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王姬在上 作者:陆千金 【文案】 谁怜凝泪凄厉澄,一梦千年念华妆,倾城相随难嫣然。  情节一 原来过去那一百年,他并不是活着,只能算得上是苟延残喘。 “华妆……”忍不住低低呢喃一声,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命运这样优待我,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让你来到我面前。” 情节二    “你这是怎么说的!”华妆的脸有些红,“她是你女儿。” “她若不是我女儿,我早将她扔出去了!咱们趁着这个时候,再生一个。不要她这样不懂事的女儿。” 她扫了他一眼,伸出手指指向殿门:“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一句话文案:她是劫,他是债。 内容标签:灵魂转换 情有独钟 洪荒 传奇 搜索关键字:主角:祁华妆,玉沥澄 ┃ 配角:饮墨,玉绯裳,汤席泽 ┃ 其它:仙侠   ☆、第一回 讲旧事司命忆前缘,渡飞仙王姬归落芳   近日三十三重天和第九重天着实忙碌得很,虽还未到张灯结彩的地步,但也算是一扫前些年的冷清。   水德真君见到处都是一片嘈杂,寻了个探望老友的由头,便一溜烟去了第三十三重天。第三十三重天果然没让水德失望,清静得很,清静得连个守门的仙婢都没有……   水德一脚跨进净音宫的紫气东来大殿,果然看见最受人爱戴的饮墨帝君正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磨墨。   “嚯,果然还是你这里清静。我方才从第九重天来,简直乱得没一处能入眼。我不过下界布了几年雨,怎么这天界便乱得这样?”   饮墨帝君放下手中墨块,为不请自来的水德倒了一盏茶,眼里少见的蕴了笑意。“这个麽,下界历劫的太子沥澄要重归天界,天帝又要让位与他,自然是要好好热闹一番的。”   水德被茶烫了嘴,好一时才缓过来。“沥澄太子?唔,他返天界,第九重天热闹些倒也是寻常。怎么一热闹便热闹到了第三十二重天?”   “他回来,华妆自然也是要回来了。”饮墨这日少见的有耐心。   水德手里的茶盏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这……华…华妆王姬?!”   饮墨扫一眼就义得很英勇的茶盏,“余下的你去问司命,明日记得把茶盏钱送来。”   水德一贯知道他的脾性,也不多说什么,接了逐客令就急匆匆往司命那处去了。   沥澄是什么人?那可是未来的天帝!华妆又是什么人?那可是上古父神一族留下的唯一一支血脉!这二人凑在一起,便有十足的八卦可以听。而又赶巧,水德又是个爱听八卦的星君。当下水德便拉住了司命星君,将八卦打听了淋漓尽致。连带着还打听了点沥澄太子的那位妹妹,绯裳公主同凌澈帝君的爱恨纠葛。临走时不理会司命星君幽怨的目光,十分满意这次天宴的下酒菜分量十足。   说到华妆便不由得要提一提沥澄。   这二人乃是一段落花有意,流水不知的韵事。华妆王姬乃是天上地下四海八荒的仙君神君最想求娶的神女!作为一名有着高贵身份的神族上神,华妆王姬生的那姿容自然也很对得起她的身份。不过略输了天帝那位小女儿绯裳公主一两分,不过在她平日的端庄文静上,这两分又能添补回来。绯裳公主可不是个省事的。放在天界已经是十分难得,放在人界更是堪称绝代的风姿。故而对这么一位神族王姬,一心恋慕天界太子,还恋得十分小心这么一桩事,水德真君一直不是很能理解。   然而司命星君大约是被水德真君问得絮了,摊开往生簿就让他自己去看。这一看,确实看出了他心底这个久久的谜团的谜底来。那就是华妆王姬这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神女,一心恋慕沥澄太子的这一个由头所在。   原来是那一年,估摸着是华妆王姬两千岁的寿辰。那时候绯裳公主尚在天界,她却是个贪玩的。寿宴吃过一半,便拉着华妆王姬偷偷溜去了蟠桃园。趁着寿宴正好,想去偷桃子吃。沥澄太子素来是知道他这个妹妹的,一看她不在位子上,立时就想到了她先前的种种祸端。沥澄太子一面忍着脑瓜仁儿疼,一面四处去寻那个祸精。路上经人指点,才在蟠桃园找到了绯裳公主……还有此次宴席的主人翁,供人瞻仰尊敬的远古王姬,华妆上神。   沥澄看着一地桃子核,还有坐在树上喝酒吃桃不亦乐乎的两位,只感到自己额头上青筋直跳。   “还不下来!”其实,沥澄太子这一生是对着他妹妹绯裳公主吼的。华妆王姬身份尊贵,便是将一整个园子的蟠桃都吃了,他也不能对她有什么不尊敬。然而他却漏算了,绯裳公主受他的怒气自小受到大,实在已经免疫了。实打实被他吓得不轻的,却是华妆王姬不假。   华妆王姬不惹事的时候,其实是位相当文静的王姬。此次陪着绯裳公主一阵饮酒吃桃,着实已经很不胜酒力。现下又被这么一吓,身子这么一抖,绯裳公主这么一个没拉住她……华妆王姬便噗通一声,从树上掉了下来。好巧不巧咱们的太子沥澄又在树下站着,位置又选得这样巧妙。华妆王姬从树上掉下来,不期然就扑进他怀里。沥澄太子大约是太过吃惊,没站稳就往后退了一步,于是姿态很不雅观地被扑倒在地。   据后来绯裳公主回忆,当时的情景其实是十分美好的。因华妆王姬从树上落下时还挣了一下,故而一树桃花皆是纷纷扬扬,落在两人身上花雨一片。着实令她也心神荡漾了一把。据说华妆王姬当时脸埋在太子肩头,还啃了太子脖子一口。对于最后,为何是华妆王姬看上了太子,而太子却是忘得干净这一事,绯裳公主也很不解。连公主都不解的事情,旁人就更不解了。   然而水德真君却认为,情这个字,未必有人能真的看懂。绯裳公主当年一意孤行,偷取神器伏羲琴毁琴弦抢跳诛仙台,只为一个情字。却是听闻,她这般轰烈,到头来仍是落得那么一个下场。情是这样难以弄懂的事物,恐怕连凌澈帝君他自个儿也不知,为何要那么对绯裳公主。   水德真君抬头望了望三十三重天的方向,摇摇头自缓步离去了。   这天界上头的情意,总归是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沥澄太子同华妆王姬接二连三归来,凌澈帝君同饮墨帝君也归位三十三重天。只是记忆中最任性也最明艳的绯裳公主,却一直不回来。也许,她永远不会想回来了。   水德真君走在路上,想起自己藏在心里头的那个人。这样多年过去了,骤闻他人归来,心里竟然也生出了几分期盼。只是那期盼未深,便成了一种陡然的痴妄。太子同王姬尚且如此,他又能怨什么?   华妆王姬归来的时候,是饮墨帝君去接的她。   自三百年前,饮墨帝君归来后,这是第一次踏出三十三重天。为的是他的义妹,华妆王姬。这一层落在他人眼中自然又是一道下酒的好菜。   华妆从飞仙梯上下来,地下已是跪着许多从前侍候她的仙婢仙官。众人见她下来,都激动得热泪盈眶:“恭迎王姬重归天界。”   华妆定了许久才回过神,才明白,此时又是另一番情境了。她如今是华妆了,上古遗神血脉,名正言顺的王姬。而他,重归第九重天,即将继位成新天帝。对于这一切她已经很满意,唯恐要得太多便失了自己的本心。   她抬起眼,却是与饮墨帝君期待的目光相撞,不由心酸,软软唤了一声:“饮墨哥哥。”   饮墨扯开一个笑,有几分如释重负。“回来就好。”他朝她摊开手,眉目温和。“妆儿,我带你回第三十二重天。”   华妆从善如流地伸手过去,地上跪着的一干小仙为能亲眼目睹着桩八卦激动地不能自已,捏了好久的拳头才忍住尖叫。   华妆随饮墨回了第三十二重天,连新天帝渡劫成功都没有去看上一看。自然,他们这般的辈分,不去也是寻常。只是这里头,却又藏着华妆的私心了。   三十二重天的落芳宫正是华妆这几万年的住处。仙婢们为二位神尊上过茶,便很贴心地没了影子,将时间留给二位叙旧。私底下却是咬耳朵传八卦去了。   饮墨帝君慢悠悠饮了一口茶,方问她道:“我去之后,绯裳一切可还安好?怎么这次她没有跟你回来麽?”   “饮墨哥哥,我对不住你。”华妆望着他,眼含歉疚。听了这一声对不住,饮墨眼里的平静开始一片片崩塌。“那时候师父……沥澄他正是闭关的紧要关头,我一时走不开,绯裳她……自焚而死……”   饮墨面上的光华一点点黯淡下去,仿佛是无边的黑夜,他被困在深渊中死死生生,千回又百转。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怪你,是绯裳……她一心求死……”   哀莫大于心死,她一心求死,便是天帝天后在前,恐怕也拦不住她。她一直,都是那样任性的。   “不回来也好,”华妆笑得十分温柔,却哀伤。“绯裳在人界,那里没有凌澈帝君,总能过得比当日好些。以她的性子,见了凌澈帝君,又叫她如何装作陌路的样子?”   “我们都输在情这个字上头,”饮墨慢慢将那盏凉透的茶喝下去,仿佛连心也一起凉透了。“我恐怕,不会有赢的机会了。”   华妆伸手为他续了一盏热茶,面上一片平静。平静是因为已经接受这个事实,做好一辈子输的准备。   “我也是。”   她说。 作者有话要说:  QVQ跪求在看文却还没有收文的小天使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千金感激不尽,必有重谢!=W=   ☆、第二回 痴太子寻觅佳人影,空蹉跎相见却未迟      近来天界有两件事很是轰动。一是刚归来的太子殿下沥澄上神不顾继位大典在即,一门心思迫着司命星君要找一个凡界女子的下落。二是住在第三十二重天,上古遗神血脉华妆王姬历劫归来,与饮墨帝君那点若有似无的情意,叫众仙者一路从南天门八卦到了三十三重天。   作为一个仙君,司命星君一直觉得自己很尽职。作为一个掌管仙缘琐事的仙君,他近来又觉得自己压力很大。   比如说现在,他就十分头痛。   坐在司命星君面前的,正是传言中最无关风月,最不近女色的未来天帝,沥澄太子爷。而这位不近女色的太子,是来问一个姑娘的下落的。还是个凡界的姑娘!司命表示他当真很受惊吓,前两日还问太上老君要了几丸仙丹压惊。   沥澄太子此次前来,为的是找一个叫做南宫凝舞的姑娘。据说这位姑娘乃是太子在人界的女徒弟,后来还兼任了夫人,司命听到此处倒是很佩服那位姑娘。言归正传,这位凝舞姑娘当日同太子一同修习,照理应是同一日飞升的。固然她是后天修炼成仙,不得有七情六欲。然而太子心系,便是破一回例,也是寻常的。天界对于这种事,其实还是比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一切都不是问题,关键之处却是,太子他找不到凝舞姑娘了!   司命来来回回对着易世镜看了好几日,连眼睛都看花了也没找到那位姑娘的踪迹。即使她是出了什么岔子,还未飞升成仙,人界和地府也应该寻得到她。然而如今的情形,却相当奇特,奇特得让司命有些头疼。   沥澄坐在那里盯着易世镜看了许久,抬起头来。“司命,丢了她,是我的一个错。如今找不到她,又是我的一个错。但是找不到,我也不能不去找,因我不能让自己一错再错。”   他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却是带着伤心说的,连司命都狠狠感动了一把。这么一感动,倒是灵机一动了一把,想到了两人方才在易世镜中的前生。   于是司命道:“凝舞姑娘在人界乃是南宫一族的义女,如今上古遗神舒帝姬已然重返天界,算来也是同族的情分。三百年前重返天界的饮墨帝君也同她相熟,太子不如齐问一问那二位神尊,兴许是有什么遗漏之处。”   他这一番话说得小心,沥澄却是顿悟了。   舒帝姬何人?舒帝姬乃是当日人界南宫一族天女南宫舒,饮墨帝君又是当日的夏侯烨不假。虽他同这两位神尊并不甚熟,但是为了凝舞,便是厚着脸面去叨扰二人一回也是无妨的。如今舒帝姬长居无音山,饮墨帝君却是住在天界三十三重天。他如今做的,是先去求见饮墨帝君这个打算。   “只是……”饮墨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又道:“舒帝姬为避子棱帝君,已是多年不出山了。饮墨帝君除了华妆王姬,平日里也是不肯轻易见人的。”   “无妨,”沥澄却很淡定,“我求一求他,他总会见我的。”   司命听他云淡风轻的一句“求一求他”,内心惊涛骇浪如何能明说?对那位凝舞姑娘的敬佩也到了前所未有的一个高度。这该是个何等貌美何等优秀的女子,才能得太子如此厚爱啊!他却不知,这一位叫他佩服至此的奇女子,是昨儿刚回天界,还累他被水德缠了许久的华妆王姬!   华妆一进净音宫,就看见饮墨帝君手里拿着一方墨朝自己招手。“你来得凑巧,近日新做了一方香墨,你来研开试试。”   华妆一阵默然,觉得他这一番作为很对不起方才仙婢口中的“紧要事”那三个字。“你急急地唤我来,便是为着这样丁点大的事情?”   饮墨帝君却是毫不犹豫毫不惭愧地点了点头,“此事你做得最好,旁人没有一个及得上你。”   “我如今觉着我不该回来……”   “你闲着也是闲着。”饮墨帝君一把将手中的墨块塞入她手里。“我从小将你养得这样大,你总该报答报答我。”   华妆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其实我宁可闲着。”说完,却还是走到一旁桌案前,磨墨去了。饮墨帝君摊开一张宣纸,慢悠悠提笔,写的乃是一阕小词: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堪堪写了这一句,便听见外头有仙官传音进来:“启禀帝君,沥澄太子求见。”   华妆手一抖,险些将那一砚墨汁都洒出来。幸而饮墨帝君伸手及时,堪堪托住了。扫了她一眼,饮墨道:“我不见外客,你问过沥澄太子有什么紧要事,留给口信便是。”   “是,帝君。”   华妆此时已然回过神来,露出一个微微飘渺的笑容。“他那样的人,你不见他,他哪里肯回去。”   “他是什么样的人?”饮墨凉凉问。话音刚落,却又听仙官传音进来:“帝君,太子说是有很是要紧的一件事情求见,若是帝君一日不见,他便一日在外头守着。”   华妆同他一道听完,才回答他方才的问题:“孤高、冷淡。最洒脱也最固执,最深情又最无情。这样的人,你若不见他,他自然一日日等下去。”   饮墨面上的表情略略有些复杂,“摸得倒是清楚,你缘何不告诉他,他要找的人……我听闻,他对你也并非全然无情。”   “我知道,”她低头又细细去研那方墨,只是手法艰涩许多。“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我不能叫自己冒这个险。饮墨哥哥,其实我是怕的。”   叹了口气,饮墨方传音出去:“罢了,请太子进来。”   沥澄进来的时候,华妆一面磨墨,一面支起眼角用余光偷偷瞧他。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的华服,上头有大大小小的暗云纹。乌发以白玉冠高高扣起,面容俊美,清贵出尘。他在人界的相貌本就生得好,如今周身都是仙气,更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隐逸脱俗。   华妆惊觉,不过分别几日而已,她却像是已经许久许久不曾看见他。仿佛是沧海都变了几次桑田。她竟然,这样深刻地思念着他。   沥澄进了殿才看见还有一位仙子在此,看她打扮,应是位相当尊贵的神女。然而他手里做的,却是磨墨的活计。沥澄疑惑,莫非是饮墨帝君金屋藏娇的仙姬?看她侧脸,应是位姿容不俗的美人儿,因此也就越发笃定了心内这个想法。不由想到,传闻中清心寡欲的饮墨帝君,原来好的是这一口。   后来华妆知道了这件事,连掐死饮墨的心都有。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此时,饮墨见他看着华妆,故而咳了一声,道:“这是华妆王姬,你们先前原在蟠桃园见过一面。只是多年不见,想必你也有些模糊了。”   华妆这才抬起头朝二人微笑,露出一张妍丽的容貌来。“原来是沥澄太子,长得这样大了,来,”抬起手,“让姐姐好生看一看你。”   沥澄一阵沉默,许久才想起这一位比自己高上许多的辈分,默然走了过去。   虽然按着身份高低,沥澄是要喊她一句姐姐不假。但她的年岁实在比沥澄还要小上三千年,那一声“长得这样大了”,真是让人无端端十分语塞。偏深华妆演戏还上了瘾,踮起脚摸着沥澄的头顶,装得无比温柔:“好孩子,生得真是好。只怕祸害了不少仙姬罢,有人家了麽,若是有了心仪的,只管告诉我,我也好给你保媒。”   沥澄的面色稍稍有种说不出的忧郁,饮墨觉得自己好像被雷公的电闪雷鸣劈了个外焦里嫩。   “咳,”饮墨咳了一声,道:“妆儿,你仔细手下的墨。太子今日见我,有什么要紧事?”   沥澄敛容,轻声道:“本不该来叨扰帝君清修,只是我这件事实在很紧要,故而还望帝君你见谅。我在人界,乃是骆无痕这重身份,这你们都知道。帝君你渡劫前,爱妻南宫凝舞也同你私交甚笃……”   啪!骤然听闻“爱妻”这两个字,华妆终于将手下那方砚台翻到了地上。   饮墨移目向她望去,“你今日怎么这样莽撞?”   华妆眼观鼻鼻观心,“许是很久没做这个事情的缘故,手抖得很。”   不再理她,将目光投向沥澄。“南宫凝舞麽,我们是相识,怎么,出了什么岔子?”   “我同舞儿一同飞升,只是中途失散,遍寻不着。易世镜里也寻不到她的身影,故而来这里,想问一问帝君,可有舞儿的下落。”   华妆借着清扫砚台蹲下身背对二人,眼中隐隐的有涩意。饮墨瞄她一眼,取茶喝了一口,方道:“你如今贵为天界太子,不日便要继任天帝。她不过是你人界的一个劫数,何苦寻她?寻到了你又能如何?”   “我没有想过这样多,”沥澄竟然露出一丝笑来,他自然知道,饮墨无缘无故说起这个,必然对凝舞的下落有些头绪。“但我更没有想过,有一日会同她分别。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我心里的是什么人。”   饮墨唇角有一抹满意的弧度,一面撇茶末一面朝华妆处别了别脸,意味深长地说:“有些时候眼睛是要骗人的。”   “帝君?”沥澄十分不解地看了看华妆的后脑勺。   见华妆神游太虚,饮墨取过纸笔,写了一行字给沥澄。沥澄接过一看,望向华妆的目光顿时十分明亮。   那纸上写的乃是八个大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沥澄自然不是个愚笨的,如此一看,果然顿悟。难怪易世镜里找不到她,原来她并不是什么凡人。她竟然是天生神女的华妆王姬!   她竟然离他这样近,他们竟然,那么早就在蟠桃园遇见了。是他错了,竟然让他们之间白白错失这样久。   不过不打紧,他现在知道了,他绝不会再让自己错下去。   饮墨见他如此,知道事情明朗。笑道:“你先去罢,许是时候未到。多给她些时辰,指不定就自己出来了。”   “多谢帝君。”沥澄状似不经意地说:“我有个妹妹叫绯裳的,如今在地府养着,铁了心要轮回去。我还需去劝她一劝,先行告退。”说着便想转身离去,临走前还十分情深意重地望了他那“爱妻”一眼,只是某人神游太虚,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在地府?”饮墨尚未出声,横里却飞出一个声音来,并没有什么情感,听着冷肃得很。这一声却也惊醒了华妆,让她起了身。 作者有话要说:  QVQ跪求在看文却还没有收文的小天使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千金感激不尽,必有重谢!=W=   ☆、第三回 应拐骗辗转诉相思,醉迷梦华妆惹周庄   三人朝来源望去,殿门口站着一位穿雪白长袍的神尊,容色如玉,满身冷霜。乃是令绯裳公主生生苦楚的始作俑者,凌澈帝君。   华妆当下便冷下一张脸,冷笑道:“怎么,帝君竟然还记得她麽?”   果然是凝舞!沥澄越发笃定,却是连护着绯裳时的神色都如出一辙。   凌澈帝君不理她,只望向沥澄,几乎要将他盯出一个窟窿来。“你刚才说,绯裳在地府?”   沥澄素来疼惜他那个唯一的妹妹,故而面色语气都很冷淡。“裳儿仙骨尽毁,自焚后魂魄便一直留在地府。”   “知道了。”凌澈点点头,竟然转身就往外头去了。   他与饮墨同住第三十三重天,今日见沥澄前来,也是为了问他绯裳之事才登了门。如今知道了下落,自然一刻也不想多待。   “你去了也没有用处,”华妆道,“绯裳她最不想见的就是你。”   凌澈笑了一声,道:“哪里由她想不想。”   饮墨起身跟上凌澈的步子,道:“我去看一看,不能叫他再为难绯裳。”   这么多年,玉绯裳太苦了。   见两人都走了,华妆看向沥澄,惊讶:“你怎么还不走?”   沥澄挑挑眉,“我走去哪里?”   “你不是要去探望绯裳公主?”   “有饮墨帝君在,我很放心。只是……”他似笑非笑地靠近她说:“华妆王姬似乎很想我快点离开……”   “……太子你多虑了。”华妆一阵干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沥澄盯着她,眼里攒了一丛笑意。华妆被他看得尴尬,却又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见她如此,沥澄很满意地笑道:“数百年前匆匆一别,华妆王姬倒是越发风姿无双了。既然王姬你应了我一声姐姐,咱们也不能远了这份情谊,应该多亲近亲近才是。”   华妆被他俊美的面容正对着,哪里还有心思考,顺了他的话连连点头。“是……”迷迷糊糊却又听沥澄道:“再过几日便是我即位大典,舒帝姬同子棱帝君一早递了文书来,说是无暇抽身。饮墨帝君用凌澈帝君如今又是闭门不出的形式。还望华妆王姬怜惜怜惜我这个弟弟,一定赏个脸面,否则我面上实在过不去……”如此云云。   华妆却被他说得起了几分怜爱之心。沥澄的父君索润帝君当年即位,乃是天界一大盛事。各路神尊仙尊都十分给面子,不仅上头说的舒帝姬那几位出席,便是连战功赫赫的凌澈帝君并上避世万年的温涵帝君都在。至于华妆麽,还不知道在哪里等着喝奶……如今情势不同,索润天帝即将携曦月天后入太古幻境避世,出席沥澄即位大典的尊神寥寥,的确是面子上很过不去的一件事情。   被沥澄这么一番忽悠,她竟然就那么应了!沥澄满意地走后,她才反应过来!她竟然就那么应了!她果然是天上地下第一号的傻瓜!   走出净音宫,沥澄神清气爽心情大好,想到华妆此时此刻正在郁闷中,更加快活。径直便去了司命府上同他对弈了几盘,将司命杀得片甲不留。最后一盘棋毕,司命已经将自己全身上下输得只剩一条亵裤。   司命连连求饶:“我的太子爷,我今日可不能够再下下去了,您还请饶过小仙……”   沥澄将手中黑子随手往棋盘上一扔,取茶饮了一口,很有几分慵懒。“打住麽,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我今日百无聊赖,如今又无棋可下,不如将你那本往生簿给我瞧瞧解闷?”   司命欲哭无泪:“太子,不是小仙吝啬一本簿子。只是那往生簿乃是天界神仙二族的秘事,非天帝之命……”   “唔……”沥澄沉吟着放下茶盏,非常大度地说:“此言甚是。我也不可为难了你,来咱们再来一盘……”   ……   司命视死如归:“我去拿……”一边拿一边安慰自己,总算这位过两日便是天帝,便是先瞧一瞧,也并没有什么大碍。   沥澄取了往生簿心满意足地走了,司命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前途堪忧,命运多舛。   自从上了天界一直好吃好睡的华妆王姬当夜做了个梦。梦里一园子的蟠桃清香悠悠,惹人垂涎。沥澄太子站在桃树下朝她笑,笑得她几乎春心荡漾。无风自起,他的发丝舞出很优美的弧线。他含笑启唇,唤的却是:“舞儿……”下一刻华妆就醒了,是被活活吓醒的。   窗外月亮亮堂堂地挂在天上,很显然卯日星君他老人家还不到起床的时候。华妆很郁闷地发现,她失眠了。为的是今日见了沥澄这个由头。   挽了挽头发,她翻身下来,点燃一炉沉香。   香炉上的龙首吐出袅袅青烟,这样宁静的夜,这样好的一空清辉。竟然让她也开始怀念从前了。华妆站在窗边静默许久,连累站在外头等她入睡的沥澄叹了口气,无奈之下,只好使了个昏睡诀,窗内的女子软了软身子便要倒下,沥澄移身进去抱住她。   拨开她脸上散落的发,他无奈地感慨一句:“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抱她到榻上将被子盖好,坐到榻边细细端详她许久,沥澄眼中有一片温情的海洋在缓缓流动。   其实沥澄对于华妆这张面容是陌生的,若不是司命的往生簿上写着她下界的时间,同自己完全一致,他可能到现在还不会这么肯定。不过容貌陌生不打紧,他知道她一直是她,就够了。   其实华妆在人界的相貌便已经很美,万里挑一。但是很显然,她在天界的相貌更美,美得让人有点情不自禁。   沥澄看着看着就着了魔,俯下身,轻轻吻在她唇上。吻着吻着心里便生出一股子怨气来,不轻不重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怨她连问都不问,就这样否定了自己的心意。   幸好,他这样快就找到了她。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这是他的一个承诺。   纵使青山白头,他的诺言,也不会变。   一直在她身旁坐到清晨,晨光灿烂,沥澄对着尚在沉睡的华妆微笑,十分温柔。   “早上好,”他轻声开口,唇齿之间含了一腔温情。“妆儿。”   ——早安,吾妻。   沥澄在华妆醒来前离开,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他一直很懂。   对于这一切,华妆自然一无所知。只是在醒来后对着燃尽的沉香屑很苦恼,她昨晚究竟是做梦还是真醒了?   又苦恼了一顿早膳,她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很有必要让人陪着自己一起苦恼一下,于是踏着祥云便去了三十三重天。   净音宫依旧很清静。   华妆迈步走进去,却是惊讶了好久才将下巴重新合上。   “你这是半路遇见紫微大帝被他抽了一顿?”华妆看着倚在软榻上半死不活饮墨,很不厚道地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   饮墨咳出一口淤血,无奈地睨了她一眼。“紫微大帝已经避世了将近几十万年,你就别编排他了。”   上前擦掉他唇角溢出的血,往他嘴里塞了两颗丹药,华妆问:“那你这是霍霍了什么乱子?别说是绯裳将你打得这样,那你也太不济了。”   “我同凌澈打了一架,我自己来……”拿过华妆要喂他的茶水,喝了好几口,喉咙方才感到些许润泽,可见当真是伤得狠了。“绯裳不愿看见他,倒是想见我一面。凌澈那里咽的下这口气,我便同他打了一架。咳……你别这样看我,我虽伤得重,他也讨不了好去。我怀着这样一颗想打他的心已经很久了。”   华妆是什么眼神?   华妆乃是气愤的眼神。“你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你这是以卵击石懂吗?凌澈那人简直烂透了,没一处是好的,唯有一身战功还引人敬佩一些。你同他打?我看你是脑子进了水!最为让我气愤的是,你同他打架,竟然不喊上我?我想打他也已经很久了。二对一总好一些。我如今不跟你说这样多。你同凌澈这一架倒是打得酣畅了,绯裳如今又在哪里?”   饮墨的面色有些苍白,“自然还在地府。她说她一切尚好,还劝了我,劝我要放过自己才好。她如今别无所求,只念着往生轮回去了。她如今倒是看得开……”   许是话说的多了,饮墨口中又有鲜血溢出。华妆又将帕子捂上去,指间一片湿热腥涩。   “你先好生养着罢,将你伤得这样重,依我看凌澈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且去地府瞧一瞧绯裳,我的话她总还听些。到底是天帝唯一的公主,总在地府待着再让那些地仙笑话。”   饮墨听到这里,眼中却又清浅的哀伤。“你去陪陪她也好,只是不要逼她。她若真想往生,就随她去。”   “你!”华妆恨恨看着他,倒是恨铁不成钢。   “左右……”他微笑,“我再去陪她就是。”   “放宽你的心!她那个性子,我若能逼得动她也是个本事。”华妆没好气地道,“瞧你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让仙婢们知道不觉丢人麽?好生养着,其余的不必你操这个心。”      ☆、第四回 数因缘地府再相遇,哄绯裳归位别海棠      华妆到地府的时候正是午时三刻,日头最毒的时候。走进地府却仍是感到一阵冰凉刺骨。判官陆年一早接了命在里头候着,见了华妆便请了个拱手礼:“小仙陆年请王姬安。”   今日为着此事,华妆特地着了繁琐的襦裙。浅蓝的裙摆正及脚面,肘间挽的披帛乃是伏羲大帝留下的海色卷云绫。高髻华服,鬓边一支鎏金步摇,容色一绝。不期然让地府一干地仙十分向往。果然这一份气度风华,非一般仙姬所能企及。   她轻声开口道:“绯裳公主现在何处?”   “回王姬,”陆年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暗自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后才道:“绯裳公主魂体虚弱,如今在驿汲冥帝府上安歇。”   “劳你带我去见一见她。”嗓音清清淡淡,并无别情。   陆年口中的驿汲冥帝乃是如今冥界之主,掌握死后亡灵。平日里最深居寡出,乃是最为神秘最不喜管闲事的一位神尊。如今竟肯让绯裳住在他府上,华妆对这个倒是有几分吃惊的。   快到冥帝所住的幽冥宫时,陆年又道:“不知今日地府刮得是什么风,方才沥澄太子便来了,如今又是华妆王姬……”   华妆骤然停住,略抖音道:“你方才说是什么人?沥澄太子?”她要确认一遍,以免是自己耳朵不好听岔了。   陆年莫名其妙地点点头,却是不知,华妆王姬怎么激动得这样。   干笑几声,“我今日先回去,改日再来。”说着她便转身就要走。陆年在她身后张着口唤她不住。   却听见横里有一个声音传出来,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得很:“怎么王姬听见我在这里便要走,我却不知,什么时候得罪了王姬。”   华妆僵在那里不动。   身后的人又道:“怎么王姬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了麽?这实在让我伤心得很啊。”   华妆干笑着回头:“太子,你多想了。”   一身青衫的沥澄太子站在她身后,俊美的脸上带着隐约的笑容。衣裳上头的暗云纹深深浅浅,在幽暗的地府中,成为她眼前唯一的光亮。她仿佛是与他隔过天涯的蝶,跋山涉水而来,只为转身与他相见。   许了陌路,却原来还是躲不过。他一个轻唤一个微笑中,她的心几端起落,因他生也因他死。她一直一直,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渴望。   “是么?”沥澄挑眉,“那怎么一听我在,王姬你就要走呢?”   华妆又是一阵干笑,笑得很僵硬,脸部都有些酸疼。“我…我…我有些内急!”   陆年别过头不说话,华妆王姬此人的形象,至此,已经全然崩塌了。   沥澄闻言,倒像是已习惯她语出惊人。只无奈一笑,忽如春风骤来,梨花朵朵盛绽。皎洁、明亮。他伸手,在心里默默念了一个诀,华妆便不由自主地朝他飞去。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将她的手牢牢牵着了。   迷迷糊糊间只听他说:“此间路难行,我牵着你,妆儿,你跟着我。”   华妆看着他的背影,恍恍然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七岁的稚童。   他牵着她的手带她进死亡之海。   “此间路难行,我牵着你,舞儿,怕不怕?”   她是怎么回答的?她紧紧握着他的手,说:“我怕,师父,你紧紧牵着我,别松开。”   幽冥宫数万年前华妆曾来过一次,布置得同天界多数宫殿一般,冷肃生硬。如今看来,却已经全然变了模样。大片大片海棠种在宫门口,红得像火,艳得像血。宫内更是一番变化,富丽堂皇,雕梁画壁,亭台楼阁。简直是集大俗成大雅。   华妆很难想象驿汲冥帝那样古板严肃的人,竟然会将宫殿布置成这般。倒是有些像当日人界的皇宫,怎么奢华二字了得。   沥澄牵着华妆绕过一条长廊,就有一个小园,里头也是纷纷扬扬种着海棠。有个美人侧脸对着他们,拈了一朵海棠花儿微微笑。绯衣素帛,金钗琳琅。朝二人转过脸来,嫣然一笑间便倾国倾城,绝代风华。   她曾是苏城第一美女宋汐。   她曾是千羽双珠之一千筱伊。   她是天帝最宠爱的小女儿玉绯裳。   “你们怎么一起来啦。”她嗓音轻轻,甜美好听。仿佛那些沧桑只是一场戏,衰盛兴亡不过是别个人。她一直在她的苏钥宫,天真无邪。“来人,奉茶。”她唤仙婢给他们奉茶,微笑着让他们落座。   沥澄这才松开华妆的手,取过茶盏轻饮。末了才放下,道:“裳儿,跟我回天界去。你这样执迷,又是何必。”   绯裳也不说话,静静用了一盏茶,才说:“兄长言重了。你分明知道,我并非执迷,而是不愿。我如今在地府过得甚好,若是归了天界,未必有现在的光景。现下我要的,不过是个平平淡淡。还望兄长你,成全绯裳。”   “太子成全你,未必旁人也肯成全你。”华妆却是清然出声,环视四周一圈,面上有看破一切后的透彻。“太子归来前,你一早故去。大可投胎轮回去。便是地府诸君顾着你是天帝之女,若你执意而去,谁能拦你?如今你尚在这里,我且问一问你,这又是为着什么?”   不待她回答,华妆有道:“方才便觉得这里很有几分眼熟,如今这满园子的海棠花儿开着,你还能赖到哪里去?”   绯裳低下头,自嘲而笑。“自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只是我走不了,却不是一定要回去。”   “你这一身仙骨早就已经毁了,若不是驿汲冥帝用他周身仙气养着,早魂飞魄散了。地府气阴,你也留不了多久。”   绯裳将杯子里剩下的半盏茶喝完,头上的珠翠发出轻微的撞击声。然后她朝着华妆和沥澄粲然而笑,竟明媚动人,恍惚间许久未见了。   “那就魂飞魄散好了。”   她竟然,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   只消用一个微笑告别,她就能走得那么干脆。   华妆心里千转百回,蓦然升起一个念头来。反复斟酌了好几次,末了才在心底对饮墨念了好几句抱歉。看如今的形式,软言相劝是行不通了。华妆狠了狠心,咬牙道:“这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绝情的人,饮墨哥哥羽化之日将到,你竟然也忍心,送都不肯送他一程?”   沥澄默默看着她煞有其事咬牙切齿的表情,低头喝了一口茶,无言以对。   绯裳闻言,却是大惊失色,面上仅有的血色都褪了个一干二净。   “你说什么?!”绯裳极力克制,声音却仍旧有些颤抖。“帝君怎么可能羽化?”   将这么个弥天大谎扯出来,华妆先是心惊肉跳,到现在反倒平静下来。左右说了,不如说得更圆满些。抿了口茶水,道:“怎么,吃惊得这样?总有这么一天,只是他来的早了一些。”   “他未免羽化得太早,我一时有些承受不住。你告诉告诉我,这是为了什么的缘故?”   华妆老神在在,仿佛手上那盏茶是天底下第一好的东西。“我不知道,”她道,“他不肯告诉我。”   绯裳面上表情复杂,许久才怅然叹息了一声,道:“罢了,我回去就是。只是我周身仙骨都拿去修补了伏羲琴,如今却是一个难题。”   华妆放下茶盏,扫了沥澄一眼,沥澄轻咳一声,掐准了时机说:“一早料到有今日,父君早备下了。伏羲琴承你一半仙骨修为,上古神器自有周全之法。另一半仙骨却是被母后封在了扶摇箫里头。如今将扶摇箫给你护身,其余的,回天界后,我自有周全的办法。”   “也好,”绯裳整衣起身,“你们且等我片刻,我去回一回冥帝。”   华妆目送她背影离去,沥澄顺她的目光望过去,只看到绯裳一个绯色的背影,身后跟着一排仙婢,只唯恐伺候有什么不周。“看什么呢,这样入神?”   收回视线,华妆道:“只是很悲哀,这样子的绯裳活得像行尸走肉一样。偏偏就是这个模样,这么讨人欢喜。他们都没赶在她最真实的年岁,喜欢她。最悲哀的是凌澈帝君,竟然要到结局,才看得见自己的爱情。”   曾经的绯裳公主骄傲刁蛮,活得像一团火。活生生的帝俊再世模样。   他们却一个个联手将她变成了现在这样。   沥澄伸手将桌上那朵海棠花儿别到她鬓边,微笑似水悠悠。“凌澈帝君未必不心疼裳儿,只是一叶障目,便不见了泰山。”他意有所指:“很多人其实都是这样,但我不会让自己犯这个错。”   似逃避般低下头,华妆挽了挽肘间落下的披帛。硬生生扯开话题:“绯裳怎么去了这样久……”   心知不能逼得她太紧,沥澄了然,不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顺着她的话道:“费了这样多心思,驿汲冥帝想必有许多话要同裳儿说。暂且等一等罢。”   ——幽冥宫风光正好,我在这里,同你一起等。 作者有话要说:  QVQ跪求在看文却还没有收文的小天使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千金感激不尽,必有重谢!=W=   ☆、第五回 俏华妆逼宫吐辛秘,玉太子喂粥装痴昧      绯裳回来时辰已经不早,沥澄同华妆索性先将她接上天界,再作打算。   本是想让绯裳先同华妆暂且住着,然而三十二重天同凌澈帝君离得太近,唯恐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沥澄也就消了这个念头。到了南天门,华妆同二人略颔首,便踏上祥云径直往第三十三重天找饮墨去了。   绯裳同沥澄坐在马车里头,因见华妆去得远了,便朝沥澄露出个古怪的笑容来。“看样子你已经知道了。”   沥澄挑了挑英气的眉,“她未必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只是她不点破,我也只好陪她一起演下去。”   “落在你手里头,只怕华妆连骨头都剩不了。”   斜睨她一眼,沥澄却是装得痛心疾首:“裳儿怎么这样说为兄,为兄可是正人君子……”   绯裳一阵发寒,“你近日演技越发好了,比起在人界,装得更像。只是这里人多口杂,你还不好好端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这厢,华妆微笑着,脚踏祥云去了净音宫。却看见净音宫宫门紧闭,有个仙童出来传话:“帝君闭关静修,还请王姬先回去罢。”   华妆面不改色,笑如春花,面若秋月,端得是无上的美丽稳重。然而这位美丽稳重的王姬,今日做的却是拆了净音宫这么个打算。她右手一扬,肘间的卷云绫便舞动起来,直击那紧闭的宫门。两股仙气冲撞,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撞击声。   偏偏她还含着笑,嘱咐了那面色发白的仙童一声:“你站得远些,伤了你却是不大好。”   仙童果然很听话地站得远了一些,远得连人影都没了。下一刻华妆便沉了脸,高声喝道:“还不开门?真想我拆了你这净音宫不成?饮墨帝君,你可仔细了!”   这么一声下去,门上的仙障果然撤去。只听吱呀一声,大门便直直敞了开来。华妆走进去,只见在那仙童口中正在闭关的饮墨帝君,正踏在紫气东来大殿前的一条小河上,老神在在地摘荷叶。   见她进来,他装得没事一般朝她笑道:“你来了?今日见荷叶长得絮了,待我折下做荷叶粥与你尝尝。”   “少跟我说这些虚的!”华妆冷哼一声,卷云绫便朝饮墨舞去,直取面门。奈何饮墨手里拿着大把荷叶,还手也不是,躲也躲不过,白嫩嫩的脖子便被卷云绫缠了个结结实实。卷云绫两端偏生还分缀着两个银铃,如今尽数落在饮墨襟前,摇来晃去,好不可爱的模样。华妆却仍不解气,兀自道:“沥澄他给了你什么好处,哄得你告诉他,我便是南宫凝舞!”   饮墨暗自咋舌,就知道沥澄那厮见了美人儿就把什么都忘了,简直是猪一样的队友!只能无奈道:“妆儿你先放开我,我再同你细细讲。”   “不行,”横眉,“放开你?你跑了我可抓不住你!现在就只有你我,现在就说!”   变聪明了,不好骗了。   饮墨怀念了一下从前乖巧可人的妹子,又狠狠给沥澄记上了一笔。抬头看了看华妆的表情,饮墨十分理智地选择了实话实说:“是我说的,我看不下去你们这样别扭,何苦为难彼此?何况他还是绯裳的兄长,就一定有绯裳的消息!”   华妆此刻却是不怒反笑,收了卷云绫,道:“你有你的考量,只是我这口气堵在心口,今日要我放过你,却是不能够!”说罢,右手一扬,卷云绫出。饮墨手里拿着荷叶躲得苦不堪言,她却又将那道卷云绫舞得天花乱坠,身上层层蓝衣也跟着,随风上下翻动,十分的赏心悦目。最后一道气力用上,卷云绫直直击到饮墨胸口,饮墨一口老血再也没能忍住,喷了出来。   华妆收回卷云绫,站在那里便是一派端庄美丽。面上那一层风华,不期然将群芳压倒。“怎么不还手?我可不会轻易饶了你。”   “我的小姑奶奶,”饮墨苍白着脸,扯出一个苦笑。若是让一干恋慕他的仙姬们见了,只怕芳心都要从南天门一路碎到三十三重天。“昨儿刚和凌澈帝君一番争斗,哪里还有力气还你的手。你不过气我告诉了沥澄,是我食言在先,又有什么脸面同你出这个手。你说说,是与不是?”   华妆冷哼着转身,“这样多话,还不做你的荷叶粥去!”   饮墨轻嘘一声,万分庆幸自己昨日找凌澈打了一架。“幸而我有先见之明……”心有余悸地喃喃了一声。   沥澄同绯裳二人来探望饮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紫气东来大殿前头的院子里有个石桌子,天界最受人爱戴的饮墨帝君正穿着一身染了血的衣裳,端着一碗粥站在那里。而众人口中最为端庄最为文静的华妆王姬正坐在凳子上头,一幅捉住饮墨帝君小辫子的模样。   偏生饮墨帝君还附小做低,舀起一勺粥就哄她道:“好妹妹,哥哥错了,你原谅哥哥这一回。不是总叫嚷着要喝荷叶粥麽,如今给你做了这个,怎么不吃?”   沥澄一早知道饮墨帝君待华妆好,却没想到会好得这样,好得连仪态都不想顾及一分。想到二人这千万年来相依为命这一桩事,沥澄觉得自己头上的青筋隐隐约约想要跳起来。   “帝君好雅兴,”沥澄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接过他手里的碗,“只是这样的琐事怎么能让帝君你来?”   手中的碗被拿去,对饮墨而言,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如今绯裳又在这里,他自然没有旁的心思再去哄那位“矫情”的义妹,含着笑退到一边,同绯裳“互诉衷肠”去了。   华妆却是仰起头,挑衅一般对着沥澄道:“饮墨哥哥不成,难不成要你来?”   “怎么不可以?王姬先前不是说,是我的姐姐麽。那么沥澄身为弟弟,便是伺候姐姐一回,有什么大不了的?”沥澄倒是不慌不忙地用某人先前的话来堵她,说着,甚至还微微弯下腰,舀起一勺粥便伸到她嘴边。“再不喝,这粥可就凉了。”   若是换了平时,这勺子粥递到唇边,便是不为这粥,为着这喂粥的人,华妆也要好好面红耳赤一番。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正是怒气上涌的时候,自然没有好声气。伸手夺过那勺粥,便往自己口中塞。   “怎么敢劳太子的手,我也没有断手断脚,这样的事情,自然是自己来。”   一面说,一面就着沥澄的手,将那碗粥喝了个一干二净。   那荷叶刚折下来,正是最新鲜的时候。又是饮墨细细用仙气煨出来的,自然不是一般东西能够比。却也是饮墨的厨艺好,一碗粥下去,华妆的怒气已然消了大半。   招来仙婢将粥碗端下去,沥澄坐到她身侧的椅子上,无奈地问:“这又是为着什么,同帝君闹什么别扭。”   “同帝君闹别扭?”华妆闻言,斜睨了饮墨一眼。饮墨浑然不知,正同绯裳站在河边,不知在说些什么。只是面上带着微笑,看上去十分开心的模样。“我怎么有这个胆子。”   你的胆子大得都可以包天了,沥澄默默在心底念了一句。   叹了口气,沥澄伸手过去握住她的左手。华妆面色一红,略微挣扎了一下,没能挣扎开,又是羞又是恼:“你这是做什么,叫仙婢们看见成什么样子。”   “是什么样子便是什么样子,由他们去说。”沥澄将她的手捏得更紧了一些。他的眼睛那么好看,在微笑中弯出一道美好的弧度。“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你如今又在怕什么?”   华妆脱口而出:“那时候一个人都没……”话还没说完,就将剩下的话都截在了喉咙里,一脸惊恐地看向沥澄。那副模样就像是刚被雷公电母轮流蹂、躏过一般。   “什么时候?我怎么不记得了?”   在华妆眼中沥澄现在就笑得就像偷了鸡的黄鼠狼一样,嘴角还沾着血呢,表情还装得一脸无辜。越想越郁闷,越想越生气。   咱们沉稳端庄的华妆王姬十分悲愤,站起身来就发怒:“装,你就这样装一辈子!”说完就招来祥云,踏上去便一溜烟跑了,马力开得十足,不一会就不见了身影。   由此可见,华妆王姬对于自己不经意间被沥澄骗着,将秘密脱口说出来,委实感觉非常丢人。否则,谁给她的胆子,竟然能够不羞涩不脸红,竟然在沥澄面前撂了脸子就跑了。   实在是很难想象的一个画面。   沥澄朝后头看去,果然看见河边两个人如遭雷劈的表情。   绯裳呐呐:“她…她今日…今日是吃错药了麽?”   连饮墨都不由咋舌:“你究竟怎么她了,惹得她这样。”   “没什么,”沥澄倒是一脸无所谓,反正她能去的只有那两个地方,想清楚了自然就会自己回来。“只是不忍心见她装得这样辛苦。”   “你告诉她了?”绯裳摇摇头,一脸感慨。“难怪她走得这样匆忙。”简直像是逃难一般。   “她早知道了。”饮墨觉得自己这顿打挨得十分冤枉,“不然我哪里会被打得这样。分明骗着她哄着她的是沥澄,为何是我受这个苦楚。” 作者有话要说:  QVQ跪求在看文却还没有收文的小天使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千金感激不尽,必有重谢!=W=   ☆、第六回 遇情敌殷凰泼飞醋,闻流言华妆落清泪      华妆这一去,本也没有想过要让沥澄来追自己。她不过是借着生气这个由头,寻一个幽静一些的地方冷静冷静自己。然而她这算盘打得好,到自己往常一直静心的藏经阁时,却没算到会有人在这里。不仅有人,还是个十分麻烦的人。   这人乃是整个天界最为八卦也最为烦人的水德真君。华妆见了他已经十分头疼,不期然那边又走出一个抱着书的仙姬来,更是想让华妆对着自己的脸抽两个嘴巴子。   华妆扭转身子就要走,惹不起她也还躲得起。却陡然听见那仙姬扔了书,娇滴滴地喊:“站住!”   华妆倒是很给她面子地站住了,转身笑眯眯地看着两人。水德真君被这个笑弄得汗毛倒立,恨不得就地活埋了自己这个不懂事的妹妹。   是的。这位胆大到敢让华妆王姬站住的仙姬,正是水德真君同父同母的胞妹,殷凰仙姬。纵然水德真君十分想掐死这个妹妹,现在也不得不为她先开脱几句。   因而赔笑着说:“舍妹多年不见王姬,十分想念王姬。不过一时情急,还望王姬宽恕舍妹口误。”   华妆看着像是不生气的模样,仍是微微笑着,十分有涵养地道:“你妹妹天真不懂事,你怎么也不懂事起来?嗯?我是这样喜欢同小娃娃争口舌之争的人麽?”这样说着,下一刻却忽然舞动自己肘间的卷云绫,直取殷凰仙姬面门,厉声道:“我若是心里有了什么不痛快,绝不会私下同你扯皮。你若找我的麻烦,便搬到明面上来。能动手处置的事情,我绝不费口舌。”   水德真君见她面色尚好,没料到她突然发难。电光火石之间,殷凰已然伸了手要反击。想到这一架打出来的种种后果,水德后背硬生生出了一身白毛汗。只是如今这般形式,已然容不得阻止游说,水德真君倾身上前,竟然就这么接了华妆这一击。   幸而华妆还想着殷凰仙姬年纪比自己小上两百多岁,留着力。水德也不是什么草包,故而这一下子上去,也不过气血略微震荡,吐了一口乌血而已。   原想着挨了打能有几分说话的余地,谁知道殷凰仙姬竟然那样不省事。眼见着自家哥哥受伤,心头大怒,拔剑就朝华妆刺去。“怎么有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我哥哥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么伤他?我哥哥伤了几分,我都要你还他!”   卷云绫一甩,将那柄剑卷了个严严实实,再一使力,那柄剑不自然的扭曲,啪啪碎成了几块。华妆收回卷云绫,冷声道:“你哥哥自然是好的,若不是因着你,哪里会变得这样。你算个什么,换了你父君来,也不敢在我面前说出这样放肆的话来。站住?倒是好一个站住!别说如今沥澄的太子妃尚且不是你,便是来日你是了,又有幸成了天后,也该知道知道辈数!小丫头,你这是挑衅我,还是挑衅父神?”   “别红口白牙地就冤枉人!”殷凰仙姬的小心思被戳破,却也只能硬了头皮驳回去。“什么太子妃天后,同我们今日这事有什么相干?!”   华妆看了水德真君一眼,他心里明白,自然面上羞愧,说不出什么话。   近日天帝要为太子择下太子妃也就是未来天后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殷凰仙姬仗着自小同太子一起长大的情分,呼声最高。想必天帝天后心里也属意她,默许了这一层说法。   若是太子没有在下界遇见南宫凝舞,兴许也是这么认了。左右要成亲,娶谁不是娶?只是谁也没料到会有那么一个变数,偏偏沥澄在这个节骨眼上寻到了本尊。又偏偏水德真君太爱八卦,兼因着爱妹心切,偷偷将华妆同沥澄的情缘给殷凰仙姬说了个透彻。原本是要她死了这条心,别插手人家夫妻间的事情。却没料得殷凰仙姬竟然那样喜欢沥澄,一门心思想着找华妆的麻烦。   华妆近几日也察觉了这个麻烦,只是同殷凰仙姬置这个气,未免失了体面,能避也就避开了。谁想今天会正面遇上,还是在她同沥澄争执之后。本就气不顺,故而下了狠手,不想再同她胡乱纠缠。   “相不相干你自己心里清楚,”华妆面色微冷,“还请仙姬自重些,别叫人平白替你受着苦楚还不自知。”说罢便拂袖而去,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殷凰仙姬还要追上去理论,水德真君捂着胸口厉声叫住她:“殷凰!还没胡闹够?!你若想得罪她,也等父君将你逐出家门,别连累整个家族给你陪葬!”   殷凰仙姬身为家中唯一的,也是最小的女儿,从小受尽宠爱,如何受过这般严厉的责备。如今被水德这么一吓,眼里就有眼泪。只听她含泪道:“哥,你今日竟然为这么一个女人吼我?我有什么错?!她这般不知廉耻勾引沥澄哥哥,难不成还勾得你……”   她还要再说下去,却在水德严厉的眼神中越说越小声,最后索性收了声。   她自然不懂水德的考虑,只当自家哥哥为了华妆不疼惜宠爱自己了。只是她如何能知道,华妆身后站着的不仅是饮墨帝君和父神一族,如今又添上了太子。现在太子摆明了是喜欢这个王姬,谁能有那个胆子去捋老虎的胡须?   水德长长叹了一口气,开罪了未来的天后娘娘,他觉得自己未来的仕途将会十分不平坦。   这一日接二连三出了这样多事情,闹得华妆十分不愉快。回了落芳宫便吩咐仙婢,不许任何人进来,尤其是太子殿下。只差在门上挂个牌子,上面写上:太子与哮天犬不得入内。   华妆这人有个毛病,她心里一旦有什么不爽快,便喜欢多吃东西。这一回她在落芳宫安静了三四天,不出所料,重了好几斤。所谓百无聊赖,华妆心里头这股子怨气去得差不多之后,再一想自己所作所为,未免觉得自己有几分矫情。在盛怒之下伤了殷凰仙姬这件事,实在很不符合自己的作为。然而她虽然知道是自己使了小性子在先,却也想要沥澄来哄一哄她。   然而十分令人失望地,沥澄这几日并不曾来过。倒是听几个仙婢说起,沥澄太子近日忙着陪殷凰仙姬弹琴作诗,好不愉快。华妆骤然听见这个消息,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手下却暗暗使劲,一不留神就捏碎了一块糕点。说话的两个仙婢面面相觑,先前再有什么大事,也没见过王姬糟蹋粮食,今日这是……怎么了?   王姬心里不痛快,两位仙婢表示自己也十分不愉快。正巧听外头有人报上来,说是绯裳公主求见。本想着她是太子的妹妹,王姬肯定“爱屋及乌”是不会见她的,谁知道王姬竟然许了……   二人默默地退下去,不约而同的表示,女人的心思你别猜。   玉绯裳进来的时候,众人口中那位怏怏不乐的华妆王姬正站在窗边背对着自己。一身水蓝色薄衫,看着就十分萧索的模样。   想起自己家中那个笑得非常狡诈的哥哥,绯裳不由自主的就万分心疼起来。这该是有多倒霉多遇人不淑,才一头栽到那只狐狸手中啊。   这样想着,语气就带了几分怜悯:“华妆……”   华妆闻声回头,不出所料,面容十分忧郁,一副为情所伤的样子。然而她下一刻说出的话,却让绯裳恨不得掉头就走,大声告诉所有人她从没来过落芳宫。   却听华妆一声感慨,说得乃是:“你来了?正好,我有些饿了,你陪我吃点东西。”   扶着桌子坐下来,绯裳感觉自己需要缓一缓。过了好一时,才颤着声说:“现在才过了饭点半个时辰,我不敢相信你没有用午膳。”   “吃了不能再饿麽?”   堂堂绯裳公主表示这个答案很好很强大,她竟然无言以对。   好歹吩咐仙婢做了两碟子糕点上来,绯裳坐在年上喝茶水,默默看着华妆大快朵颐,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华妆也不顾她,只一门心思吃自己的东西,好像那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什么也不能夺了她的注意力。   眼见着她消灭了半碟子糕点,并且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绯裳终于忍不住说:“华妆,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她手里还捏着一块糕点,骤闻此言,抬起头朝着绯裳笑了一笑,弯出十分苍白的弧度。“就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紧要事,竟然要你这个公主来传话,嗯?”说着,又把手里那块糕点往嘴里塞。   绯裳在心底默默念了一句对不住,再直勾勾对着华妆看,赫然是一副怜惜的模样。“太子妃人选已经定下了,哥哥会在登基大典上向她求亲,你想不想知道知道,这个人是谁?”   顿了一顿,继续往嘴里塞糕点,笑眯眯地说:“不必,我知道这个做什么,怪没趣的。”   “你真不想知道?我怕你会后悔……”   华妆非常有骨气地摇了摇头,没有看见绯裳那一脸惋惜。华妆啊华妆,这可怨不得别人,是你自己选的。   啧啧叹息了几声,也不管某王姬还在胡吃海塞,喝尽茶盏里的茶水,绯裳就起身说道:“今日临近哥哥即位,舒帝姬那里递帖子的人还缺上一位,我这就去了,只怕要好些时候看不见你,还望你要善自珍重一些。”   说完就往外去了,十分不想让华妆看见自己嘴角一抹阴森森的笑意。再会,华妆。希望咱们再次相见的时候,你还没被折磨得精疲力尽。   其实给舒帝姬递帖子这一回事,诚然舒帝姬身份尊贵,却也没高得要让天界公主去送请柬的地步。绯裳如此一着,又说一段日子不能相见,只怕是为着躲避凌澈帝君。他再怎么胆大妄为,想必也不敢冲到无音山去相争。   换了平时,华妆一定要好好嘲讽绯裳一番。在人界还有几分胆色,怎么现如今倒连相见的勇气都没了。只是当下她却十分反常,竟然就那样让绯裳去了,连个目送都吝啬得没给她。   机械化往嘴里塞糕点的下场就是,华妆王姬她吃撑了,并且还撑得非常难受。捂着肚子看着那空空落落连残渣都不剩一点的空盘子,她忽然觉得心内非常酸涩,像是被谁泡在酱油罐子里头,反复揉搓着。   “真是奇怪……”她呆呆将手挪到心口位置,“分明是吃撑了,怎么我这里,反倒疼得慌……”   疼的连胃部吃撑的抽搐感都感受不到。   又想起那两个仙婢先前说的,“太子殿下近日陪着殷凰仙姬四处玩乐,十分愉快”。绯裳那段话,更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太子妃,果然一早内定了是殷凰仙姬。沥澄他从来不肯忤逆天帝天后,是这亿万年来最完美的天帝人选。做过最不恰当的事情,便是当年心里喜欢琴霜仙姬,甚至不惜为了救她,毅然决然跳了诛仙台。待到回来,琴霜仙姬一早嫁给了东海三皇子,沥澄他,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果然感情这回东西对沥澄来说没什么用,可有可无。说到底她还是嫉妒了,嫉妒那个殷凰仙姬,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要想,现成的便能得了这么好的一个人。无所谓太子不太子,他是她心心念念,喜欢了这么久的男子。   他和琴霜的爱恨让她胆怯得连爱都不敢说,殷凰却那么简单容易,便能同他成就永世的姻缘。她在下界同他成过亲相濡以沫过,现在对于他而言却不过是一段用来回忆的情劫。   随着时光慢慢磨损,到最后,沥澄还会不会记得,他也曾那样深地,爱着她?   所以她嫉妒。   她拥有他,那么短。殷凰却能拥有他,生生世世。   这样想着,华妆觉得心内更加酸涩。并上先前胃部的涨疼,让人十分难捱,竟然疼出了一脸的眼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QVQ跪求在看文却还没有收文的小天使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千金感激不尽,必有重谢!=W=   ☆、第七回 落芳外绯裳遇故人,落芳里太子携妃来   走出落芳宫就看见有一抹浅青色飘过来,绯裳定睛一看,不是那位呼声最高的未来太子妃又是谁?想必是为了配着沥澄的穿着身份,她今日穿了一身浅青色的双绕曲裾。只是她模样长得虽然周正,却是个娇滴滴的清秀美人。如今穿上这一身庄重华贵的曲裾,虽然暗合了她未来太子妃的身份,却也显出几分不伦不类来。   绯裳摇摇头,倒也难为她肯做到这样。   殷凰仙姬待到祥云停住,便十分端庄地走到她面前来。因着玉绯裳是沥澄最疼爱的妹妹,殷凰对她倒是给足了面子。含着一抹微笑,温声道:“裳儿来这里做什么,仔细你哥哥知道你乱跑,罚你。”   绯裳仙骨尚且没有修补完整,故而殷凰仙姬作为她未来的长嫂,说这番话,倒也没什么大错处。故而绯裳待她虽然冷淡,却也没什么失礼,只微微颔首道:“闲来无事,随意逛逛。仙姬来此处又是为着什么,第三十二重天可不是胡乱走动的。”   到底还是没能忍住,见她得意洋洋的模样,还是出口刺了她一句。果然看见殷凰面色一僵,却只能硬生生忍着。“只是听太子说起,华妆王姬身体欠安,故而代他来看一看。”   她这番如意算盘打得好,却没算到绯裳同华妆乃是惺惺相惜的情分。只听绯裳冷笑一声,道:“王姬她身子好得很,连我都没能进这个宫门,仙姬你还是别自讨没趣,怪没意思的。”   殷凰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你这话怎么说……”一句话还没说话,便感到一阵刺骨的煞气袭来,几乎站立不住,多亏边上仙婢扶着,才算在边上勉强站稳。   她尚且如此,绯裳仙骨不稳,更是受了大难处。靠近那道仙气的左臂一阵刀割般的疼痛,腰身一紧已经被一个人抱住。   他周身的煞气刺得绯裳几乎睁不开眼,只感觉左臂一热,想必肌肤已经被割破,有鲜血顺着手臂缓缓流下。   来人想必也感受到了手下湿热的感觉,撤去周身煞气,伸手在她手臂上一抹,鲜血便不再淌下,伤口也趋于平和,不再锐利地疼痛。   绯裳睁开眼睛一看,那样又陌生又熟悉的脸就在自己眼前。他用那样令人难以理解的眼神看着自己,看得人几乎毛骨悚然。   她竭力镇定,苍白的唇色却泄露了颤抖的情绪。“放开我……”   凌澈定定的看了她一会,而后放开她。见她飞快的走得离自己远了几步,冷笑一声。“放开你了,这次又打算逃多久?”   “这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裳儿!”殷凰自然也知道两人的纠葛,只是如今太子即位在即,她如何能让沥澄因绯裳而树下凌澈帝君这个敌人?“你怎么敢这样同帝君说话?还不向帝君请罪!”   绯裳再也忍她不住,言语冲起来:“等你真成了我长嫂再来教训我罢,如今还轮不到你。”说罢伸手招来祥云便拂袖而去,竟然连个眼神连个表情都不再想给凌澈。   这么多年,为了这个男人。她死死又生生,什么都失去了。现如今,只求一个,不相见。   殷凰被她这样当头一冲,异常尴尬。转头却看见凌澈帝君还站在那里,看着玉绯裳离去的背影,神情很晦暗。   众人口中无往而不利,战无不胜的凌澈帝君,终于在此时此刻,在那个爱了他那么多年的女人面前,输无可输,一败涂地。   他闭上双眼,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太空太空。在找不到她任何消息的时候的茫然,在得知她留在地府不肯归来的时候的淤塞,在知道她回来之后的欣喜,在她回来后却不肯见自己的时候的疼痛。一丝一缕,全部都牵扯上来,变成此时此刻的无能为力。   这世上,他想要的,从来没有失过手。可是如今,在这个他伤过太多次的女人面前,他深深感到无能无力。   他觉得,她似乎是真的,已经不能够再原谅自己。   但是,怪谁?   如何忍受,在他刚刚知道自己的感情的时候,她掉头就走。她花费千万年的时光来撩动他这一池死寂的水,要怎么承受,他波澜四起,她却开始心如死灰。   她退,没有关系,这一次,换他进。   近几日来落芳宫很热闹,饮墨帝君也就罢了,大门不出的天后同殷凰仙姬也来看了好几回,太上老君进进出出的次数就更是不用提。原因说出来很让人吃惊,身体强健倒能将太子扑倒在蟠桃园的华妆王姬她病了,并且病得还非常厉害,反反复复没见好,连太上老君出手都没能压下去。   众人只道她这个病来得十分怪异,却哪里知道,她这个是心病所在。   纠纠缠缠病了将近半个月,让她得这个心病的人终于来见了她,却是带着他未过门的夫人——殷凰仙姬一起来的。   华妆这一颗心像是被人打球似得,从南天门打到第三十三重天,又一路跌到谷底。   殷凰仙姬来过两次,只是她一直称病,从不肯见殷凰。便是上次天后娘娘来了,也没能撬开落芳宫的门板。这一回托了沥澄的福,总算能进这她心心念念许久的落芳宫。   华妆王姬最得饮墨帝君喜欢,从小便跟着住在净音宫。这个宫殿是饮墨一手照着她的喜好打造出来的,近年来才派上了用场。殷凰随着沥澄踏进这个宫殿,同净音宫一样,一进殿门便是一个徜徉的院子,里头零星种着几棵梨树,许是用仙力养着,现在这个时节已然开出繁复美丽的白花来,像是一场白雪,风吹花落,十分静谧。   树上还绑着一个秋千架,倒是有趣。走过院子才看见一个殿门,上面倾梨殿三个大字笔法铿锵磅礴,殷凰有幸见过一次,却是天帝的笔迹不假。殷凰见了,侧头朝着沥澄笑。她生得美丽,这一笑平白叫人生出一种怜爱来:“华妆王姬好大的面子,天帝一手好字却最难得,她竟然得了三个。”   沥澄略勾了勾唇,看不出是什么情绪。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告诉殷凰,这三个字是父君塞给自己,叫他一定让华妆挂起来当牌匾这件事情。因为父君觉得这样能拉近同父神一族的友好关系,十分恰当。默默地将这件事当成一个永远的秘密,免得殷凰这姑娘听见了激动得风中凌乱。   去殿里请示的仙婢这会子回来了,福了一福,“王姬在殿里头,请太子同殷凰仙姬进去。”看着恭敬,嘴角却在两人看不见的时候鄙夷地撇了撇。在别人家门口秀恩爱这桩事情,真是十分的讨人厌。   沥澄同殷凰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乃是重重帷幔。每一道帷幔边上都有两个仙婢候着,见二人进来,便伸手撩开。那帷幔皆是深深浅浅的蓝,外头深里头浅,林林总总十来道帷幔。   二人走到最里头,又是一个转弯,方才看见华妆坐在窗边软榻上,只穿了一身单薄的襦裙,身上披着一件罩衣。从这里看过去,侧脸却是十分苍白,倒印证了她生病这一层话。   “听闻王姬近日病了,前几日不得空,今日得了闲,来看一看王姬,可大好了?”沥澄面不红心不跳地说谎,偏偏还说得一本正经,非常恳切,让人根本看不出他说谎来。   华妆自然也看不出来,信了他这句话,面色更加白。其实沥澄听见她病了,便觉着自己这一回玩得有些大了。只是网布出去了,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故而强忍着,不能明面上来看她。只能每晚趁她睡了,偷偷来见一见,顺便也吃吃嫩豆腐。奈何她近几日睡眠尤其不好,惹得他只能红着脸十分不好意思地请太上老君在她药里放些安神的东西,好解一解相思。   强忍着心间抽搐的疼痛:“好一些了,多谢太子你记挂着。两位请坐,我病了好些时候,落芳宫一股子药味,倒是委屈你们。好歹来了,也尝一尝我这里的茶。”说着便唤仙婢上茶。   沥澄自然在她对面的软榻上坐下,殷凰身份矮了一截,随着沥澄坐在他边上的小凳子上。   借着低头喝茶掩去眼中的不舍,他不温不火地在她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即位大典是我的大日子,王姬一早应了,是要来的。还望王姬你……好生养身子……”   华妆心间幽幽一痛,强笑着去拿桌上的茶盏。只是手抖得厉害,不留神竟然将茶水泼倒。沥澄抬头去看,一个仙婢在哪里收拾,正巧挡住了她的脸。只能看见她的手,顿在那里,指间苍白异常。   “你……”   “一时手抖,”华妆抢先出声,笑容满面地道:“我向来如此,粗枝大叶惯了,还请你们不要见怪。”   “你似乎总是手抖。”特别是在看见他的时候,那时候在饮墨帝君宫里,她也是手抖,打翻了砚台。   殷凰仙姬窃以为沥澄这是觉得不好的意思,端着茶盏,笑得十分得意。“虽然我说这话是有点不恰当,只是王姬身为神女,也该细致些才是。”   睨了她一眼,淡漠道::“知道不恰当,你怎么还敢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QVQ跪求在看文却还没有收文的小天使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千金感激不尽,必有重谢!=W=   ☆、第八回 思过往空惹冰凉泪,忆琴霜太子曾柔情      蓦然被这么一说,殷凰仙姬显得非常尴尬:“我只是……”   “凰儿总是这样,无心之语,王姬别怪罪了她。”沥澄一句别怪罪了她,瞬间泾渭分明。   华妆静静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没有真正看懂过他。她的表情那么僵硬,她的眼眶那么酸涩,却只能这样,静静看着他,连一声质问都不能有。   终于,她哑声说:“我自然怪罪不了太子的心头好。”   是啊,心头好。沥澄五千岁的时候她遇见他,分明不早不晚,他身边却一早跟了一个粉雕玉琢的殷凰仙姬。她口口声声地唤他:沥澄哥哥。   几乎连眼眶中的泪水都变得冰凉,她强忍着,说:“多谢太子同仙姬今日来看我,只是我有些乏了,不能招待你们。”   逐客的意思这样明显,她怕再看他们一眼,眼泪就要忍不住滚落。怎么能这样,平白让自己变作了一个笑话,一个谈资?   她在痛,却未必只有她一个人强忍着痛。沥澄站起身来,装作看不懂她的表情,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声:“告辞。”然后带着殷凰离开,殷凰得意地勾起唇角冷笑,嘲讽的意思这么明显。   她看着他的背影,悲凉的发现,她似乎一直都只能默默地看他。而他,这么吝啬,连一句珍重,都舍不得说。   走到拐角处,沥澄偏了偏头,似乎是要回头的样子。华妆失声脱口而出:“不要回头……”苦笑,“我这个样子,太难堪了。请太子,就这样走罢…”   不要回头,让她有种他还留恋的错觉。   沥澄抿紧唇,双手掩在宽大衣袖里。在别人看不到的角落,兀自捏得死紧。许是太过用力,连指关节都感到隐隐约约的疼痛。可是这样的痛,比不过他心里一丝一毫的疼痛。   但是,他却要克制。   他果然没有回头。看见两人离去的背影,一前一后,登对得像是观音大士身旁的金童玉女。仙婢将帷幔一层层放下来,她觉得,似乎那些说过要遗忘的事情,也随着这些帷幔,一层层剥落。记忆斑驳,是不坏的时光。   和沥澄相遇的时候,祁华妆整两千岁。其实说是两千岁,倒也夸大了她。她一出生父君同母后便去了太虚幻境,旁人说她自小受尽宠爱,却不过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人。要个王姬的虚名,做什么?   从小教养她长大的是饮墨帝君,不过是认的一个义妹,不过是被托付给他的一个麻烦。他却,甘之如饴,将她待如亲妹。天界很多人都对这两人相当看好,觉得华妆将来八九不离十便是帝后了。   只是这桩事情很跌破人的眼,两人除了兄妹之情,确确实实没能发展处什么别的来。据说当年八卦的水德真君还专门去问过华妆王姬,王姬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是这么说的:“我虽唤他一声哥哥,他却长了我三万八千岁。诚然我在很多事情上是很不拘小节的,只是在年岁上,我实在不好这一口。”   言语之间却是嫌弃帝君年岁太长了,弄得水德真君啼笑皆非。这件事情后来被宣扬出去,还累得饮墨帝君被旁人嘲笑了好几千年。   这么一来,华妆王姬便足足乏人问津了两千年。华妆王姬其实论实在的,乃是一位长相十分美丽,唯有绯裳公主能胜过她一两分的神女。让众位星君十分向往,然而想一想她那犀利的言语,又望而却步了。   这一无人问津,便到了两千岁的生辰。华妆王姬明面上是为相当文静的神女,实则内里是什么模样只有她自己清楚。结果在寿宴上同表面上和内里一样豪爽刁蛮的绯裳公主一拍即合,两人去蟠桃园吃了无数蟠桃。   然后喝醉了的华妆王姬就这样被沥澄太子吓到了,还吓得不轻,直直落到了他怀里。那时候华妆已经醉得不轻,却还能清晰感觉到,她压在身下的这个男子长得真是好看,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对了俊俏,他长得可真是俊俏。还有啊,他身上的气味怎么这样好闻。好闻得她几乎都要醉了,虽然她早已经醉了。   对于身下这个长相气味都很合自己心意的男子,华妆王姬简直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伸长了脖子,就狠狠在他白嫩的脖子上啃了一口。   可怜沥澄太子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被啃得无比疼痛。一转眼看见绯裳在一旁笑得牙都找不见,顿时连想死的心都有。华妆做完坏事便人事不知地睡了过去,而尚且是个雏的沥澄太子还被她压着,想推开却又不知道怎么推开,憋得面色通红。   绯裳公主自出生以来头一回见到自家哥哥这样窘迫,乐得再看一会儿,站在一边就当笑话看。所幸饮墨帝君一路寻了过来,再三赔罪之后便抱着那个罪魁祸首回了第三十三重天。   为着这个事情,太子足足在自己的鸣越宫待了好几日才出来,出来之后就变成了十分别扭冷淡的模样,曾经内里外表都温润如玉的太子从此一去不复返。   这还算好的,最难熬的是华妆王姬。有些人喝醉酒后做得事情都会忘干净,这样子倒是很好。可是偏偏华妆王姬她是个异类,酒醒之后对于自己做出的事情一桩一桩都记得很清楚。包括自己强行啃了太子的脖子这件事情……   只听三十三重天的净音宫里传来一声嚎叫,众人口中文静婉约的华妆王姬将头死死埋在被子里,恨不得自己就这样死了算了。   丢脸也就罢了,还因着这件事情,饮墨帝君足足将她关在净音宫两百多年才放她出去。这却是很重要的一个事情,华妆她好不容易才见着那么一个心仪的人,却要被冷藏两百年,这阶段里的悲愤可想而知。   饮墨帝君将她关在净音宫两百年,她便在这两百年里头将沥澄太子打探了个通通透透。最后得出的结论便是,这位太子没有一处是不好的。两千多岁的华妆王姬,竟然对这个一面之缘的男人,一见钟情了。   她本想过沥澄指不定也是喜欢自己的,也想过若是沥澄没有喜欢上自己,出了这净音宫,她一定要去找她。告诉他,这两百年来,她是靠着他点点滴滴的消息才能守得住这些寂寞。一见钟情而后别,她说不出这些思念。   只是世事从来喜欢开人玩笑,最让人难过的,无非是你情有独钟,他却另有所爱。   两百年后的华妆王姬得了特赦令出了殿门,还没来得急去鸣越宫见一见沥澄,就听见沥澄喜欢上了一位叫做琴霜的仙姬,这桩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没一个人不知道的。便是殷凰仙姬也被这个事情气得哭了好几回,最后忍不下去两人你侬我侬,随着水德真君回家去了。   两千两百岁的华妆在御花园又一次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沥澄太子。一个仙姬坐在秋千架上,秋千上爬着浅紫色的藤萝花儿。沥澄站在她面前,掐下一朵紫色的小花别在她发间。   两百年没见,他长得越发沉稳俊美了。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着成熟男人的致命美丽,只是他的微笑他的温情,都是对着别个人。   他柔情脉脉,对着面前的少女,唤的是:“琴霜。”   华妆从出生以来一直好吃好睡,从没经历过什么得到与失去。平日里让她最难过的,无非就是今日的糕点又被饮墨帝君扣下了,或是又被下了禁足令。只是现在,她忽然觉得这样难受。这种难受同往日全然不同,发自内心,如鲠在喉。   她觉得胸口很闷,鼻子太酸。本以为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暗恋,可是被自己暗恋的那个人,他早就属于别人。却也难怪,自己偷偷喜欢着,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好。其实,他的好所有人都知道。那么多人喜欢他,在花丛中,他选择的却不是自己。   吸了吸鼻子,华妆觉得自己真坚强。竟然没有哭。   秋千架那边,沥澄低下头轻轻吻了琴霜的额头。琴霜的侧脸光洁白皙,笑容甜蜜。   他们美好得就像一幅画卷,华妆不忍心打扰。她也舍不得,打扰沥澄。   她低头转身离开,咬咬牙告诉自己,祁华妆,会有更好的在前面等你。她选择不说,沥澄便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这么喜欢过他。   她骗自己会有更好的人在前面等自己,可是她再也没有遇到过能让自己砰然心动的男子。她不由自主注意他的一切动向,偷偷陪他欢笑陪他自豪。一点一滴看这个男人,渐渐变成最完美的天帝继承人。她以为可以忘记,却没料到自己会越来越喜欢他。泥足深陷,逃无可逃。   爱了他一个,她便丧失能力,再爱不了别人。   缘分实在是很奇怪的一件事情,莫名其妙的来了,让人想逃都没地方逃。 作者有话要说:  QVQ跪求在看文却还没有收文的小天使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千金感激不尽,必有重谢!=W=   ☆、第九回 念情深容色应无关,忘我何只愿你安好      此后五百年沥澄活得一直很平稳,平稳得叫华妆没有一丝机会□□他和琴霜仙姬之间。只是沉溺在其中的人却忘了,琴霜是个有婚约的仙姬。   华妆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正坐在落芳宫的秋千上头,骤然听见饮墨帝君将这么大得秘密告诉自己,实在觉得吃惊,吃惊地扑通一声便坐到了地上。   饮墨帝君瞟了她一眼,她淡蓝的裙摆上已经沾了土,却没有心思管,只一叠声地问他:“你这话说得真切?她一早有了婚约怎么还同太子耳鬓厮磨,这岂不是做了骗人的勾当。”   “左右不是骗你,你激动成这样做什么?”   面对饮墨这云淡风轻的一声问话,华妆觉得张口结舌十分难以回答:“这……骗人的人,自然人人不喜欢……”   “看你那点出息!”使了个诀将她裙摆上的土拂去,饮墨没好气地道:“这事也怪不了琴霜仙姬,若是叫你嫁一个素未谋面的妖帝,指不定你惹出什么乱子来。”   原来这琴霜仙姬被许配给的正是妖界的席泽帝君,传言之中最是丑陋不堪,性子也最为暴虐的一号人物。传言他乃是开天辟地的时候,盘古大帝的一根小指骨头所化。天生地养,自然神力非同寻常。只是从小没有人教养,性子古怪难定,一个不喜欢便是要杀人的主儿。   这位佛爷觉得妖界自在,便一直在那里住着。就这样活了二三十万年,席泽帝君他忽然觉得,一个人有些寂寞了,于是便想要娶一位帝后来相濡以沫。只是他先前的“赫赫威名”在前头摆着,哪里有仙姬神女肯嫁给他。   更何况,他又是这样身份尊贵的,自然一般人配不上他。就在这一筹莫展的时候,却是天后娘娘想了一个主意出来。赶巧那时候她身侧的一位仙婢有了身孕,天后娘娘便认了做干闺女,想着养上百来年,便给席泽帝君送去当帝后。这位被选上的仙姬,自然就是琴霜仙姬。   天后娘娘一早将琴霜仙姬送到了西王母那里养着,从不许见外人,便是为着防止出了什么岔子。眼看着琴霜仙姬一日日出落得好了,天后娘娘便将她接了回来,预备着择日与席泽帝君成婚。谁知道从来让她很放心的太子这里出了问题,他竟然看上了给席泽帝君预备的未婚妻。   天后娘娘不说,简直想掩面。天帝更是大怒,当下便禁足了太子,叫人加紧预备着,准备这几日就将琴霜仙姬送出去。   听了这前因后果,华妆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只是……那位席泽帝君的妖界真的便贫瘠成这样?连个成亲的人都找不到麽?”   贫瘠……饮墨帝君沉默了一下,觉得华妆这个词用得真是恶毒。斟酌再三才说:“一早同你说了,传言,席泽帝君他十分丑陋,而且,相当暴虐。”   “这样……倒是难为她。”   她这句话说得平淡,饮墨却是十分敏锐,盯着她,难得厉声道:“别想着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妆儿,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华妆笑了一声,足尖一踏,秋千便前后摆动起来,合着那迎风飞扬的裙摆,倒是显得十分飘逸出尘。“我能有什么想法,哥哥多虑了。只是很想问一个问题,饮墨哥哥,你觉得我丑麽?”   饮墨此时此刻很想劈开她的脑子,看一看是不是已经被沥澄他们逼得疯了。末了却还是回答了她:“不丑。”   不仅不丑,还美得很。   “那你觉得,我同琴霜仙姬比起来,谁好看一些?”   “自然是你好看。”   华妆足尖往下一扣,秋千停住。她抬起头来看,将近日落时分,卯日星君已经将日头往下赶。天的那边红了一片,像极了沥澄表白时,琴霜仙姬面上那一脸羞涩的霞。   “我比琴霜好看,沥澄却从没有注意过我。琴霜比我出现得更晚一些,他却喜欢了琴霜而非我。所以饮墨哥哥,可见容貌同时间一样,是没什么用处的东西。既然是这样没有用处的东西,我们在意它做什么?”   饮墨看着她不说话,清俊的脸上一片死寂。   隐隐约约他已经知道华妆想做什么,那个疯狂的念头至死不休地燃烧起来,烧得他心疼。他一手教养长大,他从小疼爱到大得妆儿,竟然要去做那样大逆不道的一件事情。可是他却不能阻止她,他也阻止不了她。   她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他懂她。   日头终于全部沉下去,天色开始灰蒙蒙得阴暗下来。饮墨将袖子一挥,蜡烛便从这里往外头,逐渐延伸着亮起来。一支一支,不知道点亮了谁的容颜。   华妆微笑着看自己院落里,那些在灯光下显得分外美丽的梨花,言语之间很有几分怅然。“这么好的梨花,不知道还能看几回。”   饮墨知道再也不能阻止,便起身要走。走到殿门口,终是不忍,背对着她说:“十日后便是琴霜仙姬出嫁的日子,妆儿,你要想清楚。”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心底默默地回答:饮墨哥哥,我已经想得很清楚。   当夜,华妆便偷偷去见了沥澄。   他坐在鸣越宫的书房里头读书,只是读了半个时辰,也没有翻过一页。华妆站在窗外近乎贪婪地看着他,他还是那样俊朗还是那样好看,只是眉目之间多了几份憔悴。   华妆知道,他是为了他深爱的琴霜。   “什么人在外头?”沥澄已经察觉到外面有人,猛地抬起头来,眼神锐利,哪里有一丝方才的样子。   华妆收拾好情绪,“是我。”说着,便推门走了进去。   沥澄先看到的是她的一双手,一双洁白的细腻的,十指修长的手。而后看见的是她的淡蓝色衣裳,深深浅浅,看着十分清爽。然后他看见的才是她的脸,妍丽动人,动静皆宜。最好看的是她的唇,小小巧巧,淡粉色,微笑着,弧度美好,十分适合那个微笑。一张化成灰他都能记得的脸。   上神王姬,祁华妆。   他站起身,“不知王姬深夜拜访,有什么要事?”   华妆侧了侧头,状似天真地笑道:“也没什么紧要的。只是听闻太子你近来十分忧虑,你妹妹绯裳托我来问你一句话。”   绯裳公主一向同华妆王姬交好,华妆王姬辈分地位又在那里摆着,托她前来救人,自然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沥澄请她坐了,“不知王姬要问我什么话。”许是事关琴霜,他问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甚至下意识扣着手。但凡她有一句说错了,只怕他也不能轻易饶过她。   “其实这话是我自己要问你,我从不帮不该帮的人。我只问一句,你同琴霜仙姬……你待她是真心的麽?你真爱她麽?”她问着这个话,心里却十分纠结。既想他应一句是,又想他说一个否。   他应了是,他自然是义薄云天情深意重的男子。他说了否,显得懦弱,却又让她从心里欢喜起来。实在是很两难的一件事情。   沥澄默默看了她片刻,眼中千转百回,眸光深沉。许久之后他才动了动唇,说出那个回答来。他说:“是的,我爱她。”   华妆听了这个回答,又是欢喜又是苦涩。心内疼痛,面上却是欢喜的。颤动着嘴唇说:“我就知道,我总不是会看错人的人。太子,你放心。你这样一心一意情深意重的男子,我自然竭尽全力帮你。”   不止为着这个,还为着那份她没有说出口的爱,以及那些她没有错付的真心。   他虽然不信她有这个能耐,却为着她这份乐于助人的心重新审视了一下这位王姬。因而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诚恳道:“无论成事与否,我在这里先代琴霜谢过王姬你。”   他说的是代替琴霜谢过你,很可惜当初华妆没有听出他这话中的言外之意。她只是听见,沥澄口口声声都离不开琴霜,口口声声为的都是琴霜。   纵然沥澄他,不在意自己不喜欢自己。华妆也觉得,他这样的男子十分优秀。理当如是,眼里心里口里,都是意中人。她觉得自己眼光十分好,只是运气不大好。   她点头与他告别,而后留了个背影给她,自觉很潇洒,其实很单薄。正是繁星满天的时候,华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了鸣越宫。只知道出了宫门,便看见饮墨背对着,在等她。星光都落在他身上,星星点点的光芒,像是会流动一般。   她轻声说:“饮墨哥哥待我的这份好,我会记着。”她自然知道,没有饮墨帝君暗地里帮她,她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进入这被天帝层层封锁的鸣越宫。   饮墨没有回头,只是仰望着那一空繁星,清清朗朗地开口:“我待你有什么好处?只是这里的星星好看得紧,我站一站就走。”待她好?他若真待她好,就不该眼睁睁地看着她去为一个不相干的付出。   即使她是,心甘情愿。   “我知道。”她垂下眼。   鸣越宫外的风太凉太凉,吹痛了华妆的眼睛。她一垂眼,便扑棱棱落了两滴泪。 作者有话要说:  QVQ跪求在看文却还没有收文的小天使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千金感激不尽,必有重谢!=W=   ☆、第十回 红衣嫁姿容最无双,惊替换王姬竟代嫁      琴霜仙姬出嫁那一日卯日星君十分给面子,正是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华妆一路溜进去的时候,琴霜仙姬已经拿好剑架在脖子上,预备着一抹,就这么自尽了。   许多许多年过去了,华妆还能深深记得,那一日,容貌秀美非凡的琴霜仙姬一身红色的嫁衣。站在巍峨的天河边,却更加显出她的壮烈。原来她是这般的女子,贞烈得如此,宁可死了,也不想嫁给那么一个人。   华妆觉得自己放心了,她的确是值得沥澄倾心以待的女子。能够为这样的人牺牲,她觉得很好。   “什么人?!”到底是沥澄看中的人,连警惕心都一样高。琴霜仙姬朝华妆藏身处望过来,便是她都不觉心神摇曳了一下。   虽然论容貌琴霜仙姬不是顶美的那一类,但是她胜在有一双会讲话的大眼睛。此时此刻含了一腔泪光,微光闪烁,一种极致的柔弱美竟然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面对这样的一双眼睛,华妆认输了。   琴霜仙姬本以为是看守的仙官发现了,搁在脖子上的剑往里面又贴近了几分。然而下一刻,却是一个穿着蓝色衣裳的美人从一丛灌木丛后头转出来。   “华妆王姬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云鹤宫闲逛?”虽然同华妆说着玩笑的话,她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一丝松动,甚至手上的动作都没有变化。   听到她这样叫自己,华妆很有几分惊奇,“怎么,你竟然认得我?”   “在这天界上头不认识王姬你的,只怕少得很。很不巧,我正是这绝大多数的人。”能在天界穿着一身蓝色衣裳的人,唯有华妆一个。   这一层,华妆不清楚,别人却清楚。祁华妆的容貌除了绯裳公主,没人能压得过她。本是有人穿蓝衣的,只是自华妆长成以来便一直穿着蓝色的衣裳,谁穿了都没她穿得好看,渐渐地,也就没人再穿了。故而到现在,这身蓝色裙装,俨然成了华妆王姬的一个标志。   化妆听了点点头,不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而后回答了她先前那个问题:“沥澄央我来救你。”   这一句话,早就在心头斟酌了多时,如今说来,却仍旧满带疼痛难堪。她想过要告诉她,她是为了沥澄,才会来就她。只是想到最后,还是选择这样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何苦,让自己平白变成了他人口中的一笔谈资。分明就是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情。   “沥澄?”听见沥澄的名字,琴霜仙姬便不能维持方才的仪态,笑着笑着,便哭了出来。“他没有骗我,原来他一直想着救我。琴霜这一世,已经值了。只是没有用,谁都救不了我。还请王姬替我告诉沥澄一句话,就说琴霜,谢谢他的这份情意。”说到最后,把心一横,竟然就动手要自刎而去。   华妆眼见,右手一动,卷云绫出。只听铮的一声,仙气相撞,琴霜手上的剑竟然就这样被弹落到地上。琴霜也被这股仙气冲撞得倒退一步,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你当想死是容易的事情?既然我存了要救你的心,就不许你在这时候死。我既然答应过沥澄要救你,你就一定要活。”   便是她一心求死,也不能叫沥澄有一丝一毫伤心难过。   这一来二去,琴霜也生出几分怒气,瞪她道:“王姬何必强人所难,我绝不会嫁给席泽帝君此人,别费心妄想了。”   “我管你想不想,你如今便是想,我也不会许你嫁!”时间不多,华妆懒得同她多费口舌,将乾坤袋里头的一套蓝色衣裳取出来扔给她。“将你身上的嫁衣换下来,若你想逃,就别多话。”   琴霜仙姬看看地上的蓝衣又看看华妆,还是存着疑惑不敢动手,很有几分顾虑。正在这个时候,听见外头仙婢喊道:“琴霜仙姬,衣裳穿好了麽?时候不早了……”   “罢了,搏命也只有一回,横竖都是死!”琴霜暗自念了几句,咬咬牙便脱了身上的大红罩衣,将那身蓝衣穿上。华妆见状点了点头,穿上她那件大红嫁衣,伸手在两人面前一抹,两人的容貌发髻便换了一换。   “这……”琴霜还在惊异,华妆已经将她往门口推。匆忙之间琴霜问了她一句:“那你怎么办?”   “这自然不是你该管的事情,救得了你,我自然也救得了自己。”话音刚落,殿门已经被仙婢打开了。   原本听见殿内的声音,以为出了什么岔子。结果打开殿门一看,琴霜仙姬好生生地在里头,只是多了以为穿着蓝色衣裳的美貌仙姬。这些仙婢从没有见过华妆,却认得那身衣裳,纷纷行礼:“不知王姬在此,请王姬恕罪。”   琴霜如今换了一身皮,气势却还不到家,只能清了清嗓子,勉强装作华妆那副仪态。“起来罢。”   仙婢起身,有个穿着水绿色衣裳的仙婢走到华妆身边,略带了几分抱怨:“王姬来了,仙姬怎么不告知一声。如此失礼……”   洋洋洒洒一大通,听得华妆十分难熬。她活了这将近三千年,从来顺风顺水,即使饮墨有时候恼她淘气,却没这样念叨过她。看了一旁的琴霜一眼,琴霜乃传音与她,说得却是,原来这仙婢唤作碧玉,是天后娘娘的贴身仙婢,故而脸面脾性大一些。   华妆活了这么些年,从不把什么人放在眼里。更何况是这么一个仙婢。想到这里,看向琴霜的眼神古怪了几分。她从没想过沥澄喜欢的竟然是这个调调的女子,柔弱得叫什么人都能拿捏在手掌心里头。就像是她院子里头的梨花,美丽却不堪一击。   “我见什么人,需要同你汇报麽?”华妆冷笑一声。碧玉面色一僵,想是不明白,怎么一向好拿捏的琴霜仙姬,此刻说话竟然这样不留情面。只是外头的唢呐声已经响起来,此时此刻已经不容许她去想明白为什么。   碧玉一叠声地叫人取红盖头来,隔着两三个仙婢。华妆深深望了琴霜一眼,那一眼中有千言万语,却归于沉默。最后,她顺从地低下头,将红盖头盖上。整个世界都是红的,她听见外头许多祝贺的声音。那样喜气洋洋,想必都觉得,席泽帝君这一回总算能满意。   真是可笑,怎么没有人问一问,红盖头底下的这一位,她愿意不愿意?不过到现在,已经没有必要问了。因为华妆是乐意的,左右她都要嫁人,正好席泽帝君的辈分地位都很高,正好沥澄也不喜欢自己,真是凑四合六的买卖。   琴霜仙姬站在原地看一身红衣的华妆远去,突然就觉得身上那身原属于她的蓝色衣裳这么灼热,几乎要烧痛了她的肌肤。从华妆最后看她的那个眼神,琴霜就明白了。华妆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退路,因为她根本没有想过要回来。   她这一去,为的是天界的脸面,更为的是沥澄的一生。   琴霜是个女人,更是个深深爱着沥澄的女人。她自然看得出来,华妆那一眼中,包含了多少,难以言说的爱恋。是否该说自己幸运,竟然兵不刃血,就解决了这样一个强劲的情敌?   而这个情敌,正在代替她,嫁给一个陌生的帝君。传言中,那个男人丑陋暴虐冷酷嗜血,并且好色。   “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妆儿从不会这样。既然顶了她的脸,便做些符合她身份的事情。”边上传来一个清清润润的男音,一眼看过去,却是一个穿着浅紫色衣裳的男人。他没有看自己,一双眼睛目送着载着华妆的车辆远去。   他叫她,妆儿。   “饮墨帝君?”琴霜小心翼翼地问他。   他果然将视线投向她,熟悉的容貌,眉目神色却全然不同。“这张脸,还能勉强维持一个时辰。到那时候,送亲车队已经出了南天门。”   “帝君!”叫住他离开的背影,“王姬她……为什么要帮我?”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说罢,他也不召祥云,径直御风而去,背影十分萧瑟。借着华妆,他看见了绯裳的影子。他深爱的小公主,也是这样,为一个男人,不死不休。   只是华妆隐晦,绯裳锐利激烈。   相较于这厢凝重,华妆上了车之后却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车队为了显示隆重,特地走得十分缓慢。华妆坐在里头,觉得这一个时辰十分漫长,十分无聊。车队这样一摇一晃却非常舒服,竟然靠着车壁就那么睡了一觉。   “琴霜仙姬?琴霜仙姬…你醒醒啊…”碧玉顶着席泽帝君似笑非笑的目光,十分哀怨地想叫醒这位睡得很香的琴霜仙姬。   谁知道她巍然不动,叫了好几声兀自睡得香甜。   碧玉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天后娘娘看重的仙婢,从没有这样头疼过。琴霜仙姬一贯看着就是很好的,谁知道这节骨眼上会出这么一个差错?!试问有哪个新娘子会在嫁人的途中睡着的?不仅睡着了,还睡得这么香甜啊,叫都叫不醒的!   想一想罢,当站在南天门前迎亲的席泽帝君当着天帝天后两位大人物的面,将车帘子掀开的时候……新娘子靠在车壁上睡得像一滩烂泥……   碧玉现在觉得自己需要一死以谢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QVQ跪求在看文却还没有收文的小天使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千金感激不尽,必有重谢!=W=   ☆、第十一回 失东隅席泽钟情,诛心肝诛仙台上落      新娘子睡着了,并且叫都叫不醒,对于席泽帝君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只是帝君却不见生气的模样,甚至看着新娘的眼中还蕴了一腔笑意。   天帝天后纵然有身份地位,辈分却比席泽帝君低上许多。正主儿都没有说话,他们自然只能等着。只是嘴上不说,一个个想杀人的眼神却纷纷飘向车里的人,简直恨不得从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在这样强烈的视线谴责中,华妆总算悠悠醒过来,还只当自己是在落芳宫午睡,伸手将闷得紧的红盖头扯下来便问:“怎么这样闷,铃铛,什么时辰了?”   口中的铃铛,自然是落芳宫一直服侍她的仙婢。   回答她的却是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还十分好听:“正是吉时,娘子你醒得很及时。”   嘭!   正揉眼睛醒神的华妆王姬一不留神将手肘撞到了车壁,手上火辣辣的疼,她现在却顾不得这许多,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穿大红喜服的男人。   “你是什么人?”   “我麽……”席泽帝君含着笑,看自己的未来娘子的容貌褪去仙术,渐渐变得更加美貌更加绝色,觉得这次的事情像是很有趣。“我自然是你的夫君,汤席泽。娘子你的容貌同先前送来的画像真是差别很大……”饶有兴致地回头看向天帝天后,天界的能人异士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华妆心下一个咯噔,料想脸上的仙术已经到时候了,这也是自己平日里学术不精的缘故。她先前百般算计,却没料想到自己会在车子里头睡过去,还自己将红盖头扯了,简直想狠狠打自己嘴巴子。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往车外头一看,果然看见天帝天后正瞪着自己,那目光简直又惊又怒,无法用言语形容。边上的众位仙君仙姬也惊恐万分,不可名状。再将目光移向碧玉,碧玉已经昏倒在一旁仙官怀里,预备着过会以死谢罪了。   “帝君息怒……”天后见没人敢说话,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向席泽解释。她今日却没料想到有这么一层,穿的乃是最为繁琐最为华美的七重衣。如今骤然走到席泽帝君跟前解释请罪,自然十分困难。   却没料想到,席泽帝君竟然伸手扶了他一把,笑说:“息怒?息的什么怒?”收手看向华妆,华妆一脸诧异。“我素来喜欢美人,今日这一位,虽然不是画像上的美人,却没一处比不过她。有过之无不及,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席泽十分满意。”   言下之意是,虽然嫁给我的和画像上的不是同一个人,只是这个美人更合我心意,你们都不必担心了。   “这……”帝君这里虽然解决了,华妆王姬这里却也是难事。天后看向华妆,十分无语。   “天后娘娘不必担心,妆儿愿意。”她自称的是妆儿而非琴霜,便是为了告诉她,她愿意作为华妆王姬这个身份,下嫁席泽帝君。   “罢了……”事到如今,怪谁也没有法子,只能先将今日这一茬揭过去。天后同天帝对视一眼,刚要出声送华妆王姬出嫁,却骤然听见那厢诛仙台处传来沉闷的钟声。   整整十二下钟声,代表的却是天上某个上神之尊,跳了诛仙台……   有个小仙婢一路奔过来,一过来就喊:“启禀天帝、天后娘娘,大事不好了!太子殿下他…太子殿下他跳了诛仙台!”   众人哗然。   “我的澄儿啊!”天后娘娘最疼爱她一双子女,当下不能忍住,不顾仪态大喊一声便撑不住要倒下,幸而被天帝一把抱住。   “曦月!”   天帝虽然尚且能够站住,面色也十分不好,一双眼睛里面有痛惜也有愤怒。从小他的这个儿子最得他心意,从没让他操过心。谁知道今天,竟然为一个女人,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   简直诛心!   “沥澄……”华妆想过千万种方式再听到他的消息,却没想到会是这样悲壮的一个下场。沥澄他,竟然根本不相信自己!他不相信自己能够救下他的心上人,他其实一早就做好了为琴霜牺牲的准备!   华妆狠狠攥紧了手上,又松开。看了一眼乱作一团的众人,纵身就从车上跳下来。   “你做什么去!”席泽帝君将她一把拉住,回头一看,原本好看妖孽的一张脸冷冽下来,不威自怒。   她却管不了这许多,她如今一心一意只想着沥澄。“既然嫁衣都穿了,我自然一定嫁给你。只是现下出了很紧要的一件事情,我必须要去看一看究竟。”   “你要去诛仙台?”   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来不及召祥云,使了个口诀便御风而去。   席泽帝君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红色的一道,分明是嫁给他才穿的嫁衣,他却觉得,她根本不属于自己。   只是这千万年来,第一次出了这么一个很合他心意的人,他又如何能让她就这样走了?倒是想得美!席泽帝君同样御风,追了上去。   南天门口的众人见两个正主儿都走了,自然不能干等着,纷纷追了上去。   诛仙台边上有两棵凤凰木,是沥澄太子出生的时候天帝天后亲手种下的,一人一棵,以示对长子的拳拳爱意。这两棵树得了天帝天后的仙气滋养,茁壮成长,绯色同橙色掺杂的花朵终年不谢。   从没有人想过,这两棵凤凰木会有花谢的一天。   华妆赶到诛仙台的时候,钟声已经响完。那两棵天界最鲜艳夺目的花树,已经失去平日的光彩,树冠上的花朵纷纷凋谢,落到地上便迅速枯萎。仿佛是在告诉别人,天界继承人的陨落。   在离诛仙台还有三四步的时候,她忽然就裹足不前,不敢再往前走。她不想往前走,不想听见任何关于沥澄跳了诛仙台的消息。她自出生从未躲避过什么,而现在,她想躲避关于自己心上人跳诛仙台往生的事实。   是什么神力大得人来了麽,不然她怎么会觉得威压这样大,大得让她喘不过气来。   华妆呼吸急促,却仍旧感觉胸口窒息一般地疼痛。   “沥澄…沥澄…”她哀哀地喊,好像这样子能够将他喊回来。   诛仙台前有个穿绯色衣裳的仙姬,听见华妆的声音,她轻轻转过身来。面前这张容颜依旧面若芙蓉,即使哭,还是美得让人心惊肉跳。   “华妆,你来晚了,没有见到哥哥最后一面。”   听到这话,华妆终是踉跄了一步,好不容易才站稳。怜沥澄一世荣耀,到最后,被他青眼相加能够来这诛仙台送他一送的,竟然不过是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玉绯裳。   她面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里全是迷茫全是悲痛,却还颤着嘴唇问:“他有什么话留下麽?”   绯裳怜惜地看向她,又看向边上穿着蓝色衣裳匆匆赶来的琴霜。“哥哥求父君同母后,他以他这一去,换琴霜仙姬永世自由。”   华妆心中大恸,竟然连到最后,他的最后一句话都是给了琴霜的。他竟然从来不肯相信自己会尽全力救琴霜!他竟然……为了救琴霜,而跳了对于上神而言是地狱的诛仙台。   他何等深情,他又是何等薄情?   再回头看琴霜,她已经悲痛得不能自已,用袖子捂着脸,哭得无比哀戚。   “你哭什么?”华妆迷惘地问,却不觉自己的声音和身体都在颤抖。“该哭的,难道不应该是我麽?你得了他一心一意的爱护,自然应该为了他这份心意,好好笑着才是。”   要笑得开心一些,才能算不辜负了沥澄的心意。   说完这一番话,华妆眼中竟然显出决绝的表情来。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扫了一眼这再熟悉不过的天界,却看见那边,饮墨帝君往这边过来。   “哥哥,我等你很久了。”她微笑。   心下一凛,饮墨显然已经知道她想做什么。面上迅速冷下来,“别胡闹,妆儿!”眼见着她的脚已经迈上诛仙台,不过两三步而已,刻在他眼里却是刺骨锥心。“妆儿!下来!”   华妆已经走到诛仙台上,台上仙气很重,风也很大。吹得她的长发在风里头飞,显得十分悲壮。然而她面上却是笑着的,笑得十分满足。先是看向绯裳,“绯裳,我怕你哥哥一个人在下界寂寞,所以我想去陪陪他。”   “华妆……”绯裳面上的表情很复杂,她很想告诉华妆不值当,却知道,对于华妆而言,值不值当,都是自己的抉择。   “妆儿!”饮墨离得远,听不见两人说点什么,却从他们的表情里,能看出一二三来。他心里着急,又喊了华妆一声。   华妆终于看向饮墨,她的笑那样美,他从未见过她这样壮烈的一种美。“哥哥,只怕这一次,妆儿不能听你话了。倘若往后还有机会,妆儿一定……”一定好好报答你这份养育之恩。   饮墨不再叫她了,因为他知道,他去意已决,他是叫不住这个妹妹了。   那厢席泽帝君同天帝天后也赶过来,看见这一幕,面上都十分难看。天界少了一个太子,难道还要失一个王姬麽?   席泽帝君觉得她为一个男人代嫁又为一个男人舍生,实在太不爱惜自己。“你这是在做什么?下来,先前的事情我都不追究你!”   “是我对不住你,”她的声音很轻很飘渺,在场的人却都听见了,听得还那样清楚。“但是我更舍不得他。”抱歉,愚弄了你。抱歉,让你被人笑话。   说完这一句,华妆径直转了身。最后,她又回首看了一眼琴霜。琴霜还在哭,连哭的样子都楚楚动人分外娇柔。   “你好好活着。”你这番自由,是沥澄换来的。   华妆深吸一口气,眼里决绝无比。脱了身上大红的罩衣,纵身一跃,便成蓝影。 作者有话要说:  QVQ跪求在看文却还没有收文的小天使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千金感激不尽,必有重谢!=W=   ☆、第十二回 取情根妖帝泄不忿,理后事绯裳展倾城      绯裳就站在诛仙台边上,面无表情地看华妆跳下去。这诛仙台仙气浓郁,华妆跳下去已经撤去全身仙障,里头衬的蓝色中裙纷纷碎裂成条状往上飞。只是不及台上,便成齑粉。   默默目送了她,绯裳转身就要走。琴霜这时候已经哭得没有眼泪了,哑声便叫住她:“公主缘何不拦住王姬?”   她从没想过,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收场。   绯裳原本就觉得自家哥哥的眼神十分不好,如今哥哥去了,有看见她这副样子,先前压抑的厌恶自然全部喷发出来。走近她,绯裳冷笑。“我拦住她,如何能合你心意?”   “公主是什么意思?”琴霜被她迫得往后退了一步。   “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别自作聪敏。”余光瞥见席泽帝君要走,绯裳出声道了一句:“帝君要走,也要先将东西交出来才能走得干净。”   席泽顿住,“不知道绯裳公主你说的是什么东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平白就让人觉得妖孽丛生,简直活色生香。   连绯裳这样对凌澈帝君的“美色”一心一意垂涎的人,都觉得心神荡漾了一番。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让人将这样的一个美人传成了丑陋不堪嗜血残暴?绯裳觉得十分不能理解。   摇摇头将不该有的晃神晃出去,绯裳对着琴霜说了一声:“待会再收拾你。”走到席泽身前,大喇喇地摊开手:“别当我方才没看见你动手取了华妆的情根,还来。”她刚才不说,不过是想叫华妆在下界遇到沥澄的时候,能够过得轻松一些。不要像在天界一样,重蹈今日跳诛仙台的覆辙。另一层,自然也不想在众人面前驳了席泽的面子。   她想得周到,只是很可惜席泽不肯承了她这一番好意。“她原本是要嫁给我的,虽然如今去了下界,回来之后自然还是要嫁给我。她都是我的人,何况她的情根。”   “别说绯裳不给你面子,席泽帝君,同你定下亲事的,今日嫁给你的,是琴霜仙姬,同华妆王姬没有一丝一毫相干。”她这番话一口咬定了方才在南天门的是琴霜,而非华妆。简直没有给席泽留半分说话的余地。   “是麽。”席泽帝君倒是十分无所谓,转头便找天帝。“今日我见了华妆王姬一面,心中十分倾慕。至于琴霜仙姬,只怕我消受不起这份美人恩,这门亲事,还是作罢。”   骤闻此言,众人皆是一惊。虽然大家都知道席泽帝君为人乖戾嚣张,却没料到,他竟然会在这样多人的场合下,半分情面都不留。就这样将琴霜仙姬的面子踩了个粉碎。   琴霜心中脑中却是另一番想法,她本身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她现在只是觉得非常可笑,她原本千算计万算计,连沥澄都算计编排进来,如今竟然只因为一个小小的华妆,便简单轻松地达成了。如果早知道华妆肯为沥澄这样牺牲,她何须费那么大得力气?   这不可笑,什么叫做可笑?   席泽帝君说完走就御风走了,以他的神力,天界没一个人能追的上他。绯裳口口声声讨要的那份情根,自然也被他带走,丝毫没有想要还回来的意思。   绯裳面色极冷。自小到大,一手将她养大的人是沥澄而非天后。沥澄宠爱她简直令人发指,她自然十分回护她这个哥哥。如今哥哥因琴霜仙姬一个女子便骤然离去,兴许千百年才能得见,她如何不恼?更何况这个女人满脑子的算计,还将自己的挚友华妆算计得一同去了。   简直不能忍下去。   天界两绝色,裳胜妆两份。玉绯裳本就生得是天上人间唯此一绝的好容色,如今面色极冷,偏生眉目之间还有一腔蓄势待发的怒气。平白让她的脸多出一种冷艳来,再不是先前一团稚气的美。   如今她强忍着怒气,道:“母后身子不好,父君先带她回去。至于她,”侧头看了一眼琴霜,“女儿自然会好好处置她。”   这个女儿虽然顽劣乖张,做事却很有几分自己的决断。天帝对她很放心,略点点头便带着天后去了。剩下一干人看见戏已经散场,剩下的是天帝的家务事,自然不敢窥探,纷纷议论着离去。   末了剩下的唯有饮墨帝君并上琴霜绯裳,总共三个人。   “饮墨帝君住的净音宫在三十三重天,十分清静。不知道能不能借给绯裳用一用?”她的要求,别说是借,就是要饮墨将整个净音宫都送给她,也没什么不能够。   绯裳当下好好谢了饮墨帝君一番,便将琴霜仙姬送去了净音宫。饮墨十分精细,叫人专门辟出一个小院子,让琴霜仙姬清清爽爽地住着。   将她送到净音宫绯裳就走了,只是在走之前告诉她,其实沥澄早就知道了。琴霜仙姬听见这话,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终于成了白纸一张。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呢?绯裳冷笑着走出殿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面对这个迟来的真相。   知道的是,其实琴霜非常痛恨天界。她一早就是谋算着,要借沥澄的手让天界颜面扫地的。只是沥澄的温柔温和叫她忘记了,她算计的人姓玉,乃是整个天界迄今为止最得意的继承人。就她那么点的微末伎俩,如何够看?沥澄从没有爱过琴霜,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对琴霜这样纵容。总而言之临跳下诛仙台之前,他告诉绯裳,他从不曾爱过琴霜。   琴霜趴在软榻上笑得不能自已,笑着笑着,便又流出眼泪来。自出生起,她便一直活在怨恨里头啊,为什么呢?   为的是这不公平的命运!   琴霜的父君是东海水君的弟弟,禾原真君。那时候仙族同妖族打得不可开交,禾原真君乃是除了凌澈帝君外,天界的一员猛将。天后娘娘为了拉拢他,便将身侧一个唤作桃枝的仙婢赐给了禾原真君当侧室。禾原真君十分贪恋桃枝的美色,桃枝很快便有了身孕。这个身孕,自然就是琴霜。   然后又是一场战事侵袭而来,禾原真君告诉桃枝,待他凯旋归来,便扶她做正妃。只是意料之中,禾原真君再也没能回来,他的尸骨被带回东海,桃枝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能看见。琴霜仙姬这一家,似乎一直是在为天界做牺牲。   琴霜一出生便没了父君,原本应当是合情合理的一个郡主,末了却不过是仙姬的身份,还被指给传言中那样不堪的一个帝君。琴霜满一百岁的时候她娘亲便自尽了,那个可悲可叹可怜的女人苟延残喘了那么些年,为的不过是让女儿能平安长大。而最后这一死,为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女儿能不再受天后掌控,可以逃脱那个噩梦般的婚约。   就这样又是几百年过去了,天后终于许她回天界待嫁。然后她就遇见了沥澄。她是在绯裳公主一千两百岁的寿宴上见着他的,素来十分低调从不滥用职权的沥澄太子,为了他唯一的妹妹,用自己的神力,在这天庭,布了满空绚丽的海棠花瓣。   说的是,愿他的绯裳如这些海棠,年年岁岁,绚丽不谢。   他低头说话的时候面目俊美,那一刻琴霜便心动了,在纷纷扬扬的花瓣中,她忽然也很想拥有那中柔软的宠爱呵护。只是爱恨之间,谁能说得清楚。沥澄对她的忽远忽近,终于让她从心底怨恨起来。   她本也是如花温婉的女子,只要他倾心以爱,她便愿意为他放弃所有仇恨。可是那么可惜,他不要自己。琴霜便没了办法,就只能用自己父君的死,来让他愧疚,让他帮自己,营造一个太子爱上琴霜的谣言,以期能够逃开那个婚约。聪明如她,自然清楚,当年禾原真君是为了救沥澄,才死在那场战争里。   原本是想在婚礼上自尽,让沥澄后悔一世的。只是到最后,琴霜想不到沥澄会用那样决绝的方式偿还自己。他宁可跳下诛仙台,也不想欠了她一分一毫。   他赢了,他让她痛苦得简直不能言语,她觉得自己要活在悔恨里一辈子。偏偏她又不能够死,她这条命,是华妆王姬同沥澄拼上性命才换回来的。   饮墨站在门口默默看了她好一会,“你好好待自己,别让自己的下半生再活成一个笑话。”   琴霜捂着心口,几乎要喷出一口血来。却没奈何那股悲情郁结在心头,没有一丝轻松的可能。直到沥澄去了她才发现,原来她前面这些年,从没有活得开心过。   不,分明是快活过的。   就在遇见沥澄,爱上沥澄,陪着沥澄的那些岁月。只是恨意模糊而来,侵蚀了她的容颜。   最后看了她一眼,饮墨走出去。不出所料,绯裳并没有走远,站在紫气东来大殿里头,揪着一枝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哥哥去了,华妆也去了。往后这天界,再没有可以陪我说话的人了。”   饮墨动了动嘴唇,近乎小心:“我不是在这里麽,我自然可以陪着你说话。”   绯裳回过头朝他笑了笑,“很可笑,我自己是痴心的人,却不想你们都同我一样。因为实在叫人受累。”   “那你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既然你不要我痴心,那么你就装作不知道好了。   反正从爱上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他没有赢的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QVQ跪求在看文却还没有收文的小天使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千金感激不尽,必有重谢!=W=   ☆、第十三回 若重头承诺怎兑现,再相见你我应有缘      妖界的妖族近来气氛很不同寻常,因为他们最敬爱最马首是瞻的妖帝席泽帝君,他近来心情变化十分之快,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后一秒已经手起刀落斩断一个妖的手臂了。在这样凝重的气压下头,众妖纷纷表示自己压力很大。   这一日,席泽帝君自起了床心情便十分不好。连他认的一个义弟,唤作饰晥妖君的,平日里最受待见不过的,也被他以练练拳脚为名,打了个人仰马翻。众妖觉得饰晥妖君这个炮灰当得委实冤枉,谁不知道席泽帝君乃是盘古大帝一个小指骨头所化,承了大帝七八分的神力。别说是饰晥妖君了,便是天界的战神凌澈帝君也敌他不过。   以什么练练拳脚为名,不过是饰晥妖君修为略高一些,皮糙肉厚,比旁的妖更耐打一点。   就在众妖都惴惴不安的时候,却是仙界的天后派了个仙婢来,才解了这份燃眉之急。这个被派过来担任劝解席泽帝君的仙婢,正是当年的碧玉。天后娘娘身侧第一说得上话的仙婢。   “见过帝君,”碧玉行了个礼,笑道:“多年不见,帝君越发长身玉立风姿卓绝了。”   收回手,示意人将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饰晥妖君抬下去。席泽拿帕子擦了擦手,略勾起唇,笑容又是邪气又是好看,引得碧玉脸红了好几回,默默念了几句清心诀才定下来。“怎么,天后娘娘今日想起我了,便派个美人给我看一看?”只是不知道,这个美人,能不能吃?   碧玉的脸又是一红,“帝君真会开玩笑,天后娘娘派奴婢来传一句话给帝君,只是不知道帝君你要不要听这么一听。”   “天后的话,自然少不得要听一听。”说着,摆了摆手,“只是这要做媒的事情就算了,我如今没那个兴趣。”   “帝君你心里藏着一个绝色的华妆王姬,别的风景自然进不了你的眼睛。只是我今日来,却是为的告诉你,恭喜帝君大喜,华妆王姬已重归第三十二重天……”   碧玉这一番话解救了妖界众人,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席泽帝君这一日的心情非常好,心情好是一回事,不再随意找人打架了,这倒是众人要感谢的一件事情。故而碧玉仙婢离开的时候,妖界的人乃是载歌载舞,欢送她出去的。   席泽帝君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中却有发自内心的喜悦。等了这么几千年,她总算是回来了。他可不是该高兴麽。   高兴得不能自已,一掌打碎了边上的一根树桩子,席泽帝君收回掌,像是想起了什么,心满意足地往饰晥妖君那里去了。   饰晥妖君这回被他伤得不轻,走进去的时候还看见两三个妖姬一边抹眼泪一边给他上药。饰晥妖君倒是十分不耐,只差直接叫人离自己远一点了。   席泽走到饰晥妖君面前,冷冷的说了一声:“出去。”这两个妖姬很少看见帝君这样冷肃对待女人,心知不能蹚这趟浑水,嬉笑着装作没事的模样出去了。   “怎么,”饰晥妖君捂着气血翻腾的胸口,一双眼睛亮的出奇。“兄长今日还未过足瘾,还想再战一回麽?”   语速十分缓慢:“你一早就知道了?”   默了一下,饰晥妖君面色略略有些不好。“是,我一早知道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我觉得兄长没有知道的必要。”   “没有必要?”席泽恨恨地在牙缝中磨出这四个字,猛然抬手落下,眼看着一掌就要落在饰晥头顶,末了看见他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却又收回。“是没有必要,还是为你心中私欲,我清楚得很。如今问你,只是想叫你知道知道。我娶她乃是势在必行的事,本不干你什么事。”   虽然这一掌没有落下,饰晥却仍是被那掌风扫得跌在地上。席泽说完便去了自己的住处,他预备着要去天界小住一段时日,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处置。饰晥索性将自己摊平躺倒在地上,闭上双眼就看见那个女子笑颜如花的模样。   像是春季的雨,一滴一个画面,点点滴滴都弥足珍贵。   席泽阴沉着脸回了自己的暗云宫,一路上众妖看见这张脸又是活生生胆战心惊了一番。饰晥妖君平日同帝君最合得来,今日这频繁地惹帝君生气,这妖界是要变天了麽?   结果席泽帝君进了宫门第一件事情,便是宣布了禁足饰晥妖君。众妖面面相觑,纷纷想果然是饰晥妖君他触了逆鳞。结果第二件事更是让众妖目瞪口呆,直以为妖界要换妖帝了。这件事正是席泽帝君要去天界小住一事。   大家都知道,天界同妖界向来不大对付。千年前的仙妖大战,只要提起,还是令人心有余悸。在那场战役里战死了一个禾原真君,席泽帝君与他家中很有几分渊源,才下令求和,停了这场战事。后来又得了天界的琴霜仙姬为未婚妻,当然最后没能娶成。即便如此,两界之间的关系还是十分紧张,只要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很容易剑拔弩张。   可是如今,帝君他做得确实去天界这个打算。众妖纷纷表示,他们看不懂了。还是有个机灵的妖姬去问了一问饰晥妖君,妖君他也没有明说,只是冷笑了一声,道的却是:“小住?只怕为的是人!”除了这个,倒再没有别的话了。   众妖却从这句话中听出了许多消息。听闻当年帝君他没能娶成琴霜仙姬,为的是一个唤作华妆的上古王姬。听闻这位王姬生得美貌异常,天上地下抛了绯裳公主,便是这一位生得最好。又听闻这位王姬对帝君十分倾慕,竟然使了偷天换日的计策,将新娘换成了自己。更听闻帝君他对这位王姬也十分感兴趣,十分想娶回家当帝后娘娘……这番流言传的版本许多,倒是失了原本的真相。   而知道真相的人只有那么几个,饰晥妖君虽然知道,却不愿多说。帝君更不用说,别说他如今已经去了天界,便是在这妖界,只怕也只会将嚼舌根的一顿好揍。   所以这当下竟然成了一桩无头的谜案,唯有盼着帝君早日将那位准帝后娶回来,才能探知一二。   而这个时候,被自己一干手下臆测揣摩添油加醋的席泽帝君,俨然已经到了南天门,却在南天门前遇到了自己很不想看见的一个人。   正想避开的时候,偏偏那人眼睛又十分尖,已经看见了他,并且一面走过来还一面打招呼:“席泽帝君?!多年不见帝君,帝君一切尚好?”   这个招呼打得非常热情,饶是席泽帝君这样厚面皮的人,都不太好意思拒了他这番热情。硬生生将迈了一半的脚步挪回来:“劳水德真君你记挂,一切尚好。真君你从天界出来,为的是哪里的差事?”   水德真君听了这个,便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来。“下界西北方向一贯缺水,近来好事将近,天帝今日提了一提,若是润泽天下,偏偏遗漏那处,倒是有失偏颇,故而吩咐我下去布两年雨。”说着,两眼开始放光,又挤出一脸的好奇。“帝君今日怎么有空上来,难道是为了三十二重天的那一位?”   如今能住在三十二重天的不过寥寥数位,这数位里头大多避世的避世隐居的隐居,是女子又同席泽能扯上关系的,也唯有华妆王姬一人。   席泽听他好好说话不到三句便又开始八卦,不由嘴角抽搐了一下,觉得这人实在改不了这坏习惯,已经没救了。“真君还是快下界布雨去,要是迟了,却不是闹着玩的。”快些去罢,别在这里问东问西的惹人头疼。   水德真君听出席泽不大想说这个,他一贯八卦,也一贯被人腹诽,已经习惯了。故而倒也不是很在意,朝他拱了个手,便兀自去了。   这事情一桩一桩,委实让席泽十分烦躁。索性御风,直接从南天门到了三十二重天。便是路上有遇见的人,也看他这样紧急,想必有什么要事,再不敢拦他。   到落芳宫门口的时候正有个仙婢送了太上老君出来,太上老君回身再三交代,一定要让华妆王姬避免多思。席泽在一旁听得皱眉,耐不住便上前问了一句:“她这是怎么了?”   仙婢同太上老君听了这一声,皆是手一抖。仙婢不认得他,太上老君却认得,慌忙拱手道:“见过帝君,帝君今日怎么有闲情来天界晃悠。”   他这番话问的却是废话!席泽皱眉,双眼一厉:“我先问的你。”   “是是是……也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王姬近日忧思过重,故而身子有些不好。经我看了一看,并没有什么大碍。”   忧思过重?席泽凝眉不语,她王姬之尊,又是饮墨的义妹,什么人敢给她气受。如今这一遭看来,只怕又是为的席泽这么个由头。   朝太上老君点过头,他朝仙婢道:“领路,我想见一见她。”   仙婢见太上老君对他恭敬,又口口声声称的是帝君,只当是华妆在别处的至交好友,又不在沥澄殷凰之列,故而应了一声是,便引了他进去。   华妆这厢刚吃过两丸精心的仙丹,歪在软榻上闭目养神。仙婢将席泽引到最后一层帷幔前头,轻声道:“启禀王姬,有位帝君求见。”   华妆懒懒的不想动,继续歪着,可有可无问了一句:“哪一位?”   席泽听了她一句问话,骤然觉得她的声音竟然这样遥远却又这样亲近。仿佛还停留在昨天,在马车中初次看见她的时候。惶惶然,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故人来求你兑现一个承诺,怎么连见都不肯见麽?” 作者有话要说:  QVQ跪求在看文却还没有收文的小天使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千金感激不尽,必有重谢!=W=   ☆、第十四回 潸然经年别娶他嫁,月老祠相许好事近      “天界的色彩一贯少,故而仙姬上神多种一些鲜亮颜色的花朵。怎么你这宫里倒种了这么多梨花,太素了。倒是……很不符合你有时候的决绝。”说这话的时候,席泽已经见到了华妆,正陪着她在落芳宫大殿前的院子里说话。   华妆坐在秋千架上,这么多年过去了,秋千仍旧是哪个秋千,没有一丝一毫改变。洁白的梨花盛绽在枝头,美得十分素雅高洁。席泽帝君站在她边上,仿佛是在看梨花,其实是在看她。   天界众人传言,席泽帝君丑陋好色暴虐冷肃,其实大多数都是因着没有见过席泽,又因着他在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故而多了这许多揣测。其实这样多传言里头,唯有“好色”一样,是正正好说中了。   席泽在妖界得化,妖界妖姬大多热辣妖娆,席泽帝君在当年初初化形年少无知的时候,着实荒唐了一番。他偏爱些容色姣好的女子,说是夜夜笙歌也不为过。万年后算是好了许多,只是仍旧喜欢各式各样的美人。   他对华妆这样欢喜,未必没有她容色的缘故。只是更因着他是盘古大帝的手指骨头所化,盘古大帝最欢喜重情重义贞烈决然的女子,他自然也喜欢。为着她这份性格这副容色,更因着她一开始戏耍了他,他对她,乃是势在必得的心思。   他是不管她心里有没有人,沥澄再住不住在她心里头。他要的,是她以同样的情深意重和贞烈无双来对待自己。   这样好的一份情意,这样难得的一份真心,想想都叫人心动。   “各花入各眼,天下艳丽多姿千万种,偏偏我就喜欢极了这么一种寡淡的梨花。”她这句话是笑看着席泽说的,明面上说的是话,其实说的却是他和沥澄。比起容貌比起心思,他自然都比沥澄好。只是没奈何,世上的感情总是很难说清楚。   喜欢便是喜欢了,没那样多的缘由同值得要去解释。   席泽活了这十几万年,从没人敢违背他的意愿。今日出了一个忠贞不二的华妆,却是让他又心痒又新鲜。“自然,你的颜色能压得住天下所有的花,艳丽的颜色看得絮了,锦上添花有什么好的。”   华妆的嘴角意味不明地动了动:“我不知道近日天界出了什么事,竟然让你堂堂一位帝君巴巴地来我这里上赶着夸奖我,也不怕我承受不起这份夸?”   “那是你的事,我不管。”他道,“我今日来,不过是为了要你兑现一个承诺。”说着,面上表情像是陷入回忆一般,“也不知是谁说的,既然嫁衣都穿了,我一定嫁给你。”   华妆没料到他竟然将她的话记得这样清楚,沉默了一下,面色复杂。   见她这样为难,席泽心情大好。“怎么,堂堂父神一族王姬,竟然要食言而肥麽?”   倘若沥澄在这里,必然会十分云淡风轻十分不在意地道:“我便是要食言而肥,你能奈我何?”分明是厚着面皮,却还要装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来。只是今日遇见这事的,却是厚面皮还未修炼到家的华妆。被席泽这么几句话一说,她表情极快地变化。   席泽却不能给她思考对策的时间,在这锅热油上又添了一把火:“我今日来,也听见了不少事情。太子都要娶殷凰仙姬了,你如今还在这里死守着忠贞,有什么意思?”   说了这样多,总算这句才正正戳中了她的心窝。没错,她对这件事情是非常在意非常难过的。她毕竟不是圣人,能看着自己心上的人娶那么一个女子。先前的琴霜也就罢了,她同沥澄生死相许,她也没办法插足进去。   却没曾想,便是陪着沥澄走了一趟尘世,度了两世苦痛,到头来,他度化成仙,却成了别人的夫君。曾经沧海难为水,到最后竟然不过为他人做嫁衣。   她心有酸涩,便是再嫉妒,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能说些什么?沥澄他早知道了自己便是当日的南宫凝舞,却还装作不知道。甚至还要做出种种举动来撩拨自己,末了等她又动了心思,却这样隆重的昭告天下,他要娶别的女人了。   这件事搁在谁身上,谁都受不住!更何况,华妆还是个十分好面子的人。   看她面色不对,席泽不动声色地微笑。兵不厌诈,对于他来说无所谓什么光明磊落,只要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那便是好手段。真可惜啊,沥澄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费了那么多心思,却想不到自己会在中途将人劫走。他对自己太自负对华妆太自信,这样的人一定要摔过跟头才知道什么叫做珍惜。   “你若嫁我,是远古神祇双双结合的大事,自温涵帝君避世以来,还没有出过这样大的喜事。到时候我自然去一趟太虚幻境,请言恒帝君同言诺帝后出山观礼。”这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言恒帝君同言诺帝后,正是华妆的父君同母后。她自出生便被扔给了饮墨帝君教养,期间只在太虚幻境前远远地同他们见过一面。对亲情,华妆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   她一直很想当面问一问自己的父君母后,问他们:你们怎么舍得,扔掉我?既然不喜欢我,又是为了什么要生下我。   华妆的某色几经变换,最后变成决然。“你保证?”   席泽帝君微微一笑,十分好看。因着事情成功的喜悦,显得比平日更好看了几分。“嗯,我保证。”   “我承诺过的话自然算数,只是你想要的我只怕不能给你。”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席泽似笑非笑地勾起唇看着她,“我想要的一直是你这个人,至于你的心,自己好生保管着,在哪里,我并不是很在意。”   华妆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别扭。   其实席泽这番话,却是真假掺半的一个谎话。华妆的心,他自然也是想要的。只是若是轻易能被三言两语打动,也就没了意思。席泽打得,乃是步步逼近这个打算。   感情需要时间,而对于他们而言,最耐用的,正是时间。   这一夜的月亮没有出来,就显得星星分外繁复明亮。席泽带着华妆去月老祠算了算良辰吉日,也好尽快能够定下婚期。这个举动在当事人来看是合情合理的事,却不料在天界却卷起了一场小旋风。连守身如玉的华妆王姬都要定亲了,叫那些年岁大过华妆的仙姬们都咬碎了一口银牙。然而听见她要嫁的乃是风评最不好的妖帝席泽,又一个个为她感慨起来,卿本佳人,奈何……   殷凰仙姬那里乐得简直要开出花来,喜滋滋地熬了一盅汤就要给沥澄送去。刚到鸣越宫门口,却有两三个仙婢捧着砸碎的茶盏下去,期间还能听见两人十分莫名其妙的谈话。   “太子一贯待人最温和,姐姐做了什么,引得太子这样生气?这茶盏可是温涵帝君传下来的,如今碎了,连我都替姐姐你捏一把汗。”   “哪里是我做错了什么,不过说了一声华妆王姬同席泽帝君去月老祠定成亲的日子,太子本是端着茶盏吃茶的,听见了面色就不大好,面无表情地将茶盏砸了。”   “想必是为着妖帝娶了王姬,又能得助力的缘故。姐姐可别往心里去……”   “我有什么的,只是这主子的心意,越发难猜了……”   只说到这里,那两个仙婢便走得远了,再听不见。殷凰站在那处细细想了一刻,越想越觉得事情怪异,面色渐渐铁青。他们揣测太子是为的仙界同妖界的事情,她却觉得不然。华妆一心一意待沥澄,依她看,沥澄未必就对华妆无情。只是如今,她是众人口中呼声最高的准太子妃,天帝天后也对她很喜欢。不管沥澄是出于什么心思不对外解释清楚,这是个除了华妆的好机会,她一定不能放过。狠狠捏紧拳头,殷凰眼角有一抹狠毒滑过。   “站在外头做什么?”以沥澄的神力,自然很轻易就能知道有人在宫门口。   听见他的声音,殷凰眸光一闪,下一刻已经收拾好表情,笑盈盈地往殿中走。她今日穿的仍旧是一身浅青色双绕曲裾,显得十分庄重典雅。只是到底气势尚嫩,还不到家,显得有一两分古怪。她却竭力要走得平稳大方,仰起头像一只高傲的凰。她心里很清楚,既然成不了沥澄最喜欢的,就要成为最配得上他的。   她其实一直在努力,能够让自己够格站在他身边,接受天下苍生的朝拜。   沥澄正坐在桌前批阅奏章,桌上还放着两三堆奏折,看着像是随意摆放的,十分凌乱。天帝现如今已经渐渐放权,四海八荒的奏章全交给沥澄看了,他倒是乐得清闲。看完一封奏章,抬起头一看,沥澄眼中微不可见地滑过一丝厌恶。却那么快,快得让人看不清楚。   “你来这里做什么?”   殷凰微微一笑,转身从仙婢手中取了汤,放到桌上。那汤倒是熬得很好,一掀开盖子便闻见香气扑鼻而来。“怕沥澄哥哥累着了,特意熬了汤过来。怎么,沥澄哥哥不想看见殷凰麽?”   “怎么会。”沥澄淡淡说了一声,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沥澄哥哥听说了麽,”殷凰一面整理桌上的奏折,一面有意无意地提起:“华妆王姬同席泽帝君去了月老祠,怕是有好事要近了。”   叮地一声将调羹扔回碗里,“别人的事,你这样关心做什么。别净学你哥哥做这种事,有空多修修你的元丹。”说到此处,脸上的已经寡淡得非常。“我这里还有许多事,你先回去。没有什么紧要事,别来扰我。” 作者有话要说:  QVQ跪求在看文却还没有收文的小天使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千金感激不尽,必有重谢!=W=   ☆、第十五回 非相关妖帝献殷勤,懒惆怅华妆成吃货      近日的净音宫热闹得十分不同寻常,来贺喜的人几乎将大殿前院子里头的石凳子坐烂了。   其实饮墨帝君是一位相当喜欢清静的帝君,近年来不过为着接他妹妹华妆,见心上人绯裳踏出了三十三重天两回。而很显然,他最疼惜的妹妹华妆十分不想给他这个清静的机会。在她同席泽帝君去月老祠的第二日,便带着大包小包来了净音宫。   美其名曰是为着多亲近亲近他,好添添两人的兄妹情意。其实不过是为了让饮墨去应付那些,来贺喜的仙君仙姬们。她倒是躲了方便,却苦了饮墨。   偏偏饮墨只能受着,略一个不满的眼神飞过去,就能听见华妆十分理直气壮的回复:“当日你食言而肥,告诉沥澄我是南宫凝舞这个身份。如今帮我一回,有什么不大过?怎么,你这个眼神,像是很不满的样子?”   于是饮墨只能干笑几声,收回目光继续与那些人周旋,却真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厢还不算完,偏偏席泽帝君也打着亲近未婚妻的名义,在第三十三重天寻了一处空着的宫室住下了。一日照着三餐往净音宫跑,引得一干想看八卦同美人的仙婢激动不已,也一窝蜂地往净音宫跑。闹得饮墨苦不堪言,恨不得尽早将这个惹人嫌的妹妹嫁出去算数。   这一日天气十分好,昴日星君近来因席泽帝君同华妆王姬定亲一事,看起来是十足的喜悦,故而近来日头总是很好。   饮墨看着懒洋洋坐在石凳子上头吃桂花糕的华妆,感觉自己的头痛得很。   “今天日头这样好,怎么你也不出去走一走。再叫别人总是说,华妆王姬不过是个成日躲在宫里头混吃等死的神女?”   将手上最后一块桂花糕扔进嘴里,华妆打了个哈欠,顺手在他衣袍上头擦了擦手。“近日净音宫的厨子很好,这桂花糕做得比先前更好上一些。”   她这话确实半点也没有虚的。自小华妆便没什么志向,混吃等死是唯一的目标。后头再添上了一个只会撒泼耍狠吃喝玩乐的绯裳公主,自然厨子的手艺已经练得炉火纯青。前头那么些年,他们这几个都不在天界。华妆原本以为没人鞭策,应该是下降了才是。没料到却比原先还好上几分,倒是让她有几分吃惊。   可见压力就是动力这话,不能随便说,也并非是全然适用。   饮墨觉得自己额头上隐约有青筋在跳动,若是换了从前她还小的时候……算了……算了……饮墨强力让自己已经抬起来想揍人的手压了下去。“我正同你说话,别净想着吃。”   “你说方才那个?”华妆这才记起来,他刚才是同自己说了那样一句话。只是他说了,她却并不曾放在心上。只挥挥手,瞧着十分无所谓的模样。“他们自然也只能说说,混吃这种事情,也是要瞧一个人的机缘的。至于等死这一桩麽……”她抿了抿还残留甜味的指头,笑得十分无赖:“说的人,总是羽化在我前头的,这个我知道。”   被她这样一番插科打诨,饮墨竟然已经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下去,左右同她说了,也没什么意思。无奈地摇首,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与她。   “这样一盘子桂花糕都被你生吞了,怎么一点腻味都不觉的麽?好生喝些茶水,千万别再惹出什么乱子了。”   他简直是上辈子欠了这个祖宗的,说是自己的妹子,其实是当做佛爷在供着。沥澄那头也是,无缘无故的,传出什么要同殷凰仙姬成亲的消息来。这不,惹得华妆竟然要嫁给席泽帝君。她若一心要嫁,也就罢了。偏偏婚事是应承了,却不想看见席泽。如今在他这里住着,不仅得好吃好喝供着,还要时时提防她吃撑了,拿他当靶子消食用。   说起来可真是一把辛酸泪,饮墨帝君这两日过的,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他给她,她便接过来喝了。谁知道茶盏刚递到嘴边,便被一只手夺了过去。这是十分好看的一只手,处处都像是用美玉雕琢而成。便是天界的仙姬,寻常的也不能拥有这样美的一只手。   华妆顺着这只手把把目光移上去,刚触及到那人的脸,便露出一个头痛的表情来。   来人露出一个活色生香的笑意,端的是不由叫人心神摇曳。来者正是妖冶万分的席泽帝君,华妆王姬她名正言顺,刚刚订了亲的未婚夫君。   “赶巧我渴得很,怎么,华妆总不能介意我抢你这一杯清茶?”他笑意盎然,便是打定了主意,伸手不打笑脸人。   华妆却是僵硬的笑了笑,嘴角略微有些抽搐。   席泽装作没看见,索性在她身边坐下了,慢慢将那盏茶喝光。才一副刚刚看见她表情的模样,略微吃惊:“怎么你今日神态这样不好?是身子有什么不爽快麽?”   自然是不爽快的,准确地说,是自从你来了天界之后,就一直没有爽快过。自然,这句话华妆是只敢在心里腹诽的。倘若说出来,像他那样瑕疵必报的人,不知道又要用什么来暗算自己。   其实华妆内心十分介意。她对吃食一向很看重,便是这一杯清茶,也是饮墨倒给自己的。原本或许她并不是十分想要喝这杯茶,如今横空被人抢了,何况还是席泽这么一个避之不及的人,她就更看重了……   故而一样端庄稳重仪态万分的华妆王姬,皱起眉头便按住了自己额头,像是非常难熬。叹息道:“想必是近日被絮叨得多了,这两日总有一些头疼。”   她话已至此,席泽怎么也没有不明白的道理。瞥了一眼还在院子外头守着的仙姬,含笑道:“倒是我不大好,不曾想到自己这样一张脸,会给你带来许多叨扰。本以为仙界的仙姬总会含蓄一些,谁知道竟然比妖界的……更为奔放……”   华妆:“……”   饮墨:“……”   诚然,席泽帝君着一张脸真是十分之艳丽。放在女子身上或许并没有什么,不过是万里挑一的神采。然而这般容貌长在一个男子身上,并且还能够只露风华妖冶,不显女气,委实很难能可贵。但是相貌生得好这类事情,总是要由别人的口中说出来,才让人信服一些。骤然席泽帝君这样一来,倒生出一番不伦不类的感觉。   他们原先……竟不曾发觉,席泽帝君也是这般自恋的一位帝君……   微风吹过,一时场面竟然静默住,再没有一个人能够接上席泽说的这句话。   过了许久,饮墨方才干笑一句,伸手化了个瓷杯出来。重新倒了一杯茶递给华妆,一面漫不经心地道:“席泽帝君来了仙界这样久,怎么一点都不担心妖界麽?”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异样,席泽却挑了挑眉,知道他这是为了自家妹子能够心神爽利一些,不动声色下了一个逐客令。他缓慢把玩着指尖的白瓷杯。这白瓷杯的质地是尚好的,捏在指尖丝毫不觉粗气,一阵冰润细腻。只是席泽的手指白皙如玉,指甲一片一片分外莹润,端的是一样的长短,望过去就让人觉得这是一双非常优美的手。不期然竟然将那白瓷杯的颜色压了下去。   “我们妖界自然同你们这里不一样。仙界自古以来严肃正经,便是鸡毛蒜皮的事情天帝都要牢牢掌控在手里面,不许有什么暗地的勾当。我们妖界却又是一般。什么礼教什么尊卑,一点没放在心上。崇尚的乃是能者居之。我今日既然敢这样子出来,自然算好妖界并不会有什么乱子。便是出了什么事情,手下人也能压下去,不必来叨扰我。”   席泽一向喜欢放权,手底下的人,只要是有才干的,没有人会被埋没。倘若他为了娶帝后不过小住仙界几时,便有人胆子大得能取而代之,那他这妖帝也算是做到头了。左右那位置也没什么好的,干脆退位让权算了。   “帝君你倒是想得很开。”诚然饮墨不大喜欢席泽这种随心所欲的性子,却也不能否认,他这样的观念,委实是让自己轻松愉悦的一种性子。只是这个世上的,不管是人还是仙,总是贪心不足。   “这倒是其次,”看向一旁一直努力让自己变作石雕的华妆,眉目流转。“我一向最看重美人的意志。既然妆儿在仙界,自然,我一直在仙界住着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他那一声妆儿,十分成功地让华妆再也不能装石雕下去。只觉得内里十分反胃,恨不得将方才下肚的那些桂花糕再吐出来。她觉得这真是一个规劝吃货的好方法,起码她将近一年都不再想吃桂花糕。   什么时候倘若吃得多了,只消席泽他来叫一声妆儿。   华妆冷淡地笑了笑,“其实我并不大喜欢跟谁总是腻在一起,更何况,将来我们是要天天看着彼此的。实在应该趁着婚宴前的日子,好好让自己轻松一下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QVQ跪求在看文却还没有收文的小天使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千金感激不尽,必有重谢!=W=   ☆、第十六回 闻骤变惊挚友遇险,难传话又推至风口      华妆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说得这样明白,无论如何席泽总不能再接下去。却没料到,席泽帝君,他的脸皮实在有些厚。“我便是喜欢同你腻在一起,你待如何?”   她待如何?她还真是没法子做些什么。   华妆一时没能接下去这句话,席泽刚想开口,却看见外头有个仙婢十分匆忙地闯进来。只是门口守着许许多多仙姬,她一时不能进去,急的团团转,只能不顾仪态,高声大喊:“丝绦求见饮墨帝君同华妆王姬,还请帝君相见!”   只因近来求见的仙婢委实多了一些,他们原本是不想理会的。听到丝绦这名字,却不约而同吃了一惊,相互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   华妆因道:“丝绦是绯裳身侧最贴心的侍婢,如今她去了无音山,自然丝绦也要跟着去。怎么今日,她竟然来这里求见我们?”   饮墨也是一头雾水,只是想到一种可能,于是紧皱了眉头。“只怕是绯裳那里有什么事,她又没什么求得上的人,故而来了。”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去,步履匆匆,竟然有些慌乱。   可知饮墨帝君乃是传闻之中最为稳重,最为岿然不动的一位帝君。如今只为这一个自己平白幻想出来的可能,便失了分寸,倒让席泽有些许吃惊。   “怎么饮墨帝君他很看重那位公主麽,竟然慌得这样。”   华妆听了那一番话,心里也是乱的。“你这样的人,自然不懂我们是什么样的感情。”说着,便追着饮墨的步伐往那边走过去。   玉绯裳已经经历过太多苦楚周折,如今她在天界,一丝仙力都没有。从前下界之前,又同许多人有磕绊。只消这样一想,就让她十分担心。   看见饮墨同华妆二人走过来,丝绦松了口气,只是面上却还是十分急切。“丝绦见过帝君,见过王姬。”   饮墨尚好,还能稳住了叫她起来。华妆却往前一步,急急道:“你怎么来这里,是不是绯裳那里出了什么事情?”   她不问还好,这样一问,丝绦原先勉力忍住的眼泪便掉了下来。她抬袖擦去,“还请王姬去看一看公主,公主被人从诛仙台上面推下去……”   这是如何石破天惊,如何让人心惊肉跳的一句话!   须知玉绯裳她现在仙骨尚且未修补好,周身上下一点可以当做屏障的仙气都没有。诛仙台是什么地方?那本就是诛仙人修为的所在。绯裳如今虽然毫无仙力,骨子里面却仍旧算是仙界的人。她这一下去,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   饮墨听得倒退了一步,面上竟然出现惧怕。这样的失去,多年之前他就曾经经受过一次。世事轮转,怎么如今,竟然还要他承受这样一番锥心刺骨的疼痛麽?   “哥哥!”华妆苍白着脸叫了他一声,眼里的神色分明是祈求。“哥哥,不要再那样做。”   “你当我想做什么?”他苦涩地逼着自己挤出一个笑来,转头又看向丝绦:“绯裳现在何处?”   他面上看着还是寻常,但是倘若仔细看清他眼中的情绪,却能看出来一丝惧怕。当年面对血流成河的天地,曾经为了三界安宁战场厮杀的饮墨帝君,他此时此刻,竟然是惧怕的。   “回帝君,公主被人推下诛仙台,是凌澈帝君凭一己之力,将她从下头捞了回来。如今在三十三重天,凌澈帝君的崇林宫中。”   饮墨先是被那个消息弄得心惊肉跳,如今听闻凌澈竟然将她救了回来,这心中百味陈杂,如何能说得清楚。他面上表情略有一些复杂,口中说的却是:“这样才能让我略微放心一些,你且在这里等我一等,我去取了水露丸来与绯裳吃。”   丝绦前来,本就是为着水露丸。如今听他自己主动提及,自然忙不迭得点头应了。“帝君且去,奴婢在这里候着便是。”话虽如此,心下却终究焦急,一双眼睛止不住地往里头瞟,好确定饮墨他到了何处。   天界之上太上老君宫里头,丹药仙丹本就林林总总不知道有多少数目。比起什么还魂丹之流,水露丸听着自然不过是十分一般的丹药,名字也并不是很霸气。然而外人有所不知的是,还魂丹这类,不是是叫凡人吃的。于他们是灵丹妙药,于绯裳而言,却委实没什么大用处。正儿八百天界用的丹药,名字总是取得十分普通。譬如这水露丸,正是太上老君用了许许多多上古灵药炼制出来,是滋养仙气疗补伤处的圣药。   原本也有一些分量,不说许多,却总是不缺的。不过当年被一只姓孙猴子偷偷吃去了许多,如今太上老君那里存着的也不多。饮墨帝君从来同天界中人交好,他这里自然有那么一两粒。丝绦正是这样想,故而不想多费工夫,还要去叨扰太上老君。   饮墨去取水露丸,华妆却想起一桩事情来,疑问:“怎么反倒在崇林宫里头住下了?没有回鸣越宫麽?”   丝绦道:“太子并不在宫里头,只怕鸣越宫也不能安生,凌澈帝君便将公主抱了回来。”说着,倒也想到了从前那许多事情,皱眉。“也不知帝君他存的什么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添上王姬你也在三十三重天住着,自然便当一些。”   “话是这样说没错,他妹妹伤得这样,他总要来看一看。”华妆十分不满。   如今天帝天后算是已经放权,什么事情都让沥澄去办。绯裳回来之后也一直在他宫里头住着。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应该找他来处理。倘若再寻天帝,只怕再出事端,有失偏颇。然后就在这节骨眼上头,他竟然不在。华妆顿时觉得,他这个哥哥当得十分称职。   “总要能传话进去才是。”丝绦也未免有些叹气,低了头躲避一般。“这两日传出话来,说是殷凰仙姬有些不大舒服,太子总陪着。天后从前就很喜欢殷凰仙姬,特意在第九重天上头赏了留凰宫给她住着。太子今日去看她,不到晚上处理事情的时候,怎么能够放他出来?只怕是,连话也传不到太子耳朵边上的。”   旁的都是次要,唯有沥澄总是在留凰宫陪着,这一句刺穿了华妆的心扉。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却终究没能掩饰得过,面上那一两分苍白。留凰宫是什么地方?天界的人,自然没有不知道的。留凰二字,也唯有太子妃,未来的天后娘娘才能用。这留凰宫,自然是为太子妃建造的宫殿。如今殷凰住在里头,沥澄又日日去看望她,自然是已经大白于天下的事情。   这厢饮墨取了水露丸过来,赶巧听到这番话。当下便有些皱眉,将装着药丸的盒子递与丝绦,“华妆跟着丝绦一起去看一看绯裳,我且去寻一寻沥澄,免得他过后知道了,要怪罪别人不告诉他。”   他这番,却是存的让华妆躲避的心思。   须知华妆从来是爱躲避事情的,要她去面对这样一个令人伤心的事实,未免有些为难她。   她却摇了摇头,“哥哥能替我一次,哪里能总是替我?总是事实,早点晚点,我总要自己面对。哥哥心里担心绯裳,自然先去探望绯裳。旁的事情,原本也不是哥哥你该操心的。”   倘若换了从前,她肯定是大大的一只鸵鸟,自己将头埋在沙子里面。只因她当年存的是,自己不去面对,那件事情就不会发生,这么一个心思。然而如今在人世走了那么一遭,别的没学会,这个却是明白了。其实她知不知道,事情总是事情,要发生的,总归不能骗自己一辈子。   不破不立,不这么痛一回,只怕她自己永远也不能看破。   “我担心裳儿,自然也心疼你。”略微停顿了一下,“罢了,左右是你的决定。只需你觉得好,也没什么可怕的。”   华妆笑,“本就没什么可怕的。”伸手招来祥云,“咱们就在这里分头走,稍后我自然带上太子去寻你们。”   二人点点头,饮墨也招来祥云,带着丝绦径直往崇林宫去了。   三人这一番商量,确实结结实实将席泽帝君给忘了一个干净。他一人坐在院子里头,慢悠悠地喝净茶壶中的茶水。那茶水一开始还是温热的,只是他喝得慢,后来也就凉透了。末了还将一根茶叶杆子喝到嘴里,隐约有些苦。席泽闭了闭眼,扯着嘴角嚼了两下,将那根茶叶杆吃了下去。那茶叶杆一早被水泡透了,吃在嘴里便很有一些苦涩,如今竟然还被他咀嚼着吞咽了下去,委实是苦得叫人连话都说不出来。   席泽却仍旧是笑着的,只是那个笑容很有些诡异,叫外头观望他的众多仙姬都不由自主惧怕得抖了一下。   他凉声道:“时间隔得久了,对当年嗜杀的席泽,我自己都真是有些陌生。”   方才华妆同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听着,也一直等着。哪怕华妆回过头来交代他一声,或是告诉他一声,他也不至于这样不甘心。   只是她慢慢让他失望变成了绝望,绝望最后变作了扭曲。她终究没有回过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放在他身上。席泽觉得自己就像又回到了当年嗜好虐杀的时候,只是如今,想要的却不过是华妆的一个目光。   他要她此后再也不能够忘了他。   他要她此后永永远远都记着他。   原本细水长流的渴望,终究变作了扭曲的疯狂。 作者有话要说:  QVQ跪求在看文却还没有收文的小天使动动手指收藏一下,千金感激不尽,必有重谢!=W=   ☆、第十七回 纷纷扰旁观者最清,承遗忘三生石上刻      第九重天上头住着天帝一家子,自然都是身份十分重要的仙家。然而这些仙家,在看见华妆踏着祥云前来的时候,原本端庄稳重的面容,也不由变得有一些抽搐。   须知自从历劫归来之后,王姬她秉承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宗旨,很少出来闲逛。近来更是因为同席泽帝君定亲,惹了许多人前去围观,便躲到净音宫里不肯出来。如今乍然在第九重天看见她,并且还是在殷凰仙姬她病了,这样一个暧昧的时候,怎么能不叫他们多想?   虽然想是这样想,然而众仙家说是不敢说出来的。华妆王姬是位十分好说话的王姬,但是这个前提得是,他们没有踩住她的痛处。   当下便有几位仙家往前走了两三步,其中一位笑着朗声道:“华妆王姬近日竟然有闲暇来第九重天走动,咱们几个真是福源深厚,竟然能窥探王姬你姿容一二。”   华妆虽然没有见过他们几次,却也有几分眼熟,认出面前这个说话的,正是掌管金星的长庚星君。当下便觉得不能在他们面前折损了自己王姬的风度,以免来日有人耻笑饮墨他教妹不严。“长庚君君言重了,不过是我向来闲散,在三十三重天待惯了,不大喜欢走动。”   她这句话虽然并未捧着长庚星君,却也让他听得十分受用。其实她根本是一丁点都没说,只是长庚星君莫名的,本身就觉得能跟这位四海八荒都想讨来做妻子的王姬说上一句话,是莫大的福气。如今她竟然还这样和气,怎么能不叫他舒心。   荧惑星君原本在在一旁站着,如今看见华妆如此好说话,不由也想上前说上两句。也并没有旁的。早些年寿宴上头,荧惑星君赶巧在,对华妆她惊鸿一瞥,当时就很有几分心动。过了没多久听闻她被饮墨帝君关了起来,当时也去看过,只是没看到她本人,被一个仙婢十分有礼貌地挡了回去。后来听说她总算被放了出来,只是那时候荧惑星君正在妖界处置一桩事情,没赶上回来。紧赶慢赶回来,却听闻华妆王姬她已经决然地,跟着太子跳了诛仙台。   荧惑星君其实是一位十分看得开的星君,既然王姬她这样清楚地表达了自己喜欢太子的这份心意,他自然不会再多叨扰什么。故而王姬她虽然回来了,他却始终安生在自己宫中住着,并不曾上去寻她。只是空口说大话是一件事情,真的见到了,却又控制不住,想要跟她说话,这又是另一件事。   “王姬你真是客气。”   他这话一出来,华妆便很有一些疑惑。她认得长庚星君,也不过是因为当年多多地见过几面。只是对于荧惑星君,她就实在没什么印象。却又不好直白说出来拂他的面子,只好干笑一声,“众位星君实在叫华妆有些露怯。原是应当多说几句,好添补一些仙家之谊的,只是华妆今日有要事在身,实在不宜久留,这边先行去了。”   她既然这样说了,哪里还有强留的道理?众仙家忙将路让开,“王姬请……”   话虽如此,几双眼睛却仍旧盯着华妆的背影。   华妆王姬其人,乃是同天帝他小女儿绯裳公主能拼上一拼的容色仪态。往日总在三十三重天,能见到一面十分不容易,趁着这个机会,他们要多看几眼。这么一看,却看出几分不好来。   文曲星君越看越觉得不对,疑惑地看向荧惑星君。   荧惑星君被他看得十分不舒服,“你这样看我做什么,莫非是有断袖之癖?”   “便是有,也不该看你这样的。你这个傻子!”长庚星君头疼得紧,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说你傻你还真是不含糊,怎么还看不出来麽?王姬她是往哪里去了?那可是西南方向!”   天界的宫殿建造是有规矩的,天帝天后自然是在第九重天的正中间,而西南方向,却正是太子同太子妃的住处。   “倒是看不出来,”文曲星君一贯是不爱八卦的,如今竟然也忍不住感叹一句。“看着华妆王姬是个挺豁达的人,怎么就在这上头绕不过去。”   长庚星君看了一眼荧惑星君,他并没有多话,只是一门心思盯着华妆王姬离去的背影,面上隐约有些落寞。长庚星君拍拍他的肩膀,“华妆王姬看不开,你总要看开一些。许多事情咱们都插不上嘴。”   这确实是实话。   华妆王姬同沥澄太子之间隔着一个殷凰仙姬不假,但是她得了席泽帝君的喜欢,如今两人又订了亲,那么自然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这两个人,荧惑星君谁都惹不起,谁都不能比,也就只能将自己那一腔心事默默藏好。   荧惑星君默默点了点头,跟着几人往前头去了。   他们说得小声,华妆又走得急切,委实已经拉开了很长一段路程。这些话,她自然是听不见的。若是听见了,指不定面皮要扭曲到怎么样一个程度。   她一直喜欢着沥澄不假,但是那些喜欢,也禁不住一点一滴日积月累的消耗。华妆先前听月老祠的红娘说过这么一句话,觉得说的很对。   说是感情这种东西,是最不能讲究骄傲的,两个人都不能够。   她和沥澄,其实一直都是她在默默地爱着,欢喜着。对于这个真实的自己,他其实从未喜欢过。他喜欢的,一直都是先前在人界的陆遗珠,亦或者是南宫凝舞。   如今回了天界,他是太子之尊,她是王族之后。他们两个都是同样放不下骄傲的人,那么自然,这段感情也注定没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她其实是一个十分固执的人,先前不顾一切同他一起跳了诛仙台,到如今也不过是一句年少无知。换了现在,她其实是连再努力一把的勇气都没了,于是如今她的固执,便全用在了遗忘上头。   没错,她答应嫁给席泽,一部分是因着想见着自己的父君母后,更大一部分,是想要忘记沥澄。   仙界的岁数总是很漫长的,她不想自己这样长的时光,都耗费在沥澄一个人身上。   留凰宫既然是太子妃的住处,自然排场十分之大。远远地就能看见外头往外伸展的院墙,周身仙气缭绕,看着便是用了大工夫养着的。只是殷凰仙姬如今到底不是正经的太子妃,为免有人爱说闲话,天后特意将宫前侍候的仙婢仙官减去了许多,也算是合了她暂住的说法。   宫门口不过两个仙婢在外候着,看见远处有个穿着蓝色衣裳的仙姬过来,交换了一个眼神。在这天庭之上如今还有胆子穿着一身蓝衣的,自然只有华妆王姬一位上神。只是他们都是殷凰仙姬仔仔细细选了,留着伺候的仙婢,自然都很有一份眼力介儿。如今太子在殷凰仙姬宫里陪着,华妆王姬她这样子巴巴的赶过来,就算是得罪与她,他们也是断然不能让她进去的。   眼见着她越走越近,当下两人便伸手挡住她,“什么人竟然敢私闯留凰宫,不要命了吗?”   在天界不认识她的人委实不是很多,华妆愣了一愣,竟然一时忘了发难。“你们不认得我?”   有个仙婢冷笑道:“笑话,你算个什么,人人都要认得你麽?”   她这话,却是有了一两分侮辱的意思。他们既然是殷凰仙姬的侍婢,自然是要跟着她嫁人的。倘若真嫁了太子,太子看重他们,收了留在房里,也是有的。殷凰仙姬虽然素来爱吃醋十分小气,相比这样的事情都是规矩了,她也不能多说什么。   华妆王姬却不一样,她若嫁了太子,他们却连一点盼头都没了。   听到这句话,华妆便是再傻也该知道,他们这是成心刁难的缘故。当即也不想再同他们多烦,冷了一张俏脸,“好没眼界的奴婢,你自己不认得人,也别叫人看了你家主子的笑话。还不进去传话,说是华妆王姬前来,叫宫里的殷凰仙姬同沥澄太子出来迎我。”   华妆是上古父神遗脉,正经的王族。如今扳着指头算算,在天界里面能被称上一句王姬的,委实也没几个。她的身份原是比天帝天后还高上两三分的,他们不过是代为掌管这个天地,说到底,论起辈分来,他们还要扣首唤她一句王姬。殷凰仙姬这样的,实在并不够看。华妆素来不喜欢用身份压人,只是绯裳如今危在旦夕,沥澄又不在,倘若不用身份压一压,想必她今日肯定见不着他。   二仙婢素来听说华妆王姬不喜压人,从来不爱亮身份,故而也就大着胆子这样撩拨她。却没料到她今日正在气头上面,还被这样子欺辱,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她这一番话压在那里,仙婢也不敢多言,只往宫里去禀告。   沥澄向来公事繁忙,殷凰极不容易才寻了一个生病的由头,托着天后,让他陪上自己两三日。原是交代过不要轻易来打扰的,如今仙婢却不听话,仍旧冒冒失失来了,叫她心里十分烦闷。      ☆、第十八回 拎过错王姬展华仪,应避嫌祥云惹无辜      仙婢进来的时候,殷凰正躺在软榻上头,软软地就着另一个仙婢的手吃药。偏生目光却还不肯安分,十分缠绵地看向沥澄,恨不得将自己一腔情思全部说与他听。   “启禀太子仙姬,三十三重天华妆王姬正在外等着。”   一听华妆的名字,殷凰的面色顿时有些不好,白了几分,倒是看起来有些像病人的,模样。沥澄不着痕迹地看她一眼,“王姬有什么话叫你传?”   想来也是如此,佳仪是殷凰的得力侍婢,最为机灵,故而被安排在外头挡住前来探视的仙家。先前便是第三十一重天的瑈玥神姬前来,也被挡了回去。如今却这样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进来,想必是华妆用了什么法子的缘故。   太子不问旁的,只问王姬说了什么。这番未卜先知,倒是让佳仪十分佩服。“王姬说是她身份地位本就高了太子一截,合该太子同仙姬去宫外迎她,没有将她挡在宫外的道理。”   华妆看着就不是寻常那样好说话的,佳仪虽然有些添油加醋,却也不敢太过厉害。话里头虽然添了东西,却也是所差无几。   原本以为沥澄听见了,虽然不至于生气,却总是要有几分不虞的。然而他却并没什么表示,只是略微颔首,“是这样没错,肯定是你说话不好听招惹了她。不然她总是不喜欢压人的。虽然不压人,但是压起人来,也并不能够留情。”   她从小是饮墨帝君教养长大,自然一脉相承的,是饮墨的想法处事。   招惹别人是不能够的,好歹是远古神族王室血脉,骨子里头要秉承着一份端正庄重。然后好说话归好说话,要平白遭受他人的欺辱,却也没有道理。饮墨是这样想得,华妆自然将这个想法更加发扬光大。故而这么些年,她虽然对人总是好声气的,却从没仙家敢去招惹她。   先前殷凰仙姬不在天界,佳仪自然也不知道,华妆王姬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位神女。   她同当年的绯裳公主一样,都是爱恨分明的人。只是绯裳比她更为猖狂一些,人不犯她,她也要去撩拨别人。   “既然王姬这样说了,自然,去迎一下她也是在理的。”说这话的却是殷凰仙姬,她本就装的是病人,自然这时候再添上几分柔弱,也没什么大不过。将手软软抬起来,这是分外苍白的一只手,上头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清晰的浅色血管。“佳仪,你扶我起来,咳咳……”   殷凰仙姬总是很能够明白,柔弱的女子对于男人而言,是如何大的一种杀伤力。华妆王姬盛气凌人,她就委曲求全柔弱无依,越是这样,越能够引起沥澄的怜爱。   她原本是一位沥澄会阻止她的,那样她就能够名正言顺地躺回去。却没料到,沥澄太子他,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   “你能这样想是好事,华妆王姬身份尊贵,只因她一贯好说话,才没那么多虚礼。如今她这样同佳仪说话,想必是动了怒。你同我一起去迎她,能消一消她的怒气也是好的。”   殷凰仙姬的脸顿时僵住,“沥澄……”这一声叫得分外娇柔,千转百回,只盼着他能临时改变主意。   却一点没能打动沥澄,他委实仍旧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殷凰能够这样懂事,我心里很高兴。”   话已至此,殷凰仙姬打落牙齿也只能和血吞。   华妆在外头其实并没有等多久,两人便来了。沥澄走在前边,殷凰就在一步之后紧紧跟着,方才进去传话的仙婢还在后头小心搀扶着。   殷凰仙姬虽然看着孱弱,然而腿脚却十分灵便。沥澄走得委实不算慢,她却还能紧紧跟着,真是叫人有些佩服。   沥澄今日竟然也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衫,远远地走过来,很有几分飘飘然的模样。华妆站在那里看着,分明已经做了决定说要遗忘的,这个时候,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起。记忆里头,第一世的时候顾颜殊也总是喜欢穿蓝色的衣裳。像是穿了一样的颜色,就能够离她近一些。   那一世其实华妆是有愧于沥澄的,她终究是负了他。   “见过王姬……”沥澄走到她面前停住。他看见她在出神,却装作是没看见的模样。她心里面想的是什么,也并不难知道,只是他逼着自己装作不知道。   华妆从回忆里头惊醒,看着他扯出一个冷笑来。她原本就是十分绝色的容貌,极少露出这样的表情,蓦然露出,却非常惊艳。原本是十分叫人难熬的表情,放在她身上竟然也变作了一种异样的欣赏。   “原先只当你是个好哥哥,照顾绯裳十分周到。怎么今日绯裳她有难,你反而在这里美人在怀,丝毫不将自己的妹妹放在心上?”   沥澄原先还想着,若是旁的事情,他还要逗她几句。听到是绯裳出了事,却骤然变色,急切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绯裳好好地在无音山待着,怎么能出了岔子?”   天帝的小公主玉绯裳当初爱闯祸是出了名的,后来毁了伏羲琴,便是天帝再有心相护,也不能够平息众仙家的悠悠之口。故而抽了她身上仙骨修补伏羲琴,算是平息众怒。绯裳更是被打入往生井,投胎轮回而去,生生世世苦楚煎熬。千筱伊那一世,原本便是她受苦的最后一世。既然亡故,便该早早回天界。然而她自己不愿意,是被太子和华妆劝着回来的,这件事,天界的人虽然都知道,却不约而同当了秘密守口如瓶。   她为了躲避凌澈帝君远去无音山陪伴舒帝姬,也是好的。却谁都没有料到,她竟然会默不作声回了天界,并且还被人推下了诛仙台。   沥澄也没有想到,会有谁大胆得这样。   “旁的我不清楚,只知道她被人推下了诛仙台,而你,她最需要的时候你不在。”   “我自然不能事事都知道,你们派人来告诉我听一声就是……”沥澄觉得自己有些委屈。她是自己的妹妹不假,但是她都已经几万岁了,自己再时时跟在她后面,未免不妥。   沥澄不提这个也就罢了,一提华妆便更是怒上心头。慑人的目光直直看向殷凰,殷凰纵然早有防备,不期然也被她看得一抖。   “也要传得进话也是,怎么不问一问你身后的那位娇柔仙姬,挡了多少消息传进来?”   华妆最恨的就是恃宠而骄的女子,殷凰仙姬倘若真能小心辅佐沥澄坐稳这天帝的位置,她自然没别的话说。只是殷凰她如今尚未过门,便连自己小姑子的消息都不让传进来了,让华妆如何能够看得下去?   殷凰却还装无辜,“你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拦的。”   这一声辩解落进沥澄耳朵里,却直接让他眼中带了几分冷色吗,面容恐怖地看向殷凰。   “是不是有人来传过消息?是不是你叫人挡在外头?”   殷凰不说话,沥澄又将视线移向她身旁的佳仪。佳仪撑不住这样冷凝的氛围,噗通跪倒在地。   “太子恕罪,确有其事,只是奴婢委实不知,是公主那里出了事情。是奴婢私心,想着平时太子公务繁忙,陪伴仙姬时短,故而将人都拦在外头。还请太子要罚就罚奴婢,这时原同仙姬一丝干系都没有。”   话已至此,佳仪已经将所有过错都揽了下来,他自然也不能太过怪罪殷凰仙姬,只能冷声说一句:“下不为例。”   说罢,只看向华妆。“这次是我失算了,只是绯裳那头,究竟是谁胆子这样大,竟然敢这样伤她,这件事,你可有一些眉目?”   事关绯裳,华妆也并不急着同沥澄赌气,收起了怒气。   “你且想一想,同绯裳积怨已深的,自然只有那人。”   至于那人是谁,他们全都心知肚明,自然不必说得很明白,平白叫天界蒙羞。   “这样歹毒的心肠……”沥澄随手招来一朵祥云,“绯裳现在何处?”   “四处寻你不着,暂且安置在凌澈帝君的崇林宫中。只是在那里住着,我总不能放心,你且快随我走一趟将她接回去才是正经。”   沥澄听了她在崇林宫,自然也是将她接回去这个想法。正等着华妆一同踏上祥云,却迟迟等不到,转过头一看,却看见她自又招了一朵祥云,正准备踏上去。   “太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莫非我衣裳哪里不整?”看他盯着自己看,华妆很有些疑惑。   沥澄唇角扯出一个十分无辜,十分诱惑人的笑来。“王姬好没道理,我这边已经有了祥云,自然是一同前去才是正经。如今王姬自又招了一朵,这又是为着什么?”   为着什么?自然是为着避嫌!只是这样的话,华妆自然不好说出口。只能随意扯了一个理由,“我如今心系绯裳,实在恨不得立时立刻赶到三十三重天。只是近来吃得有些多,唯恐分量有些重,怕为难了你脚下那朵祥云,也延迟了到的时辰……”   她这番狡辩真是说得让人没有办法反驳,沥澄默默地看了自己脚下祥云一眼。   祥云委实无辜:“……”      ☆、第十九回 前后去登对也无缘,惜绯裳血色是斑驳      到最后华妆还是没能同沥澄踩着同一块祥云离开,两个人一前一后,分明是离得有些距离的,从背后看过去,却依然让人觉得十分登对。   沥澄今日穿了蓝色的衣裳,华妆自然不必说,仍旧是深深浅浅的蓝衣,肘间挽着海色的卷云绫。仙界的衣裳本就轻薄,如今骤然驾云飞去,倒是显得更加飘渺了。   殷凰仙姬在后头看着两人的背影,恨不得揉烂了手中的帕子。她父君将她生得迟了,故而自小便给了非一般的宠爱。自小只要她喜欢的,父君都会给她。如今这一回也是,她说自己中意沥澄,父君便特意将她送上天界,装作不闻不问多年。   只是这样的做法,打动了天帝天后,却不曾打动沥澄。   他的心似乎是石头做的,让她怎么捂,也不能热。明明他对待自己的时候,和常人并没有什么两样。他却还是应承了天帝天后,说要娶她为后。这曾经让她心头很欢喜,可是现在,面对他不置一言的离去,却让她觉得几近笑话。原本以为的不一样,一到这样的时候,就变得是一样的淡漠。   殷凰觉得自己很不甘心,但是再不甘心,却也什么都不能够。   什么事情只要遇上他的妹妹或者是华妆王姬,总是能让他方寸大乱。这些事情都是他不肯让自己知道得,所以自己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仙姬,奴婢扶你进去罢外头风这样大,你还病着,实在不好这样。”   殷凰一把甩开她来扶自己的手,语气之中十分悲凉。“病着什么?我究竟有没有病,你是知道得。”她原先也不过是装病来博取一下沥澄的关爱,如今他已经不在这里了,还演戏给谁看?   佳仪一听就知道,殷凰仙姬这是绕进了一个死胡同。她虽然身为仙婢不能说什么,这种时候,却仍旧是少不得要劝她一劝。   “仙姬,奴婢旁的不能说,在这件事情上面总是要劝一劝你。不要太同华妆王姬过不去,左右她来日是要嫁到妖界去的。可是仙姬你不一样,你是要嫁给太子的。日后名正言顺的天后娘娘,你同她置什么气。”   这一番话,自然是很在理的。只是殷凰这种时候如何能听得进去?“你当我是为着什么伤心难过?不过就算是说了,想必你也不能够明白。”   她用佳仪的想法不同。佳仪不过是觉着,沥澄是个很好的选择,能够让殷凰来日高枕无忧。然这些对于殷凰实在没什么大作用,她生来就是仙胎,上头三个哥哥一个父君都对她千依百顺。他们想要的,她委实都有了。   其实她不过是喜欢着沥澄这么一个人,想要同他在一起。旁的什么,原同她没什么干系。只是这东西说起来总是太虚无缥缈,更何况沥澄一早给了别人呢?   殷凰低着头,扯出一个苦涩得笑意来。那样苦那样悲哀,几乎都不像她了。   “我不过,是想要他的一个眼神……只是总是奢望罢了……”   风骤起,将留凰宫里的梨花都吹得纷纷扬扬落下。殷凰抬手,有一枚花瓣轻轻落在她手心。“这院子里头,种着这么些梨花。他以为谁都不知道,其实谁都知道。”   留凰宫里头原本种的都是凤凰木,可是沥澄归来之后,却统统换成了梨花。以鲜血催生,以仙气滋养。他栽了这么些花儿,为的是等谁,不言而喻。   只是命运同他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殷凰攥紧手心,笑意变得阴冷,“那又如何呢?如今住在留凰宫里头的,是我。”   他的意愿,已经变成不能实现的过去。只有把握住当下,才是胜利者应当做的事情。   手心那枚花瓣,已将变成冰凉而黏腻。殷凰随意往边上一扔,冷声问:“过些时候就是沥澄的即位大典,到时候,只怕琴霜仙姬也是要来的罢?”   言语之间,佳仪已经明白殷凰想做什么。给了她一个了然的眼神,“正是,奴婢一定会好好照料琴霜仙姬,务必让东海三皇子同三皇子妃,宾至如归。”   琴霜仙姬虽然一早嫁给了东海三皇子,然而当年太子为了她做的那些事情,天界却一直有人牢牢记着。自然也知道,琴霜仙姬一直是华妆王姬心头上一根尖锐的刺。   当年的事情十分纷繁复杂,许多人都三缄其口。只是终究会有一些风言风语流传出来。殷凰仙姬如今已经十分期待,当华妆她见着昔日情敌之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天界看起来风平浪静,驾云的时候却能感受到仙气从四面八方围绕过来,风刀一词,正是由此而来。越往上头去,风越大。到达三十三重天的时候,华妆的长发已经很凌乱,沥澄却还是一派四平八稳的模样,一看就是方才护了体的。   两人走下祥云,沥澄往后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伸手就去理她的发。   “总是不懂怎么照料自己,驾云时候风大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怎么也不知道用仙气护体?”话语虽然不是什么多缠绵地话,语气却十分温柔。甚至动作也很轻柔,像是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华妆有些恍惚愣神,却在下一秒想起,他不久之后就要是殷凰仙姬的夫君了。不由倒退了一步,逃过他的触碰。低着头,看着略微有些抗拒。声音也很冷淡:“太子,崇林宫到了,咱们这就进去罢。”   沥澄装作自己没有看懂她的拒绝,微笑着牵起她的手往里头走。“是了,想必绯裳也在里头等了许久。”   华妆用力甩了几下,没能甩开。不禁疑惑,莫非这么些日子,太子多吃了许多饭食,才让自己的力气变得这样大?“太子,还请你自重?”   “我近来吃得多……已经很重了……”   ……   他竟然用方才华妆自黑的话来黑了自己,这个回答真是很好很强大,华妆承认自己没有办法再说些什么。她委实已经……说不下去了……   一进门就有仙侍在门口候着,看见太子和华妆王姬两人一同进来,已经做好了行礼的准备。可是看见他们两个交握的手的时候,那个动作却硬生生停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两人。   偏生沥澄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装作看不见他的惊愕,云淡风轻地道:“绯裳现在何处?”   “在……在内殿里头……”可怜的小仙侍,委实已经被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华妆其实是有一些不好意思的,被一个仙侍这样看着,难免还有些不自在。但是饮墨曾经教导过她,作为一个神女,很多时候面子是很要紧的一件事情。只是极少时候,厚着脸皮其实更好一些。华妆觉得,此时此刻应该就是所谓的,厚着脸皮的时候。于是她端着一张脸,装得十分淡然。   左右丢人也不是这么一回了,索性淡定一些,说出去的时候,指不定也能好听点。   华妆王姬她,其实是已经视死如归了。反正已经到了这地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又能怕了谁?   沥澄既然这样不要脸,她也跟着不要脸一回,也没什么打不过的。   天界的宫殿总是七绕八弯,过了好几个廊子,才总算是绕到了内殿。期间许多仙侍仙婢都被吓到,华妆王姬表示,经过了这一次,她委实一辈子都不想再来崇林宫了。   内殿门口有许多仙婢候着,两人不过站在门口,便已经隐约能够闻到鲜血的气息。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面色都有些凝重。   须知玉绯裳她现在空有架子,不过是全靠扶摇箫撑着。身子实不过是肉体凡胎,如何能够撑得住重伤?更何况还是诛仙台的伤。   沥澄面色变了几变,竭力让自己镇定,跨进殿门的时候,面色却仍旧十分不好看。他曾经上过战场厮杀,曾经有无数鲜活的生命在他的利剑下面变成枯骨。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他感觉死亡如此可怕。   华妆也是见过大场面的,看见如今绯裳的形式,却仍旧是不由心惊肉跳了一回。   从殿门口到榻上,一路蔓延过去的血迹还未清理。凌澈帝君坐在榻旁,牢牢抱着玉绯裳。饮墨站在一旁,面色不虞。似乎是想要伸手去将绯裳抱过来,却落在空中,甚至连凑近的勇气都没有。   玉绯裳的面色,如今同白纸却是一个颜色。唇角浓重的一抹鲜红,身上原本就是绯色的衣衫,颜色却暗沉了许多,一看就是已经被鲜血染透了。   凌澈帝君抱着她,低着头,看不出面上是什么神色。只知道他的衣裳,也已经被绯裳身上溢出来的血染透了。甚至还有血滴,一滴一滴顺着他衣袖缓缓往下落。   落在地上有极其细微的滴答声,触目惊心,震耳欲聋。   华妆不忍心再看,蹙眉偏头,心头却是抽搐一般的疼痛。   “绯裳……”沥澄失神,一步步走过去。分明知道绯裳如今昏厥着,听不见他的话。他却仍旧是轻柔地道:“裳儿,哥哥在这里。哥哥来接你回去了,你睁开眼睛,看一看我……”      ☆、第二十回 享蜜罐不过苦涩起,新旧人闻声只得笑      玉绯裳沉沉睡着,像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已经不能够再侵扰她。靠在凌澈帝君怀里,她当年的婴儿肥已经全然褪去,变得清瘦,也更能显露出那份绝世的风姿。   只是这样的玉绯裳,祁华妆从来不愿意看见。她宁可绯裳仍旧是当年天真不知事,骄纵任性的绯裳公主,也好过她现在哀莫大过心死。   “你先不要叫她,方才将水露丸化了,调成水与她吃。如今正是自我调补的时候,便是叫了,也听不见。”凌澈轻轻将她放在床上,盖上一旁的软被。   原本是想着一来就将绯裳带走的,只是现如今看见她这幅样子,凌澈又是这样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倒是叫沥澄不好开口。只是望着他轻柔地动作,道了一声:“我知道她听不见,却忍不住想要叫一叫她。”   从她离开天界去无音山躲避凌澈帝君伊始,沥澄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见过绯裳。离开的时候她虽然荏弱,却仍旧是好好的站在那里,依稀能看出当年明艳无双的模样。可是如今却睡在榻上,人事不知。只能凭着一丝微弱的气息,探测她且还活着的信息。   凌澈起身让他,他走过去,坐到榻边。伸出手理了理绯裳鬓边凌乱的发丝,眼中十分痛惜。“凌澈……”   “什么事?”   凌澈同沥澄的年岁,虽然相差了许多,辈分也差了四万八千里。然而沥澄长成之后,初上战场征战的那几年,却一直是同凌澈一起的。他们两个,当年也算是关系十分融洽的挚友。后来出了绯裳那档子事情,凌澈不喜欢她,同沥澄的关系,却丝毫不曾淡去。故而现在沥澄这样亲近地唤他一声凌澈,委实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你知道,绯裳是我唯一的妹妹。”   凌澈的嗓子略微有些干涩,“自然是知道的。”他已经隐约能够猜到沥澄想要说什么,却什么反驳都说不出口。事实明明显显摆在这里,如今害绯裳至此的,一直都是他,也一直都只有他。   沥澄叹了口气,目光流连在绯裳的脸上。即使受了重伤沉沉睡着,也依旧不能掩盖她的姿容。第一美人,自然名副其实。“我四千岁的时候,父皇同母后才得了绯裳。她实在,从小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天上地下四海八荒,委实没有人能比得上她自小养尊处优。后来她喜欢上你,想必就是她这一生里头,最不平顺的一件事情。当初劝你接受她,是我错了。不合适的两个人,怎么样也不应该在一起。是我错了,才会让我的绯裳一错再错。凌澈,你们两个的名字,姻缘簿上头,从来不曾排列在一起。你们实在是,无缘无分,本不应该在一起。故而如今,我以一个兄长的身份求你,求你离绯裳远一些。她为你受了太多苦楚,委实,再受不起旁的了……”   华妆被他这一番话说得也很心有戚戚然,见凌澈不肯答话,也存了规劝的意思:“凌澈帝君,照理……你的事情,我一个做小辈的总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绯裳是我唯一的挚友,我总不能眼睁睁看她总是这样下去。想一想她当年陪你下去过了两世,世世你都辜负与她,你们两个,委实没有缘分。既然早知没有,又何必再执着,平白叫两个人都痛苦?还不如趁早放开手,所幸这一辈子还长得很,对谁都是很好的一件事情。”   “你们现在知道叫我放手了,可知一切本都是绯裳她自己主动纠缠……”他冷声说到一半,却再也说不下去。他说的曾经,似乎在记忆里面,总是绯裳纠缠他,逼迫他。曾经他厌恶那样的玉绯裳,恨不得她再也不出现在自己面前。如今想要她回来,却再也不能够。   胸口一阵窒息,凌澈的指骨略微紧了紧。这样的疼痛,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自从上次仙妖大战诶席泽当胸一剑之后,就再没人能够伤到他。可是现在,不过是他们一句放手,不过是稍稍思及了一下过往,就让他痛得锥心刺骨,甚至无法准确描述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他转过身背对众人,掩盖自己的情绪。“沥澄你过来,有些话,今天我们很有必要说一说。”   他有话说,并且还要避着华妆同饮墨,自然是相当重要的一件事情。沥澄没理由有异议,起身跟着他往外走。走到门口,却又像是想起什么,回了头。   “绯裳的衣裳都脏了,交给仙婢我不是很放心,华妆,劳烦你替她换一身衣裳。”   “这本没什么难的,只是我的衣裳都在净音宫,如今差人去取麽?”崇林宫里倒是也有仙婢的衣裳,只是未免粗粝,只怕绯裳她穿上身要不舒服。   沥澄刚要叫丝绦,却听门外的凌澈平静道:“不用这样麻烦。崇林宫一早备下了绯裳的衣裳,就在左手边的柜子里头,拉开了换给她穿便是。”   华妆听了,走过去将柜门一拉,却看见一柜子都是或深或浅的绯色衣裳。看着还是簇新的,未免磨损,还仔细地用仙气护着。有些是人界前些年的式样,有些是这两年的。   饮墨站在一旁,道:“凌澈也是用了心的,一早预备下衣裳,只等着绯裳回来。却没料到,她根本不肯回来。”   “是了,他现在知道用心了。当年绯裳那样喜欢他的时候,他未免太过残忍。”华妆是女子,自然说话更偏向绯裳一些。即使当年绯裳的性子的确乖戾,她对凌澈却仍旧怨气深重,觉得是他负了绯裳。这一柜子的绯衣,也盖不下她满腔怒火。随意取了一件衣裳出来,便将柜门重重阖上。   “我唯一后悔的,却是当年离开的时候,没有交代一声绯裳。这傻丫头自己也不懂,好好地,跟着他去轮回做什么……”   “你还说她,当初沥澄跳诛仙台的时候,我倒是劝了你,你肯听麽?”   时隔多年,提起这件事,饮墨仍旧心有余悸。华妆同绯裳,两个人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这件事情已经俨然成了华妆的禁忌,半点提不得。如今饮墨又提起来,惹得她心里很不舒服。只摆了摆手叫他出去。   饮墨有些怔忪,“怎么?”   “自然是叫你出去!”华妆没好气,“怎么,给绯裳换衣裳,莫非你要在一旁看着?”她倒是无所谓,反正总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她一早盼着绯裳能够同饮墨开花结果了。   饮墨的面皮一下子胀的通红,“我这就出去。”   无奈地摇摇头,一面施了个净体诀,一面给将绯裳身上已然脏污的衣裳换了下来。“我这个哥哥,对上你的时候,出息也就是这么丁点了。有的时候其实我很能明白你为什么看不上他,只是有时候,又觉得没看上他是你的损失。”   沥澄同凌澈出去讲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说的很快,不多时沥澄就回来了。华妆往他身后张望,却被他一下子伸臂挡住了视线。含笑道:“瞧什么?”   华妆铁了心想要将彼此之间的距离拉开,同他讲话的时候,自然也就没了好声气。   “同你有什么干系,你且管好你自己同绯裳便是。”   他倒是不恼,却伸手捏了她的下巴尖,眼睛带笑,语气却有些轻佻。“怎么,就这么会儿时间,饮墨就喂了枪药与你吃?我闻一闻,”说着果真将鼻尖凑近她的唇角,“没有闻见火药味,倒是……有些桂花糕的香气……华妆,你又贪吃~”   他的动作很暧昧,再抬起头的时候,华妆的脸,委实已经红成了一片。即便是现在没有镜子,华妆也隐约能够猜出自己是什么模样。大体……同某种动物的臀部……差不离……   即便是从前已经在他面前丢脸成了习惯,这一回,华妆也觉得十分难堪。扭头就将脸别了开来,也没旁的,还是那句话:“太子是不日就要迎娶太子妃过门的人,还请你自重一些,不要总是这样,未免叫人看了笑话,传出去也不好听。”   不好听也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折损了彼此之间的脸面。   沥澄难得看到这样的景致,并且还听她提到了未来太子妃,心里觉得非常好笑,奈何却不能笑出来,只能硬生生忍着,委实憋得十分辛苦。到最后也只能强忍着道:“你说的很对,我是应该更重一些才是。”   绕了半天,却还是绕回来原先那个体重的梗上头。华妆觉得自己已经不想再同他说下去,绯裳也顾不上了,只想着快些离开。再同他呆在一起一刻,她就觉得自己智商下降了一度。   “绯裳这里已经没什么大碍,有水露丸一枚,只她尚且不曾灰飞烟灭,就必然能够救得回来。你且放宽心就是,我那头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且先回净音宫去了。”   沥澄望了望尚且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生死不知的玉绯裳,沉默了一下。觉得华妆方才那句你且放宽心,说得有些违心。“华妆忙些什么?”他捏着她下巴的手还未放开,身子更是往前倾了一些,呼吸交缠,几乎要唇碰唇。这气氛委实十分暧昧。“莫非是……忙着回去陪你那未婚夫君麽?”   华妆的呼吸有些急促,却不自知,一双眼睛里面分明还带着躲闪。“是又如何,左右同你没什么干系。”   “是没干系了啊……”沥澄意味深长地叹息了一声,“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只让我想到了,只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啊……”      ☆、第二十一回 借婚约敲打太子心,诉真情兄妹是相惜      “咳……”后边软榻上传来一声荏弱的轻咳,两人回过头看去,却见玉绯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此时此刻正斜倚在榻上看着他们。“我好歹是个伤患……在我病榻前头这样风华雪花,是否有些不大人道?”   玉绯裳醒了,沥澄也就没了心思再调戏华妆,轻轻松了手,坐到榻边将绯裳抱到了自己怀里。“总算是醒了,倘若再睡下去,只恐我要将父皇同母后一起请过来看你。”   “哥哥惯爱哄我,我看你方才逗华妆却是愉快得紧……”   绯裳虽然重伤在身,那个逗字却仍然说得抑扬顿挫,引人遐想。华妆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到最后就变成红白相错不伦不类的可笑模样。“你们兄妹两个一唱一和,也不怕折了舌头。如今见你醒了,我自然也就放心了。净音宫那头尚且没有主事的人,我这就回去了。”   “你慌什么?”沥澄抱着绯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过是一时半刻的功夫,害怕有人将你哥哥的净音宫拆了不是?”   华妆气结,却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目光一转,却是福至心灵。淡声道:“诚然,对于太子而言的确是一时半刻的工夫。只是席泽帝君尚且在净音宫里端坐,倘若我回去吃了,只怕他要担心。”   “是麽?”沥澄面不改色,只调笑:“便是为了你那未婚夫君,如今连绯裳你都不肯管了?”   玉绯裳委实没什么好管的。   虽然她伤得重,却是一粒水露丸下去,内里已经修补得很好。她能够醒过来,自然是一点事儿都没了。凌澈帝君如今这样看重她,自然一点岔子都不会让她出。何况饮墨看着形式今日是不会回净音宫了,再并上沥澄也在这里。委实是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没什么大碍。   祁华妆觉得自己对于玉绯裳,委实已经可以放心了。她面色冷淡,看着很有几分在外人面前的模样。口中说出的话,却十足十让沥澄气得几乎磨牙。“你当我重色轻友便是,左右也不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情。”   说罢,也不待看沥澄的面色,拂袖而去。   玉沥澄的面色黑得简直同锅底是一个颜色,“祁华妆,你可真是好样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人抓回来生吞活剥了。   “哥哥,你抓疼我了!”玉绯裳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他的手是握着自己手臂的,方才华妆在的时候就已经有越收越紧的趋势,只是顾着哥哥的面子她不好说出口。本以为华妆去了,他自然就能放开自己,毕竟自己且还重伤在身……   不曾料想到,沥澄竟然一时不能自控,将她的臂膀当做是老鹰抓小鸡,几乎嵌入皮肉。   沥澄这才反应过来,撩起她衣袖一看,却是分外清晰的五指红痕不假。玉绯裳肤色白皙得几乎透明,一早就是。近几年一直在地府住着,更是添了几分惨白。她又穿着绯色的衣裳,衬得手臂更加洁白。只是那份莹白上头,却添上了这样明显的指痕。   看着就有些触目惊心。   沥澄一时看得十分愧疚,伸手在指痕上头略略拂过,仙气稍凝,再将手移开,那五道指痕便全然失了踪影。“我方才有些走神,一时没能控制好自己的力道,对不住,下次不会了……”   绯裳凝着目光看他,似是惊异,又似是探究。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他一面露出宠溺的笑意来,一面扶着她躺下,“身子才初初修补回来,再睡一会。”   “哥哥……”身子是躺下了,目光却仍旧看着他。玉绯裳不仅仅是天界第一美人,放着这四海八荒,光光论美貌,也没人能够及得上她。她是这样的一个没人,双眼的目光自然也是美得叫人黯然失色。即使她是沥澄嫡亲的妹妹,被她这样看着,也让他觉得有些不大舒服。   “裳儿……”   她这才将双眼合上,“哥哥,这次重新回来,我倒是觉得你有些不大一样。”   “是麽……”沥澄其实并不能感觉到自己有什么不一样,但是绯裳既然这样说,那便肯定是有。“何止是我?”他道,“你不也是一样麽……”   当初玉绯裳被迫轮回转生剔去仙骨的时候,玉沥澄已经跳了诛仙台。这么些年,那么多时光,分明都是空洞的。他不能够清晰明白自己究竟在经历什么,也不能够知道,绯裳到底曾经遭受过什么样子的伤害。   只知道再次回来,天界已然没了他的妹妹绯裳。那个骄傲美丽,总是一袭绯衣宛如烈焰的玉绯裳,就像是他凭空幻想出来的一个幻影。   后来将她从地府接上来,一样的眉目音容,她却变得谨小慎微,连笑里头,都透着苍凉。   这些年,究竟是一个怎样的轮回,才能将她变成这副模样?   沥澄想不出来,甚至也不敢想。   “总是这么些时候过去了,人都是要变的,何况我们这样漫长的生命。”改变总是如影随形,有些东西错过了也不会再有。绯裳扯了扯被子,将自己半边脸都隐在被中。“今天的事情,你不要告诉母后。”   沥澄这时候才挤出一个笑来,“多大了,还怕母后罚你不曾?”   “并不是这样……”再度将眼睛睁开,里头是一片苍凉,浓重的悲哀铺天盖地,蔓延了人整个心房。“哥哥,你们都当我不知道,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我的容貌,分明同母后没有一丝一毫相像……”   “裳儿!”她话还未说尽,却已被沥澄一声愤怒的裳儿,全部逼了回去。玉沥澄虽然自小担负着教养妹妹的职责,她犯了错总是不假辞色。只是她这次回天界之后,他总是轻声细语,着实叫她有些忘记了他发怒时候的模样。这一声怒斥,顿时叫她有些惊惧,愣在当场看着他,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以后这样的话不许你再说!”沥澄皱眉瞪着她,“年岁一日日大上去,总该知道自己在说点什么才是!”   玉绯裳许多年不哭了,如今在沥澄这样严厉到可怕的目光之中,却清晰感觉到他浓重的关爱。一时眼泪濡湿了睫翼,顺着眼角极其缓慢地滚落下来。“哥哥……事实怎么掩盖得过去……如今瞒着,来日倘若被人揭开,只会更不好受……”   看着她哭,沥澄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了,十分心疼地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他们知道了,就由他们去。你是我妹妹,唯一的,这一点,谁都不能改变。”   玉绯裳用脸颊蹭着他的手掌,眼泪濡湿他的手心,展露出十分眷恋。“哥哥,那些事情,你都预备好了?”   “自然,这些你都不用担心。即位大典上头会发生的事情,都在我掌握之中。”   绯裳露出一个微笑,面上还带着眼泪,这一笑却像是雨打海棠,分外娇媚动人。“我自然知道,我的哥哥,是最厉害的。这天下是你的,天下里头的人,当然也全都在你掌控中。旁的我从不担心,只是怕你这件事情过去,怎么才能同华妆她解释清楚。”   对于华妆,提起来倒是让沥澄有些担心。“我委实也有些担心她,先前倒是不知道,她竟然是这样难以令人拿捏的性格。只是倘若我给她最想要的荣耀,她应当也不会太过为难与我。怕只怕她这样的性子,到时候恐怕要吃亏。你也知道,她自小有饮墨帝君护着,诚然看着是分为威风八面,其实不过是狐假虎威,委实没学到什么大本领。不然当年跳诛仙台的时候,也不能那样轻易就被席泽掐了情根。”   席泽掐的那一段情根,让玉沥澄在人世痛彻心扉多年。最难忘她转世时,那冷淡的面容。一丝感情都没有,说出口的话句句都几乎将人冻成冰渣子。   这是沥澄看席泽最不顺眼的地方。他虽然也并不是十分看重君子所为,却仍旧不耻席泽的所作所为。当世的爱恨情仇,同来世实在没什么干系,何苦要这样折磨她。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提早同她说。看她踏进死胡同……”玉绯裳有些乏了,胸口仍旧隐隐作痛,毕竟这身子尚且是肉体凡胎,便是有着水露丸,也不能够立时见效。她说着说着,声音便轻了下去,后头的话,模糊得沥澄都听不大清楚。   “好了……你身子这样弱,不要再说下去了。”沥澄收回手,掖了掖被角。“你且安心睡着,哥哥在这里陪你。”   她安心闭上双眼。   这么多年,能够让她放心安睡的,也只有沥澄和饮墨的身边。   绯裳伤得重,不多时就睡着了。沥澄坐在榻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她。她其实担心着许多事情,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论,她变化很大,自己都快要不认识她。可是沥澄知道,她一直是自己最心爱的妹妹。   那个最骄傲明艳的玉绯裳,他发誓在即位大典之后,一定会让她慢慢回来。天界之中的人,左右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第二十二回 流言起纷乱也失真,狰狞现与情关浑噩      不出所料,华妆从崇林宫回到净音宫的时候席泽已经不在这边。想来也是寻常,他一向是被人追捧着的帝君,如今骤然被她这样冷遇,自然心里十分不愉快。   华妆料想着,想必席泽帝君是要好好生上两三日的气了。可知女人生气起来是可怕的,男人生气起来,却不是单单可怕这两个字能够形容的。故而华妆私心想着,不要去理会他。届时他气消了,自然会主动过来找自己说话。倘若不说,也并没有什么相干的,她本不想同他有多少纠缠。   饮墨帝君如今算是一日三餐都就着崇林宫吃,只怕是玉绯裳一日不好,他一日不肯回来。他不回净音宫,华妆也不想出去,再碰见沥澄,弄出些叫人尴尬的事情来。自然两人也就不知道,近日天界的流言,纷纷扬扬,传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华妆也就罢了,那日沥澄牵她的手,被崇林宫不少仙婢仙侍都见着了,后头还被沥澄三言两语哄得面红耳赤。自然传出来的流言,也不过是她同沥澄之间的纠缠。   话是说得不好听了一些,多少还是正经的。   饮墨帝君传出来的流言,却是实在叫人啼笑皆非。为着玉绯裳的安全着想,如今她在崇林宫住着的事情,也堪堪不过几个人知道内情。何况当年凌澈帝君对绯裳是那样的态度,实在不能叫人把心思猜到她头上去。一没有源头二没有事故,饮墨帝君唯一的妹妹华妆王姬也一早同席泽帝君订了亲事,他便是想攀亲家,也委实不该住到崇林宫里头去。   故而这两日,饮墨帝君同凌澈帝君之间那些断袖的癖好,被人一路从天界传到了妖界。   铃铛从外头走进来的时候,落在她身上,旁人的灼灼目光,委实险些将她烤熟。一路走进来,每每隔着一些路程,便有帷幔轻柔旖旎地垂到地上。一路走过,便一路有边上候着的仙婢轻轻拉起。铃铛放在平日,也是一个十分看重形象的仙婢。只是今日步履匆匆,倒是叫边上拉帷幔的小仙婢有些不解。   “铃铛姐姐怎么走得这样急切,可是天界出了什么大事麽?”天界同妖界虽然近些年是不打仗了,只是近两日席泽帝君并不曾来看过王姬。他们只担心是王姬待他过于冷淡,伤了他的心。他老人家一气之下,就拿天界随意打着玩。实在也不能怪他们瞎想,千年前的妖仙大战,到现在还让他们心有余悸。   外头听到了那样不堪的事情,自然是能瞒住一个是一个,怎么还能讲出来。铃铛勉力微笑,“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我从外头回来,有些饿了……”   说罢便径直往里头去了,果然是什么样的主子便是什么样的仙婢,这样的时候,便是连借口都是找得一模一样的。小仙婢被她这一句话敷衍得有些呆愣,放下帷幔便对着对面的小仙婢疑惑道:“怎么是我记错了不曾?铃铛姐姐她平日里不过喝一些玉露琼浆,什么时候听喊过一句饿?”   对面的仙婢嘴角略微有些抽搐,眼观鼻鼻观心,决意不再理会她。   呆愣至此,也实在是天界少有。   走到最里头,仍旧是一层湖蓝的轻纱轻轻笼罩下来。屋子里头并没有风,纱幔却是极轻的,即使如此,仍旧缓慢地轻轻摆动。只是弧度极小,唯有站着细看,才能略微看出些端倪。被这样一层蓝色的“烟雾”笼罩着,坐在纱幔后头的人,也显得影影绰绰,更增添几分仙气。   铃铛站住不动。   华妆王姬虽然有些时候,是有些脱线的,但是她静下心来做事情的时候,也委实很有一番风度。天界的流言虽然很多时候有些失真,然而其中有些东西,还是十分公正的。比如说外界风传华妆王姬的端庄文雅,风姿倾城,这其实是很准确的一个传闻。   尤其是她一手绣艺,普天之下是没人比得过她的。自然,在做这样一件事情的时候,她用了十足的心思,说起话来比上平日,也略微有些冷淡。“在里头就听见你步伐这样急促,出了什么事,要叫你慌得这样?”   铃铛略微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声,往前走去。边上的两个仙婢顺手将帷幔拉开,她信步走进去。“王姬……”   听见这句话,华妆就知道,她这样吞吐,肯定是有什么紧要事要说,轻轻将针从绷布之上穿过去,上头正是凤凰木两朵。或绯或橙,十分娇艳夺目。   “你们都下去,留铃铛伺候就是。”   “是。”众仙婢应了一声,也没旁的话,便鱼贯退下。   铃铛这样近距离地从上头小心翼翼地看华妆,是十分流畅自然的一道弧度,那一层风华,再添上这一层文静,华妆的美色在她看来,竟然也能同那位第一位美人玉绯裳堪堪比肩。   “看着我又不说话,到底是什么事情?”绣玩最后一针,用小剪子将线头剪去,最后随手将针插在绷布上头。那布绷得极紧,针被戳上去的时候,竟然还能听见轻微的扑哧声。“说罢,你说,不论什么事情,我自然好好听你说一说。”   铃铛是饮墨帝君一早挑选出来的,三百多位仙婢,唯独剩下这一位,能够跟在华妆身边伺候着。她这样的人,放在上神里头许是不够看,却已经能够同寻常仙姬略微比肩。今天却这样慌张,肯定是出了让她难以启齿的事情。   铃铛低头略微想了想,便道:“王姬近两日总在屋子里头闷着,听不见外头人传得多难听。诚然王姬不在的时候,也是有人说闲话的。只是那时候……毕竟没有现如今说得这样离谱……”   “这样……”华妆露出的笑意看着有些凉薄。她站起身来,今日穿了一件十分厚重的宽袖深衣,动作要极其缓慢,才能不被绊住。如此一来,更显得端庄。她走到窗户边上,这里仍旧是净音宫。净音宫没有梨花,不过是饮墨栽了满院子的海棠聊以解慰。常年四季,都红的这样娇艳。“不过是闲言碎语,放在心上做什么。”   “王姬!”铃铛十分不忿,“奴婢只是看不过,他们本不知道王姬是什么样的人,便一窝蜂将什么不知羞耻之流的话,一股脑扣在王姬头上……”   “铃铛,仙者最紧要的是云淡风轻,这些你都忘了?”听到那些,华妆虽然有些心惊,却并不曾十分放在心上。“这样话的多得很,若是你一句句都放在心上,岂不是要将自己苦死了?更何况这天界的人爱嚼舌根子,你也不是第一日知道。左右我不会在这里长久留着,也不用担心他们将我说成什么模样。”   天界的人想来近千年都安逸惯了,故而无事可做的时候,便总想着八卦他人。这爱好一开始是很寻常的,只是到最后,流言纷繁众口铄金,难免要将事情说得失真,最后也指不定要伤害什么人。   这点,在水德真君身上便能看出一二三来。   为人处世要做到人人尊崇,这样的事情,也唯有饮墨才能够做到。祁华妆虽然由他一手教养,却仍旧学不会他那种大无畏的心境。   只是做人如他,也是要在背后被人说的。她又何必将那些事情,放在心上?   被她这样一说,铃铛面上的神色方才略略放松。“是,王姬,奴婢方才的确有些莽撞。”   华妆点点头,“你先下去,替我请席泽帝君来,说我有事想要问一问他。”   铃铛十分不解,祁华妆一贯对席泽帝君是不冷不热的,如今骤然请他来,还真是头一回。只是主子的事情,下人总不能置喙。行礼道了一声是,便退下去请人了。   堪堪走到湖蓝纱幔边上,华妆却忽然想起什么,叫住了她:“慢着!”   她回过身,“是,王姬。”   她眉目分明是寡淡的,却从这寡淡之中,生出一种锐色来。“今天的事情,我听听也就罢了。外头怎么传,我是不想知道的。哥哥的净音宫,还有我的落芳宫,谁敢多说半个字,我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这话同她平日对下人的态度相比较,委实十分重了。便是最得她心意的铃铛,也听得抖了抖。   “是,奴婢绝不敢多说半个字。”   “这样自然最好。哥哥如今在崇林宫照料绯裳,倘若你们这些事情再去惊扰他,分他的心,未免有些太不懂事了。”   平日里饮墨帝君对下人自然是没的说,不能惊扰他这一件事,他们定然也全都放在心上,不敢有什么违背。   这句话说罢,方才挥挥手,让铃铛下去。铃铛来的时候步履匆匆,走的时候已然气定神闲许多。众仙婢不知她同王姬讲过一回什么话,却不约而同觉得,这样的事情,他们还是不知道为好。   待到铃铛走得看不见人了,华妆方才走回到那绷布前头。明晃晃的绣花针插在上头,针尖之下,却分明钉着一道黑影,还在不断翻滚挣扎,显出几分狰狞来。      ☆、第二十三回 巧铃铛收拾露端仪,绝席泽怒斥旁人语      席泽帝君其人在尚且不曾同天界交好的时候,传言之中,是一位最为丑陋不堪最为残暴不仁最为好色贪婪的帝君。每每叫出他的名字来,都有几分止住孩子哭声的功效。天界众人对于此事,也委实十分不解。须知他乃是盘古大地一根指头的小骨化成的,盘古大地素来宅心仍厚心系天下,化出来的席泽帝君承了他七八分神力,却华丽丽长歪了。   只是前些年,天后娘娘将琴霜仙姬赐给席泽帝君作妃子,天界中人方才窥得席泽帝君他的真容。都说传言误人,可见是真的。席泽帝君的容色实在流光四溢,一个男子,竟然用上美这个字也丝毫不过分。最为关键的却是,帝君他生得好,却不带女气。因着这份容貌气度,便是他的残暴和好色,却全被人扭转了,变作了豪气同风流。   可见人生得好,着实是件很有好处的事情。   铃铛得了华妆的话,便径直往他暂住的地方去。帝君他没辜负自己风流在外的花名,青天白日的便坐在院子里头饮酒作乐,腿上还坐着一位衣不蔽体的仙姬。边上也坐着好几个仙姬,都是众里挑一的美色。   她一进门,席泽便一早看见了。就着美人的手喝了一口酒,肆意笑道:“我当是谁,铃铛,你来这里做什么?”   铃铛还未开口,坐在帝君腿上的美人便捏着酒杯笑得花枝乱颤。   “哎呀呀~帝君这话问得好没道理,来这里能做什么?总是同咱们一样,自荐枕席来的。”   另有仙姬附和:“是了,铃铛姐姐总在华妆王姬那里伺候着,自然也能学到王姬风华一二,又怎么能够是你我能够相比的……”   明着是夸,话里话外却将华妆王姬踩了个通透。铃铛暗自冷笑,他们倒是好大的心思,竟然也配将自己同王姬相提并论。   “放肆!两位仙姬言语总是要自重一些才是。比不过是自然,只怕你们连同王姬比上一比的资格都没有。不过是以色侍人换来了这一两日荣华,王姬的夫君母后在前头披荆斩棘的时候,你们且还不知道在哪里待着。”   这话却是实话。   言恒帝君同言诺帝后当年骁勇善战,若非他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同凌澈帝君一同建立下这和平安定,如今又岂容他们在这里胡搅蛮缠?   “呦,铃铛妹妹这话说得可真难听。”坐在席泽腿上的仙姬俏脸一冷,放下酒杯,说话便不好听起来。   另一仙姬又回她:“华妆王姬一贯自命清高,又何曾看得上咱们?”   “放肆!”一声轻微的呵斥,说这话的却并非铃铛。几人同时看向席泽,他面色已经隐约有些薄怒,全然并非放在轻佻嬉笑的模样。众人不知什么时候惹得他这样恼怒,一时慌了神,想起传言中的种种,不由纷纷跪倒在地。   “帝君恕罪。”   席泽捡起桌上一只酒杯细细把玩,面上却是漫不经心地神色,似乎并不将任何东西任何人放在眼里。不过是闲散无事的一场游戏,游戏结束,他却仍旧是那个睥睨天下的人。   “祁华妆她是本尊的人,她是好是坏,自然也只有本尊一个才能说。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猖狂?”他随意的时候,自然美人喜欢什么,他就给什么。只是不能够触及逆鳞。   祁华妆既然已经同他定亲,那么她的事情,就统统都要自己过问。旁人插嘴,便是同他过不去。   那几位仙姬方才不过以为帝君被自己哄得高兴,想要凭着这个,让自己也倨傲一回。却没想到棋差一着,人家风流归风流,还未过门的正经帝后却放在心上在意得紧。不过是两三句轻贱薄视的话,也叫他生气得这样。   不由心内十分悔恨,“我们知错了,帝君别这样生气,我们往后再不说了便是。”   席泽本也不想同他们多纠缠,索性挥了挥手让他们下去。他们这会子倒也识相,行过礼之后便连声告退。   “他们都下去了,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铃铛道:“如今尚上天界,并非帝君妖界。帝君便是难以忍耐,也着实该收敛一些。”   席泽随后一挥,桌上的东西尽数撤去。面上仍旧是似笑非笑地戏谑,眼中却有深深的嘲弄。“怎么,我倒是不知道,你今日来,是来指责我的?”   铃铛目光微凝,后退一步,“铃铛不敢。”   “谅你也不敢。”他展开一个十分张扬肆意的笑容,“你主子在外头被人说得那样,我都不曾找上门……”   “帝君……”铃铛面上的表情变了许多种颜色,最终仍旧选择了忍耐,只行礼道:“华妆王姬有请,还请帝君移驾净音宫。”   “还真是新鲜。”他起身,“便随你走这一趟。”他像是没事人一般,走到铃铛身边。却在将将同她擦肩的时候,低头恶意地在她耳边笑了笑。“你久在华妆身边伺候着,自然旁人都对你十分看重尊敬,一般的污言碎语传不到你耳朵里边。今日骤然被这样看轻,心里肯定十分不好受罢……”   没错,席泽这样折辱她,要的就是她不好受。她不好受了,自然会传到华妆耳朵里头去。他就是想要让华妆也知道知道,她给自己的,一直是种什么样子的折辱。   当年她代嫁而来,顶了琴霜的位置,却在成亲当日跳了诛仙台,并且还是为着别的男子。这样的折辱,平白让他变成了三界之中的一个笑话。   如今,又是这样。听到与他相关的人或者事,她便慌不择路地离开,留下席泽一个人,甚至连一句轻微的交代都没有。   席泽心里便带上了怨恨,祁华妆,在你心里头,是不是只有玉沥澄一人是人,旁的,却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席泽暂住的地方离净音宫并不是很远,不过一时半刻便到了。只是到了,席泽却不急着走进去。进了殿门便看见迎面就是一面柔婉垂地的深蓝色的帷幔。   “华妆看着清清淡淡,其实是很会享受的一个人。她喜欢什么,自然到哪里,那东西也要跟到哪里。”   他意有所指,说得很隐秘,铃铛却听得真切。“王姬并非骄奢。她自小在净音宫住的时候,比在落芳宫还要长久一些。自然什么东西在两处都备了两份。这实在是很寻常的事情。”   其实她分明知道,席泽骤然提及此事,并非为着言明华妆骄奢。不过是他已经再不相信华妆,故而处处疑心,甚至饮墨帝君同华妆的心意也要怀疑。   他委实并不是一个心胸宽大的帝君。   铃铛觉得自己有些替华妆委屈。华妆的身份为人天界也是数一数二的,怎么就许了这样一个人下半生。只怕嫁给他,王姬是要一辈子不开心的。   她所言不多,皆是点到即止。席泽也并不再多问,只抬脚往里头走去。边上站着的仙婢十分尽职,跟着便将帷幔撩起来,一层一层,倒是给了旁人几分天界的庄重肃穆之感。   走到最后一层帷幔前头的时候,席泽对后头的铃铛道了一句:“你先去罢,不必跟着我。”   铃铛尚且不能放心,只恐他欺辱了华妆。却听华妆的声音清浅从帷幔里头传出来,因着距离略微有些远,故而听来很有几分空灵飘渺。   “铃铛,既然帝君让你下去,你就下去。”   “是……”   见铃铛听话下去,席泽意味不明地挑挑眉,抬脚走进去。走后一层帷幔拉开,里头还有一层轻若蝉翼的纱幔,湖蓝色,浅得紧,近乎透明。想必是被施了仙术的,从外头看里头的人,仍旧有些隐约。   祁华妆仍旧坐在纱幔后头绣凤凰木,身子坐在偌大的绣架后头,看起来一派娴雅文静。纱幔极其缓慢地晃动,中间有些分离。席泽从那道分开的小小缝隙之中望过去,正巧能够看见祁华妆斜侧脸一道秀美的弧度。她的唇生得最好,小小巧巧,唇色极淡,像是没什么血色。   席泽是喜欢樱桃小嘴的女子的,这让美人儿看起来更端庄典雅。他虽然是放荡不羁的一位帝君,喜欢的,却是内敛的女子。   最初吸引他的,便是祁华妆这一抹唇的风采。   不过见了一眼,就让人十分想要亲吻。   边上两个仙婢想要将纱幔拉开,却被他摆手制止。在这样宁静的时刻,他觉得要自己撩开这纱幔,才能够不破坏了这一刻的静美。   他缓缓伸手撩开纱幔,端的是素手如玉,入帘如梦。   纱幔后头,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席泽觉得是自己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那些曾经的回忆,并非真实存在。她其实一直都坐在这里,等着自己将纱幔撩开,相视而笑,是彼此都能明白的心意。   只是终究不过是他自己觉得,这些幻想,最终还是要落空。   祁华妆抬起头,目光十分冷淡,一丝感情都不带。席泽感觉自己站在她面前,连呼吸都被冰封。   “你来了……”她道,“我等你许久了。”      ☆、第二十四回 细拆分前情与旧恨,冷心肠也寒凉肺腑      见着华妆的时候,席泽面上却仍旧是嬉笑的。像是他什么都不在意,却什么都知道。“怎么这样急着见我,这两日没见着,想我了?”   华妆道:“你自然知道我找你来做什么。我虽然神力敌不过你,这些小伎俩却还能看得出来。”   席泽绕过去,站到她身侧。洁白的绷布上,凤凰木绣得十分逼真。凤凰木花朵下头,却是一汪澄澈的小河,里头还在绣一双鸳鸯,还未成,却已能窥得那活灵活现的神态。本该是很精致的一方绣布,离凤凰木不远的地方,却钉着一道黑影。还会自己动,不断翻滚着想要挣脱。只是那绣花针看着细微,力道却足。黑影竟然被牢牢钉在上头。   “你这花绣得很好,鸳鸯眼睛里头的情意,却并不是很能够看出来。”   “承蒙帝君夸赞。”华妆朝他微微笑,却寂静如雪降落,冰冷彻骨。“只是我觉着,你该看,不应当是我绣的东西。”一面说,一面站起身,目光却望向洁白绷布上头,不断扭曲的黑影。“明人不说暗话,想必帝君也不喜欢弯弯绕绕。”   “你知道,我不大喜欢你叫我帝君。”他并不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只是觉得,这道黑影同称呼之间,更重要一些的,是后者。   她默然,“席泽,倘若你喜欢我这样叫你,也无妨。我今日,并不是想要你的解释,只是想知道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席泽伸手,不过抬袖一挥,那不断翻滚的黑影便化作青烟消失。虽然不过是精魄化成的魅,却是越简单的东西越难让他彻底消失。席泽就这样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就叫他魂飞魄散。华妆看得有些惊异,看来席泽的能力,远远在他们的预料之上。   “没错,我果然没看错你。祁华妆看着愚笨,其实挺聪明。这样简单的事情,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他抬手轻轻拂过她脑后的长发,那发丝冰凉却丝滑,从指缝之间穿过的时候,就像是会流动的水流,让他一阵心痒。看着她冰冷的面色,席泽忽然很想亲吻她,也很想拥抱她。他很想知道,是否十指相触的时候,她的温度,也一丝一毫不能传给自己。   “祁华妆,没错,我就是故意的。就是想要让你知道知道,流言蜚语的可怕。当初你毫不留恋决绝跳了诛仙台,可知外头人都是怎么添油加醋?不过一句抱歉,就想烟消云散麽?故而今时今地,我叫你自己也尝一尝,被人口诛笔伐的滋味。是不是很好?”   “你怨恨我,却不该添上沥澄。他同殷凰仙姬一早定了婚约,他本没什么过错。”   是的,玉沥澄本一点过错都没有。他实在是个很好的人,从未对不起过谁。对于祁华妆而言,他唯一的不好的,或许就是不爱自己。只是这样的事情,她自己知道就是,不必怨恨别人。   原本她的爱并不想给任何人造成负担,因为爱或者恨,其实都是她自己的事情,同旁人没什么相干。然而席泽却不肯如此,偏偏要将相关者统统拉进来,不说个明白就不肯罢休。   他们两个的性子这样不同,华妆很疑惑。   倘若真的成亲,他们是否能够水到渠成不惊不扰地过完这下半生?她连想一想的勇气都没有。   “他怎么没有错?”席泽冷笑,随手一扯,便扯落华妆好几根发丝。她有些吃痛地皱眉,却终究什么都不曾说出口。“祁华妆,你我既然订了亲,你便是我的人,便不该同他人有什么纠缠,更何况,还是你曾经那样喜欢的一个人。你早该知道,我素来睚眦必报。”   “是你自己多想!我同他本一丝干系都没有。若非因着绯裳受伤,这一回的相见,也不会有!”   华妆这些年诚然已经学会如何心如止水,这一次,却仍旧实打实被气到。   她想过许多种可能,却没料到,让自己陷入流言蜚语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可笑的原因。倘若她同沥澄真的有着什么,那也就罢了,她认了。然而两个人确确实实没什么却被恶意说成这样的时候,祁华妆却觉得愤怒。   她能够忍受旁人说她,却不能够旁人诬蔑他们之间的关系。   在她眼里,再没有比感情更干净的东西。   “祁华妆,本身你在我这里就没什么可信度,现在更是。你说的话,从此之后我一个字都不信!”没错,席泽这么些年,从来不肯相信任何人。他一贯信的是,实力才是说话的本钱,自然,对于祁华妆这个原本要嫁给自己,最终却为了另一个男人跳了诛仙台的人,不会太过相信。   倘若如今站在面前的是玉沥澄,祁华妆无论如何都会对他解释清楚。然而现在,面前的却不过是一个席泽。管他本事怎样大,她却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她其实是个十分自私的人,只要是不在心上的,那么就连一丝丝在意,都不肯给予。   如今也是这样。席泽已然怒了,她却仍旧是不冷不热的模样,甚至连愤怒都不屑给。“你心里头一早判了我死刑,如今又说这些做什么。既然如此,咱们也不要继续这样彼此折磨。什么月老祠,不过是哄骗自己的鬼话。一拍两散,将姻缘线斩断了索性也就干净。席泽帝君,你这样的大人物,华妆委实高攀不起。咱们好聚好散,你意下如何?”   “我意下如何?”席泽怒极反笑,用力捏上华妆的下颚。“你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坦白了告诉你,并没有什么相知相许,我既然看上了你,你便不能够有别的心思。怎么,想同我散了,而后寻你的太子去?祁华妆,没这么简单。你现在不过是最声名狼藉的一个人,你凭什么?”   倘若祁华妆同席泽解了这婚约,说一声自己想要嫁给沥澄。那么凭着她的身份地位辈分,便是说一声要做正妃,只怕殷凰仙姬也只有退位让贤的份。只是席泽怎么能让她如愿?他喜欢的东西,一向是毁了也不许分给别人的,要自己牢牢攥在手心才能放心。   这样的事,席泽从不喜欢假手于人。   华妆怒极,反手挥开他,面容极冷。她生得极美,冷淡到最浓重之处,便生出一种非一般人能比肩的美来。便是席泽这般见惯风月的,也不由有些晃神,以至于手被她顺手一掌挥落。   “席泽帝君,想必你还不是很了解我。你若好声好气的,我自然也温和对待你。你若咄咄逼人,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祁华妆是怎样固执的一个人,你自去打听清楚。别说是如今你不过在这里同我耍耍威风,便是当真逼我,也没什么大不过。不过是再跳一回诛仙台的事情。”   当年决绝跳下诛仙台的时候,华妆就不曾想着还能再次回到天界。如今这条命,不过权当是捡来的。她一贯潇洒自在,喜欢随意自我。如今倘若真要让她牢牢被一个男人操控着,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一件事情。   席泽见着的,不过是她平日里温顺的模样。真正的祁华妆倘若真那么好相与,也不会叫许多人闻风丧胆。   她气急了,席泽反倒冷静下来。勾起唇戏谑地看着华妆,“好大的脾性。你若不肯嫁给我,我这便去将琴霜仙姬抢回来,看你心心念念的沥澄伤心与否。”   沥澄伤心了,华妆自然也不能好过。他存着的,却是这个心思。   却没料到华妆并没有十分放在心上,只冷笑道:“你自去抢便是,且看东海三皇子能不能放过你。他伤心又如何,情殇而已,总是会好的。我且看着你如何平息三界之内的滔滔怒火。”   一个男人,他若是喜欢美色,那自然是很正常的事情。便是三妻四妾也没什么大不过。只是却不能犯了众怒,倘若夺人爱妻,这是万万不能够的。即便他是三界之内让人听了胆寒的席泽帝君,也是一样。   华妆一早做好了同他撕破脸皮的打算,他的态度却又软下来,面上带了笑意:“你慌得这样做什么,我本不会当真做这样的事情。方才不过是有些恼怒,你同我这样说话,让我很不好受。”   “我就是这样,你不喜欢,自然可以走。”华妆却是真的恼怒,兀自走到一旁,伸手取了一盏茶。喝了半茶盏,才觉得有些清凉。   席泽正待言语,却听铃铛自外头快步进来,道了一声:“王姬。”   华妆定了定神,道:“什么事?”   铃铛且站在纱幔外头,不敢进来,只唯恐见着了什么不该看见的。“启禀王姬,是绯裳公主身侧丝绦。说是公主伤情且有反复,还请王姬去看一看。”   三个人都围着她,玉绯裳倘若出了事情,一般大小的,肯定不会来惊扰自己。饮墨帝君想必也是不想让自己担心的。只是这次却有些不大一样,听着铃铛的声音就十分焦急。      ☆、第二十五回 莽席泽哀戚笑祈求,病绯裳真水毒无上      听见这样的消息,祁华妆再不能兀自镇定,拂袖便往外头去。纱幔还未撩开,手腕却已经被席泽紧握。“你做什么?”   席泽的声音里头此时此刻,竟然带着十分微弱的祈求:“你不要去,不要让我总是觉得,自己永远是可以被随时割舍的。”   上次也是这样,她一贯冷静自持的一个人,却在听见玉绯裳被人推下诛仙台这个消息的时候,方寸大乱。倘若玉绯裳是十分寻常的一个仙姬,他绝不至于如此在意。只是终究,她不是。她是玉沥澄最疼惜的妹妹。他在意祁华妆同玉沥澄之间那段轰烈的过去,自然也会在意同他们情意相关的人事。   这一次,似乎是时光重叠,旧景仍然。只消旁人一句话,她便能走得那样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甚至连一声交代,一声告别,她都觉得没有必要。   席泽已经许多年感受不到疼了,这个时候,心口传来的疼痛却那样清晰。   “华妆,你不要去。”   华妆面上是木然,她甚至连看都不想看席泽一眼,她只怕自己看了,就要心软。只是这个时候,她实在不能让自己有丝毫改变。故而她只是极其缓慢地,用另一只手将他紧握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席泽握得用力,华妆的动作却也决然。那手指掰开又握上来,反复多次,终于被她挣脱了去。   “祁华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你就当做……”华妆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那样颤抖。“你就当做是我对不住你。席泽,你早该知道,我从不愿意为了你停留。”   她的目光,一早在许多许多年以前就给了玉沥澄。一丝一毫再分不到旁人身上。终究,她是这样固执的人。一直都只愿意为了玉沥澄驻足停留。   祁华妆委实依然努力过,她十分用心地想要让自己喜欢上席泽,也试着忘记沥澄。只是太难,至少如今,她尚且不能做到。   她的背景十分决然,席泽看得双眸都有些疼痛。须知席泽帝君一贯都是嬉笑不正经的一位帝君,如今面上是这样纠结复杂的表情,却让众仙婢看得有些害怕。   有个胆大的,上去小心翼翼唤了一声:“帝君……”   话还未尽,哐当一声,席泽已然抬袖将一旁桌上的茶具花瓶尽数挥落在地。说话的仙婢缩了缩脖子,旁的也全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再回首,他面上仍旧是笑的,只是他们从未感觉,席泽帝君的笑容这样可怕。   “怕什么?一时手误,倘若华妆借着这个罚你们,字让她来寻我就是。”说罢,也不肯再多作停留,迈步就往外走去。   众仙婢哪里还敢多说,见他出去,自然只能噤声将外头深深浅浅的帷幔撩开来目送他去了。   一时见他走出老远,方才那出声的仙婢才动了动衣袖,擦拭额上硬生生吓出来的汗渍。“帝君今日可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吓得我简直说不出话来……”   “该!”另有一个仙婢笑着嗔道:“叫你平日里话多,怎么,遇上这种时候,就变作哑巴了?”   “你这话说的!你有本事,自然也上去试一试,我且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那仙婢却也实话实话,笑道:“我可不敢去试这个,帝君是什么人你还不清楚?放眼天界,便是天后娘娘他又何曾放在眼里?能有那个胆子同帝君大小声的,只怕也不过是咱们王姬。”   这话说的实在。   华妆胆敢这样,他们猜的是她自持帝君心仪与她,故而她肆无忌惮的缘故。却不知道,他们想的,华妆委实从未想过。她胆子这样大,也不过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死过一回的人,对这种事情,总是看得开一些。   华妆匆匆赶到崇林宫的时候,看见许多仙侍仙婢都守在外头,便是丝绦同沥澄的贴身仙侍扶闻,都在外头站着。若是往常时候,总是会有人交头接耳。今日却是一派肃穆,没人敢发出声音来。   华妆觉着自己的喉头有些干涩,“丝绦……”   只这一句唤,丝绦便噗通跪倒在地,一面抹眼泪,一面抽噎。“王姬……华妆王姬快去看一看公主……”   华妆面色一白,几乎要站立不稳。铃铛在后头,不着痕迹扶了她一把。   “丝绦你不要让王姬这样担心,”扶闻将她扶起来,“公主不过是中毒,太子护着,绝不能出了差错。”   “你说的轻巧,方才太上老君诊脉的时候你也听着,不过是中毒?那可是无上真水!”   便是见多识广如祁华妆听见无上真水四个字的时候,眼中也不由露出恐惧。   饮墨帝君从屋里头出来,不过是短短几日未见,他却已然像是老了好些岁。上神最难看出来年纪,何况是饮墨这样生来上神的帝君。只是今日他走出来,那样子寂然的目光让华妆觉得,饮墨体内的风华,似乎也都随着绯裳的伤,一点一滴都消散干净。   “华妆来了,便进来罢……”语气仍旧如往常一般温和,却唯有华妆听得出来,隐隐约约之间,已经有些东西不一样。   “绯裳她……”   饮墨引着她进去,“进去了,你自然能够知道。”   华妆原本以为,上回看见绯裳时候,她的模样,已经足够狼狈足够残虐。只是进了殿门,看见那个被凌澈帝君抱在怀里的人,她才终于明白,形销骨立那四个字,怎写。   “你们这样多人护不住她一个……”华妆猛然看向站在一旁的沥澄,眼中步伐怨怼。“你是她哥哥,却为何总是一次两次护不住她?”   近来忙着即位大典,又要担心着绯裳这处,沥澄委实消瘦得厉害。责任其实并不在他,绯裳中毒的时候,他并不在这里。只是面对华妆的指责,他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言语,她却又接着道:“玉沥澄,你总是失职。”做一个哥哥是,作为一个爱人,更是。   睡在凌澈帝君怀里的玉绯裳似乎是听见了动静,睫翼颤抖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只是里头的神采很暗。无上真水是三界人都闻之色变的毒,若非太上老君一直用水露丸吊着命,只怕玉绯裳活不到现在。   玉绯裳已经睡了许久,凌澈看见她醒过来,千年不变的冷脸上,竟然出现几分激动来。“绯裳,你愿意醒了?”   她不曾回答,只是朝华妆那边望。“华妆……你不要哭……”   原来祁华妆在看见玉绯裳费力睁眼的时候,已然落下泪来。再听到她这一声你不要哭,更是哭得泪意阑珊。“绯裳……”她往玉绯裳那里更走近了几步。   “你不要怪哥哥……”她的笑意,终究有些苦。原本以为回来,是劫难的结束。却没料到,仅仅是一个开始。   缓缓朝华妆伸出手,华妆忙俯身握住。玉绯裳的手,冰凉彻骨。从前她像一团火,牵着她的手,总是滚烫得像是太上老君殿里的炉火。只是如今,终于火成冷玉,绕指冰冷。   “绯裳……”只一言出,便泪纷纷。“绯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终究不能怪旁人,当年……是我自己太固执……”   当年,终究是玉绯裳太过固执。若非她一意孤行喜欢凌澈,若非她一念之差放出伏羲琴内的微雨帝姬,想必到今日,一切都能不一样。   “是不是她?是不是覃微雨?”   玉绯裳的回答,是一个简单明了的笑意。“你知道的,何必问……”那声音越发低了下去,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又已经陷入沉睡。   凌澈帝君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压着嗓子喊了一声:“绯裳……”自然没有人能够应他。   他一贯,是最不会展露自己心思的人。如今却不顾还有这好几个人在场,兀自喃喃自语:“绯裳,千万年我都不曾求过谁。如今只求你,不要离开我……当年是我错了……你当初的固执……如今我多想找回来……”   当初觉得麻烦厌弃的玉绯裳,他现在终于想要找回来。只是终究,再也回不来。   祁华妆轻轻将她的手放下,面前多出一方洁白的帕子来。抬头一看,却正好撞进玉沥澄略带伤悲疲惫的眼睛里头。   “擦擦罢,”他道,“你面上都是眼泪,叫人看见了不好。”   是的,叫人看见了不好。他们都是天界身份地位尊崇的神者,淡定悲喜,看淡人世。要展露给众仙者看的,自然是最好的自己。这样不稳定的情绪,决不能让任何人看见。   华妆有些怔忪,也不去接。   沥澄叹了口气,自伸手用帕子将她面上的泪一点点尽数擦拭干净。“绯裳会好的,我不会叫她有事。”   “究竟……是不是覃微雨?”   “是……”知道她终究不能让自己混沌,沥澄踌躇片刻,还是将真相说与她听。“那日殷凰说是头疼,母后便唤我回去。饮墨帝君去了太上老君处取水露丸,凌澈帝君守着绯裳。绯裳醒了喊口渴,他不过出去片刻,再回来,绯裳已经醒不过来……”      ☆、第二十六回 崇林宫内轻诉旧事,崇林宫外欲度殷凰      玉绯裳身上的毒,是覃微雨下的。其实这并不是多难想到,无上真水一毒,唯有上古才有。而覃微雨,从上古时候就一直被封印在伏羲琴里头。她虽没有,却懂得调配的法子。   一念之差放出伏羲琴里的魔鬼,多年之前被逼着跳了诛仙台,多年之后重新回来,却又被她下了这样的死守。一切都不过是爱恨造就的劫难。覃微雨有多爱凌澈,就有多恨玉绯裳。   凌澈帝君一心只在战事上,从未有过踏足万丈红尘的念头。只是最后,竟然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就爱上了玉绯裳。   那晚祁华妆没有回净音宫,在崇林宫殿外的院子里头,坐着看了一整晚的星星。净音宫四季如春,凌澈帝君却偏爱冬季。祁华妆不过院中略微坐了片刻,就感到凉意刺骨。   “崇林宫这样冷,来的时候怎么不多添一件衣裳?”玉沥澄的声音由远及近,华妆回过神来的时候,肩头已经被盖上了一件厚毛披风。   抬头望,沥澄身上也披着一件披风,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手轻轻一挥,石桌上便出现了两只杯子一壶茶。那茶是热的,玉沥澄拎起来倒的时候,还能看见蒸腾的热气往上飘。   “你倒准备得齐全。”结果他递来的热茶,华妆牛饮了一口,才觉得身上稍微有些暖和起来。“凌澈帝君这里,真是冷。”   沥澄也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却只是握在手里取暖,并不喝。“他这宫里的气候,同心境连在一起。心里头冷,这里怎么能热?”   凌澈帝君的心,是冷的。   华妆紧握了手中的茶杯,指骨一点点温暖起来,心里,却终究有些凉。“我原本以为绯裳永远等不到这一天,却原来世上从没有做不成的事,只有不努力的心。”   “有一句话,其实我一直很想问问你。只是好几次,都没能问出口。”其实不是没有问出口,而是每次到嘴边,又不知道用什么理由说出来,也只能默默咽回去。   他一贯,都不是喜欢那些拿捏不住东西的人。什么事情,什么话,都要做足了准备。倘若没有必胜的决心,他是不会动手的。只是祁华妆似乎一直是个意外,在他身上,他一贯的良好习惯,便成了陈规。而她,是一切不一样的源头。   “你问。”兴许是今晚星繁月隐,兴许是今晚的星光太过温柔。至少在这样一个时候,她不想戴上厌恶的面具,隐藏自己心里头最原本的心思。   其实她一直一直都爱着他,从没有停止过。   祁华妆心甘情愿让玉沥澄成为自己的劫数。   “当年你究竟是怀着什么心思,想要替琴霜嫁给席泽?”每每想到这个,沥澄都觉得心疼又庆幸。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傻姑娘,不过在红尘之中走了这样的三千年,就只懂得为别人付出。竟然丝毫不为自己考虑一下。她若嫁了过去,席泽对她不好,她又待如何呢?   每当这个时候,沥澄就庆幸自己当年不想为难任何一个人,自己跳了诛仙台。真是因为如此,才让华妆跟着一起跳了下去,阻止了那场闹剧一般的婚礼。   下去周转的两世,其实他们一直都在彼此折磨。可是沥澄仍然感激仍然喜悦,只因那个陪在自己身边的人一直是她。幸好,他错过了她一次,却没有再次次错过。   这个问题……   华妆抬头看着满天的繁星,露出一个极其浅淡的微笑来。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她竟然不敢看沥澄的脸。她甚至害怕他此时此刻露出什么深情的目光,只消看一看,恐怕就能让她方寸大乱,忘记最初做出的决定。   “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只是见不得你难过。那个时候……”说话的时候有些艰涩,只是略微停顿,终究还是说了下去。“那个时候,我还不曾那样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你皱一皱眉,我都心疼得要哭出来。”   那委实是十分苦楚的一段暗恋,华妆觉得换了现在的自己,肯定不能付出得那样彻底。人总是逐渐成熟的。她下去走了一遭,学会得最多的,却是凡事问一个值不值得。她终究还是沦为了那样凡俗的一个人。   即使她是神。   沥澄看着她的侧脸,心酸得几乎要漫出来。星光太美,他的眼睛里头,却只能容得下她。“你当初就应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倘若她告诉自己,他们之间绝不会有那么多波折。即使琴霜仙姬出现威胁,他也会选择用别的方式来成全她的想法。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们走到这样一步。   “告诉你?”华妆觉得有些可笑,果然无论是什么男人,在遇见这种事情的时候,都不免天真一回。那个时候说,本就一点用都没有。那个时候,玉沥澄根本没有将祁华妆放在心上。“告诉你了又能如何?倘若不是在下头我陪你走了那两世,你怎么会记得我?”   就算他平日里有再多言语,面对她这样直白的问话,此时此刻,也都变作了无言。祁华妆说的没错,他会记得她,是因为她在下头陪着自己走了两世的缘故。可是如今,面的这样真实的祁华妆,他却也明明白白地认清楚,即使没有那两世,她就那样走到自己面前来,他也会爱上她。   “华妆,你信不信,我们的相遇,是命中注定?”   华妆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我一直是信的,命运注定让我们相遇,却也告诉我,有缘无分这四个字。沥澄,其实你喜欢的,不过是下界的,陆遗珠同南宫凝舞。我对你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   她将目光轻轻望向他,温柔缠绵却又哀伤。   “其实现在说着这些,又是何必?左右咱们之间,都已经错过了。月老祠里头,你旁边站着殷凰,而我红线对面,系着席泽。”终究还是错过了,在两个人都在不知道的时候,轻轻擦肩而过。   这一段爱情,在相遇的时候,他们没能够两情相悦,故而注定了,一直都只能是她单相思。   这世上能够正正巧巧相爱的人,太难了。兴许是崇林宫的晚风太凉,吹得她的双眼有些疼痛,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是不喜欢哭的,因为哭泣总是代表软弱。落泪的原因,似乎十之□□同沥澄相干。   星光柔美,泪滴滑落到她下颚,不过小小巧巧的一滴,却让沥澄看得撕心裂肺。她的眼泪,什么时候已经变作他心里最深的毒。   “华妆……你哭了……”沥澄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揩去她下颚的眼泪。那眼泪已经被风吹得冰凉,险些将沥澄的心肝脾肺,也全然冻住。“你别哭……”   “我没有哭……”别开脸不再看他的目光,他的目光里面蕴藏着太多感情,看得她几乎无法抑制情感。“死这风太冷了,吹得我眼睛疼。”   他似乎是笑了一声,而后将她的脸转回来。“眼睛疼是小事,吹一吹就是……只怕你是……心疼,那就太难治……”   只这一句话,华妆还未想清楚他话里的意思,已经感受到轻柔温暖的风顺着自己的睫翼,吹进眼帘。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僵直在原地,无所适从。   却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他。男子认真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特别动人。更何况,是沥澄这样清俊的男子。他极其温柔地对着自己的眼睛,轻轻吹气。像是对待,自己最珍惜的事物。星光灿烂之中,他的目光,塞过一切璀璨的星辰。   “沥澄……”   她想要说些什么,他却没有让她说下去,只是用力地,把她抱进怀里。“我很少应承什么事情,只这一次,我答应你,永远不会再让你哭。华妆,答应我,给我一些时间,不要嫁给席泽。”   给他一些时间,平定父皇这么些年造成的内忧外患。只消一切结束……只消即位大典之后……他就能让她同自己一起,享有这无上的尊荣……   说到底,玉沥澄还是怕了。不然不至于将前头隐瞒的计划全盘打翻,甚至不露痕迹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让华妆等他。   这世界再强大的男子,在面对随时失去心爱女子这件事情上头,都是会害怕的。   饮墨如此,凌澈如此,凌澈自然也如此。   崇林宫外头,殷凰仙姬站在宫门口,面上难看。崇林宫的仙婢仙侍跪了一地,皆是面面相觑,却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佳仪站在她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个托盘。殷凰仙姬回头看了看,顿时觉得,托盘上头,自己细细为他熬了许久的补汤,都变作了一个笑话。   “佳仪,”她幽幽道,“你觉得我是不是很可笑?”   这样的问话,佳仪哪里敢答?只怯怯地端着托盘不说话。   “你的心意,很好。”却是从边上传出来的话,往出声的地方望过去,不是饮墨帝君又是谁。饮墨帝君,乃是天界最为得人爱戴的一位帝君。   便是殷凰,当年也蒙他搭救过一回。故而看见他,殷凰还是十分尊敬的,并且这份尊敬,十分真诚。“殷凰见过帝君。”   饮墨点点头,在月光下,容颜如玉,越发显得皎洁出尘。只是话语里头看穿一切的冷淡,浓郁得根本掩饰不住。“本不是你的错处,这种事情上头,由来没有谁对谁错之分,错的,不过是缘分。”      ☆、第二十七回 是命非运殷凰不信,万事蹉跎写满错过      殷凰仙姬看向他,难得冷笑了一声,露出几分不屑来。“我既然是天界的人,自然最不肯信什么命运什么缘分。一切都不过是捏在自己手心里头的线,只需用了心意努力过,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办到的?”   饮墨回她一个温和的微笑,这样的殷凰,同当年的绯裳是有些相像的。兴许是因为见过她一个,从此之后,他对偏执执拗固执爱恨的女子,总是不能够太过严厉。即使知道,面前的女子,想要抢的,是华妆的缘分。他却仍旧没有办法,对她疾言厉色。   “殷凰,你如今年岁尚小,不能够明白。这人世间许多事情,都不能是自己做主。至于爱恨,更是不能自主的一件事情。你同沥澄,没有缘分就是没有,半点强求不得。”   “若我偏偏是要强求,又待如何?饮墨帝君,殷凰从来敬你是君子。怎么,今日你要为着你的妹妹,来阻止我麽?”她话中明显带了怨恨,“你不要忘了,我如今是沥澄正经的未过门太子妃,天后娘娘看中的是我,便是大家口中口口相传的,也是我。如今是她抢我的,怎么你还要我无动于衷?”   “并不是这个意思。”饮墨眼中有些悲悯,其实他知道殷凰会继续执拗下去,他劝她也没有用。只是他更知道,倘若她继续这样不回头,到最后的下场一定覆水难收。他不愿意再有一个女子,重蹈覆辙,步上绯裳的后路。那是一条,太过崎岖坎坷的路。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璀璨的星,“今晚的星光很好,仙姬可同我走一走。”   殷凰仙姬也抬头稍稍望了望,颔首,“自然是好的。”回头嘱咐佳仪:“你在这里守着便是。”   佳仪略微有些踌躇,便得了殷凰一声:“怎么,饮墨帝君你还有什么不放心?总不能拿我怎么样。”说罢,径直随着饮墨帝君往另一头去了。   她这话,明面上是说与佳仪,内里却是说给饮墨帝君听。意思是,我这样信任与你,你怎么忍心伤害与我?   崇林宫外头景色很好,往那边走便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并未休整,却浑然是最原本的自然模样。在天界这样无论什么地方都务必尽善尽美的地方,崇林宫这一方所在,却有着不一般的景致。   “这里倒是同别的地方很不一样,”殷凰也有些感叹,“却没料到,凌澈帝君不拘于时,不经意间也能营造出这样风景来。”   “这就是自然的妙处,须知一切皆为有法,万事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殷凰仙姬你那样执拗,偏偏要逆天而行,又是何必?”饮墨帝君是知道沥澄想要做什么的,只是在他看来,人人罪大恶极,殷凰却是无辜。他实在不想,沥澄待华妆千好万好,却辜负了这样一个女子。   这样的事情太损阴德,只怕华妆没有那个福气去承受。   殷凰仍旧不肯信,站在一棵树下,转身看向饮墨。星光是柔美的,洒在她洁白的脸上,看起来更美了几分。饮墨不由心底有些感叹。其实殷凰,也是一个生得很美的女子啊。   “饮墨帝君,你又是从何得知,我同沥澄没有这个缘分!须知祁华妆若同沥澄有你所谓的缘分,怎么至于当年不曾开花结果,甚至跟着跳了诛仙台。说到底,左不过是太子觉着,自己亏欠了她这份情意。”   “你还想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饮墨的目光,此时此刻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想来也是寻常,这样地位的帝君,纵然平日里表现得再温润近人,也有这样锐利的时候。“你们之间有没有缘分,从来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沥澄,他不想要这个缘分。”   沥澄他虽然看起来温和,在感情上头,却是最自私的一个人。同他心系苍生不同,在感情上头,他喜欢了谁,那么就只能是谁。纵然生命之中还会有别人出现,也不过是浮萍掠过沧海,惊不起波澜。   沥澄他如今,既然认定了那人是华妆。   那么即使殷凰再努力,也一点法子都没有。她注定没有办法走近沥澄的心里。   殷凰没有再说话,因为她骤然发现,在这样一份残忍的事实面前,她为自己找再多的解释,都变得虚弱而无力。他们之间的感情,原本就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   喜欢她的,从来不是沥澄,而是天后娘娘。   饮墨帝君还在继续往下说,那声音和着崇林宫冰冷的晚风,轻易就刺得她,泪雨滂沱。“真相总是这样让忍疼痛,却也好过你沉浸在一个短暂的谎言之中,虚伪地欺骗自己。”   “你说的很对,我实在是应该回头的。这样下去,我并不能得了什么好处。”殷凰用力擦去面上的泪痕,纵然天界的衣裳料子柔软,这样用力擦拭,仍旧让她娇嫩的面容觉得有些疼痛。他们都是娇生惯养惯了的,只消略微有些粗粝,就能疼得无法忍受。“只是饮墨帝君,并不是只有华妆王姬才会这样不撞南墙不回头。纵然我知道前头已经没有路了,却仍旧想要往前走。撞得头破血流也好,总好过半途而废。即使我失败,也要失败得漂亮。”   女子最难得是有一种孤勇,即使容貌并非美到登峰造极,也因着这一份孤勇,而增添几分光彩。饮墨觉得在这样一刻,殷凰的话,竟然让他找不出丝毫反驳的话语。   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当年绯裳不顾一切毁了伏羲琴,只想换他回头看一眼自己。那个时候,她心中是否也是这样的念头。   他们似乎都为爱而生,不疯魔,不成活。   华妆睡着了。兴许是沥澄给的斗篷太过温暖,兴许是这样的氛围难得放松。她用手撑着脸,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那手腕太细,撑不牢,反倒让她的头变得小鸡啄米一般。沥澄看得有些想笑,又有些难过。她手腕一错,头险些就要往下栽倒。沥澄身子往前快速一移,接住了她。   华妆靠在他怀里,那样熟悉又陌生的温度。沥澄僵直着身子坐在她边上不敢动。她偏生还不肯安分,将脸贴在他胸口蹭了两下。他原本以为她要醒了,却到底没能醒的过来,蹭了两下之后,又睡了过去。反倒比先前睡得更熟了一些。   沥澄低头看了看她的睡颜,某人兀自睡得昏天黑地。沥澄沉默了片刻,觉得这种时候,便是雷公电母来了,她也是醒不过来的。   心里这样想,动作却仍旧像是怕吵醒她一般,十分温柔。横抱起她就要往兀自里头,晚风掀起他衣袂。不过一个抬头,便看见凌澈站在殿前看着他们,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沥澄微微有些默然,将声音压得很低:“我原竟不知,你是有这个古怪的爱好的。”竟然喜欢偷看旁人谈情说爱。   “胡说,”凌澈道了这一声,再说下一句的时候,神情却变得有些温柔:“这种事情,只有绯裳才做得出来,并且,还乐此不疲……”   倘若多年前未曾下界的时候有人说,凌澈帝君会为了一个人露出这样的表情,真是打死沥澄也不能相信。只是这个时候,他却觉得自己很能够理解凌澈。低头温柔地看了华妆一眼,她仍旧那样安静地睡着,只消一眼,就能够让他明白,岁月静好是什么滋味。   只要有她在身边,还有什么是捱不过去的?   “那样多年前的事情,你倒还记着。”他如同叹息一般,“从前兴许我是不能明白的,现在却很能理解你。”   凌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怀里的华妆。“你已经选好了?就是她了?”   沥澄点点头,“是,很早以前,我就应该做这个决定。当年错失了一次,如今不能再错下去。”   终究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才让他们多年之前硬生生错过,留下那样多误会同遗憾。都说错过便是过错,失去的永远不能再回来。沥澄偏偏不想信这个邪。便是命运要让他们错过,他也要将这命运逆转回来。   天界的人,都不大相信命运。只因他们平日里,总是凌驾于凡人的命运之上。   “一早为你们去月老祠看过,上头明明白白写着,你同华妆的缘分,早在多年之前就已经斩断。你如今是要当天帝的人,却还要为一个女子这样执着,连天意都要忤逆麽?”   凌澈这话,一半是为了提点,一半是为了证明一些事情。   果然,沥澄眼中出现一种不羁的猖狂。众人面前温润无害的太子形象,终究只是表象。“天意?你也说了,我是要做天帝的人。我若为天帝,三界都是我的。我便是天,那么天意又怎么能左右我?我便是这天意!我的意思,就是苍生的命运。”   凌澈扯了扯嘴角,“这种话听起来狂妄,细细一听却也没什么不对。罢了,左右你从来不是肯墨守成规的人。只是依我看来,你怀里的祁华妆,并不是十分适合你。”   “我喜欢的人,要什么适合不适合?只消我同她两情相悦,我便能许她万世相守。”话语轻轻巧巧说出来,却只有沥澄自己知道,里头是多重的分量。“只是我不是很能明白,华妆哪里同我不合适,你同母后,都这样说……”   天后这样说,已经不是第一次。凌澈也这样说,却让他有些好奇。   “你是要当天帝的人,”看了看华妆毫无形象的睡颜,略微有些鄙视。“你怀里的人当天后,未免有些缺心眼……”   沥澄:“……”      ☆、王姬在上版本三行情诗   全文:   谁怜凝泪凄厉澄   一梦千年念华妆   倾城相随难嫣然   华妆王姬:   时光太不经用   我从未想过   竟然会在婚宴上祝愿他   琴霜仙姬:   从来未曾拥有过   自然也就谈不上   所谓的失去   殷凰仙姬:   分明早知你的答案   绝非我的心念   故而选择莫问   水德真君:   这么多年问过无数人   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   唯独寻不着你丝毫   席泽帝君:   我要的是你这个人   你的心虽很有兴趣   但是要不到便算了   饮墨帝君:   说一句爱你太简单   既然你不要我痴心   那就随你装不知道。   沥澄太子:   爱就要告诉我   那样我才能对你说   我也爱你这件事   绯裳公主:   总希望能有一天   你问一句可知当日爱无双   我学会平静说记得   驿汲冥帝:   海棠花儿又开了   想起你微笑着来告别   走得太干脆   凌澈帝君:   不过是一时意气   却得了你永世怨气   连我都对自己厌弃   舒帝姬:   看不见你厌烦的目光   在别人的嘲笑里   我还唯恐给你的不够   子棱帝君:   回过头你已经不见   而我陷入回忆   还妄想你会回来      ☆、《王姬在上》歌词      诛仙一梦寒风频   凤凰木绕几夜明   拥笙歌恍难静   九重华仪不忍听   再回首点滴成劫是应斩情   落芳重影无人饮   帏幔叠回忆谁叮咛   弹一曲伏羲沧桑满光影   醉糊涂安宁   执笔改不过宿命   谁堪怜哽别离声声凝   千万年不过望明月结冰   前尘是旧景   泪烫难握紧   今生难求还道你归我便聘   天下苍生终平定   太虚虚妄风声凛   取牧笛诉你心   摊开手掌数缘姻   三生石也写不出蹉跎卿卿   落芳重影无人饮   帏幔叠回忆谁叮咛   弹一曲伏羲沧桑满光影   醉糊涂安宁   执笔改不过宿命   谁堪怜哽别离声声凝   千万年不过望明月结冰   前尘是旧景   泪烫难握紧   今生难求还道你归我便聘   谁堪怜哽别离声声凝   千万年不过望明月结冰   前尘是旧景   泪烫难握紧   今生难求还道你归我便聘   应忘一念心倾      ☆、《王姬在上》歌词之凄华妆      凝红豆凄华妆   前尘旧事迷彷徨   举杯邀笑荒唐   姻缘笔笔都言殇   风雨倾城只余痴惘   放手泪点亮眸光   积雪将离路遥回望   追忆追不回过往   幽凉静夜晚来霜   盈泪初遇染心墙   奈何桥过来时正忙   终迟来不过散场   ☆、第二十八回 疼绯裳细算龙珠源,念琴霜思经年过往      崇林宫没什么多的,就是空屋子分外多。凌澈帝君这地方,千万年不曾有人踏足。只是他手下的仙婢仙侍却仍旧十分尽职,日日将这崇林宫打理一回。左右除了这个,他们也没什么能够打发时间的。   想来也是寻常,自己能做的事情,凌澈帝君从来不喜欢假手于人。至于他不能做的,自然也就只剩下打理宫室这一层。   沥澄抱着华妆,随意选了一间屋子,便将她抱了进去。   这样大的动静,也没能让她醒过来。身子沾到床,反而睡得越发熟了。沥澄站在床边看了她许久,最后索性坐下来,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窗子尚且开着,外头的星光直直照射进来,投在她脸上。便是连沥澄也不由在心底感叹了一句,华妆在天界的容色,生得真是美。   同绯裳不同,绯裳第一美人的称谓绝非浪得虚名,当年红颜如火,如今终成内敛。而华妆的美貌,却总是同她自身原本的气质挂钩。她安静如斯,不动弹的时候,委实有一种十分沉静的美丽。   纵然沥澄知道,她远不是这样端庄的人。   看了许久,沥澄忍不住喃喃道:“你原也不是什么有心眼的,我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缺心眼。”   他一早知道,华妆并不适合天后娘娘这位置,但是纵然如此,他也是决计不能放开她的。她不懂那些弯弯绕绕并没什么,只需他懂便是。他既选了她,便合该做好了,一辈子护在她面前的准备。   “有许多话,你醒着的时候我不敢对你说,因为只有在你睡着的时候,才敢说一说。”沥澄伸手,替华妆将一缕散落在面上的碎发绕回而后。一触碰到她温热的面颊,手指就流连起来,反复摩挲着,舍不得离开。“我知道,你若醒着,肯定是要嘲笑我的……”   沥澄眼中的感情如酒,情到深处,浓烈得愈发香醇。平日里,他总是冷冷淡淡的目光,将许多情愫都隐瞒在里头。及至如今,夜深人静的时候,甚至是对方也进入沉睡的时候,他才敢将那些情绪释放。   只因还不到时候,否则他的爱,便会害了她。   隐瞒得太深沉,到最后就变成了沉重的负担。   “华妆……你总是觉得,我喜欢的,一直是人界的你。可知这样的想法本就是错的?人界的,天界的,本都是你,并没什么差别。我只是,一开始没能明白过来,才让你我平白错过了这样多时候。你相信我,这样的错过,我绝不会让它变成过错。”   祁华妆沉沉睡着,自然听不到他这样认真的剖白。   饮墨帝君劝了殷凰仙姬回去,自然最后还是没能劝成功,径直往崇林宫里来。却看见凌澈帝君守在殿外,有些诧异:“怎么,你不好好在里头看着绯裳,在这里坐着,做什么?”   凌澈面色有些冷,如晚风一般,丝毫没有温度。“你我都知道,覃微雨既然得手,必然是存了绯裳必死的心。决计不会再来第二次。”   故而他们存着守株待兔这个心思,实在是没什么用。   “为今之计……”饮墨望了望天上冰冷的星子,“也唯有去东海,借一回龙珠,才能救绯裳。”   “你当那是太上老君的宫室,你说去就想去的?”   饮墨蹙眉,“不然呢?看着绯裳等死吗?水露丸只能吊着命,难不成你要日日都用?”   看着玉绯裳等死吗?这样的事情,凌澈千万年之前是想过的,只是现如今,想都不敢想了。慢说凡尘俗世里头,她为自己周折而死的两世。怎么能忘记,她自诛仙台上,被推下去时候的模样。   那般血色印在凌澈眼中,变成永世不能忘记的一场噩梦。   倘若当年那样决绝的时候,他能够预料到如今,能够明白,他今日会这样深爱。当初,他又怎么会那样对待她。   只是世事难料,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   如今他命悬一线,他竟然连……救她的法子都没有……   沥澄在屋子里头看着华妆,一早听见外头的动静。伸手给华妆周身下了一道隔音罩,便径直往外去了。一出门,果然看向两个人站在门口,像是对持一般。   回身将门细细关好,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能够让他嘲笑嘲笑这二人。“便是再心慌,也不该在这时候争执。莫说绯裳同华妆还睡着,便是传出去,叫仙婢仙侍们怎么想?你们都是帝君之尊,这样的话,本不该是我对你们说。只是如今,你们为了绯裳,未免有些慌不择路了。”   饮墨略略平静下来,口气却仍旧有些不好:“话是这样没错,只是你叫我如何看她一日日虚弱下去?沥澄,她是你妹妹!”   “我自然知道她是我妹妹!”沥澄答得很快,眼中有一抹疼痛快速划过。“她如今这样,我自然也心疼。只是再心疼,也要细细想一想再动手。贸然去东海,总是不好。”   他这话一出,凌澈便知道,他这是,也在打龙珠的主意。只是比饮墨直接去借更有手段一些,他是想,用些东西去交换,传出去也好听一些。   “你打的,是琴霜的主意?”问是这样问,凌澈心里却已然有了计较。也不等沥澄回答,便自动自发说下去。“这倒是个好法子,琴霜仙姬一早嫁了东海三皇子为妃,只是因着先前许了席泽帝君,故而龙君一向不喜欢这份儿媳妇。连孩子都不许她生。”   这是十分寻常的事情。   当年琴霜仙姬虽然得了太子的诺,故而可以不用下嫁席泽帝君。但是终究是许过人家的仙姬,一般仙家是不肯娶的,在那之后,便一直在饮墨帝君的净音宫住着。也是她有自己的缘法在,东海三皇子来求一方好墨,乃是琴霜仙姬呈上来的。   三皇子在这之前,总是醉心书法,旁的风月之事,总没有放在心上过。琴霜仙姬当日呈上那方墨的时候,不慎将之摔在地上。   原是要骂的,却在看见琴霜仙姬抬头之后,将所有咒骂的话语,统统吞进了肚子里。   当时琴霜仙姬并没有想什么,不过是俯身将那方墨拾起来,抬起头后,仍旧是云淡风轻地模样。只是那浅浅一抹微笑之中,都带着化不开的伤悲。便是那一抹忧色俘虏了三皇子,让他将这份愁情化入书画,从此难以忘怀。   他们之间的感情,饮墨知道得最清楚。此时此刻也不由感叹一句:“三皇子是难得痴心的人,倘若真的利用他这份痴心,倒是让我有些于心不忍。”   “便是于心不忍,也该忍下。”凌澈的话十分漠然。他是见惯生死的天界战神,每天死在他手里头的妖数不胜数,对于旁人,他一贯是看得很淡的。如今既然喜欢了绯裳一个,那么普天之下便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人事。   他从来杀伐果决,便是为绯裳一人,负了天下,也觉得没什么大不过。   左右他也并不是十分爱这个天下。   沥澄走过去,拍了拍饮墨的肩。饮墨同三皇子是好友,他自然知道。只是事到如今,这也是别无他法的事情。   “帝君想的,我都明白。诚然身为太子,我是最应该心系苍生的人。只是你方才也说了,绯裳是我妹妹。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那便是为着她,自私一回,也没什么。旁人若是有什么相左的意思,自来说我就是,同你们,并没什么干系。”   饮墨蹙眉,似乎是在挣扎些什么。到最后,却全然化作了坚毅。“我觉得你们都应该知道,为了绯裳,没什么我不愿意做的。只是这件事情,你们不要告诉华妆。”   沥澄扯了扯嘴角,“你怕她知道了吃心?且放宽心,华妆她一向懂事,自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头,有什么心思。”   在他心里,华妆其实是个有些迟钝的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便是她知道了,恐怕也不能想到那上头去。   “你错了。”饮墨对他的想法却十分不赞同,摇着头道:“妆儿不过看着心大,在这件事情上头,不论是哪个女子,都十分小气。”   跟何况,祁华妆本就不是一个心大的人。   当年她愿意为了琴霜仙姬代嫁,不过是因为情至深处,不想看见沥澄难过。更没什么大无畏付出一说,倘若不是觉得沥澄深爱琴霜,她肯定是要努力一回的。   也不至于,连一句爱都不曾说出口,便做了那个决定。   她是十分自私的人,只是不想看见自己喜欢的人难过。不然也不至于,会天界之后重新回忆在下界的两世,最先发出的感慨却是那么一句话。   “在天界的时候,总是我顾及着沥澄,他从没有一刻将我放在心上过。甚至连欠都不想欠我的。只是在下头的时候,却让我过了一回瘾。”   原来被掐了情根也是这样好的一件事情,无爱不殇。原来在沥澄也可以这样深切诚恳地爱护自己。在那一刻,华妆觉得,自己跟着他跳了诛仙台,是十分正确的一件事情。   即使两世周折,即使苦不堪言。即使这只是一场,过了就散的烟花往事,如梦幻泡影。但,总也是梦过一回的。      ☆、第二十九回 游旧地竟起旧时心,闺中友相忆闺中事      琴霜是为了天帝的即位大典来的。   这么多年不曾来过天界了,一景一物仍旧如从前一般,精致却又一成不变。只是因着太子同华妆王姬重归天界,又多添了几分喜庆。   琴霜恍恍惚惚之间想起,这竟然是自己嫁给三皇子之后,首次来天界。   东海龙君向来不许她跟着他们来天界,觉得跌了他们的面子。自己儿子的心意,他们不忍心违逆。只是想要将她大大方方带出来,却是不能够。   这一回却是太子的请柬上头,正正经经写了自己的名字。琴霜看见的时候,是有些恍然的。时隔多年,竟然还能够听见关于他的消息。   她原本只以为,这一辈子都不能看见他了。   只是他如今回来,他们已经变成这样。他又是何苦,还要让自己去天界,看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东海三皇子敖丙是再喜欢自己这个妻子不过的,不然也不会在被众人当做笑话的时候,还硬生生娶了她为妻。她同沥澄太子之间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只是聪明地选择了不问。   只因那些都是从前的事情,至少现在陪着站在琴霜身边的,是自己。   这时候看见妻子面露忧色,便自动自发为她找了一个台阶下:“是不是待惯了海里,许久不来天界了,反倒有些不舒服?”   “没有。”琴霜知道敖丙一向宠爱自己,也不想在这样人多口杂的地方,拂了他的面子。“只是离开得太久,反倒忘了路怎么走。你不要笑话我。”   “这有什么好笑话你的,”敖丙笑着搂住她腰肢,“我也不是常来,不过比你略多上几次。这天界的路,其实我也并不是很熟。”说着,便唤了一个仙婢前来带路。   敖丙说的,乃是大大的实话。   当年曾经一日来两三趟的天界,自从他遇见琴霜之后,就成了伤心的地方。即使这伤的不是自己的心,他也为琴霜难过着。故而他选择不来。   不是逃避,而是觉得翻开那些从前,实在是很没意思的一件事情。   聪明的人都不会太过纠结从前,因为大家都明白,往事如烟的道理。   虽然长久不回天界了,天界却处处都是认识的人。不过走了两三步,便看见前头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仙姬笑盈盈走过来,正是当年同琴霜最为要好的薇雪仙姬。   当年天后娘娘将琴霜送到西王母那里教养。西王母的住处是瑶池,每天的蟠桃会都在那里,自然是个极好的地方。当年瑶池边上有一株蔷薇,开了许多年都不曾凋谢,十分娇艳。西王母预料着这是得道了,故而嘱咐琴霜日日照看着。却一直没能出什么结果。却没料到那年蟠桃会上,有个辉月仙君,倾了一杯酒在蔷薇上头。那株花顿时便化了形。   辉月星君当年依凭这月光一抹得道,如今蔷薇又承他水酒一杯化形,他自己觉得,这是十分风雅的事情。便给那株蔷薇取了名,唤作薇雪。蔷薇映雪,自然是很好的风景。   当年薇雪同她一起在西王母座下修习,只是不多时,她便被天后娘娘接回天界。薇雪也被辉月仙君花言巧语,骗回了自己的宫室。   一同长大的好姐妹,终究走了两条不同的路。   薇雪仙姬被辉月仙君牢牢护着,外头的事情一点都不清楚。日日娇憨,仍旧天真。只是琴霜,却因恨而变,最终变成了这样满目疮痍的模样。   薇雪仙姬这一回乃是听说琴霜终于来了天界,瞒着辉月星君便一蹦一跳地出来了。她同琴霜,不过相差十几岁。这是现在琴霜已经满是沧桑,而她却仍旧娇娇嫩嫩,看起来辉月星君将她护得很好。   “琴霜姐姐!”薇雪一过来,便拉起琴霜的手。笑意甜美,似乎还在当年瑶池一般。“姐姐总算是来了。这么多年,我可想姐姐你了。总想起当年在瑶池的时候,那时候我和姐姐两个人,多好啊。后来姐姐来了天界,偏生我来了,姐姐你又走了。辉月又管的那样严实,总不许我去东海看你。如今你可算是来了……”   薇雪这份喜悦,却不能感染琴霜。想起过去,纠缠上来的总是她逼得沥澄跳诛仙台之后,那些痛苦的回忆。   过去的她太纠结于恨这种东西,到最后,反而是被自己的恨,戏弄了。   不想扫兴,强迫自己笑了笑,“薇雪,咱们真是许久不见了。看来辉月仙君待你很好?”好自然是好的,怎么能不好呢?   薇雪是辉月仙君看着化形的,男子对于自己亲手塑造的女子,总是更容易喜欢上一些。一开始许是为了这个,到后来,辉月仙君便是真的,再也不能离开薇雪。   薇雪被辉月仙君宠得十分不知道尊卑,冲着三皇子便道:“三皇子你先走,我同琴霜姐姐有许多话要说。说好了,自然将人送到你身边。”   幸而三皇子也并不十分在意这个,倒是很高兴有个人能陪琴霜说说话。“你能陪着我们琴霜说话,我很高兴。这样,我先去第九重天面见天帝天后,稍后,你将琴霜送回九重天就是。”   当年,是琴霜脸上的忧色吸引了三皇子。可是如今,世易时移,他竟然不想再看见这抹忧色,只想看见她能够欢笑。   这是这样简单的一个心愿,却总是不能够如愿。   这厢薇雪兀自拉着琴霜去了,一路往雪月宫去。欢欢笑笑的,倒是真的减轻了琴霜不少忧色。   辉月仙君尚且在外头,还不曾回宫。薇雪仙姬将琴霜扯到自己房间,捧出一株娇艳的红蔷薇来。献宝一般:“琴霜姐姐快看,这蔷薇是不是红得很好看?”   琴霜仔细看了看,点头道:“红色很正,很好。只是看着有些眼熟。”   她这句话出来,薇雪仙姬更是激动。“琴霜姐姐的眼神就是好,辉月说了,这花跟我的真身很像。”   “这么一说……倒真是很像。”这个傻薇雪,养着这样一株蔷薇,莫非是想养一个小薇雪出来?   果然……   薇雪将花盆放在桌上,煞有其事地说:“比我们晚些成亲的,一个两个都有了孩子。我怕辉月着急,特意去瑶池想西王母娘娘要来的。早日有一个小薇雪,想必辉月就不会那样着急。”   琴霜叹了口气,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傻丫头,她当这里是瑶池麽?有那么多好东西滋养着,化形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事情。在天界,尽管仙气浓郁,却……很难……   只是这样的事情,还是藏在心里头,不要说出来,平白叫薇雪难过。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这是很好的。不像她,漫无目的地嫁了人,漫无目的地活着。   同薇雪比起来,琴霜觉得自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薇雪侧着头看了琴霜许久,看的琴霜有些不自在:“薇雪,你怎么这样看我?”   “琴霜姐姐,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次见你,总觉得有=有些不同。”   琴霜脸上的笑意几乎有些挂不住,心内苦涩。表现得竟然这样明显,连大大咧咧的薇雪都能够看出来?“哪……哪里不同?”   “我也不知道……”薇雪坐在她身旁,撑着脑袋,面上委实很疑惑。“只觉得先前在瑶池的时候,琴霜姐姐的笑,看着要更让人舒服一些……对了,我知道了!”薇雪支起身子,顿悟了,“先前在瑶池,无论是被西王母娘娘责备了,还是修习不到家,琴霜姐姐尽管难过,该笑的时候,却还是笑的很好看。不像现在,姐姐无时无刻在笑,却一点也不真心。看着就叫人很难过。”   薇雪不知忧愁,并不能准确形容这种情绪。这一种,应当唤作伤悲沧桑的情绪。   她不懂,琴霜也不预备让她懂。“薇雪,这些,你不需要弄明白。不像我这样,不懂我这样,是很好的事。辉月仙君待你这样好,终究让我很高兴。终于我认识的人里头,也有能够开心一些的。只是看你这样,我既高兴,又有点羡慕。”   薇雪同辉月,实在是位份很低,上不得门面的仙者。只是他们能够相守在一起,却远远胜过那些位高权重,却始终不能同自己相爱的人相守的那些人。   薇雪不能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她也不想多说,只岔开话题道:“对了,我这回到天界来,听说不仅仅是为着太子的即位大典,更是因着太子他要选一位太子妃。”   “嗯嗯!是这样没错。”说到这个,薇雪就十分激动。她家辉月星君同最爱将八卦的水德星君是好友,连带着她也听了不少仙界的秘闻。“天后娘娘属意的是水德星君他妹妹殷凰仙姬,太子倒没什么表示,只是近来传出来不少事情,关于他同那位历劫归来的华妆王姬。说是二人有什么事情。”   重新听到祁华妆这名字,琴霜很有些晃神。她还是不能够忘记,多年前,那个叫做祁华妆的女子,为了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下代嫁这种事情。最后甚至还为他跳了诛仙台,也不管那个人,是不是知道她这样做。   她做出的事情,很多时候不讲究回报。      ☆、第三十回 欢喜来去泪痕斑驳,往事休提尘世几易      薇雪仙姬委实是一个十分迟钝的人,说了这许多,久久等不到琴霜的回答,这时候才骤然想起,在水德真君的八卦里头,琴霜在沥澄的爱恨情仇里头,也有那样浓彩重墨的一笔。   想到这一层,薇雪仙姬顿时噤声。“琴霜姐姐,我并不是故意说这个要让你心里难过。我只是……只是……”   她只是了半日,也没能想出一个好些的理由来。琴霜忍俊不禁,揉了揉她的脑袋,只道:“是我问你的,你并没有什么对不住我。从前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   薇雪兀自天真,“那琴霜姐姐做什么还要问我?”   “这却是两码事。”琴霜面对这样一个问题,表现得十分淡然。“我虽然不想再多提从前的痛苦往事,却仍旧很想知道知道,自己曾经对不住的人,如今开花结果了没有。”   这是大实话。   当年若没有她,想必华妆也不会那样子,甘心躲在重重暮霭后头,藏着感情,只敢在背后悄悄喜欢沥澄。倘若没有那样多冤孽作祟,想必沥澄……他是会喜欢华妆的……   琴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但是心里头就是觉得应当这样。   薇雪一本正经点头,在她眼睛里头,其实并没有那样多弯弯绕绕。错了就是要弥补,欠了就是要偿还。故而如今琴霜问这样一句,实在是很寻常的事情。   “姐姐是应当问一问的,只是旁的没什么,依我看来,倒并不觉得沥澄太子他,十分喜欢那位殷凰仙姬。”   “喜不喜欢,并不是你会知道的事情。”琴霜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来。这样多年,她身上那些曾经的苦痛仇恨,都已经被抚平。东海三皇子敖丙,实在是一个十分好的丈夫。琴霜对于过去,已经没有太多念想。只是只要触及,仍旧还会有疼痛,虽然很细微。“再说了,便是再喜欢有什么用?成亲了,不管先前是怎么样的心情,日子总是要过下去。活了一年又一年,才会明白,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   琴霜对于这个世界,已经明白了规则。   当年她是下定决心要等沥澄回来的,既然不用嫁给席泽,那么过去做的许多事情,也就没了必要。那么对于沥澄的爱,便成了非常深刻的回忆。   当初敖丙说喜欢她,她其实是不放在心上的。   只因心里头,已经深深藏着那样好的一个人。即使他不是因为喜欢自己才跳了诛仙台,她也想这样子骗一骗自己。否则天界的日子这样长这样空洞,她用什么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敖丙见过她之后,日日都往净音宫跑。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只是人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沥澄同华妆,一个两个都是十分得人喜欢的人,如今因她,一下子两个都跳了诛仙台。她却还好端端活着,怎么能不让人生出一种怨愤来?   最后是怎么会应承了敖丙的求亲的呢?琴霜觉得那些往事都已经很模糊,唯一清晰的,竟然是绯裳公主那句话。   那一次,是琴霜记忆里,最后一次看见明艳无双的绯裳公主。她那时候,其实已经十分萎靡,目光之中却透露出几分决绝来。   琴霜依稀觉得,那样的目光同当初华妆跳诛仙台的时候,很像。   “为什么要拒绝呢?”绯裳的声音有些轻飘,同她往日里的果决很不像。“三皇子他,委实是一个很喜欢你的人。这一辈子,能够有一个人这样喜欢你不容易。”   “我……”   “我知道你在等哥哥……”琴霜话还没说话,绯裳便出声打断。“只是就算哥哥回来了,也绝不会再想要见到你。欠你的,都还清了。再相见也不过都是那样尴尬的事情,何必呢?天界其实并不好,你若能同三皇子去了,再好不过。”   琴霜一人掀起那样大的风浪,仙界早就无她立足之地。三皇子可以算作是一个好的选择,自然也能看做,是一个救赎。   “我是知道的,”琴霜一直挺聪明,绯裳能够想到的,她肯定也想到过。当局者迷,未必不是看不清,而是明明看清了,却还妄想自己骗自己。“不奢求结果,我不过是想等他回来。”   对于这一段感情,她已经深知无路可走。如今想要的,不过是在他回来的时候,再看他一眼。   “你不要让哥哥的牺牲变作白费,他跳了诛仙台,是希望你能够好。”   诚然是他们天界欠了禾原真君的,却不用那样偿还。沥澄那样做,是自己觉得对不住琴霜。他纵身跳了下去,不论是有过还是骗过,到最后也全都在这一跳之中,变作了泡影。   玉沥澄没什么特别的心思,只不过是想要琴霜仙姬能够好好活着,更希望她能够明白什么才是,最应当做的。   “倘若哥哥在,”绯裳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想必也是希望你嫁给三皇子的。我言尽于此,也没什么旁的时间同你多说。就此别过罢……”说罢,便往外去了。   琴霜不曾想过,这样一个明艳如火的天界公主,在同她说完这些话之后,便偷取上古神器,毁了伏羲琴。最终被抽取仙骨,打入往生井。   更不曾想过,在这之后,三皇子再来求亲的时候,她竟然轻声应承了。   旁人都觉得她这样做,十分让人心寒。其实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并不是为了什么富贵荣华,也并不是为了往后一帆风顺。   她只是从绯裳公主身上看见了太过执着的下场,她不想自己往后也变作那样丑陋的模样。   为了一段感情,将原本的自己都摧毁折损干净。   琴霜不想让沥澄舍身换来的自己,变作那样。她觉得那样子做,肯定是要让沥澄觉得白费的。   故而三皇子再来的时候,她答应了。   三皇子并没有高兴得不能自已,只是看着她,以温柔包容的姿态。放在天上人界,他其实也是这样如玉润泽的男子,只是为了一个琴霜,硬生生将自己变作了配角之中的配角。   “琴霜,你不用同我说什么,你想要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我,总是心甘情愿的。”   琴霜同太子沥澄的那段往事,他知道得很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故而才更加心疼琴霜。人人都觉得她不好,那么可知,沥澄同华妆,一个两个都选择了离开,而琴霜却只能待在这个囚笼里面,连离开的资格都没有。   她一直都是被人拿捏掌控着的,从来不能有自己的抉择。   那么到最后,她终究是恨了,他们又怎么能够责怪于她。   三皇子不能改变天下人的看法,但是他很知道自己心内的想法。他怜惜琴霜,也喜欢琴霜,故而想要将她娶回去,好好疼惜。   那些过去的时候,他不会问。   既然琴霜不喜欢,那么他就选择不知道。   琴霜出嫁那一日,办得十分低调。毕竟是曾经许过妖帝的仙姬,虽说退了亲,排场也不能太大,一面让席泽帝君看了吃心。   这是一场十分低调的婚礼,东海三皇子安安静静从三十三重天,饮墨帝君的净音宫,将他心爱的琴霜仙姬迎娶了回去。   是饮墨帝君送她上的车。   仍旧丰神俊朗,只是眼中寂如冬雪,枯槁丛生。自从绯裳离开之后,饮墨帝君再无笑靥,只因不能寻到她的绯色衣裳。   “你这样去了,很好。”饮墨帝君扶她上车,这样说。“妆儿同沥澄都去了,这场可笑的感情里头,总要有一个人,结局是好看的。”   “帝君觉得,这样的结局是好的麽?”对于琴霜而言,真正的好结局,应当是同沥澄在一起。只是她终究不能如愿,只因他对自己,毫无爱意。   那一段往事,会成为心中历久弥新的遗憾。即使三皇子待她再好,也不能抚平这块伤疤。   沥澄是她心头,永远流血不止的一道伤口。   “未来的事情,总不可知。”饮墨微笑,如鱼在水底静静游曳,荡漾开微弱的水纹。“不论如何,你总要让自己过得开心一点才是。”   这世上的事情,难求的太多。那么既然如此,也只好选择不要强求。在有限的范围里头,让自己活得开心一点。来日回想起来,回忆便不会是满是灰暗的。   “其实我觉得,你应该最能体会我的想法。纵然那人本不喜欢我,却仍旧想着,想要再等一等,指不定,就能等来结果呢?”   只是最终,他们都要失望。   对于爱情只会选择等待的人,永远看不见光明的彼岸。只是左右除了等待,旁的,他们什么都不能做。   饮墨没有再说话,一路将琴霜送到了南天门。   “送君千里,终须一边。琴霜仙姬,我只能送你到这里。”   琴霜将车帘撩开一些,前头是漫无边际的云海,而后头,重重宫阙都隐藏在祥云里头,七彩的光芒,显得十分影绰。   “我觉得,我永远不会再回来了。”面上带着苦涩的笑意,这本不该是新娘子面上应当有的表情。   饮墨叹了口气,终究有些不忍。“你去罢,遗憾便是遗憾,千万不要将遗憾,变作怨恨。”      ☆、第三十一回 吹冷风寂静想心事,醒神器至宝盒中藏      祁华妆醒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沥澄的身影。只道他是为了绯裳的伤势,去寻药去了。绯裳因昨日吃了一丸水露丸,故而今日精神尚好,竟然醒了一回,还能被华妆扶着,到院子里走走。   虽说是散步,只是玉绯裳仍旧走不了多久,走两三步,就要歇一歇。华妆扶她在石凳子上做了,道:“里头那样沉闷,有什么好的。在外头吹吹冷风,还能清爽一些。”   玉绯裳面上十分苍白,唇上一丝颜色都没有。眸光也是暗淡的,那种生无可恋的目光,华妆在她身上见过许多次。从宋汐那一世开始,再到后来的千筱伊,及至如今,重回了天界也是一样。   华妆很心疼她,皱眉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是冰凉的,一点都没有活人气。“绯裳,你不要这样。如今是在天界,总是有办法的。你哥哥听说能治得好你,慢说是一日一丸水露丸,便是日日百丸水露丸,也能逼着太上老君炼出来。”   绯裳却摇了摇头,病没有欢喜模样。“哥哥待我好,我是知道的。只是华妆,这样兴师动众,不过为我苟延残喘几日,又是何必?我一早,便是要死的人,如今活着,不过权当是捡来的。”   “你怎么能这样说,便是不为着自己,也要为着饮墨哥哥为你付出的那些心。”华妆看着她,十分恳切。“绯裳,骂你就当做是为着饮墨哥哥,你努力一回,行不行?”   她略微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也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头多说。只问她:“华妆,今日没有看见哥哥,你知道他去哪里了?”   “许是去了太上老君去,你问这个做什么?”   “想来是我多想……”她喃喃了一声,“并没有什么。”   正说着话,便看见铃铛领着一个小仙婢进来。绯裳瞧着有些眼熟,定睛一看,却是华妆落芳宫里头伺候着的抚弦。她一贯掌管着落芳宫里头库房的事,不常在外头走动。   绯裳见了她,便十分好奇。“华妆,这不是你宫里的抚弦?来这里做什么?”   华妆也正奇怪,于是看向二人,只等着他们说话。二人却并不开口,只先行礼。   华妆叹了口气,道:“起来说话,什么事?”   “回王姬,长庚星君派人来,说是想要借昆仑镜用一用。奴婢虽说掌管着库房的事,借上古神器的事情,不免还是要问一问王姬。”   上古十大神器,其一昆仑镜正是言恒帝君所有。后来他同言诺帝后去了太虚幻境避世,便将这昆仑镜留给了华妆。华妆幼年时候不懂事,只觉得这镜子很不错,照得很清楚,总拿着当梳妆镜用。后来总算知道是神器,也不曾多看重。不过随意叫人搬到库房,略略锁了一下。   她平日虽然并不看重昆仑镜,只是事关神器,总要过问一两句:“有没有说是借了做什么的?倘若是拿去偷看的,可不能给。”昆仑镜能够看见人界的事情,乃是人仙两界连接的一重异门。诚然华妆知道,长庚星君是十分正经正直的一个人,这时候,也不由地想要调笑几句。   抚弦不常伺候华妆,故而猛然被她这样一句话问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觉得平日里王姬展现出来的端庄仪态,正在一片片崩塌。   铃铛见她呆愣,咳嗽了一声,忙着打圆场:“王姬最爱开玩笑,星君借了昆仑镜去,自然是有紧要事。”   借着这一声咳嗽,抚弦总算回过味来,毕恭毕敬回答了华妆:“不多时便是太子殿下的登基大典,庆典上头,十大神器总是要聚齐了,给未来的天君看一看才是。”   “我当是为着什么,不过是这样。”虽说是庆典,华妆却觉得,这事情,比上长庚星君用昆仑镜偷看人界,实在无趣上许多,随意挥了挥手,“你自去取了与他便是。”   “王姬……”抚弦面上表情十分为难。   “怎么,还有什么事?”   看她一脸迷茫,铃铛心知她将从前的事情都忘了个干净。只能凑过去,在她耳边轻声提醒:“王姬忘了?当年那昆仑镜,是王姬亲自用卷云绫锁上的。”   她这样一说,华妆方才恍然回过神来。虽说是随意锁上了,却也是上古的神器,大意不得。在铃铛的规劝下头,她是特意用卷云绫上锁的。   怪不得一向有主见的抚弦会来请示自己,原不过是他们没有法子取的缘故。   “我去取了就是。”回头看向绯裳,嘱咐道:“我去去就回来。且先扶着你去寝殿里头休憩?”   绯裳摇摇头,“今日精神很好,我想在外头再多待些时候。”   她说这样的话华妆是应当高兴的,只是终究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绯裳,让她一人待在这外头一时半刻,华妆都要担心。正在踌躇的时候,便看见凌澈帝君端着一碗水从后厨过来。   他从来都是冷酷拒人千里外的一位帝君,他们什么时候见过他洗手作羹汤的模样。只是绯裳伤了这几日,他却一点一点,将这些时候全都学全了。   叫人新鲜,又觉得悲哀。   悲哀之处在于,绯裳将他的呵护视如珍宝的时候,他将她弃之敝履。如今还妄想回到从前,却可是哪里还回得去呢?   他端着一碗水过来,竟然是四平八稳,里头的水都不带晃动一下的。放到桌上,十分自然地将绯裳拥入怀中。“你先去,裳儿这里有我。”   华妆看了绯裳一眼,绯裳面无表情。当事人都没什么反应,她还能说什么。只能在心底暗自道了一声孽缘,随着铃铛他们往三十二重天去了。   落芳宫久久无人回来居住,也没有人偷懒,仍旧是一尘不染的模样。径直往里头去了,走到一扇小门前头,华妆心念微动,卷云绫便舞动起来,往门那边绕过去。门上镌刻着一条溪流,卷云绫正正好好,服帖地躺在里头,瞧着十分契合。   不过一时半刻的功夫,小门便吱呀而开,卷云绫自有神识,乖巧飞回华妆身上。   这库房里头,放的都是稀世的好东西。铃铛跟在华妆身侧,好东西也见过不少,此时此刻也不由有些晃神。华妆却眼都不眨,只往前头去。前头不过是一方小盒子,催动卷云绫往前一拂,上头积攒的灰尘便荡漾开来。   将盒子递给铃铛,“只管交给长庚星君便是。”   铃铛依言拿了,却感到一阵颤动,“王姬,这盒子会动!”   略略扫了那盒子一眼,回身往外走去。“昆仑镜是上古神器,又在这里待了这样久,有些神识自然是很寻常的事情。慌什么?”   “可是王姬,他动得越发厉害了……”她快要拿不住了……一句话还未说完,盒子已经挣脱了铃铛的手,往华妆那里飞去。   华妆将卷云绫一甩,盒子被牢牢卷在里头。碰到卷云绫的那一刻,竟然就不再震动,顺势顺着卷云绫的方向势头,往华妆怀里一滚。华妆无法,只能伸手接了抱在怀里。   铃铛凑上来,“这盒子像是认主呢,王姬快打开看一看。”   “便是能认主,也不是认我。”话虽如此,却抵不过好奇心。顺手将盒子打开,二人只看见一道白光往外窜。一时眼睛都有些迷糊。过了半刻,再往盒子里看,哪里还有昆仑镜的影子,不过是一个空空落落的盒子而已。   “糟了!”铃铛只觉得头皮发麻,“昆仑镜跑了!”   诚然昆仑镜不过是一个镜子,不曾长着脚,用跑这个字眼不大恰当。但是铃铛确定,方才开盒子的时候,他尚且是在的。肯定是方才那道白光里头,有什么古怪。   “哎呀,”华妆掩唇,“这年头,竟然连镜子都成精了麽?”   听到这话,铃铛觉得自己就像吃饭吃到半只死苍蝇一般恶心。尽管天界,出现苍蝇这种生物不大可能。看见镜子失踪,她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这个。难道不应该担心担心,自己看守神器,导致失窃的罪责麽?   “好没见识的人,什么成精?!我昆仑镜乃是上古神器之一,怎么能说成精?”却听见半空中传来一声男音。端的是干净清爽,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山泉清冽,十分好听。   “什么人!”铃铛听见声音,就目光锐利地往前扫。   迎接她的却是一声嘲笑,“你可真不愧是她的仙婢,下人同主子一样蠢。”   听着这话,华妆觉出一些不对头来。方才铃铛出声的时候,她还想着作壁上观,也能见识见识这是何方神圣。只是听到这里,却分明听出,他将铃铛连带着自己一起鄙视上了。   “你倒是好大的口气,怎么口气这样大,反倒畏畏缩缩,不敢出来以真面目示人麽?”   他说他是昆仑镜所化,华妆却并不是十分相信。在她看来,不过是偷取神器的宵小之辈。如今说这话,不过是存了想要将他逼出来的心思。   “出来就出来!”那人果然被她这话激了出来。      ☆、第三十二回 神器得形初见昆仑,悬世瀑旁再会璧人      当看见面前出现的人的时候,华妆她,是惊愕的。   诚然她想过许多种可能,在她想象之中,会盗窃昆仑镜的人,一定是十分丑陋不堪的人。便是并非如此,也应当是十分平凡普通的一个人。   却没料到,面前的少年,竟然会好看得这样出奇。   华妆竟然一时看呆。   她是见过席泽的妖冶容色的,也见过沥澄的清俊无双。却没料到,这个少年,竟然能有那样干净好看的一双眼睛。像是微风吹过山岗,山泉淌过石间。   席泽虽美,却绝非女气。   这个少年的美,却是雌雄莫辩的。若非他出声时候的男音,华妆兴许要将他认作少女了。   好看是好看,却不能忘了正事。铃铛出声问:“你是什么人?昆仑镜是你拿的?”   少年皱眉,瞧着十分不屑的模样。   “我不是人,也并没有拿什么昆仑镜。”   “信口雌黄!”铃铛原先还沉醉在少年的美色之中,如今骤然听见他这样辩驳的话语,顿时就气不过。“昆仑镜的锁是方才解开的,如今只有你一个外人在这里,怎么还敢说不是你拿了昆仑镜。识相的赶紧交出来,不要不识好歹……”   此话一出,少年面上的嘲讽更深。就连华妆也不忍地抚了抚额头,觉得自己的头有些痛。铃铛姑娘哎,你这番话虽说有一些道理,却不能这样斩钉截铁说啊。谁说在这里出现,就是窃贼了?   “说了不是,就是不是。”   铃铛偏生还要继续往下说:“既然你说不是,拿出证据来。你若能拿出证据,我便信了你。”   她说这话,是料定了少年拿不出证据。那么不论他是与不是,自己都有了说话的底气。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就是十分想跟面前这个人过不去。   少年的脸略微有些抽搐,抬眼看向华妆,眼神有些钦佩,“这么些年,她伺候着你,你也真是很不容易。”   “还好,”华妆面容正经,端的是一派唬人的端庄沉稳。“我已然习惯了。”   铃铛一头雾水,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王姬?”   “铃铛,别再往下说了。”她实在不想看自己的贴身仙婢再这样丢人下去。“他自然不是窃取昆仑镜的人,只因他本就是昆仑镜所化……”   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少年身上外溢的神力。恐怕也只有铃铛,眼睛装在脸上,只当做是摆设用。   “王姬莫不是哄我的?”铃铛看着她,期盼她说出一些附和自己的话来。   华妆看着她的眼神,委实有些怜惜。“你知道我一贯是不哄人的。好孩子,不要觉得丢人。我方才……一开始也没有认出来……”   铃铛满脸崩溃,原本是不觉得丢人的,最后却被她那句好孩子,弄得什么话都没有办法说出来。   “真是好笑,主子和仙婢都是这样好笑的人。”少年拍着手,哈哈大笑起来。   铃铛略微有些沉默,此时此刻,她竟然丝毫不能觉得方才有什么丢人。只对着华妆道:“其实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   华妆点点头,“我也这样觉得。”   昆仑镜化作的少年笑了许久方才停下,华妆见他总算不再抽风,将手上木盒子往他身前一送。   “你既然是昆仑镜所化,就应该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如今水德真君借你去有用处,还不赶紧回来,不要再胡闹了。”   少年却抿紧了唇,“我没有胡闹。”   在少年眼中,他的确没有胡闹。自己倘若仍旧是枚镜子,便是借出去,他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现在却不同,他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换了谁都不喜欢,这样子被人借来借去。   然而在华妆眼中,少年却正经的是胡闹。在天界,人人都各司其职,个个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昆仑镜虽说成形,却终究还是天界的神器。他如今这样别扭,倒是叫人十分头疼。   “你有什么想法,回来再与我说也不迟。只是现下,却一定要送你过去。”华妆尽管好说话,却总不能事事都顺着旁人。抬手将卷云绫一挥,少年便被牢牢卷在里头,仍旧化作一道白光,往盒子里去了。华妆径直将盒子往铃铛手里一扔,“速速送与长庚星君,完事了快快送回来。”   只是将他关到盒子里头,他却仍旧不肯安分。不停在里头横冲直撞,铃铛一时竟然拿捏不住他,险些将那木盒子摔在地上。   华妆往铃铛那里走了两步,一边微笑一边磨牙。抬手轻轻覆在木盒子上头,声音轻柔得很,话里的内容却让人听着有些发抖。   “原先想着,你是神器所化,自然脾性大一些。我既然是王姬,自然要谅解谅解你的小孩心性。”前头还是如沐春风,说到后面,却阴冷起来。“你从前在我身边待过一段时间,自然应该明白我的性子。我是最不喜欢被人拿捏的人,倘若你惹恼了我,便是将你就地碎了,也没什么人敢说我一句不好。”   华妆此人,做事情很多时候都是随着自己心意来。平时像个泥人一般,只是脾气上来了,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定要自己先顺心才是。   少年听见这话,略微停顿了片刻,之后却仍旧不停冲撞。嚣张的话语还从木盒子里头传出来:“你哄我呢,神器事小,失职事大!”   华妆冷哼一声:“怎么,难道你当我是怕失职的人?”   “你自然不怕失职,但是你却怕沥澄瞧不起你!”昆仑镜当年在华妆身旁那样多时候,自然也能明白她的心思。   华妆被他气得磨牙,到最后却是气极反笑:“你说的很对,我不能平白无故碎了你。你如今横冲直撞,不过是觉着铃铛制不住你,不过没什么大的关系,我亲自走一趟,送到长庚星君府上便是。”   她就不信,堂堂长庚星君,连昆仑镜都拿捏不住麽?   昆仑镜登时说不出话来。诚然他是神器所化,欺负欺负铃铛还绰绰有余,拿出去跟华妆同长庚星君比,实在是很不够看的。   他的气势微弱下去,最后索性一丁点都看不见,声音里头都透着委屈。   “你总是这样对待我,当年觉得不合适了,就将我关起来。四四方方的一个木盒子,连光都看不见。如今又是这样,若不是长庚星君来想借,你是不是,连想都不会想起我?”   华妆沉默不言,不得不说,这枚镜子在某些时候,还是很能够说出真相的。   “你怎么能这样……”他的声音里头,带了一些难言的难过。   “别闹了……”华妆抚了抚盒面,“一枚小小的镜子,脾性还这样大。”拿着他往外走,“你这样容易生气,对修为百害无利,是怎么让你修成人形的。罢了,你既然成了形,往后总不好再关着你。你乖一些,将你借出去这一回,过后我便让你日日都出来,可好?”   昆仑镜一时沉默不语,“你不要哄我。”有些瓮声瓮气。   “你知道,我一贯是不喜欢哄人的。既然出来了,便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总不能枉费了这双眼睛。”   华妆认真了软化一个人的时候,声音委实轻柔。昆仑镜不知觉便被这声音安抚,再添上方才神力耗费有些大,不经意竟然在木盒子里头睡了过去。   唤醒昆仑镜的,是木盒子上头清晰传过来的水声,啪嗒啪嗒,一声一声。   他不知道为什么有这样的声音……   而这声音的源头,华妆王姬,她在哭。   站在第九重天的悬世瀑边上,望见那边一双璧人她便哭了。其实她一贯是不喜欢流泪的,在遇见沥澄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是这样爱哭的一个人。   沥澄今日穿了一身青衫,上头暗暗绣上的暗云纹十分精致,从下摆一直蔓延到宽大的袖口。站在他身侧的仙姬,那一双眼睛曾经让华妆夜不能寐,梦魇许多年。   琴霜仙姬。   传闻之中,太子沥澄最为喜欢的女子。他当年能够为了她跳诛仙台,如今在听见她来天界的消息之后,更是连自己重伤在身的妹妹都不管了,径直就过来见她。   他侧着脸对着自己,华妆不能看见他眼里的情愫是什么。唯有唇角的微笑一抹,那样刺眼。而琴霜,她是能看见琴霜的表情的。那样悲怆,那样欲说还休,甚至眼泪都凝结在眼眶,兜兜转转打着旋儿,几乎要忍不住落下。   显然沥澄说了什么话,让她很高兴。竟然就那么笑了出来,连带着面上的悲怆也少了几分。只是还未笑开,泪已双双落。   他们是错过的一对怨偶,姻缘宿命对他们太过不公平。这样的不公平,连华妆都不忍心再发出什么声音,去破坏他们难得的见面。   华妆感觉心口十分疼痛,忍不住靠在悬世瀑边上的假山上,一手拿着盒子,一手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喘息。即使如此,声音却还是抑制,不想发出任何声音,让他们知道自己在这里。   分明面上还带着眼泪,她却忍不住露出一个自嘲的笑意来,满是辛酸。   当年她和琴霜,一个为了沥澄跳诛仙台,一个为了沥澄留在天界苟延残喘。到最后,沥澄要娶的,却并不是他们之间的任何人。   原来他们谁,同沥澄都没有那个所谓的缘分。   情之一字,由来都是捉弄。      ☆、第三十三回 失意人只听失意事,伤心话只说伤心人      琴霜同沥澄越走越近,华妆借着树木的遮挡,将身子牢牢贴在假山后头,不敢露出分毫。其实她大可以现在就走,大可以选择什么都不要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脚上像是被人下了定身咒,她竟然丝毫都不能动。   尽管悬世瀑边上水声很大,沥澄的声音仍旧那样清晰地传过来。她听见他说:“悬世瀑那里仙气太过凶猛,琴霜,你不要过去。”   单单凭着这样平淡的一句话,华妆就能想象出,沥澄对琴霜有多小心翼翼。悬世瀑上头神力天成,一般的仙者靠近了就会被侵蚀,只能远远看着。而琴霜,显然是贪看悬世瀑的美景,不经意之间走近了两三步。被一直注意着的沥澄牢牢拦住。   试想沥澄是多么不会关心人的男子,此时此刻却为了琴霜,展露出这样的姿态。   华妆觉得自己这下子,终于可以彻底死心。   原来沥澄,自始至终都深深爱着琴霜。原来在这段感情里头,无论是什么时候,她都没有赢的机会。华妆靠在冰凉的假山上头,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这石头的温度一点点低下去,慢慢冷成冰。   当初在人界的时候,沥澄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喜欢自己呢?这个时候,华妆竟然在想。倘若没有琴霜存在就好了,那么他们之间,是否能够顺理成章一些。   沥澄喜欢琴霜那样的女子,只是她恐怕终其一生,也没有办法变成那样。   他们还在说些什么,影影绰绰传过来。而在华妆看不见的角度,沥澄同琴霜隔着几步相望。曾经他们为了欺骗天界众仙者做出亲密无双的举动,可是现在,却只剩下这样中规中矩的相望。   琴霜眼里还有缠绵的情意蔓延,沥澄眼中却只剩下那种默然的冰冷。那冰冷像是一道利剑,轻易就刺得她心口血流不止。连话都不能说出口。   “这么些年……”她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很没有勇气一般,说说又停停。“你在下头,过得好麽?”   沥澄点点头,分明是同所有人都说一样的话,琴霜却能感觉到他话里的敷衍。“自然是好的。”   她知道,他并没有说真话。当初跳下诛仙台,天帝便十分恼怒。当即下了令,要司命星君并上月老,将他的一生写得无比纠结苦痛,才能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的错处。   “你怎么这样骗我……”话未说尽,眼泪却再也不能忍住,纷纷坠落。目光却舍不得离开沥澄的脸,含着热泪,牢牢盯着他看。“对我说一句不好,这样难麽?我知道,你在下头吃了许多苦。”   沥澄在下头经历过那样多,已经同多年前的他全然不同了。当年的他兴许面上还有稚气,现在,却已经消失干净。他现在,已经变得这样让人捉摸不透了。   “真的并没有什么不好。人有生老病死,爱恨别离。这都是很应当感受感受的事情。唯有感知过,才会明白我如今拥有的,多可贵。”   琴霜的眼泪止不住,“那你,那你是找到自己真心以待的人了麽?”   提到这个,沥澄很明显想起了谁,眼中有一片细腻的温柔。“是,找到了。我回来之后才发现,原来最想要的,许多年以前就已经握在手心。倘若我当初知道有这样一个时候,决不能跳了诛仙台。”   一定会寻一个更圆满一些的法子,让自己同华妆能够更早一些在一起。不用经历那些风霜雨雪,在彼此最相爱最合适的年岁,在一起。   琴霜心里有些发酸,但是又有些高兴。忍不住朝沥澄露出一个复杂的笑意来:“这样很好,我原本以为……”后头的话,在舌尖辗转许久,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她原本以为……沥澄这样的人,终其一生也不能明白爱这个词代表着什么。   却原来也是有这样一个女子的,能够让他温柔以待,能够让他倾城相爱。琴霜羡慕嫉妒着那个女子,却又真心为沥澄高兴。能够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是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如今他找到了,自然不必再孤独飘零。   这样子,很好,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情了。   沥澄安安静静看着她,这样的眼神让琴霜想起自己的名字,如雪初降,轻轻落在琴弦上头。沥澄走之后,她嫁给敖丙之后许多年。曾经有这样一个年岁,从无四季的东海,下了一场漫无边际的大雪。洁白冰冷,直直蔓延到天边,像是永远没有尽头一般。当时琴霜站在东海边上,满目雪白,满心萧索。   这样的大雪,若非十分重要的神陨落,绝不能有。后来才知道,是饮墨帝君终于没有办法忍受这样的孤寂,饮了孟婆汤,投胎轮回去了。   想来也是寻常,旁人兴许不知道,但是琴霜在净音宫住了那样多年,怎么会不知道,饮墨帝君对绯裳公主那样深沉的情意。只是绯裳公主对凌澈帝君情有独钟已成偏执,故而饮墨帝君他,选择不说。而绯裳公主,选择装作不知道。   “你如今嫁给三皇子,他一定是待你很好的。”   “怎么才叫好呢?”琴霜这样反问他,“倘若硬生生一定要说上感情这回事,你分明知道,我从没有一会半刻如愿过。故而,我从未好过。只是不说这个,只论活着,他待我,自然是好得没话说。”   终究,沥澄对这个女子还是有些愧疚,不忍心看见她这样难过的表情。“人生在世,总是有许多不能如愿的事情。便是当日掌控天下如子棱帝君并上舒帝姬,最终不也是这样子,只能遥遥相望,永生永世不能在一起麽?琴霜,倘若你学会知足,便能够知道,这世间待你,已经算得上公平。”   琴霜含着泪点头,“你说的很对,这道理我很早以前就知道。我是应当学会知足。”便是学不会,又能呢?左右都是这个命,也只能听天由命。“你今日见我,只是想知道知道,我过得好不好麽?”   “并非。”沥澄望向悬世瀑,末了又将目光收回。“我只是来给你一个承诺。”   两人的声音随着脚步的远去,越发听不清楚。而华妆抱着那木盒子快步离去,再也不想听下去。听了他们半截子话,她已然隐约有了一种觉悟,再听下去,也实在并没有什么意思。   走在路上,十分凑齐,又遇见了上回的荧惑星君,他同长庚星君在一处走。长庚星君一见着华妆,便往她面前迎过来。   “见过华妆王姬,王姬这是哪里去?”   华妆面上眼泪的痕迹已经全数收去,虽然看着仍旧有些不好看,却并没什么异色。她是上古王姬,自然一向秉持的理念是,伤心与否,那是自己的事情。只是在外人面前,无论如何要装出毫发无伤的样子。为的是永远尊贵体面的身份,她总不能在这时候,为了这样一段感情,跌了自己父君母后的脸面。   因扯出一个端庄的笑意来,“真是往长庚星君你府上去。”捧出手上的木盒子,“星君想要的昆仑镜,正在里头。”   长庚星君一早去落芳宫借昆仑镜,只是那头的抚弦说了,王姬暂且不在,待她复命之后,王姬自然差人送来。只是万万不曾想到,这个所谓的差人送来,却是让华妆王姬亲自送来。长庚星君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王姬真是客气,随意差个仙婢送来就是,还劳烦王姬走这一趟,真是让我惶恐。”   这说的却是实话。试想这么些年,除了绯裳公主饮墨帝君并上沥澄太子这三人,王姬她为着什么事情迈出过三十二重天?如今不过为了一枚昆仑镜,还亲自前来,怎么能不让长埂星君惶恐?   华妆道:“这也并没有什么,只是昆仑镜现已成形,顽劣异常,一般人拿捏不住他。故而我亲自送来,以免路上又教他逃了。”   一旁的荧惑星君双眼发亮,也凑上来,直勾勾盯着那方木盒子看。“怎么,昆仑镜竟然也成形了?”   华妆被他看得不由倒退了一步,不料他那个又字是所为何来。   长庚星君不若他表现得明显,看着却也有些激动。“前两日听闻子棱帝君拿出的轩辕剑,并上舒帝姬的女娲石也化了形。原以为是在无音山的缘故,没料到竟然昆仑镜也化形了。太子殿下在这时候即位,当真是十分好的一件事情。”   “什么?”华妆听了这话,面色却有些不好看。“十大神器化形其三?!”   她这样一说,两位星君也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面色变得有些凝重。   荧惑星君立刻掐指一算,不多时收回手。“长庚,只怕咱们要往无音山走一趟。”   华妆听了,唇色有些苍白。便是连她这样天生神胎的王姬,听见这个消息,也不由有些害怕。“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总是要来的,只是碰巧赶上太子即位的时候。”不知道太子,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开天辟地之后,最大的浩劫。      ☆、第三十四回 公平与否谁能推算,从前如何往事成烟      长庚星君同荧惑星君商议着往无音山请舒帝姬同子棱帝君二人,临行前却骤然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少不得要知会禀报太子一声。   荧惑星君因朝华妆道:“我同长庚仙友这便往无音山去了,只是要劳烦王姬,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太子。此事事关重大,决不能出差错。”   这原是十分合情合理的一个请求,倘若先前不曾看见沥澄同琴霜在一处,她自然很乐意去。只是女子总是有躲避心态,方才见到那样的场景,现下总是不想看见他的。   故而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意来,只道:“凑巧前两日便一直想着去无音山一趟,如今正是凑四合六的买卖。咱们只需换一换,你们往太子那处去禀报,我去无音山就是。”   去无音山,便是驾云往返,少说也要两三日。届时回来,想必已经是即位大典开始的时候。华妆不想看见沥澄,至少并不想在现在看见沥澄。   她当日回天界将前尘往事尽数记起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全然死心。却没料到,死心这回事,并不是想象中那样简单。应承席泽婚事的时候,她也想过。已经到了这份上,总算是要过去了。就算不能死心,也要逼着自己死了才是。直到方才,见着他同琴霜在一起耳鬓私语的时候,华妆才知道,原来她从未停止过喜欢沥澄。   原来她一直都在暗自期待,终有一日他会来到自己身边。以天界太子沥澄的身份,来到华妆王姬身边。并不是因着下界的前尘旧事,而逼着自己喜欢。   到现在,终于是大梦需醒的时候,却几乎要痛彻心扉。   站在祥云上头,迎面而来锐利的寒风携带着仙气,不依不饶出过来,几乎将她心神都吹成齑粉。华妆想起过往许多事情,在人界的时候,那样多的时光,那样多的爱恨,如今到了天界,原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的事情。   原先她觉着,一百年是那样长久的时光啊。如今站在云端之上往下看,原来这凡尘俗世,竟然如此渺小。人有爱恨别离,生老病死。   神没有。   然而人类因为失去,可以放声哭泣。   而神不能。   谁说老天不公平?这世界上最公平的,就是老天。   华妆不知道自己赶了多久的路程,只知道到无音山的时候,觉得天界那些事情,已经随着这些寒风,变作了十分遥远的记忆。   果然无音山是一个适合回避世事的地方,无论对舒帝姬还是对于自己,都是一样。   当年堕入凡尘之前,无音山满树桃花,落英缤纷。回到天界之后,这还是华妆第一次,来到这里。漫山遍野都是皑皑白雪,冰天雪地,像是连当初的感情,都一一封存。   这座雪山下头还有一个小小的茅草屋,看着十分简陋的模样。茅草屋前头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清,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看见这样一条流动的水流,未免有些突兀。站在山脚下看过去,正看见一个穿着雪白衣裳的男子坐在小溪前。边上随意放着一个鱼篓,手里捏着一柄竹子做的鱼竿。   白衣雪发,光光一个背影,就是绝世的风姿。   华妆依稀想起,自己已经许多年不曾看见这个男子了,久得几乎要遗忘过去那些种种。   寒风夹这雪花席卷而来,华妆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我知道……”却是那男子的声音,轻飘飘传过来。在这悠然的天地之间,山脚之下,自有一种寂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是麽。”华妆露出一个笑来,自走过去。将将走到他身边,便有一个小凳子凭空出现在面前。撩起裙摆坐下。“近些年……你的修为越发精进了。竟然连我临时起意的事情,也能算到。”   男子的侧脸苍白得紧,像是寒玉雕琢而成,一丝血色都没有。只是精致得很,那唇角一抹浅粉色的弧度,胜过千万能工巧匠精心的雕琢。   男子悠悠道:“你同太子沥澄,终究还是没能修成正果。”   “本就是结局一早注定的事情。”华妆抬头往前看,小溪里头有两尾颜色鲜亮的鲤鱼。一红一橙,在鱼竿的饵边嬉戏玩闹,瞧着十分可爱的模样。“你的修为,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许多事情,当年算不到的,你现在都能算到。”   男子别过脸朝她看,目光之中像是凝结了满地霜雪,尽是寂寥,像是什么都打动不了他,什么都没有办法激起内心的波澜。对这世间的事情,他都已经看得太透。却唯独,不想看透一个情字。   “你是要……我帮你算一算你和太子沥澄的未来麽?”   摇头,“何必多此一举?我同他,一早就没有未来。我只是想问你一句,虽说是算者不自算,你却不在其列,为何不算一算,舒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原谅你?”   提到舒姐姐,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来。像是万里冰封,都随着这一笑,而慢慢溶解。“你怎么知道我不曾算过。一早我就看见了,我和舒儿之间,铺天盖地都是苍白。我们才是,正正经经没有未来的两个人。”   他们曾经相爱到至死不休,到最后谁都没能死成,却心死成灰,再也没有办法在一起。   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成为过去,他却抓着曾经的回忆,想要将这泡影变作真实。   “这算是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麽?”华妆再低头去看,橙色的鲤鱼已经游荡开来,只余下红色的,孤零零在那里打转。“鱼都跑了,还不拉杆?”   随意把杆子往上拉,往边上的草丛里一扔。定睛一看,上头不过是一根透明的鱼线,系着鱼饵,却哪里看得见鱼钩的影子。   这可真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他在这里钓鱼,原先也并不是为着钓鱼。无音山仙气浓郁,在这里的生灵,大多最终能够化形。钓他们上来,又做什么?便是吃,又于心何忍?   “师父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华妆的眼神有些怅然。谁不知道,华妆王姬的师父,天界的子棱帝君,是最为悲天悯人的一位帝君。早先在人界的时候,在一本明清话本之中,看见过一句话。套在他身上,倒是十分合适。   说的是,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   只是最为可笑的却是,他愿意对天下所有生灵宽和仁慈,却只将所有厌恶冷淡对着舒帝姬。   子棱帝君听她这样一句话,倒是也有些想起从前。那样多欢笑的时光,南宫舒同祁华妆都还在自己身侧的时候。那是一段,只能在回忆里头鲜明的往事。到现在,他连想都不敢想。只因孤寂一人,想起过往欢笑,醒来的时候,就更能感知如今的悲戚。   “不要再提从前了,你分明知道,我从来不后悔做了那些事情。现在这样,已经很好。”   至少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他从未想过,还能有守在南宫舒身边的机会。即使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脚。遥遥相望却永不相见。   那是南宫舒立下的毒誓。   “世人都以为神无所不有,却怎么知道,在感情这条路上头,大多崎岖坎坷。我原本以为,华妆你同沥澄,总能够走得顺当一些。”   “这话又是怎么说呢?”她看向水面,终究那一尾红色鲤鱼也慢慢游走了。这世上的相遇,最后都要变作别离。他们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试着习惯。“这苦痛烦恼,都是我自己找的。沥澄他其实并没什么错处。”   倘若有,也是怨恨他为何不能爱上自己。   “总是会好的。”子棱帝君将鱼竿拢回袖中,起身往那间茅草屋里走。“你去吧,也帮我看一看舒儿。我已经许多年不曾看见她了。”   下来的时候,也好告诉告诉他,这么些年,她过得可好。   华妆知道,这是他下的逐客令,也不多留,只转身往山上去了。凉风侵袭,吹动她身上的卷云绫。子棱帝君站在茅草屋前面,往山上遥遥地望,妄想在那层层白雪之中,能够看见那个女子倾城潋滟的笑意。   只是妄想,终究也不过是妄想。   舒帝姬喜欢桃花,当年她住的无音山上头,漫山遍野都是或粉或白的桃花。只是现如今,终究一些都凋零,原来的花瓣,也全都变成了如今的大雪苍茫。   华妆迎着寒风往上走,一开始那雪积得很深,一脚深一脚浅。越到山顶,雪就越薄。到最后走上山峰最顶端的时候,终于看见无音山上的五音观,观前有一树桃花,在冰天雪地之中,开得灼灼其华,美艳不可方物。   树上坐着一个穿湖青素衫的女子,笑意盈盈,却瞧不出喜悦的颜色。她不曾穿鞋子,洁白的足在树枝上晃荡,端得是入目便一片凝脂。   “你来了……”她轻声开口,“我已经等你许久了。”   华妆走上前,在树下仰起头看她。“舒姐姐……”      ☆、第三十五回 无音山上见舒帝姬,贪杯美酒情愁无解      祁华妆同南宫舒,算起来,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了。自从她同子棱帝君翻天覆地之后,便一人搬来了无音山居住。那时候华妆十分不能接受,怎么当日同自己同吃同住的舒儿,突如其来就成了天女南宫舒。   这样尊贵的身份,一时让她很不能够理解,舒儿是为了什么隐姓埋名,遥遥到子棱帝君座下,当了一个小小的女徒弟。   有个穿着霓裳彩衣的神女从五音观里头走出来,手里头拖着一方木盘,上头正放着一个酒壶,几只酒杯。   “王姬来了?帝姬真是神机妙算,一早算好了,王姬是要这个时候来的。”   “好香的酒。”华妆往她那边走,深吸了一口气。“真是难怪晴仪你日日待在舒姐姐这里,便是连天帝三番四次请你也不肯回去。”   原来这位彩衣的神女,正是天帝多年前认下的义妹,在天界里头,人人都要尊称一声晴仪郡主的。只是这样一位在天界地位尊崇的郡主,却甘心在无音山做着贴身仙婢的事情,只为日日待在舒帝姬身边。那时候华妆一门心思喜欢着沥澄,对于这件事情并不能知道得很清楚。   终究是舒帝姬同子棱帝君之间的爱恨太过刻骨铭心,就连她,也不敢仔细去回忆。如今细细想来,在那段感情里头,究竟谁曾是好过的?   如今笑颜如花的晴仪郡主,可知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吞下多少血泪麽?自然那些事情,旁人不过当做笑话一般看一看便是了。怎知当事者千转百回,痛彻心扉?   “原是你贪杯一些,千万不要将自己的脾性,硬生生套到晴仪身上去。”却是舒帝姬从树上纵身下来,飘落了一树桃花,还未及地,便有一个人影过来,牢牢接住了她。躺在男人怀里,南宫舒的侧脸安静乖巧。依稀之间竟然能够让人看见当年的影子。   华妆一时间竟然有些恍然,看见那男子抱着南宫舒走过来,将她放到石凳子上坐下。“怎么,这就是女娲石化成的人形?”   晴仪在各个酒杯里头斟酒,桃花酿的香气四溢开来,弥漫了一空。舒帝姬取了一杯,“正是。”   华妆捏着酒杯,在之间细细把玩了片刻。猛然抬起头的时候。舒帝姬还道她要说什么义正言辞的话,没料到最后一张口,却是:“子棱帝君那处的轩辕剑,化形便唤作轩辕。我那处的昆仑镜是昆仑,怎么你这里的女娲石,莫非是要叫做女娲麽”一面说,一面对着坐在南宫舒边上的男子看,眼神十分诡异。   男子被她看得有些坐立难安,“王姬……想多了……”硬邦邦的回答。若非她是上古王姬的身份,他真是连回答都不想回答一句。   “华妆总是这样喜欢开玩笑。”浅浅抿了一口酒,南宫舒点头,“不过你方才的提议很好,原本想着,若是化形为女体,便是唤了女娲,也没什么。”左右是女娲娘娘当日补天留下来的唯一一样东西,便是唤了这个名字,也并没什么。“只是他是男体,却不能这样,往后难免叫人笑话。如今唤的,是于石。”   “你待他倒好,还赐了个姓氏给他。”   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桃花树上有一片桃花轻轻飘落到她头顶,于石自伸手为她拿出。其实他并没有特意表现出什么,他也没什么好表现的。只是他的目光,一时半刻都不曾离开过南宫舒。   华妆一时心里有些好笑,倾身过去便勾起了于石的下巴,美目轻转,便是无上的风姿。刻意放低了声音,有些媚:“怎么,我没有舒儿好看麽?你总是看她,好歹也看一看我……”   于石面色涨红,偏生又不敢躲开,眼神躲避着华妆的目光,实在是很狼狈。   “好了,你不要这样欺负他。”南宫舒随手将她的手挪开,“你是这四海八荒,唯一能够和绯裳公主分庭抗礼的人。怎么能没有我好看?于石初初化形,见得世面少,你不要吓坏他。”   这话,是实话。   诚然,南宫舒的容色,放在这四海八荒里头,也是少有的美貌。然而同玉绯裳那一抹倾城的颜色相比,实在差了些许。唯有华妆,容色生得美,那一种生而带来的气韵,并上那美貌,能够同玉绯裳拼一拼。   “不要总是插科打诨,听你方才话里的意思,你的昆仑镜也化形了。”   华妆坐了回去,听她提到正事,面色倒是正经了不少。“是这样。”   “嗤……”南宫舒嗤笑一声,猛然灌了一大杯桃花酿下去。那酒十分香醇,虽然闻着清香,入口却辛辣,直直从喉咙口烧到肺腑。她笑到最后,便有些狼狈。撑在石桌上头,一手捏着酒杯。像是拿捏不住一般,晃晃悠悠似乎要落下来,终究却还是没能落下。   “你一向是最不喜欢管这些事的,便是浩劫来了,你好生在你的三十二重天待着就是。左右伤不了你。当年,便是我同子棱闹得那样,也不见你出来的。你实在是,很冷心肠的一个人。”   华妆闭了闭眼,也将一杯酒狠狠灌下去。烈酒如肺腑,炽热得像是要灼烧起来一样。本是应当难过的,只是再那种难过之中,却又有一种异样的爽快。“是,我最不喜欢管闲事。”   便是有什么浩劫,也同她这上古王姬没什么相干。只是她这一回,却来了无音山。   “我想……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不过是……为了情这个字啊。“你来这里问我这事情,是为了太子沥澄。华妆,你真的那样喜欢他?喜欢到,连自己的坚持都不管不顾麽?”   天命所归,是华妆历来信奉的一句话。什么事情,只要她觉得是应当发生的,便是有能力扭转,她也不会去做。只是如今,要迎接这个浩劫的是沥澄。她就再也坐不住。即使不想看见他,也为了他,走了一遭无音山。   情是不可抑制,不能自控。   “你说的很对。”华妆伸手去拿酒壶,却被晴仪拿着躲开。   “王姬,桃花酿后劲足,你已经喝了好些了。”祁华妆的酒量,一早他们都见识过。倘若再喝下去,恐怕是一定要醉了。   南宫舒冷眼看着,“她想醉,就让她醉好了。左右在人世间行走,有谁是能够永远清醒的?”   人人都想要长醉不复醒,只是大多人,都必须要逼着自己清醒面对残酷的真实。祁华妆有醉的机会,怎么能阻止?   “舒姐姐,其实我是不想的。”桃花酿的后劲出了名的足,华妆的脸已经开始泛红。意识分成两半,一半昏昏沉沉在海洋里沉浮,一半清醒着还在同南宫舒讲话。“可是,许多时候,这并不是想不想能够阻止的。我不想再同他有什么纠葛,却偏偏,只要看见他皱眉,就很难过。”   祁华妆总是舍不得看玉沥澄难过,所以她只能为难自己。   她捏着酒杯,有些心酸地哭出声来。“舒姐姐,当年我还笑你……如今总算是明白了……真正欢喜了,便顾不上别的……”   只是因为欢喜了,只是因为想要待在他身边。所以祁华妆毅然跟着玉沥澄跳了诛仙台。所以她,无怨无悔地跟着他去走一场轮回。   一切的原因,不过都是因为这个。   南宫舒默默看着她,手下也不停,一杯杯往嘴里灌酒。晴仪想要阻止,却被于石一个眼神打消了念头。   祁华妆的痛苦,南宫舒感同身受。当年她,帝姬之尊。却为了接近子棱帝君,掩去全身神力,装作一个小小的仙婢,求他收了自己当徒儿。   她原本十分相信日久生情这个说法,却原来到最后,都要接受宿命的安排。   缘分是天定,一开始的时候不能喜欢,后来便是喜欢上了,要在一起,也太难。   “华妆……那你今天来,是要做什么呢?”只是知会她一声,浩劫要来了麽?不,肯定不是这样。以祁华妆爱玉沥澄的程度而言,她肯定会将自己能够做的事情,一一为他做到。   兴许说一句不求回报让人牙酸,于他们而言,却是实话。   也只能别无所求,只因有了所求,也不能如愿。兴许那人,还不想接受这份付出。   “我是来求你,”果然如此,“舒姐姐,我来求你一件事情。求求你,帮帮沥澄……”   南宫舒看她哭得毫无形象,说不动容是假的。目光之中,也少有地带了些悲悯。“你求我?你代替玉沥澄来求我?是以什么身份?祁华妆,他预备着要娶的人,不是你啊!”便是远在无音山,也有消息传过来。玉沥澄这回在即位大典上面要迎娶的人,风传里头,都是殷凰仙姬,而非华妆王姬。   “你说的,我都知道。”她声音哽咽,语气悲凉。“只是舒姐姐,这世间的事情,真的只要知道就可以麽?我要他好,要他心无旁骛地好好活着……”   他们在一起,永远变作了她的一个梦。   既然如此,她也只能求他过得好一些。除此之外,别无所求。      ☆、第三十六回 酩酊醉去桃花酿梦,旧日心事染就红尘      这么些年,祁华妆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一日,能够这样毫无顾忌,酩酊大醉。进入昏昏沉沉梦乡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她一直孤独地走在爱恋沥澄的路程,禹禹独行却不自知。   祁华妆醉了,即使醉了,行为举止也并不是很离谱。不过是抱着酒壶呢喃了几声,就沉沉睡去。   晴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脸上的泪痕:“看来这么些年,王姬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自找的!”南宫舒这是恨铁不成钢,讲出来的时候,话里已经隐约有一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在。“那些罪,没人逼着,是她自己要去遭的。如今到了这样的地步,她竟然还不能看穿。”   不想看见她这副疾言厉色的模样,晴仪自起身将华妆手里的酒壶抢过来,一面还笑着道:“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王姬如今这样,可不就是同你这位师姐学的麽?”   闻言,南宫舒的眼神有些暗淡,声音也变得有些苦涩。“是的,我是知道的。我当年也是自寻死路,却心甘情愿。正是因为我太明白这样的缘由,故而才更不愿意看她步入后尘。”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痴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是死,却仍旧义无反顾要走这条路。   嘱咐于石将祁华妆送到屋子里头去,晴仪挥手一扫,将桌面上的酒壶酒杯尽数撤去。“咱们像是许久不曾这样贴心讲过话了。”在南宫舒面前坐下,略笑了笑,“舒姑娘,我还是更喜欢这样叫你。”   南宫舒指尖轻摆,就看见一连串或粉或白的桃花瓣泛着光芒,轻轻流转。她并没有看晴仪,话却一直用心听着。听见她提到舒姑娘这个称谓,竟然有些恍惚。“你是不是总觉得我冷心肠?其实我也是怀念从前的。只是我比你更清醒一些,知道回不到从前了,那么干脆就不要想。”   既然明知道注定只能是一场梦,终究是要醒来的,那么何必又去做它呢?   “其实你从没有一时半刻忘记过云子棱,就像你永远没有办法戒了那杯桃花酿。”   桃花酿,还是当年南宫舒同云子棱师徒相称的时候,南宫舒做来孝敬他的。云子棱尝了,觉得桃花酿虽然入口很好,却多了几分绵长,未免有些小女儿姿态。故而着手改良,才变成了如今这样,入口顺口,最终醉人香醇的,桃花酿。   他们曾经为了能够在一起,忘却前尘在人界做一对平凡夫妻。到最后,留下的却也不过是一百坛桃花酿。其余的,都在世人口中,慢慢磨损了模样,最终没有一个人记得。   南宫舒不说话,晴仪却还继续说下去:“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总不能够说太多。只是看在当初,你也这样死心塌地的份上,也该帮一帮那位沥澄太子。便是不看在华妆王姬的面上,也看在,自己曾经也那样痴心过的份上。”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南宫舒仍旧沉默,慢慢将手中的桃花瓣流转凝成一支桃木簪,依稀还像是当年云子棱亲手雕刻的。   将那枚桃木簪子簪到发髻上头,“你先回天界。”   “这就要赶我走?便是因着我说了这几句话?”   “不是因着这个,你先回去,你承了天水滴珠一半神力,回去也能帮上一些。我这里有些事情,要筹划筹划。另外,待华妆醒了,嘱咐于石不要将她带回天界,径直去月宫的广寒宫里头,寻姮娥上仙来。”   将面上的笑意尽数收去,“那件事,终究还是瞒不住了?”   十分沉重地点点头,“纸总是保不住火的,为了不让人疑心,姮娥上仙这么些年裹足广寒宫,不出一步,也真是有些为难她。”   “本是我义兄犯下的错处,实在是……”说到这个,晴仪委实有些羞愧。“旁的话,我也不便多说。那我这便去了,且在这里,好生替王姬谢一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师妹的忙,我这个做师姐的不帮一帮,怎么也不能说过去。你且去,我这边还有事情。”说罢,也不道别,径直使了个诀,御风往山下去了。   晴仪知道她是去寻那个人,总算露了笑。转身想要进屋去寻于石,却看见他冷着脸站在自己身后,不知道方才的话,听进去多少。   晴仪面色微变,最终却仍旧装得没事人一般,“你来得巧,我正有帝姬留下的话给你。”   “我听见了,其实我知道,她是故意说给我听的。”眼睛望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深处有些道不明的情绪在蔓延。面无表情,却看着让人有些疼惜。   “于石,你不要多想……”   “我贯不爱多想。她总是嘴硬,说是再不相见,其实遇见了难事,第一个想到的,仍旧是他。这么些年,她从来不能够学着依赖我。”   诚然,一开始他是比不过云子棱的。只是他一直很努力修习,很努力学着怎样对她好。他希望终有一日,自己能够成为能让她十足依赖的人。只是终究,还是白费了。   “你是聪明人,我不同你多讲什么。既然成不了她最依赖的人,便努力成为让她最不必担忧的人。”毕竟喜欢一个人,就是应当祈求她过得好。   于石点点头,毫无异议往里走,“这道理,我许久之前就已经明白了。放心,她交代的事情,我会好好做到。”   他说话,一向一言九鼎。既然说了,晴仪便不疑有他。再听不见背后的响动,于石闭上双眼,心口传来一丝一缕清晰的疼痛。   闭上双眼依靠在一旁的墙壁上,于石不想让自己的眼睛,泄露自己内心的情绪。其实他很想问一问南宫舒,是不是觉得自己是女娲石变的,便从上到下都是一颗石头,不会痛也不会动感情?她怎么能这样狠心呢?教会一块石头什么是感情,待到他真动了心,她便毫不留恋转头就走。   他原本以为,在这千万年间他终于修成了同她一样的神,却原来不过是最普通的人。   祁华妆做了一个很美的梦,梦里面还是那个不知天荒的时节。那时候云子棱还住在第三十三重天,到处都是洁白冰冷的皓月宫。还是她师姐的南宫舒新得了师父改过的桃花酿,拉着她坐在院子里头的石凳子上,对着月亮,学人界的人,对着月亮饮酒。   依稀是师姐如玉的面容,还有那炽热暧昧的呼吸。南宫舒醉了,眼睛却水汪汪得亮成星光。“师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千万不能告诉别人……”   “得了吧,”华妆也喝得多了,并没有平日里拘谨,捏着酒杯嘲笑她:“你日日同我在一起,还有什么秘密?”   “你别瞧不起我,”南宫舒的声音忽大忽小,“你告诉你,我的秘密就是……我有个很喜欢的人……”打了个嗝,“他就是……就是师父……”   南宫舒说话这句话,就睡到在石桌上,只剩下祁华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呼呼大睡。这可真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师徒相恋,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不容于世的大罪。   视线往边上一撇,白衣胜雪的云子棱正站在殿门口,目光冰冷地看着他们。祁华妆不知为何,【平白就被他这个眼神看得一个激灵。   “师父……师姐她并不是说真的,是我们在开玩笑……”   云子棱并没有说什么,仍旧抿着唇,面容冷肃地走过来。晚风吹动他白色的衣角,让一些都显得有些不真实。在月光下,他俊美的脸庞像是用寒玉雕琢而成。   没有回答祁华妆的话,他只是缓缓走到两人面前,定定看了沉沉睡着的南宫舒片刻。而后令人猝不及防地俯身,宽大的衣袖掠过华妆的手背,一片冰凉。而后他轻轻将南宫舒抱了起来,动作很轻,不知为何,华妆竟然从那里面,能看出几分温柔来。   许多年之后,祁华妆才明白,那份温柔代表的是什么。   云子棱横抱着南宫舒就要往里头走,走到一半,却又停下。“外头风冷,你也回去。今晚醉酒,抄一百遍《金刚经》交过来。”   祁华妆在师父面前,总是很听话的,立时站起来,“是,师父。”   “还有……”   “嗯?”有些疑惑。   “她今日的话,你不要说出去……”   一愣,却仍旧诺诺应了:“知道了,师父。”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师父抱着师姐离去的背影,祁华妆觉得那样的画面其实有些美好。只可惜南宫舒是睡着的,不能看见师父这百年来难得温柔的画面。   祁华妆觉得自己肯定已经醉了,不然怎么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许多年之后,当宿命让一切结果轻轻摊开在众人面前,祁华妆终于对南宫舒说出了那晚的事情。只是过去的,终究已经成为过去,谁也没能够挽回。   只是祁华妆觉得,她的师父云子棱,当年一定是喜欢师姐的。不然怎么会,那样温柔地拥抱她。      ☆、第三十七回 阔别多年师徒相见,误会丛生为何而来      南宫舒顺着风往下飞,一路上想了过去许多事情。然而再多情绪,在看见山脚下那个男子的时候,也都变作了沉默。   云子棱许是听见了动静,从茅草屋里头弯腰出来。白衣银发,当世无双的飘逸俊美。他也不曾走近,只是同南宫舒四目相对,竟然别无他话。   阔别多年,再相见却发现已然无言,剩下的唯有这样相对想看,妄想将这样的凝视,刻入肺腑,珍藏成最隐秘的回忆。   南宫舒静静看着他,她原本以为再次看见他的u,她是要哭的。却原来当年娇柔爱哭的舒儿,已经在漫漫时光之中,长成无坚不摧的模样。   云子棱动了动唇:“你来了……”   点头,“是,我来了。”   “你为什么来?”   “我为华妆来。”   他略微有些沉默,“我原本以为……”   “诚然……”打断他的话,南宫舒深吸一口气,“这也只是你以为。你总不能误会,我今日来,还是为了从前那些是是非非。”   云子棱不语,兀自挥手,在茅草屋前头变幻出石桌石凳来,石桌上还摆着酒壶酒杯。是精致的白瓷,像是当年曾用过的那样,暗暗的花纹。华而不奢。   “你一路从山上下来,想必是累了。”他率先走过去,十分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将她往石桌便上引。她挣了一下,没能挣开,也就只能随他去。将她按在石凳子上坐了,他也在一旁坐下。取了酒壶,轻轻倒了一杯酒。各人有各人的倒酒姿势,云子棱倒酒的时候,酒声显得越发清冽。   他将酒杯放到她面前,“喝杯酒,去去尘土气。”   那样熟悉的酒香,分明是不久前,在山顶的时候,她请祁华妆喝的桃花酿。看着那杯酒,南宫舒没有动。“听闻你的轩辕剑化形了,我今日来,是为着看一看他。你将他叫出来……”   “舒儿!”不知为何,云子棱的声音有些颤抖,“你如今,便是连我一杯薄酒都不愿意喝了?”   南宫舒别开脸,不想看见他这样。多年以前就发过誓要他永远活在后悔里头的,她不要自己看见他这般模样,就心软。“是,我不愿意。你一早应该知道,我已经不是当日的舒儿。”   当日苦苦祈求子棱帝君收自己为徒,那卑微如野花,无名无姓的舒儿早已经消失在时间的洪流之中。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舒帝姬。   “是,我一早知道了。”他苦笑,却隐约觉得,彼此之间,就连说话的语气都这样相像。他们都把彼此,慢慢塑造成现在的模样。“但是,仍旧想让你尝一尝,总不会让你失望。别慌,喝了这一杯,我就让轩辕出来见你。”   南宫舒抬头看了他一眼,终究将那杯酒拿起来,慢慢喝了。那香醇的酒液初初入口,便让人觉得莫名熟悉。分明,同她山顶的,是一个味道。她闭了闭眼,“不可能,当年那一百坛酒,早碎了。”她曾经在云子棱面前,击碎了那一百坛酒,击碎了他们相爱的证明。   私底下却仍旧是不舍的,偷偷将酒液珍藏起来,挪到无音山继续安放。   云子棱即使知道桃花酿的酿造法子,也不能比得上她那些酒,在地下珍藏了多年的香醇。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天下间的事情,只要用了心,便没有做不成的。酒坛碎了,酒可以再酿。心碎了,自然也能重新添补。”   南宫舒不想再听下去,放了酒杯,低头喉间却十分干涩:“酒喝了,你如今能叫轩辕出来见我了?”   神色变了几变,云子棱终究还是挥手,宽大的袖间窜出一道金光,一柄剑慢慢变得颀长。金光四射,剑柄雕刻成龙的模样,栩栩如生,那对眼睛就像是直勾勾盯着敌人看一般。   云子棱道:“轩辕,出来。”   光芒一收,出现在两人面前的,便是一个金色衣裳的男人。同板着脸的于石不同,他面上却是带着肆意的邪笑,让人觉得同云子棱的一本正经十分不搭调。   南宫舒在心里头默默想,轩辕同于石,实在应该换一个主人,才算得上合适。   “你是十大神器里头,排在前头的。你且算一算,东皇钟现在何处?”   轩辕摊了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子棱帝君都算不出来,我又怎么能够知道?”、   将目光移向云子棱,“这是事关天界的大事,怎么你现在反倒这么悠哉?”难道真的是这么些年的隐居生涯,将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悲天悯人,也一道抹去了麽?   “并不是悠哉,”云子棱深深凝望她,像是要将那些情绪,透过目光都倾诉与她。“天界本不是我一人的天界,这样大的事情,横竖同你我没什么相干。更何况如今天界人才辈出,战神凌澈尚且在三十三重天住着,你慌什么?”   “这些事情,我从不放在心上。”南宫舒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只是华妆来求我,我总要帮帮她。”   “这是应当的,你好歹是她的师姐。”对这事,云子棱倒是十分赞成。他们师徒三人似乎都情路坎坷,他一早预算过,却算不到华妆同沥澄的未来。倘若借着此事,能够促成佳偶,倒是一件好事。“我细细算过了,具体的位置寻不到,隐约能算到一些,估摸着是流落去了魔界。”   “这样……”南宫舒唇色有些苍白,终究还是挤出一个恍惚的笑来。“原本以为可以逃离的,终究还是少不得要走一趟魔界。”   纵然在上回的浩劫之中,魔君夙夜陷入永无尽头的沉睡。但是只要提起他,便仍旧是南宫舒同云子棱两人心头永远的伤疤。夙夜原本不是那样,却硬生生被逼成了六界的劫。   云子棱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有些不可置信。“莫非夙夜卷土重来?”想到这个可能,便有些慌乱,“我不许你去!”   “难道你要师妹去?!”冷冷淡淡驳回,“因果都是注定,我种下的前因,总不能让华妆替我受这个苦楚。”   “舒儿……”他的手轻轻覆上来,引起她一阵心悸。很奇怪,分明他的脸像是寒冷的冰,分明他看起来全身都是冰冷的,手却这样暖。“舒儿,你不要意气用事。便是去,也是我同你一起去。”   南宫舒嘴里有些苦,为什么他的陪伴,来得这样迟?   “不用了。”她收回手,有些刻意的冷淡。“如今我……已经学会了自己处置事情。更何况,夙夜伤了天下人,也不能伤我……”   玉沥澄再回到三十三重天的时候,还特意带了华妆最喜欢的桂花糕。只是寻遍了崇林宫,也没能找到一片蓝色的衣裳。沥澄有些郁闷,莫非这短短的时间里头,华妆竟然就回净音宫了?   一旁路过的丝绦看见太子这幅样子,不由笑了。“殿下这模样,找王姬呢?”   抬抬手上的盘子,“知道她爱吃这个,特意带了一盘子上来。”   “哎呀,”丝绦双眼发亮,“殿下宫里的伏流做桂花糕可有一手,只是王姬她没有口福,只怕吃不到了。”   “怎么,她去了什么地方?”沥澄蹙眉将盘子放到丝绦手里。   丝绦捏了一块桂花糕就往嘴里塞,她是绯裳最贴身的仙婢,自小又跟绯裳一同长大,沥澄也只当她是半个妹妹看。故而她这番行为,也十分合理。“方才王姬宫里的抚弦匆匆来了,说是长庚星君要借昆仑镜用一用,故而王姬下去一回。原先想着是很快的,没料到到现在还没回来。”   “罢了,”沥澄暗自一笑,“来日方长,即位大典之后,她想日日吃这个,也简单。”   他一早算好了所有事情,只等即位大典之后,一切圆满落幕。爱情权位并上这天下平定,他都有了。那是最好的结局。   却没料到,最后最脱离掌控的竟然也是祁华妆。   就比如说他现在在这里等祁华妆回来,却没想到,直到自己离开的时候,华妆也没有再回来。   他在外头站了这些时候,凌澈在屋里便坐不住,出来寻他。“你在这外头做什么,龙珠借到了?”   “这是自然。”沥澄知道他心急,便不再多说什么,只往殿里走。“绯裳醒着?”   “方才醒着,现下又睡了。”凌澈细细将殿门合上。绯裳睡着的时候容易着凉,总不能让她一面伤着,末了还被冷风吹病了。“还是要快一些才是,我瞧着绯裳的模样,只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他看着她一日日消瘦下去,一日日像花儿一般慢慢枯萎。   如何承受,在这失而复得和得而复失之中辗转徘徊?   “你放心,绯裳是我妹妹。”他总不能让自己的妹妹,在眼皮底下出了事情。   闻言,凌澈略微有些放心。下一刻,眼里却又蔓延开十足的阴冷。“如今是你即位大典临近的日子,我不做什么。这事了了,要好好处置覃微雨。我同她的恩怨,你不要插手。”      ☆、第三十八回 初至天界告王姬去,晴仪俏解神器难事      初初到天界,就觉得天门外头有个人看着很眼熟。走近了一看,却原来正是饮墨帝君。   晴仪同他是旧相识了,上前见礼。“帝君这是往何处去的差事?”   “晴仪郡主?”饮墨看见她便放了心,“正巧要往无音山去。”   原来饮墨帝君一天一夜都没等到祁华妆回三十三重天,差人往下头去问,铃铛却回道王姬去了长庚星君处送昆仑镜。过后也没提回落芳宫的事,他们只当她一路往三十三重天去了。   这可真是有些奇怪,怎么好生生的,这样一个足不出户的人,便丢了。   绯裳方出了事,饮墨万万不想唯一的妹妹也有什么差错。故而在苦等一晚上之后,再也坐不住,往下寻长庚星君问华妆的下落去了。长庚星君说得倒是仔细,昆仑镜在他府上,华妆却是为着太子的事情,一路去了无音山。   去了无音山简单,只恐她路上有什么差错,如今神器化形得多了,自然妖魔横行,异象已生。诚然他们待在三十三重天,没人奈何得了。倘若出去,便少不得要一番争斗。饮墨帝君觉得自己头皮有些发痛。祁华妆一贯不让他省心,但是他怎么也没料到,她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头,玩了这么一出。   晴仪听他这番解释,当下便笑道:“帝君不必担心。莫说王姬生来神女,一般妖魔奈何不了她。帝君忘了,王姬是帝君你同子棱帝君二人亲自教导来的,自然不能跌了你们的份。我知道帝君你又要说,王姬她一贯懒散。嗐,这也没什么大不过。王姬身上那条披帛乃是伏羲大帝赠的卷云绫,边上又有着女娲石护体,怎么也不能有什么差池……还请帝君放心才是……”   “话说这样说……罢了……她这样大了,也只能随她去。”话虽如此,面上却仍旧有些担忧。只是竭力掩藏了,随着晴仪往里头走。“晴仪郡主陪着舒帝姬,多年不出无音山,这回来天界,想必也是为着神器的事?”   “华妆王姬那样求舒帝姬,帝姬总不能视而不见。只是她尚且有事要料理,故而差我先来看一看。想必长庚星君已经将事情告诉太子,太子如今何在?”   长庚星君是一早将事情的端倪告知了沥澄,沥澄当时也有些担忧华妆在路上出事。只是如今天界同绯裳,一个都少不了他。故而也只能干着急,不能寻她去。“知道了消息,便一直在天帝天后的鸢凤宫商议。”   晴仪点点头,“这样很好,我正要见他们。帝君同去?”   “这倒不能陪你去。”饮墨道,“绯裳还病着,凌澈帝君也在鸢凤宫,绯裳那里没有人看着,我不能放心。”既然知道华妆没事,他自然是要回去的。   晴仪自然也知道饮墨对绯裳公主那些晴仪,只能叹一句可惜。这样好的男子,竟然注定了只能在别人的爱情里头,当一个配角。   玉绯裳一直是刻在饮墨帝君心上的一道伤疤。   同饮墨帝君分别之后,晴仪便径直去了鸢凤宫。已经这么多年不曾来过这个地方,看见这些陌生又熟悉的场景,过去的事情却还是清晰得像是在昨天一样。   晴仪有些恍惚,她竟然想起了当年,南宫舒伪装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快乐多鲜明,就显得现在的日子多苍白。许久不走这条路,便是连来来往往的仙婢也已经换了一遭。他们想必是不认识自己的,却还能从穿着里头分辨出自己身份尊崇。只消走过,便有仙婢行礼。   一路畅通无阻,却在鸢凤宫遭到了阻拦。守在外头的两个仙婢十分严肃,“请留步,天帝同天后娘娘正在里头商议事情。”   晴仪顿时有些为难,她这回来得匆忙,并没有带上天帝赐给她的通行玉佩。正在这时候,便看见这两个仙婢对着自己身后屈膝,“见过碧玉姐姐。”   这名字却是有几分耳熟,回头一看,却正是天后娘娘身边伺候着的贴身仙婢碧玉。碧玉一早看见一个穿彩色衣裳的神女在这里站着,瞧着眼熟,走过来一看,却是天帝一早认下的义妹,晴仪郡主。   碧玉虽然得天后娘娘喜欢,却很懂规矩分寸。即使晴仪许久不在天界露面,她对她也着实十分恭敬。走近了,在离晴仪只余下两三步的时候屈膝,“碧玉见过晴仪郡主,多年不见,郡主一向可好?”   “很好,”晴仪微笑,丝毫不见小气,倒是真有几分天界郡主的气度在。“我走的时候,你尚且青嫩。多年不见,竟然也长成得这样出挑了。天后嫂嫂身旁的仙气,看来更滋养人一些。”   “郡主真爱说笑,这一回回来,是为着什么?”   “乃是舒帝姬手下的差事,十分重要。只是在门口,却被人拦住了。”晴仪有些无奈,“想来是我真的很久不在天界,连认识的人都没几个。”   天界的寿命固然长久,却并非永无止境。那长久,也不过是建立在人界的对立面上罢了。晴仪去了这样久,在天界认识她的仙婢,着实也都离散了。   这时候就更能明白时过境迁的凄凉,没有什么会一成不变。   你仍旧是那个你,只是从前在身边的人,都已经不见了。   “这样……”碧玉也隐约知道一些,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若是寻常也就罢了,只是这次,就连她也不敢擅自主张。这样想着,面上也带出几分严谨来。双手虚握,想了一时。“郡主容碧玉进去禀告一声,再做定夺。”   晴仪看了看她手上托盘,知道她原是要进去送茶水点心的。退开一些,“快一些。”   碧玉这厢送了东西进去,果然天帝同天后听见是晴仪郡主来了,忙让她去请进来。碧玉去了,恭敬请晴仪进去。看她彩色的衣裳,外头守殿门的两个仙婢面面相觑,不由地有些惊慌。   “这是哪门子的郡主,怎么我从不曾见过。”   “我也不曾见过,只是瞧着碧玉姐姐的态度估摸,想必是十分重要的人物。”   “哎呀,这下糟了!”仙婢面露苦色,几乎要哭出来。“咱们将她拦在外头,指不定,指不定……”   碧玉并没跟着晴仪进去,这时候也跟着在外站着。听见这两个小仙婢在这边胆战心惊,便觉得有些好笑。“晴仪郡主原先是舒帝姬身旁伺候的凡人,只因当年因帝姬而死,故而帝姬怜悯,将她带来了仙界,封在天水滴珠里头。后来竟然觉醒,天帝一看见晴仪郡主,便十分喜欢。便收了做妹妹,封为郡主。天后娘娘也很喜欢这位妹妹。只是她一贯将舒帝姬当做自己最重要的人,这么些年,一直在无音山住着,你们不认识,实在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仙婢仍旧有些呐呐,“天后娘娘一贯最爱嫉妒,怎么天帝认了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妹妹,她反倒不生气?”   碧玉历时冷了一张俏脸,“这原不是你们应当打听的事!老实守着殿门,若是再叫我听见这些话,你们知道后果。”   碧玉说的后果,他们是知道的。从往生井推下去,受井水的腐蚀,回人界去,生生世世受尽苦楚。这样的刑罚,便是当年绯裳公主那样高的修为都没能熬过去,如今换了他们,简直想想就叫人毛骨悚然。   那两个仙婢顿时面色惨白,不敢多说什么。   这厢晴仪进去,天帝看见她,果然很高兴。“妹妹,你许久不来天界了。”   “见过哥哥,见过天后嫂嫂。”晴仪行过礼方才落座,端得是很有气度。“本没什么紧要事,无音山待着很好,便不想着出来。”   山中隐居度日,一贯时间是很容易溜走的。   晴仪这时候想想,仍旧觉得同舒帝姬隐居在无音山,那么些日子,很好。   “你倒是舒服,劳烦你哥哥总是想你。”天后也在一旁嗔怪,“罢了,今日我们不说这个。澄儿来,见过你晴仪姑姑。”   沥澄原是在一旁同凌澈帝君商议战事的,如今骤然听见天后唤他,只能过来。慢慢走到晴仪面前,道:“晴姑姑。”   晴仪当日在天界住过一段时候,同沥澄也认识。虽说两人辈分差了一辈,年岁上头,沥澄却比她大了一些。故而他口中唤着晴姑姑,内里却是将她当做妹妹一般。   如今这样些时候不见,又要唤她姑姑,自己也觉得十分怪异。   晴仪点点头,“你也长成翩翩少年郎了,当日我走的时候,还有些稚嫩。”   合着在晴仪郡主眼中,她离开的时候,人人都十分稚嫩。   沥澄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打断了这叙旧的场面。“晴姑姑这回奉舒帝姬的命前来,想必是有很要紧的事情,可是有关神器化形,浩劫重来一事麽?”   这却是最为要紧的事情,晴仪十分严肃地点头,“正是为着这个。咱们都知道,十大神器各自分散收着,唯有东皇钟流落在外……”      ☆、第三十九回 广寒凌冽姮娥绝代,清算宿命莫测后缘      许多许多年以前,姮娥上仙的美貌倾倒天下人,便是连如今的天帝也念念不忘,倾心多年。只是近些年,却不大能够听见姮娥上仙的消息。也正是因着如此,绯裳公主容色天下无双的美名,才风传开来。   传言大多言过其实,在华妆看见姮娥上仙之前,是这样认为的。   只是在广寒宫见着她之后,华妆才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倾倒众生。广寒宫的桂树是盘古大帝的睫毛化成,华妆看见姮娥上仙的第一眼,就是在那样一颗香气四溢的桂花树下头。   那桂树很美,通体晶莹剔透,便是连上头的桂花,也像是精心用美玉雕琢而成。可是姮娥上仙站在树下,那桂树的却一丝一毫夺不去她绝美的神采。   她像是一个玉美人一般,站在树下,目光凝视着远方,怀里头还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兔子。诚然,有句俗话说得是,女要俏一身孝。华妆见过许许多多的神女仙姬为了衬托自己的美貌,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只是再看见姮娥上仙的时候,华妆才明白,什么叫做东施效颦。   华妆站在祥云上头,竟然有些不敢过去。这样美的一幅画面,她不敢过去,不敢惊扰了姮娥上仙的安定。   她原是不想开口的,却没料到,先出声的,竟然是姮娥上仙。   “既然来了,怎么不下来?”她将目光看向华妆的方向,却是一双妙目,似是这天上人间,万千风华抵不过她惊鸿一瞥。   平心而论,她生得没有绯裳美。只是眼中那一抹时光沉淀下来的颜色,却让她美得不可复制。   来的时候华妆想过姮娥上仙的美,却没想过,她会美得这样倾城绝艳。   华妆从祥云上下去,广寒宫不愧了那个名字,初初踏到上头,便觉得一阵凉意席卷而来,遍布了整个身躯。华妆冷得面色有些青白,却仍旧眉目冷静。在这样的时候,不能容许她有什么不虞。神女王姬的气度,拿出来,才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是舒姐姐让我来寻你。”   姮娥上仙低头摸了摸白兔的皮毛,兀自道:“玉兔,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说罢,抬起头看向华妆,“你都知道了?”   华妆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是十足十的实话。诚然她知道一些关于神器的事情,只是关于他们的恩恩怨怨,委实一丁点都不知道。他们血雨腥风的时候,她还好生生在娘胎里待着。出来之后便是太平盛世,不过经历了一场笑话一般的浩劫,关于他们的,实在是一头雾水。   “我甚至……连舒姐姐为什么要我来找你,都不知道。”   姮娥上仙看着她的目光中,有些慈爱。“你不知道,也很寻常。舒帝姬最不喜欢讲故事,她若告诉你,倒要叫我吃惊。”往前走,“你跟我来,我们到屋里坐一坐。你后面的那块石头,也一起来吧。”   那块石头……   华妆默默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于石……   于石面无表情,目光诡异……   广寒宫很大,那宫殿自然也空旷。走进去的时候,华妆甚至能够听见自己脚步的回音。在这冰冷的夜间,显得尤为恐怖。   姮娥上仙走得快,已经在里头坐着等他们。看她迟迟不进来,笑了一声,“不要怕,我就在这里头。”   “我不是怕……”华妆竭力控制自己想要发抖的手脚,咳嗽了一声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只是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奇怪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你是上仙……”自然可以有许多仙婢伺候着。广寒宫这样冷静,真是十分出乎意料。   姮娥上仙的笑意有些不屑,“不过是说着好听,这样没有人的日子,我已经过了很久了。久到连自己都有些记不清。其实当年是有个人陪着的,只是到最后,他也走了。”   终究是这广寒宫太冷,慢慢地,将他们的心都凝结成了霜。   “喝杯茶。”倒了两杯茶,放到华妆和于石面前。   华妆低头一看,澄澈的茶水之中,两朵桂花在慢悠悠地浮动。说是茶,还真是抬举了它,不过是,将桂花浸到冷水里头罢了。   于石跟着舒帝姬在无音山上,一贯吃得都是最好的东西。看见这个,便不由自主皱了眉。   “这是什么茶水,偌大的广寒宫,竟然连热水都找不出一杯麽?”   “道真被你说重了,偌大一个广寒宫,还真是一杯热水都找不出来。却也怪不了别人,是我自找的。”   “你竟然不怨?”于石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世上的事情,许多都是有因才有果。怎么能够轻易怨恨呢?于石,终究还是涉世未深,想法太过浅显。也终究是,是舒帝姬一直太过呵护怜惜她的缘故。   姮娥上仙不再同他多言,只静静喝完了自己面前一杯冷茶,然后对着华妆微笑。“我知道你是为着什么才来请我,其实你并不知道原因,不过是因为舒帝姬说,这样能够救太子沥澄,才来了。我说的,是不是?”   “我没有想过,姮娥上仙不出广寒宫,竟然还能知道我的事情。”她低了头,伸手握住面前的茶杯。即使知道那是冷透了的水,却手足无措到,妄想用这个动作,给自己一些温暖。   提到沥澄,她就无所适从。   “其他人的事情,我自然不能知道。只是你出生的时候,我便给你算过一命……”那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看见华妆,就鬼使神差算了那样一卦。或许也因着如此,她的女儿,才和华妆有了那些割舍不断的缘分。   华妆万不能想到,自己出生的时候,姮娥上仙竟然还在。“什么命?”   “你的宿命。”   “什么宿命,你算到了什么?”   “其实你自己也猜到了。”姮娥上仙看着她,目光很怜惜。“我算到了你命里的劫难,那场劫难的名字,唤作沥澄。”   华妆面色不变,唇色却一点点苍白下去。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话,她竟然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些什么。   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今日来,不是为着这个。”起身,“如今茶了喝过了,还请姮娥上仙,这就跟我走一趟。”   “我倒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执着的一个人。”   “是,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你现在知道了。”华妆低头看她,姮娥上仙的容色绝美,便是从上头望下去,那一抹弧度也是无法言述的风华。“我知道,你肯定是要像舒姐姐一样骂我蠢的。但是说再多也没有用,我并不想做什么,只是想他这一生不要过得那样苦。”   姮娥上仙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呵……要不怎么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祁华妆你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不能够明白,这世界上的事情,很多时候并不是你愿意就可以。想要付出,有的时候还会被人桎梏。“你宁可自己苦,也心甘情愿要这个情劫。”   “既然都说了是劫难,肯定躲不过。既然如此,又何必白费心思。”其实不过是,她不想躲避。   许多时候人都有贪心,而祁华妆的贪心,就是要玉沥澄无灾无难,一帆风顺,永世安稳。   “你让我觉得可笑,”她默默站起身来,眼神悲悯。“却又,有些可怜你……”   姮娥上仙率先走了出去,华妆在后头默默跟上。   “这是最后一回。事成之后,六界安定,我会嫁给席泽。”   姮娥上仙猛然回头,“妖帝席泽?”提起席泽,自然人人都知道。只是姮娥上仙的反应却有些大了。   “是,妖界的席泽帝君。”   “倒真是有意思,席泽竟然也开始卷进这种事情里头了。”姮娥上仙的笑声听起来像是雪轻轻飘落,好听却冰凉。“终究情这个字,谁也躲不过。”   当年他们人人都为其苦累,唯有席泽帝君,漠视于此,毫不在心。他只喜欢打仗,打完了却又不喜欢掠夺。往往是打完了天界打鬼界,别人苦不堪言,他把这个当做是自己的消遣。何时会想到,那样风花雪月的事情。   对了,那时候,姮娥上仙还认得他。为了平息战役,如今的天后娘娘将她送给了席泽。想起这些往事,姮娥上仙露出鄙夷的冷笑。天后娘娘还真是好算计啊,只可惜人家席泽帝君虽然好色,却不喜欢送上门的东西。   看了她一眼,便道:“这种货色,天后娘娘也敢送过来麽?”   那时候姮娥上仙觉得很屈辱,却又有几分庆幸。她其实是有些好奇的,容色绝艳的姮娥上仙他尚且不要,将来又到底是什么样的绝色,才能困住他四处征战的步伐。   华妆说了那句话她才知道,原来席泽帝君他,好的竟然是这一口。生得是很美,只是再美,也美不过绯裳公主。更何况说话的言语之间,分明透着傻气,瞧着就有些缺心眼。   更为重要的是,她喜欢的还是别人。   姮娥上仙这时候,倒真是有些可怜席泽了。   老铁树这么些年不开花,千万年开了一回,竟然还挑了没人欣赏的时候。      ☆、第四十回 晴仪嫣然笑试席泽,华妆风华梨树回雪      远在天界第三十二重天的席泽帝君此时此刻正同晴仪郡主下棋,不知怎么的,便打了个喷嚏。   晴仪郡主正下了一步好棋,看见他那副莫名的模样,便觉得有些好笑。“想必是帝君你在妖界待得久了,故而连天界上的风都不大喜欢你,莫不是,伤风了麽?”   席泽挑了挑眉,表示自己不能认同这个说法。“妖帝唯有伤,没有病的道理。”   “这话却是说大了,”晴仪看他盯着棋盘的模样,瞧着聚精会神,其实心里头想的指不定是旁的。“亏你还是帝君之尊,怎么不能明白,这世上有一种病,却是没人能够躲得过的?”   “什么病?”   “相思病……”   席泽一下子有些怔忪,“怎么我表现得这样明显麽?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我在想她?”他这人最不喜欢遮掩,喜欢就是喜欢,想念就是想念,要隐瞒做什么。   “你还真是不懂害臊。”晴仪无奈摇了摇头,“这却是你和沥澄最不同的地方,若是换了他,便是被我猜中了,也不能够回得这样爽快。”   沥澄的感情,含蓄内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让别人知道。也正是因着如此,这样的人在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才显得那样遥不可及却让人向往。   “你不要把我跟他比,他怎么比得上我?”席泽帝君此人的自恋,已经达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高度。   晴仪隐约觉得自己不能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诚然,他是不能跟帝君你比较的。只是偏偏,你们在一个局里头,自然少不得要被人拿出来比较比较。罢了,咱们不多说这个。且认真下完这盘棋是正经。”   因着回话,他已经许久不曾落子。听见晴仪催促,方才落下一字。只是不多时,又抬起头来看向她。“你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一个问题,很想问一问你。”   “罢了,今日你心不在此,想必棋是下不成了。”说罢,径直挥袖将桌上的棋盘收去。凭空便挪了茶壶茶杯出来,倒了两盏茶,一杯推了与他吃。“什么事,你竟然想要问我。虽说我很不像同你说那些烂糟糟的感□□,但是……你且说一说……我听一听……”   席泽取过茶盏喝了一口,那茶很香,自从舒帝姬久居无音山,他再也没喝过这样香的茶。忍不住多喝了几口,次啊道:“其实我很想知道,华妆为什么这样喜欢玉沥澄。”   “这个问题实在难回答,那我且问你,你为什么这样喜欢华妆。”   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   席泽忍不住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来,细细回想了一遭。初见时候其实并不是多美的画面,他也并没有一见钟情那种癖好。祁华妆那时候的姿态委实不太雅观,靠在婚车车壁上头,睡得昏天黑地。并没有平日里绝世美人的风采,反而看起来让人觉得有点像傻缺。   那时候更多的,不过觉得很新鲜。天界的中规中矩他一向知道,蓦然出了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他自然觉得好奇。她的美貌也让席泽有些动心,然而最让人铭刻于心的,是她决绝跳诛仙台时候的,那一份贞烈。   当日倾倒六界的绯裳公主也在,只是祁华妆那纵身一跃的风姿,却成了唯一的鲜明。   这样多年来,埋藏在席泽心底最深处的,便是那一道绝美凄厉的蓝影。   他偷藏了她的情根,其实不过是因为自己不甘心。若没有沥澄跳诛仙台这档子事,华妆一早就应该随他去了妖界,那么,也就不会有后来那样多的事情。   故而席泽对于沥澄的痛恨,实在是很有一些原因。   想了许久,他才缓缓道:“并没有什么原因,我甚至不曾知道,自己什么之后开始喜欢她。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变成这样……”   情根深种,如何自拔?   “你看,便是连你也不能明白,喜欢究竟是什么。华妆她喜欢沥澄,这事情,也不是我们能够妄自揣测的。无所谓好不好,只是,喜欢上了,便喜欢不了别人。并不是你不好,只是你来迟了。”晴仪抬眸看向不远处,那厢有一树开得正好的梨花。“原先这里是没有梨花的,看来是你的手笔。”   席泽顺着她目光看过去,目光仍旧带着天生的煞气,只是里头蕴藏了点滴柔情。那样隐约,兴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现。“我原先以为,自己不是做这样事情的人。原来情到深处,都是一样。”   当年他最喜欢嘲笑人别人,只是时隔多年,轮到自己头上,却发现那样的苦涩,连言语都苍白。   “你这样做,并没什么用。”   “我知道。”   只是不这样做,他又能如何?睹物思人是最没用的做法,只是终究,他还是做了。   华妆不过走了这两三日,他却像是过了两三年一般。思念是要人性命的剧毒,席泽分明知道,却最终还是让自己染上了。   “我原本以为,帝君是和这红尘俗世最不相干的人。却没料到,一朝踏入,竟然是这样的场面。”   “伤春悲秋总是没有用的,便是再喜欢,他们也总是不能在一起。”席泽扬眉张扬而笑,眉目之间那一抹妖孽随着笑意流转,在阳光下泛出令人晃神的颜色。“既然喜欢,我就要娶到手。华妆到最后,一定要来到我身边。”   “你问我的话,我答了,这回答你满意麽?”   “算是。”伸手倒了一盏茶,那茶放了这样半日,却还是温热的。入口稍稍有一些烫,吃着却最为舒服。   “那好,轮到我问你一句话。”晴仪说到这话的时候,放收了方才的慵懒,变得十分整肃。她原不是生得多叫人眼前一亮的女子,早些年不过做着婢女的活计。面貌不过勉强算得清秀洁净,耐看是有的,只是终究小家子气了些。   只是……   席泽这时候看见她的面容,却蓦然觉得,这样一个略有些小器的女子,蓦然多出几分耐人寻味的气度来。   并非美艳,只是多一些叫人难言的大气。   席泽看着她,忽然就觉得她的要求不能拒绝。只因她并非询问,而是替你做了决定。而这个决定很在理,旁人生不出厌烦的情绪来,只觉得理所当然。   “你问就是。”   “十大神器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了。倘若……我是说倘若,倘若华妆为着沥澄来求你,不要袖手旁观,好歹理一理这件事情。你会不会帮帮她?”   她这话,是帮着华妆问的。故而一问完,便十分紧张得盯着他。席泽拿着茶盏,仍在慢悠悠地撇茶末,神色却在这句话的时间里头,一连变了好几遍。   许久,“你知道我,一贯不喜欢理会这些事情。”   晴仪自然知道,席泽喜欢打仗,不过是因着百无聊赖。如今有了华妆这毕生追求,自然不会将时间浪费在战场上头。更何况,他历来喜欢简洁明了的做法,对于那些勾心斗角弯弯绕绕,实在不是很能接受。   他也不是没有心思,只是怕麻烦。   “一贯是一贯,如今扯上华妆这个由头,自然不能以寻常来看待。”   席泽垂眸,语气略有些冷:“这千万年来,喜欢妄自揣测我心意的人,都不在这世上了。”所谓上位者,都不喜欢自己被旁人看得太透。他们习惯了高高在山,更喜欢用高深莫测来伪装自己。   而席泽,尽管有些地方并非寻常帝君,在这上头,却是一样。   露出一个无所谓的笑来,那笑意十分寡淡,看着就知道未及眼底。“我只是代替华妆来问你这句话,这事,总有一日要发生。”   祁华妆既然能够为了一个玉沥澄,求得万年不出无音山的舒帝姬出山,自然也会为了他,来求席泽出手。她总有自己的法子做成事情,即使以物易物。   席泽也不答话,只是低头静静将那茶盏喝完。那茶拿在手里久了,已经变凉。席泽也不耐烦将它再热一回,默默将冷茶吃了下去。冷茶的滋味真是叫人难熬,冰冷的感觉直入肺腑,几乎叫他的心也冻结成了冰。   “倘若有那一日,”将那盏茶喝尽,苦涩的滋味在唇齿之间萦绕不绝。他蹙眉,“我会帮她。能够让她再欠我一些人情,并没什么不好的。”   谁都不喜欢欠人情,祁华妆身为王姬,自然更不喜欢。   席泽话音刚落,晴仪还未答话,便听见那厢有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过来:“晴仪……”   二人猛然抬起头去望。   却看见不远处那颗梨花树下头,祁华妆正穿着蓝色的衣裳,站在下边。梨花无风自落,轻轻飘落在她衣裳上头。她朝着这边露出一个轻柔的笑意,眉目倾城。一片皎洁的梨花花瓣落在她肩上,映着雪肤花貌,竟能美得这样绝代风华。   那人却兀自不觉这是多美的一副画面,嘴角弯出两个小巧的梨涡,“我回落芳宫来,正赶上你在三十二重天,便过来看一看你。”      ☆、第四十一回 洞庭茶香轻诉思念,旧梦依稀嫁娶各自      听见祁华妆这句话,晴仪看了看身旁神色莫名的席泽,露出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来。朝着她招手:“要不怎么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呢,正赶上这好时候。华妆你来,这里有新沏好的茶。”   说着,徒手化出一个精致的茶盏来。   “前两日叫你重新品了品桃花酿,如今这上好的洞庭茶怎么能错过了。”   华妆知道她不是正经为着这茶,却也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在一个石凳子上坐了。晴仪细细执了茶壶为她倒茶,茶水倒出壶口,分明还带着热气。定是她又新换的。   拿起来细细撇了茶末,却也不吹,只慢悠悠用茶盏盖子掠凉了,方才浅浅吃了一口。只这一口,便舒展了眉目。目光亮晶晶地看向晴仪,“下界姑苏的吓煞人香?怎么忽然想到吃这个?”   “想着你在下界,是在姑苏应劫,故而寻来与你吃。这味道还好?”   华妆颔首,“自然比我在下界时候吃的更好一些。”想来也是,晴仪寻来天界吃的,定然是好茶。在下界时候用的,不过是人口相传,怎么能比得上这般正宗。华妆原并不渴,只是禁不住那茶香气扑鼻,茶水入口甘甜,竟慢慢撇着茶末,将那盏茶尽数喝了。   她这厢认真吃茶,席泽却认真瞧着她,好整以暇,不禁让人觉得,这是十分重要的一件事情。   华妆原先还强忍着,只是被人这样热切注视的感觉太过怪异,最后却不能忍住,放了茶盏朝他回视过去。“怎么你这样看着我?”   “几日不见,我有些想你了。”席泽笑嘻嘻开玩笑。   “你不是为着这个,我觉得你的目光很有一些深意。怎么,你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   席泽顿时有几分委屈,“我说的是真的,你怎么不信我。”   并不是她不想信他,实在是他在自己这边,原本也没什么可信度而言。“百般风月知其味,最应无用是相思。相思这种东西,实在并没什么好说的。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不防她竟然会说出这番话,席泽面上有些异样。只是到最后,仍旧默然说了实话:“只是觉得你喝茶的模样很好看,我从没见过人,喝茶还这样斯条慢理。那茶水烫,吹凉了就是,偏生是你,还要这样,慢慢掠凉了。”   听到这里,晴仪再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不怪你,真不怪你。妖界之人,大多狂放不羁,怎么会想到这样刁钻精细的法子。”   华妆也忍不住抿着嘴笑,笑了一时,方才停住。“这吃茶的道门,却是我跟舒姐姐学了来的。说是咱们体内的,都是浊气。吃茶的时候,最忌讳吐出来,污了茶的香气。”   “六界之中,也就只有她有这个闲情逸致,件件事情都想的这样精细周到。”便是连席泽,提到舒帝姬的时候也不由有些感叹。“原本她不是这样,后来为了云子棱硬生生将自己变作了那样。真是,如今竟然变都变不回来。”   “好了,这些事情,以后都不要再说了。”说到过去的舒帝姬,怎么能不让人想念?只是华妆知道再也回不来,故而选择了遗忘。   晴仪端起一盏茶,“你如今能这样清闲,想必将姮娥上仙请来了?”   “她像是一早预料到我是要去找她的,方才将她请到天界,便在天门外遇见赶过来的舒姐姐和师父,便将姮娥上仙交给舒姐姐他们,我自往三十三重天去。原本是想去看一看绯裳,只是路上听见你在三十二重天,便先过来回你话。”   “华妆……”晴仪扶额,一脸头痛的表情。   “怎么?”华妆瞧着十分无辜。   “舒帝姬她来了很重要……这件事你应该最先告诉我……”   华妆眨巴着眼睛,“是你先叫我过来吃茶……”眼里分明是在控诉……   晴仪觉得自己有些无力,是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不该觉得,这么些年华妆在下头走了一遭,便将往日的那些恶劣因子尽数收去了。其实她不过是隐藏得更好了一些,内里……仍旧是那个有些无耻的华妆王姬……   自然,她便是再多不满,也不能发泄出来。只能恨恨咬着牙去了,临走前还将茶壶里头的茶水换了。   剩下华妆同席泽两个人,氛围略微有些凝滞。   席泽望着华妆许久,像是要说些什么,只是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华妆伸手要去那茶壶,只是茶水倒出来去,虽然仍旧是烫的,却不如方才的甘甜。无奈地摇了摇头,“晴仪算是秉承了舒姐姐的良好传统。”放下茶壶茶盏,回视席泽。   席泽的眼睛真是好看,眉毛长长地飞入发中,眸子隐约有些像是丹凤,只是却比丹凤更好看一些。眼中的神采霸气又不失妖孽,让人很容易望了就陷进去。   她一时不慎,竟然也有一些晃神。只是片刻,便又让自己清醒过来。“你有什么想说的?吞吞吐吐可不像是你的做风。”   席泽动了动嘴:“你如今知道我是什么作风了?”   他终究还是抓错了话里的重点,华妆觉得自己有些心累。“一贯知道。只是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不是……”百战不殆的席泽帝君,如今算是栽在她手上。便是人前的霸气也尽数消失殆尽,甚至还带着说不出的慌乱。“我想说的是……你不生我的气了麽?”   他倘若仍旧是先前那样唯我独尊目下无尘的模样,华妆觉得自己还能够冷硬对待他。只是他如今这样软语相问,甚至还略微带了一些委屈,化妆顿时就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有些过了头。   毕竟席泽帝君他生来便是无上的尊荣,能够这样低声下气,实在叫人又吃惊又有些难言的惊恐。   清了清嗓子,华妆也不由将自己的语气放软。“其实我并没有很生你的气,当时或许有一些,只是现在,却已经没了……”   “你既然不生气了,为什么这么些时候都不在天界?莫非是不想看见我麽?”感情是席泽帝君以为这几日华妆不在天界,是为着躲避他。其实席泽还真是高看了自己,他对华妆,委实没有那样大的作用。自然,这些话,华妆是不能够说出口的。   故而此时此刻,她只能干笑一声,“并不是这样,其实是我去无音山,有一些事情找舒姐姐。”   席泽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尝试过感情的滋味。可是如今,看着华妆这样一个干涩的,带着隐瞒的笑容,他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莫名地,心里就有些苦涩。那层苦意层层不觉地泛上来,让他说出口的话语,都磕绊得不成句:“我很想问问你去无音山,是为着什么事。但是我似乎知道,便是我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华妆说不出话来,其实他说的很对,在确定席泽愿意帮沥澄之前,这件事情她不会告诉他一分一毫。可是即使这是事实,在他有些难过的眼神的注视下,她竟然觉得很难说出口。   “是不是?”加重音量,又问了一遍。却带着她不回答,他便不肯罢休的意思。   她其实是可以骗骗他的,只是她不愿意这样做。最后只能点了点头,“是这样。”   席泽眼中亮亮的,似乎在这一瞬间,有什么东西破碎,又有什么东西,默默地被决定。“我就知道是这样的回答,只是你不说,我也隐约能够猜出来一点。一定是……和他有关……”席泽甚至不想说出沥澄的名字,只消想到这个,就让他感觉有些难堪。   但是他似乎又不得不承认,华妆所有的大逆不道,所有的不能言说,都跟那个男子有关。   他占据了华妆对于爱恨的所有,而席泽,甚至没有百分百的把握确定,能够将沥澄的痕迹完全抹去。他所能够做的……似乎只能把她的人,留在自己身边。   “你说的话,还有效麽?”   “什么话?”   “你说过,你愿意嫁给我。”   沉默了一下,“自然是有效的。”便是不嫁给席泽,也会是别人。既然如此,那么嫁谁不是嫁?日后传出去,神族王姬和妖帝联姻,也能好听一些。   “我不想再等下去,什么时候成婚?”   这个问题,诚然华妆从未想过。她原本以为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却原来她以为的很久,不过在席泽口中轻飘飘的一句不想等,而尽数化为齑粉。   她低下头,目光盯着自己肘间的卷云绫,神思却不知道飘去了哪里。过了很久,久到席泽几乎以为她不会再回神,想要出口叫她。她却抬起头,眼里有些水光潋滟,却是坚定的颜色。   “即位大典。等太子沥澄的即位大典之后,我便嫁给你。”   她终究还是,要亲眼看着沥澄安好无虞,娶了他人才能够让自己死心。终究她还是做了这样一个决定,要与他各自婚嫁,两不相干。   过去那些,不过当是做过的梦。都该忘了。      ☆、第四十二回 浅衣翩然昨日种种,一声太子道尽凄凉      得了华妆这一句诺,席泽自然十分欢喜。只是华妆说罢这个却不再多留,只起身要往三十三重天去。   “我同你一起去……”   “不必。”诚然华妆知道,席泽是想要他们两个人多多在一起。然而她要去的地方,却是三十三重天。别的倒也没什么,只恐沥澄也在那里,两人相见,难免要有些尴尬。“绯裳不大喜欢见生人。”   “算什么生人,玉绯裳生出来的时候我还来看过她。”虽是这样说,却仍旧停住了脚步。在这样小的事情上头,席泽很不愿意逆了华妆的意思。   在自己允许范围之内,他许她做自己喜欢的任何事。   华妆显然对席泽的态度很满意,临走时还给了席泽一个十分真心的笑容。召了祥云往三十三重天去,赶巧在路上遇见匆匆下来的长庚星君并上昆仑。   昆仑站在长庚星君身侧,几日不见已经长得高了一些,面颊子却仍旧是她离开时的模样,还有几分稚嫩。   远远看见华妆,长庚星君便放慢了速度,到了她跟前,便停住。“几日不见,王姬一切可好?”   “很好。”用眼神扫视了昆仑一圈,“昆仑没给你霍霍什么乱子吧?”   长庚星君摆手笑,“没有,没有。”   得了这样的回答,她是满意的,只是觉得仍要添上一句:“星君不必向着他说话,他不是让人省心的主。若是闯了祸,请星君一定要告诉我。”   “真的没有,昆仑很乖。”这话,便是长庚星君自己说着都觉得违心。只是没奈何,身后腰间那一块皮肉几乎要被昆仑这小子拧得掉了。   长庚星君两次说没事,便是真的没事。华妆也不再多问,只道了一声要往三十三重天去,便同他们道别离开。   她走得很快,不多时就看不见人影。长庚星君见状再也维持不住微笑,反手把昆仑的手扯下来。“你快要将我拧死过去了!”   昆仑的反应就是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笑容:“你若向她告我的小黑状,我便将你身上的皮肉,一寸寸都拧下来,你信是不信?”   “信信信,我自然是信的。也不知道你这都是哪里学的。”天可见怜,神器化形,大多懵懂天真,像昆仑这样阴险折腾人的主,还真是找不出第二个来。   华妆一路往上走,在这途中遇见好几个认得的仙家。本身就心存疑虑,在看见最为八卦的水德真君的时候,转身就想往下走。谁知道水德真君的动作还比她快上一份,立时便飞到她身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华妆登时僵住。   偏生水德真君还腆着脸硬生生凑上去:“好些时候不见王姬,王姬出落得越发貌美如花了。”   “多时不见,水德真君你倒越发油嘴滑舌了。”一面说一面躲着他转身,奈何水德真君今日是铁了心要从她身上挖出一些料来当天宴下酒的佐料,绕着她也转了一个圈子。   “王姬为何总是躲着下仙?”   “并不是躲着你,”华妆面上滴水不漏,端得是一派正经严肃。“我今日有事,急着去三十三重天看望绯裳公主。并没有许多时间同你闲聊。”   “这个不妨事,王姬且往前去就是,我跟得上。”左右到三十三重天,想要问的,也都问完了。   华妆觉得往后出门真的应当问一问铃铛是否适宜,想必今日是忘了卜卦的缘故。只是言至如此,她倒真少不得要问水德一句:“水德,我想问一问你。”   她这话一出,水德真君实在非常吃惊。想一想华妆王姬是何等不爱说人闲话,何等不爱听人八卦的人物,如今竟然想要问他事情。水德真君觉得自己当这个万事通,委实当得十分成功。   “王姬且问就是,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倒也……不需要这样严重,只是想要问你一声,三十三重天一贯冷清,一半是少有人能够受得住这上头无上的神力,一半是无事不必来这里。怎么今日倒是看见了许多,是有什么事情麽?”   说到底,旁的也并不干她什么事。只是如今三十三重天住着绯裳,她少不得要多问一句。只怕是绯裳出了什么岔子。   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水德真君有些委屈:“王姬你确定只是要问这个麽……”换一个罢,这样好的聊天机会,说一说天界辛秘也是好的,挑这样一个无关痛痒的问做什么。   华妆知道他是要将自己往歪路上头扯,一时嘴角有些抽搐:“不用了,我想要知道的,就是这个。”   “好嘛,不过是因着绯裳公主近日在三十三重天凌澈帝君府上玩闹,沥澄太子却也在这里陪着。虽说太子尚且未登基,然而如今许多事情,也已是太子处置的。自然有许多仙家,为了寻太子找上来。只是说来也奇怪,凌澈帝君一贯不喜欢绯裳公主,先前公主往生前,见了公主在哪里,便躲了。怎么这一回,倒是能够容忍公主住在他府上?”   眼见着水德真君又开始不受控制得絮絮叨叨,华妆王姬十分庆幸三十三重天已经在前头。“好了,”蓦然打断水德的话,“三十三重天到了,水德真君,咱们就此别过。”   只这一句话,水德真君便真的不再多言。华妆还道是自己的面色终于让他成功缄默不语,回过头一看,却是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人正站在三十三重天的天梯上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   在天界的时候,他似乎总是喜欢穿这样子浅色系的衣裳。看着朴素,实则里头暗暗嵌着深深浅浅的暗云纹,不知要耗费织女多少工夫。只怕一年时间,也只能赶出来一两件。   华妆每每看见他这样的时候,就更能清晰感觉到,他同人界那个顾颜殊或者是骆无痕,是截然不同的人。   顾颜殊对穿着从不在意,只是里头的衬衫,要一直都是蓝色。只因当年陆遗珠爱穿蓝色的汉服。   骆无痕习惯隐居,日日都穿着同样的水蓝长袍,只因南宫凝舞爱穿蓝色,便对蓝色的衣裳有一种执念。   可是现在,站在天梯上头的玉沥澄。他的容色丰神俊朗,他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而现在,在三十三重天的大门前,仙气卷起凛冽的风,而他不想让自己的头发动,不想让自己的衣袂飘,那么,他就能够像雕塑一样,站在那里。   在这样一瞬间,祁华妆觉得面前的男子陌生得可怕。   也或许是因为从前她以为玉沥澄好歹有那么一丝喜欢自己,故而觉得熟悉。而前两日他同琴霜仙姬的对话,却彻底打碎了她的幻想。   故而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从未清晰认知沥澄是个怎样的人。   她长长的黑发在风中凌乱飞舞,将她的心也舞成一片凌乱的模样。水德真君不能招架这样冷凝的氛围,已经悄悄退了下去。   她和沥澄,隔着不过两三步,华妆却觉得,这距离,像是一道漫长的鸿沟。她走不过去,她无法靠近那个自己一直深爱的男人。   这沉默太让人难过,终于,她缓缓开口,似乎将时光却全都凝结住。“太子殿下……”   沥澄的神色在那一瞬间变化千千万,“我不曾想过,再相见你竟然会这样叫我。”他想过她兴许会问他一声好,或是略说几句话就匆匆往绯裳那里去。却没料到,竟然是这样陌生的一个称谓。   她叫他,太子殿下。   让他几乎连说话的欲望,都一一消失。   “我等了你好几日。”终究还是要他来说,按她的性子,只怕心里藏着千千万万的话,也是不肯说出来的。   “太子殿下可是要问神器一事?”   “你知道我并不是想要问你这个。”他的语气略微有些急促。   她的回复却依旧冷静而自持:“我并不知道。”   “你不能总是这样一锤定音!怎么不想一想,兴许我,兴许我只想要问你一句,这几日过得是否安好!”沥澄觉得自己今日有些失态,又或许在面对华妆的时候,他一直都是失态的,只是自己从未有一刻这样清楚地发现。   华妆极其快速地低了一下头,而后又抬起。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原本以为自己是要激动的,却不曾料到,竟然是这样无悲无喜的状态。似乎这么些年,终于将她的痴情磨砺成了无情。   “多谢殿下关怀,华妆一切安好。”说着,就抬脚往里头。“绯裳的伤势如何了?”   下一刻手腕却被牢牢握住,他用的力气太紧,华妆感到一阵血液缓足不动的胀痛。“太子殿下……”   “你不要这样叫我!”沥澄难得疾言厉色,望着她寡淡的侧脸,自己的眉眼之中却写出了点点滴滴的疼痛。“你应该叫我沥澄。”   他认输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这样子忍耐对她的感情直到即位大典,却没料到她对自己的影响力这样大。只消一个寡淡的眼神,只消略微让自己感觉到她不再爱自己这个可能,就心疼得无以复加。      ☆、第四十三回 本非良人奈何许诺,最好不见往事凝泪      华妆觉得,自己兴许已经隐约知道他想要表达的是什么,只是当初多想要得到的一些话,放在如今,她却连听都不想再听了。只怕一听见,就要让自己动摇疼痛。   “殿下,你捏痛我了。”   “你先回答我的话,你先叫我一声,沥澄……”一开始是疾言厉色的,到最后语气却不由自主放软,甚至还带着一丝微弱的示弱。   沥澄为人纵然温良,却极少摆出这样弱势的姿态。   华妆原本以为自己是笑不出来的,只是她竟然硬生生逼着自己挤出了一个笑来,只是她自己不能看见,多僵硬。“诚然,按着辈分高低,我便是唤殿下一句沥澄,也并没人敢说什么。只是旁人不说,我却委实不能这样倚老卖老。太子终究是太子,尊卑不可乱。”   她将自己放在华妆王姬这个位置上,便是全然否定了,那个深爱玉沥澄的祁华妆的存在。   沥澄觉得自己胸口传来一阵汹涌的疼痛,熟悉又陌生,那种无能为力的不可掌控,深深让他疼痛又挫败。这种疼痛,他在人界的时候,在这个女人身上,尝试过太多次。只是他竟然从未想过,回到天界之后,还会尝试这样的感觉,甚至,比人界的更真实。   “在你面前我从未将自己看做太子,我只是玉沥澄。”只是那样一个,爱她到不能自拔的玉沥澄啊。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让他难受?   “殿下,请不要再说了。”她缓慢地摇头,脸上分明带着一种诀别的决绝。“这样的话,我只当没听见。殿下如今,也是要娶亲的人。这些话难免叫旁人想歪,引人诟病。”   “我不在乎!他们爱说什么,只管叫他们说去。”他紧了紧握住她手腕的手,“我在意的,只是将你牵在手中。”   “可是我在意。”她回视他,眼睛晶亮,里头似乎藏着许多东西,只是再也不想叫沥澄看清楚是什么。“我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我不仅仅是为着自己一个人活着,殿下,你也是如此。”   他们谁都不是仅仅为着自己活着。   祁华妆身为祁氏王族最后一脉神血,做的事情,自然要合自己的身份,不能叫人耻笑。而玉沥澄身为太子,既享有了这无上的尊荣,自然也要为这份荣光后头的事情,做出牺牲。   这不是奉献,而是本职。   他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有很温润的伤悲。他一贯是沉稳的男子,便是痛惜的时候,都这样不张扬。是深深藏在自己心里头,是好是坏都是自己一个人。   而祁华妆,是他层层掩埋的内心里,最深的一道伤疤。他看着它一日日溃烂,一日日严重,却只能装作不知,轻轻覆盖。   “是我太飘忽不可测,故而才让你,这样想要逃离不再回头麽?”说罢,也不待她回答,只急促道:“你相信我,这只是暂时的事情。只消熬过这段时日,我们之间便有许多许多,用之不尽的今后。别说什么我是要娶亲的人,我最想并肩一起白头的,便只有你一个。”   “我们只怕不会有并肩白头的机会……殿下,放手吧。”她伸手去拂他的手,原本以为很牢固的桎梏,原来只消这轻轻一拂,便能挥开。   沥澄的手被她挥落,轻轻垂回自己身侧。像是方才那一握已经用尽所有气力,如今便是抬抬手,也困难。“华妆……”   她深呼一口气,眼泪凝在眼眶,闪闪亮亮像是耀眼的宝石。闪得沥澄的心都在抽搐。“我们总是要错过的,当初你为顾颜殊的时候,你要放手。成了骆无痕,你也要放手。纵然如今身居高位,是为太子,却仍旧要放手。我已看开,你却还在执迷。”   “你看开……”抚上她的脸,“为什么要哭。”   “是为了曾经那些错付的东西,殿下,我终于明白人界的那个和尚,为什么要说出那样苍凉的话。第一最好不相见……倘若当日我不曾遇见你,兴许咱们,都能更好过一些。”   “怎么能好过?”沥澄信奉的,总是流血不流泪。只是在现在,眼眶却不听话,暗自凝了一筐眼泪,泡的眼睛都酸胀疼痛。“便是当日不曾遇见,也总有一日要遇见。并没有倘若这一说……华妆,你相信我,不要放得这样早,分明……分明你我之间,并没有到那样一步……”   “你当席泽如今不动声色,倘若你真逆他心意,他能放过谁?更何况……”自嘲一笑,泪却再也忍不住,双双落。“席泽他很好,有时候我觉得,他比你还要好。”   只可惜世事弄人,感情这种东西不能讲究公平。她爱了沥澄这一个,便是席泽再好,也不能心动。   “殿下……只消即位大典一过,华妆王姬便出嫁妖界,这样再好不过……”说着,她闭了闭眼,抬脚往里头走。那蓝色的衣裳擦着沥澄的肩膀过去,柔和的云锦竟然像是锋利的钢刀,剜得他疼痛不已。   她过去了,他眼眶之中凝结许久的眼泪,便终于落了下来。站在原地深深低头,看着她的蓝色衣角,一点点消失。   原来华妆什么都明白,只是现在,她却硬生生逼着自己装作不明白。她未必不知道他对她有那么些心思,只是不知打有多少,又不想再试探等待,所以选择了放弃。   玉绯裳的伤势,在借了东海的龙珠之后,稳定了下来。只是原本便残破不堪的身躯,越发破败下去。如今饮墨帝君和凌澈帝君二人,便是忙着为她重塑仙骨。华妆来的时候,饮墨赶巧去了蓬莱仙岛寻一味仙草,并不在这里。   华妆走进去的时候,便看见玉绯裳坐在院子里头,静静吹响扶摇箫。看不出是什么神色,箫声里头也是空洞的。而凌澈帝君坐在她身旁,默默看着她。眼里再没别的。   叹了一句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年曾经贪婪望着他的少女,也终于被时光磨砺成这样波澜不惊的模样。   看见华妆进来,玉绯裳放下唇边的扶摇箫。“你来了……咳咳……”话还未说尽,一连串咳嗽声已经抑制不住,接连溢出来。   华妆面色一变刚想快步上前,就看见原本在后头的凌澈帝君快速上前,扶着她的肩膀,一边将她半搂紧自己怀里,一边轻轻拍打她的后背。“你的身子刚好,叫你在屋里待着,怎么总是不听。”   绯裳垂首苦笑,“怎么在屋子里就能好了吗?”   他不语。他们都知道,她的身子是被谁糟蹋坏的。如今他来说这样关切的话语,听着就有几分可笑。   华妆往前走了两步,在玉绯裳面前坐下。“你的伤,都好了?”   绯裳抬起头,面色苍白,只是朝她扯出一个笑,单单凭着这一个笑,就让人觉得倾倒城池。“哥哥借了龙珠来,都好了。”   “这样就好。”华妆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背,冰凉的。她收回手,面上却是淡淡的。“我在外头这几日,总想着你的伤。如今你好了,我也算是能放下心。日后去妖界,也不必时时将你挂在心上。”   这话一出,绯裳面色骤变。冰凉的手猛然将华妆抓住,“怎么,你做什么去妖界?”   “自然是嫁给席泽帝君。”   “嫁人?你为什么要嫁人?”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为什么要嫁给席泽?   “说这样傻的话,”她笑笑,拍了拍绯裳冰凉的手背。“女孩家大了,总是要嫁人的。你也有这一日。”绯裳仍旧喜欢穿绯色的衣裳,像是一团烈火。只是那样的颜色,却再也不能温暖她的身体。   归根结底,她如今这样,是为了一个情字。   见过南宫舒的凄凉,见过玉绯裳的悲惨,她不能让自己再重蹈覆辙,变成那个样子。   “你这样……哥哥会伤心……”   “绯裳……在这个世上活着,总是有许多事情不能如愿。我承认自己并没有你们那样勇敢,我选择了,放弃。”只因她懂得,选择席泽对自己会好上许多。   绯裳不可置信地摇头,“华妆,你不能这样对待自己。席泽帝君,他是那样一个暴虐自私的人。我听闻……这些年他杀的人,都能堆积成一个人界……”   “席泽他,天生神力,自然不将许多事情放在心上。在他眼里,命如草芥。只是绯裳,这样的人只要用了心意,便会待她很好。”   席泽便是愧对了天下人,便是负了天下人,也不会对祁华妆有什么不好。   他可以将整个六界都不放在心上,因此他才更会将华妆放在心上。而沥澄不同。沥澄身上肩负的太多,要考虑的也太多。所以即使他心里有着华妆,也不能贸然给她什么承诺。   更何况……华妆眼里有些悲凉,更何况沥澄心里,还有着那样一个如霜似雪的琴霜仙姬。她不能够明白在他心上,究竟他们谁更重要一些。只是她也不想知道了。   “将往事凝结成眼泪,哭过之后,忘了罢。”她这样对玉绯裳说。      ☆、第四十四回 决意如此回头怎去,琴霜苦解琵琶别抱      祁华妆决定的事情,一向没什么人能够翻转过来。如今她既然已经决意,绯裳觉得,自己便不能够再说什么。只抬眼望了望站在不远处的沥澄,她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不过来,或许他也知道,现在过来,并没什么用。   “你既然着说了,我再劝什么也是无用。华妆,我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顺着她的目光往后望,华妆也看见了站在院子门口的沥澄。他宽大的青色衣袖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看起来有些萧索。   “人这一辈子,总要有几件后悔的事情。未卜先知是有的,只是算人不算己,如何能够事事料想周全。”这话,她是间接性说与沥澄听的。虽说站得有些远,但是她相信他能够听见。说罢,终究觉得崇林宫的风有些冷。忍不住紧了紧衣襟,华妆起身:“如今见你好了,我自然放心。这便回去了。”   “回三十二重天去麽?”   华妆点头,“一开始来三十三重天,是为了避席泽,如今却是没有这个必要。”说罢,不再多说什么,自转身离去了。   她这样的做法,实在有些失礼。只是玉绯裳不会多说什么,只因她并不会放在心上。他们两个,是许多年的至交好友了,故而时时能够明白彼此心中想的是什么。   玉绯裳受伤,祁华妆便是手头有再多事,有多不想看见玉沥澄,都会来看一看她。玉绯裳好了,她再留在这里,却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她不喜欢做。   故而选择转身离开,等待下一次相见的时候。   经过院子门口的时候,沥澄还站在那里。只是面色多少有些苍白,他脸上总是带着疏离微笑的,那是他身为太子的一道面具。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无法挤出那个微笑。   他微弱地动了动唇,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你已经做了决定?”   “是,”她逼着自己不去看他,逼着自己说出这样决绝的话语。“我已经决定了。”决定不爱你。   “你怎么能……说这样绝情的话?”   “我若今日不说,来日,只会更痛。”华妆苦笑着说,“席泽还在三十二重天等着我,我这便回去了。”   沥澄没有再说什么,只因他知道,她做了这个决定,那么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她。他侧过半个身子,眼睁睁看着那片蓝色的衣裳飘出自己的视线,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消失。   他觉得心疼得似乎要死过去一般,就连呼吸都渐渐衰竭。   华妆一路往下走的时候,想了许多许多关于过去的事情。想着想着,还未干涸的眼眶便重新盈满眼泪,在这样刺骨的仙气之中,刮得脸庞都生疼。原来她这一回上三十三重天来,不过是,为了和过去的自己正式告一个别。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自言自语道:“从此以后,再相见的时候,你便真的只是太子殿下,或是未来的天帝陛下。而我,会是妖帝的妻子。”   各自嫁娶或许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脸上的眼泪,还未到落芳宫便已经干在脸上。绷着脸,有些强硬拉紧的疼痛。落芳宫外守着的仙婢只道王姬去了三十三重天,只怕要住好些时候才回来。如今看见她这样快归来,委实有些吃惊。只是吃惊过后,便极快反应过来,一个个往里头传话进去:“王姬回来了,且准备准备。”   祁华妆从不觉得自己是多身娇肉贵的一个人,只是这么些年,饮墨帝君一直将她这样养着,天帝天后也不敢有一丝一毫亏待了她,故而在她不知不觉之中,委实已经被养得十分刁钻。   如今她骤然回来,即使落芳宫日日有人好生拾掇着,也不免一阵手忙脚乱。   铃铛得了信,匆匆从里头出来迎:“见过王姬。”   华妆点点头,示意她不必这样多礼。铃铛起了身,暗自看了看她的面色:“王姬怎么瞧着脸色不好?”   “这两日事情有些赶,难免有些劳累。”   “这样……回了落芳宫,王姬好生休憩便是。若是叫饮墨帝君瞧见了,只怕又要一顿说的。”铃铛这样说,委实不曾夸大其词。饮墨帝君这么些年,从不将什么事情放在心上。其实有些时候他同席泽帝君有些像,这天下万物许多时候并不能入他的眼。只是他们一个更为内敛一下,一个更为外放一些。饮墨帝君放在心上的,也一直都只有两个女人。一直是从小教养长大的妹妹华妆王姬,一个确实天下地下再寻不出第二个的倾城之色绯裳公主。   华妆也是这样的意思,在沥澄即位大典之前,她想必是不会出这个门了。只是刚往里头走了一段路,便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   “什么人在殿门前喧哗?”   铃铛摇头,将头探过去望,也十分好奇:“倒真是新鲜,这么些年,还真是第一次有人敢在落芳宫前喧哗。”   其实也并不是不敢,只是能往三十二重天上来的仙家实在太少,三十二重天又委实地域宽广,故而一向清静。如今骤然喧闹,自然很叫人好奇。   想着如今乃是多事的时候,华妆抬脚就又往殿门处走过去,“我去看一看。”   走到那处一看,华妆倒真的有些吃惊。   那女子仍旧是那样一双如霜似雪的眼睛,里面秋水盈盈,似乎有许多言语。想必她想要进来,仙婢又刚得了王姬要静静养着的信儿,不许她进来。她却固执站在那里,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铃铛在华妆耳边呢喃了一声:“好大的胆子,不许她进来,瞧着这架势,莫非她是要硬闯?”   “她不是那样愚笨的人,我若不见她,她只会继续等下去,不见到我不会走。她这样柔弱的人,我若还是不肯见她,仙家诟病的便是我铁石心肠。她若硬闯,错的便是她。这样没脑子的事情,并非她所为。”说着,她已经慢慢走了过去,将自己展露在她面前。   “多时不见,琴霜仙姬还是如当年一样,不曾有一丝一毫改变。”   面前的女子,正是琴霜不假。时隔多年,琴霜再次看见面前这一身蓝色衣裳,说是不刺眼,未免有些虚假。千年前她向自己展示了一场名唤贞烈相随,孤勇仍为的爱情,尽管那场爱情里头,从头至尾只有她自己一个人。   但是她那样的付出,那样的死生相随太过鲜明。映衬得自己的仇恨,都变得苍白。她那样不为回报的代嫁,让她的利用,都变得引人不耻。   分明,琴霜的经历才是应当引人怜惜的。   祁华妆却用自己一个王姬的气度,以及她所作所为之中处处展露出的敢爱敢恨,将所有都反转过来。、   一瞬间琴霜变得那样,自私。   “王姬不请我进去坐一坐麽?”她很快从回忆里醒过来。   华妆侧过身子,“自然,琴霜仙姬请进。”   华妆将她引到内殿,那内殿还是和自己离去的时候一样,由外及里,一层一层由深变浅的蓝色帷幔。琴霜的眼睛都被这漫天的蓝色席卷,“王姬还是和从前一样,这样喜欢蓝色。”   她笑笑不置可否,在曾经的甚至到现在的情敌面前,华妆觉得自己做的已经很好。可是多的,却是真的不能够。她放开了沥澄,却不能不介意琴霜的存在。这样矛盾。   将琴霜引到软榻前坐下,令铃铛倒茶来,自己却倾身将窗子推开。外头也是清一色的梨花树,花瓣雪白,在微弱的风中轻轻摇曳。   华妆这样流畅自然的动作,委实瞧着很美。仅是这样一个推窗的风姿,就让琴霜明白,自己终其一生,也不能比过面前这个女人。上天太优待她,自己早就该认输。   铃铛端了茶来,那茶是晴仪送来的,吓煞人香,很好。   琴霜端了一杯茶在手里,借此掩饰自己的不安。“我并不是想要闹出什么乱子。”   “你却已经闹了。”华妆也端了一杯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挑挑眉,便有气势流露出来。   她略微蹙眉,“我不闹,便见不得你。王姬不要怪罪我。”   “我自然不能怪罪你。你想见我,为什么?莫非是为着当年替你代嫁的事情?那这份谢,来得未免有些迟。”   “王姬是怪我琵琶别抱,这样快就嫁了东海三皇子?”   华妆玩味地笑了,“一开始,兴许怪过你。只是如今我却想明白了,嫁谁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再不济也是太子的事情,与我并没有什么干系。”   “王姬!”琴霜又急又尖地喊了一声,“我会嫁给三皇子,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是吗?那你……”她喝了一口茶,茶水有些烫,略微尝了一口,便又放下。“那你且说一说,我心里是怎么想你的?”   琴霜的笑意多少有些惨然:“想必是想,我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霍霍了那样的乱子,害得你和太子双双下界,自己却逍遥自在,嫁了旁人,享受着锦衣玉食。”      ☆、第四十五回 规劝无用语焉生凉,殷凰遮丑怒砸药宫      华妆轻声说:“那是你自己想的,我并没有那样说过。”   “或许是我想岔了罢……”琴霜仙姬有些凄凉地笑了笑,手中的茶水渐渐冷却下去,她仰起头猛然灌下去一杯,刺透心扉的冰凉。“我今日来见你,是听说了一件事。”   华妆默默转动桌上的杯盏,杯是上好的白瓷杯,捏在指尖都能感到那细腻的感觉。“什么事?”她其实,并不是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只是顺口这样一问。   琴霜也察觉到了,只是没有多在意,只是继续说下去:“我听闻,太子殿下在即位大典上头,要迎娶的人,并非是王姬你。”   “我当是什么事……殿下同殷凰仙姬的婚约之事,早传开了。怎么琴霜仙姬竟然今日才知道?”   “我一早知道了。”琴霜来来回回大量她,似乎要在她脸上找出什么来。只是华妆冰冷淡然的表情,却让她什么都没能找到。“但是你我都知道,太子同殷凰仙姬在一起,不会欢喜。”   华妆笑了笑,有些不以为意。整了整身子,慵懒靠在软榻上,漫不经心地看向琴霜。“那也并不干我的事。”   “你如今怎么能这样毫不在意?!”琴霜猛然站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华妆。“你甘心吗?”   听见里头发出这样响的动静,铃铛顺势进来:“王姬,可有什么事要吩咐?”   华妆淡声道:“并没什么,你先下去,听见什么都不要进来。”   “是。”   铃铛退下,华妆这才将目光又放到怒极的琴霜仙姬身上。“仙姬不要这样急切,坐下喝杯茶。气性太大,难免对腹中胎儿不大好。”   琴霜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原本还想再说什么,却也只能在软榻上坐下。“你竟然能看出来。”   “仙族有孕的时候,难免同平日里有些不同。”   “王姬,我并不是有意要同你争执。只是我很替王姬不甘心。”自然是不甘心的。   当年她那样爱沥澄,却终究败给了华妆一往无前的孤勇。她并不服任何人,这千万年来,却唯独服了华妆。而且就是从前那样勇往无前的华妆王姬,如今竟然来一句放弃了,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另娶,也能这样无动于衷,怎么能叫她甘心?   “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终究是不能够的。”华妆终究有些怅然,“我很少同人掏心挖肺讲话,不知怎么,面对你,倒是很乐意说一说。”   杯中茶水尽,琴霜自抬手执茶壶,为自己又添了一杯茶水。到底是心境不同,这样好的茶,闻着香,吃到口中却也是苦的。“王姬愿意说,琴霜也很乐意听一听。毕竟当年的那些因果爱恨,也只有咱们自己清楚明白。”   华妆的茶水已经温温的,正好入口吃。她一面喝了一口,一面道:“沥澄的心意,谁都猜不透。便是当年……”她顿了顿,“当年那样的时候,他嘴上应承着信我,其实他是怎么做的?说实在的,他想要做的事情,不到最后一步,谁都不能准确猜出来。只是猜了这许多年,我累了。不想再猜了,所以选择了放弃。其实我并不知道你为着什么,嫁给了东海三皇子,并且是在自己心里头还有着沥澄的时候。”   “我……”琴霜想要插话解释,却被华妆摆手喊停。   “你先不要讲话,让我完整说完才是。我并不知道你的意思,但是以我之见,既然这样选了,就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你选了三皇子,并没人怪你。女人总是要嫁人的,便是你等到如今,只怕沥澄也不能光明正大娶你。而我,我选了席泽,他虽非我所爱,却实打实待我好。虚无缥缈的爱情,有时候其实比不上一个安稳的拥抱。”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琴霜怅然地说:“你是怪沥澄不能给你最为真切的东西?嘴上说说的东西,难免是有些不真实的。”   华妆点头,“更何况殷凰同水德真君一家,如今实力日益增长。沥澄倘若娶了殷凰,对他的帝位也是一大助力。”所以别再说什么应当不应当的话,这世上的事情,都要考虑着来办。   琴霜这才道:“千万年前我心甘情愿输给你,是觉得你做事情有种常人难以企及的勇气。如今那勇气没了,我却仍旧服你,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她忍不住露齿而笑,饶有兴味地问:“我不大清楚,是什么?”   “你如今,和从前不一样了。却比从前更懂得善了这个说法,料想周全,做事也不能叫人挑刺,很好。或者说是,比从前更好了。”   竟然能够在这种时候,得到曾经情敌的一句称赞。华妆觉得心底有点苦涩,又有点可笑。   既然话都说完了,琴霜也不打算多留,只起身道:“这算是了了我心头一桩大事,你既如此,我便是再不甘心,也只能劝着自己甘心。我这便回去了,王姬,咱们太子殿下的即位大典上头,再相见。”   说罢,径自转身离去。她的身影较千年前更瘦弱了不少,很容易就叫人想起弱柳扶风的姿态。   她的背影似乎都在告诉华妆,往事难留,不必追也不必送。   近日住在六重天的太上老君委实有些苦恼,不为别的,只是因着那位准太子妃殷凰仙姬近日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一日照着三餐叫她手下的佳仪来他宫中闹事。   为的不是别的,只是讨要一些仙丹药丸,日日讨得还不带重样。太上老君估摸着,莫非殷凰仙姬是将那些仙丹,当做三餐吃了麽?   那佳仪来了,却也不单单是为了讨要仙丹。他府上的小道童,都被她调戏得脸红了好多回。更别说自己雪白的胡子,被拔了多少次。这日他刚想入定片刻,便听见手下小道童来报,佳仪又来了,这次还带着她家主子,殷凰仙姬。   太上老君的脸顿时皱成了苦瓜,仙婢都这样蛮不讲理,更别说是主子了。因细细想了一回,觉得自己还是要替自己的胡子着想一些。便嘱咐了道童几句,兀自往下界避难去了。   他这一走,却不料殷凰仙姬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听见小道童说是太上老君出去了,殷凰仙姬面上露出一个阴冷的神色来。   “我这边来,他那厢就去了,这是什么道理?莫非是这样不想看见我麽?”   小道童可怜地苦着一张脸,可不就是不想看见你麽,只是又不能说出来。只好现编道:“这却是没有的事,下界瘟疫横生,老君最为心慈,不过是施药去了。委实并未想到,仙姬你竟然今日会登门。”   这话说得,却是连他自己都不信。谁不知道太上老君的丹药一丸要耗费许多年的功夫,下界的瘟疫自有下界的君主管辖。委实不干天界什么事。   只是这样的话,说出来,信不信也并不重要,只是寻一个由头罢了。   殷凰仙姬冷笑一声:“呸,你这个黑心烂舌头的,帮着太上老君来欺瞒与我。哼,你这样的话,拍着良心问一问,自己能不能信?出去了?他出去也并不干我的事,左右我想要什么,自己拿便是。”说着便唤:“佳仪。”   佳仪立时出列,“是,仙姬有什么吩咐。”   殷凰仙姬盯着那小道童战战兢兢的面色,见他想要阻拦,却又不敢动手,委实心里爽快了一些。当下便道:“你好好找一找咱们要什么,拿得走拿,拿不走的,砸了了事。”   他们今日前来,本就为着闹事。故而她这一下令,佳仪自然就没了限制。领着几个小仙婢兀自闯进内殿,对着满屋子的瓷瓶挑挑拣拣,碰着看得上眼的,便尽数拿上。瞧不上的,便真的尽数往地上砸。可怜那仙丹由来被仙气滋润妥帖在瓷瓶之内安放,如今骤然被这样对待,如何还能幸存?有的咕噜滚了一地,有的却是看看触碰到地面,便化作了齑粉烟尘。   小道童们看得心疼不已,不由纷纷求道:“使不得呀,使不得!”   “使不得?”殷凰冷笑着说:“我怎么瞧着,都使得?佳仪,别留手,可劲儿砸就是。若是出了什么事,自然有我兜着。”   她这般大费周折,甚至不惜揽下这样大的罪责,为的是什么,佳仪自然一清二楚。只是那东西,方才就已经找到,拢在袖子里。还做出那样声势浩大的举动,不过是为着掩人耳目罢了。   佳仪因道:“砸东西也要气力,奴婢有些劳累。这些东西且先留着,下回来再砸,也是一样。”   她这一说,殷凰便知道她已经得手。当下便借势收手,道:“罢了,这次就先饶过你们一回。”   殷凰仙姬引着佳仪出去,走了一时,见没人了,方才暗暗出声:“离魂丹到手了?”   佳仪点点头,又左右看了一下,便凑到她耳边悄声说:“自然是到手了,奴婢细细看过,只怕分量不足,故而将一整瓶取了来。”   殷凰仙姬扯出一个阴冷的笑意来,“且让那贱人等着罢。”      ☆、第四十六回 约人界王姬遇险境,觅魔气太子露深藏      正值正午,人界的街市上熙熙攘攘,瞧着就十分热闹。祁华妆在街上缓自踱步,仍旧是一袭蓝色的衣裳。分明不久前还走过的街道,如今站在这里,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是不是……觉得很熟悉?”她听见身旁的人这样问自己。   侧头往他,他今日穿了浅灰色的衣裳,容色不像,那股气韵却还在。惶惶然竟然让她觉得,他并非已经是天界的太子沥澄,像是仍旧是当年那个骆无痕。   不拘于时,只消挥毫泼墨,就足以惊艳众人。   她动了动唇:“你今日叫我来人界,便是为着瞧一瞧这熟悉的街景?”   沥澄将街道环视一周,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她脸上。“我只是不想叫你忘记。你决意放手,我是不能勉强你的。只是总要跟你,将前尘旧事走一遭,才不算是将从前那些深情旧事,辜负了。”   华妆将视线别开,拒绝与他四目相对。他的目光太深情太绵长,里头藏着太多东西。她一看,就觉得像是自己负了他,对不住他一般。   “前头有家酒楼,正是人界用午饭的时候了,不若……”   “华妆!”她一句话还未说尽,沥澄已经面色骤变,喊出声来。华妆此时此刻也察觉到脑后有凌厉的箭风袭来,侧身一躲,卷云绫摆出,沥澄却比她更快一些。早在华妆动作的时候,已经抬袖将那柄箭重重挥落在地上。却也来不及看是什么人,最先想着的是华妆。快步过去,将她身子扶正了左右看,面色已然恢复寻常,眼中的焦急之色却无论如何都遮掩不去。“有没有哪里伤着?”   华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到,有些愣怔,被他这一问,连连摇头道:“我没事,人界寻常的箭怎么能伤得了我?”   “那不是寻常的箭!”沥澄蹙眉,得了她一句没事,才走到方才箭掉落的地方细细查看。却见哪里还有箭的影子,不过是一道水痕罢了。“那箭上头,带着魔气。”   “不可能!魔界早已消声觅迹,便是重出江湖,也不会在人界出现。”   “你说的,是一般时候。别忘了如今,却是什么人在人界。”   华妆不敢相信,走近了几步,声音略有些颤抖:“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沥澄冷笑了一声,抬袖一扫,将地上的水渍尽数收去。“准确一些说,只怕是冲着你我来的。这件事情只怕不简单,华妆你先回天界去。”   “我回去,那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追着那股气,往前追着窥探个究竟。”箭虽消了,上头却还带着魔气。他方才收了那道水渍,存的就是这个心思。“这件事情你不要管,事关魔界太过危险。”他一人涉险就够,不能让她也在危险之中浮沉。   他说着就要御风而去,去不料华妆将他手臂牢牢抓住。   “华妆,不要在这时候胡闹!”   华妆的面色十分平静,平静到沥澄几乎怀疑,她是否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我一向不喜欢胡闹,华妆王姬做的事情,一向都喜欢三思而后行。要么你今日同我一起回天界,要么我现下同你一起去。”   他忍不住皱眉,气她不能明白自己的苦心。“华妆!”   “殿下!”华妆知道自己说不动他,只能用他的身份来提醒他。“殿下不要忘了,你是天界的太子。而我,是神族的王姬。”   他们都有责任为了天下苍生而战,谁都不能因为危险而躲避。   沥澄劝不回她,无法,只能将她手握住。“那你牢牢跟着我。在我身旁,我也能护着,也放心一些。罢了。”他御风的速度极快,华妆一向爱驾云,如今御风带来的强劲仙气一下下刮着身上皮肉,她却强忍着不置一言。   “我知道你不舒服,只是如今事关紧要……”   不待他说完,华妆便道:“不必担心我,我很好。”   二人循着魔气一路过去,待到停下的时候,却发现正是一处再寻常不过的小树林。二人落到地上,华妆一闻那气息便觉得不对头。   “这里的气息很杂,六界的气息,统共都有一些。”   “不,你说错了,还少一界的气味。”   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一阵桀桀怪笑,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冷寒佞。在这片小树林里,幽幽地飘荡。“桀桀桀桀桀桀……小娃娃猜的还挺准……没错,这里是少了一界的气味,只是今日,齐了……”   华妆忍不住往沥澄那边靠了靠,被沥澄伸手护住。   沥澄环视四周,此时天色已经渐渐阴沉下来,浓重的乌云像是从天上蔓延到树林里头,林间到处都是挥散不开的厚重迷雾。他眸色锐利得扫视地面,松垮的泥地,隐约还有泥水渗透出来。若是寻常人站在上头,只怕早已经陷了进去。他们如今,也不过凭着凝了一股仙气,瞧着是站在上头,实则半浮在空中。   “这下头埋了多少尸骨?”   “桀桀,你猜猜?”   “我不猜这个。”沥澄猛然抬首,目光直指林间某处,声音冷酷:“你是要自己出来,还是要我将你打得不得不出来。”   “小娃娃好大的口气。”那怪声笑的越发尖锐刺耳,华妆忍不住皱眉,心中不由烦躁起来。抬头去看,沥澄却是面色如常,瞧着十分轻松。   沥澄许是感知到了什么,低头在她额上印了个吻,轻声道:“别怕。这是魔界的欲魔,最擅长引出人内心的黑暗欲望。”说着,单手搂着她,另一只手却将自己发冠上头的一支青玉簪拔下来,簪到华妆发髻上头。见她眸带不解,解释道:“这是我少时去洪荒险境的时候,自己锻造出来的。你戴着,好歹能挡一挡。”   华妆戴上那支青玉簪子,果然觉得舒服许多。“可是……”可是他将这簪子给了自己,他可怎么好呢?   这话没能说得出来,在她吐出两个字的时候,沥澄就宽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听话,我知道这样式不大好看。来日为你造一枚更好的,现下先拿这个将就着用……”   她要怎么解释自己并不是这个意思……沥澄他,果然同当年在人界时候一样,最爱顾左右而言其他。   “好,我真是好久没有看见过胆子这样大的人了。”欲魔大笑着拍了拍手,“敢在我的地盘谈情说爱的,你们是头一对。也罢,就叫你们死也死得明白一些。”   话音刚落,重重迷雾之中就显出了一个黑色的人影来。说是人影,倒也有点抬举他。不过是一个巨型的怪物,身上带着阵阵浓烈的恶臭,他站在那里,还有一连串的黑色液体缓慢低落到地上,发出腐蚀的声音。   他出来了,华妆反而不紧张了。诚然她自小被饮墨护得很好,不曾见过这样丑陋的东西。方才一时遇见那样诡异恐怖的事情,自然有些害怕。现在他现了身,她反倒放下心来。到底是神族一族的王姬,便是不曾见过什么世面,也不能失了气度叫人笑话。   “我当是什么东西,”华妆不屑地对着沥澄说:“原来不过是这样下作的魔物。”魔界也有尊卑之分,只是更看重能力力量。魔力越强的,自然生得就越好。像这样靠着吸食人欲念的魔物,自然在他们眼里是下作的魔物。   沥澄对她笑了笑,十分温柔的模样。“他方才冒犯了你,华妆若不喜欢,我变散了他的魂魄,来叫你开心开心,如何?”   “冒犯?”华妆疑惑。   欲魔却插话道:“我这里,什么气味都有了。独独少了一个神界的人。桀桀,你今日来得正好。”神界之人,大多深居寡出,少有现世的。今日倘若不是沥澄心血来潮,想要带着华妆来人界转一圈。只怕这欲魔再等上千八百年也寻不到一个神界的人来。   便是遇上了,只怕也不大能这样好运,遇见像祁华妆一样不济的神女。   华妆原本是怕的,只是沥澄一派风平浪静,却让她不由生出了一些底气来。也学着沥澄站在那里,面不改色地对着那欲魔看,眼中十分不屑。“原来是这样,那你可真是算得上冒犯我。”   沥澄偏偏头,“你的话,都说完了?”   “说完了,你动手轻一些,哥哥那里正给绯裳炼仙骨,这也算是一味上好的药材。”   “知道。”沥澄这话刚说完,便从袖中取出一方圆圆的小印来。金光四射,顿时便将那阴霾尽数驱散开来。   那欲魔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妙,惊呼一声:“崆峒印!”化作一缕黑烟就想借机溜走,只是没奈何他今日运气实在不大好。撞在沥澄手里,哪里由得他跑?   金光剧烈地一闪,那道黑影就被牢牢压在印下。他还妄想挣扎,也不想想,上古神器,是他一个小小的欲魔能挣脱的麽?   华妆看他干脆利落就收拾了欲魔,当下便问:“你收拾他这样容易,方才还废那样多话做什么?”   处置了欲魔,沥澄面色却丝毫不见好转,甚至愈发凝重起来,“我想见识见识,后头究竟是什么人撑着。”吸食了这样多人的邪念,欲魔绝不可能弱的这样。他后头一定有一个更强大的主子,他所做的一些,都供给了那个主子。      ☆、第四十七回 阴谋披露冤孽丛生,魔族杀伐卷土重来      佳仪匆匆往宫里头走,一路上看见的人都不免惊异。须知佳仪平日里,是一个十分看重姿容仪态的人。倘若主子不发话,便是天塌了也不能走得这样快。如今这副样子,怎么能不叫人好奇。   一时有个小仙婢上前,笑盈盈问了一句:“佳仪姐姐好快的步子,仔细踩脏了裙摆。”   佳仪却猛然将她推开,“让开,别挡着道!”   那小仙婢不妨她这样凶悍,一时被她吓住,退了两三步,直愣愣看她往里头去了。佳仪却半分不将她放在心上,一路往留凰宫内殿去。   殷凰仙姬此刻正有些劳累,在软榻上休憩。只是睡不大着,不过闭着眼睛假寐。听见佳仪步履匆匆的进来,一早皱了眉。   佳仪走到她面前,面色不虞地道:“主子,人界出事了。”   闻言,殷凰仙姬懒懒的掀了掀眼皮,总算是将眼睛睁开。“人界出了事情,同你有什么相干。好歹是伺候着未来的天后娘娘的人,怎么这样慌乱,也不怕平白叫人看了笑话去。”   “主子!”佳仪语气急促,表情分外着急。“主子,出事的是你派去人界的欲魔!欲魔被人收了!”   殷凰仙姬眸中猛然划过锐色,腾地坐起来。“什么人动的手?”欲魔在魔界,虽说能力低下。放在人界,却并不是一只这样不济的魔。不然也不会被殷凰相中,放在人界当了自己的助力。   只是如今轻描淡写一句被人收了,叫她怎么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提到这个,佳仪显然很害怕。“主子,是太子!”   “什么?!”殷凰失声叫出来,“你再说一遍!”   “是太子动手收了欲魔!”   “不可能!”殷凰仍旧不敢相信,连连摇头。“天界事务繁忙,太子无缘无故到人界去做什么?莫不是你串通你够了外人来哄我的?想看我的笑话?”   “主子!”佳仪气她不信自己,急得几乎要跳脚。“真的是太子殿下!殿下是带着华妆王姬去人界的,具体是为着什么,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嘭!桌上摆着的果盘猛然被殷凰挥落到地上,佳仪被她吓得猛然跪倒在地。只敢略略抬眼去望她脸上的神色,只见她满脸阴佞,眉目之间满是深深的怨恨,遑论眼中的腾腾杀气。   佳仪登时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恐自己说错了什么,殷凰一手挥过来就叫自己魂飞魄散。   “祁华妆这贱人!”殷凰仙姬咬牙切齿,只恨不得现在祁华妆就在自己齿缝之间,一点点将她咬碎了吞下肚去。“她下去那样多年,别的没事没学会,倒是只学会了勾人。同下界的狐媚子有什么两样?贱人!竟然还敢引得沥澄同她去人界,竟然……竟然还敢动手收了欲魔!”   收了欲魔的分明是沥澄太子,只是佳仪心里虽然知道,却不能说出来。眼睁睁看着殷凰将所有罪名一股脑扣在祁华妆头上,虽然觉得祁华妆有些委屈,却也只能应和了自家主子的话。   这样想着,当下便扯出一个冷笑来,冷哼道:“主子说得正是。欲魔那条路算是走不通了,看来主子还得想别的法子。倘若想要嫁给太子当未来的天后娘娘,祁华妆此人,必定留不得。”   “你说的我自然明白,不需要你来提点我!”殷凰一掌拍在榻上的小桌上头,狠狠捏住桌子一角。指骨突出,用力之大,竟然硬生生将那桌角捏成了粉末。用力一挥,将掌心的粉末尽数扔到地上。“幸而方才拿到的离魂丹还在我手上,不然这次折损的只怕要更多。佳仪,你附耳过来。”   佳仪应是起身,将耳朵凑过去。只见殷凰与她耳语几句,她面上变幻莫测,最终变成阴毒的颜色。“主子放心,佳仪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这样最好。”靠回软榻上,殷凰冷哼一声,“你知道我一贯赏罚分明,若是成了,自然有你的好处。若是不成,你也不必回来了。”   话说到这份上,佳仪心知此去,不成功便成仁。   这厢在谋算阴毒的事情,那厢华妆却也不曾闲着。同沥澄二人到了天界,沥澄便道他那里有些事情要处置处置,要自己先去三十三重天,将欲魔的三魂七魄交给凌澈帝君,炼化成了丹药与绯裳,调养仙骨是正事。   华妆只道他原本将欲魔捉回来,是为着追查出他幕后黑手的下落。如今不料他什么也不问,就要将欲魔炼化,一时十分不解。“怎么,不问一问再处置他麽?我瞧着,他嘴里像是有许多话不曾吐出来。”   沥澄淡笑,将脸凑过去。“这个麽,正是你的事情。我那边事情多得很,劳烦华妆替我问一问。也算是,回报我方才在人界替你挡了那一箭。”   他凑得太近了,气息萦绕在华妆耳边,引得她耳朵不由自主发烫。“殿下还请自重。”忍不住将脸别开,却不曾想到两人凑得这样近,猛然动作,岂有不触碰的道理。当下耳垂便擦着沥澄的唇过去,腾地引起了一把烈焰,引得她几乎要烧起来。   沥澄也有些吃惊,片刻之后却回了神,抿抿唇像是在回味一般。眼里都是忍不住的笑意。“这个回礼,甚好。我很喜欢。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还有这样的法子回我。”   他这话说得,当着是分外无耻。   华妆脸红得很,心中却委实被他这番话说得有些默然。“殿下,你是否觉得自己有些无赖?”   “不觉得。”他笑眯眯地,回答得倒是很快。“我还可以更无赖一些,你想看麽?”   “无赖!”华妆再也接不下去,扔下这句话便招来祥云,一溜烟往三十三重天去了,再不想同他多置一言。   沥澄却站在原地,对着她背影望。只是她转身之后,面上的笑容便不由自主淡了下去。一直望到她背影再看不见了,沥澄这才往鸣越宫去。   原本是想和华妆再人界多待一些时候的,只是扶闻传话过来,说是鸣越宫里头的姮娥上仙等不及想要见一见他。大局为重,他当下无法,只得回天界来。   鸣越宫的仙婢见太子回来,自然十分欢喜,行过礼后便纷纷下去预备东西,务必要叫太子休憩得更舒适一些。从某些无形的东西上来讲,沥澄却是十分得人心。   交代了所有人都不许进去,沥澄兀自往殿中走。鸣越宫很大,姮娥上仙便被安置在最西边的浣花殿中。她住在这里,是十分机密的事情,平日里这殿都被牢牢围住,除了沥澄没人能够进去。守在门口的仙官看见沥澄过来,方才撤去了屏障让他进去。   姮娥上仙正在正殿等他,一袭白色的衣裳,更衬得她容色如月,风华不俗。她一向不爱穿华服,只是这样简单的衣裳,反而最能衬出美人的美貌。   “你让我等了很久。”   “我在下头有些事情。”沥澄缓步走过去,在她左手边坐下。“你这样急着见我,是为了什么?”   姮娥上仙却并不直接回他的话,只微笑着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你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魔界的人终究还是卷土重来来了?”   沥澄不置可否,“这并不是上仙该担心的事情,不管什么事,即位大典一过,我总能叫他风平浪静。”   “你太自恃过高了,”姮娥上仙摇摇头,“这对年轻人而言,并不是好事。”   “错了,我这是胸有成竹。”   “你愿意这样想,就这样想好了。反正来日,多的是时候叫你改变这个想法。”说着,她转了话题。“这么些年来,你能够这样对待绯裳,我是应当感谢你的。”   沥澄略微有些沉默,“我一直拿绯裳当亲妹妹,她也的确是我的亲妹妹。”只是同父,不同母。“上一辈的错处,不该怪到绯裳身上。我说句不好听的,你们其实都对不住绯裳。”   他这话说得,已经隐约有一些控诉。姮娥上仙眼中有浓重的愧疚,连连点头,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我知道,是我对不住她。我生了她,却没有一日尽过自己做母亲的责任。这还罢了,还因为我曾经的过错,叫她明里暗里被天后娘娘挑错。”   原本应该经受这一切的,分明是自己。而现在,却是她的女儿玉绯裳在代替自己经受这个苦楚。   沥澄看向姮娥上仙,“我知道你伤心,却也要注意一些说话的分寸。”   “我知道,”她仍旧只是点头,“天后娘娘总归是你的母后。无论如何,母亲对自己的孩子都是不会错的。那些往事,便只该是往事,我的确不该在你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   沥澄沉默不语。   当年的事情,当年的爱恨,托水德真君八卦的福,他是尽数知道的。   他知道错的是自己的母后,如今的天后娘娘曦月。只是那又如何?从小到大她待自己都很好,她从未对不住过自己。   沥澄怜惜绯裳也怜惜姮娥上仙,却不能因为这份怜惜,将母后给自己的爱统统都忘记了。   “说到这里,你仍旧不曾告诉我,为什么要见我。”   姮娥上仙轻声道:“我想见见绯裳。”      ☆、第四十八回 婚事作废与卿明言,殷凰决意竟悲凉意      沥澄微笑着,徒手变出一盏茶来。华妆喜欢喝茶,这是他在人界就知道的事情。现在他竟然学着,也学会了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借着喝茶这个动作,掩饰心里的不安。   “不可能。”他说话声音很轻却拒绝得果决。   “为什么?”姮娥上仙很不能接受这个结局,“我不会打扰她,只消远远在边上看一眼就是。”   “以后多得是时候让你见她,现在迫不及待,是赶着叫人拿捏你的把柄麽?”沥澄淡淡道,随手将茶盏放在桌上。“姮娥上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说罢,他起身往外走。他事情还有许多,不能够在这里浪费这样多时间。   姮娥上仙没有开口叫住他,只是坐在那里,痴笑了好几声,笑到最后,便落了一脸眼泪。只是尽管如此,仍旧美得叫人触目惊心。   “往后?沥澄啊,总有一日你会明白,并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会有往后……”   早在祁华妆去广寒宫请她出来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已经没有那样多的往后。   沥澄这一趟进去得时间有些久,扶闻在外头等了些时候他才出来。见他面无表情地出来,扶闻一时吃不准他的心情好坏,只得迎上去,道:“殿下。”   一路往前走:“什么事?”   “殷凰仙姬来了,已经在正殿等了太子许久。”   骤然停住,“你没有交代下去,我今日不见客麽?”他匆匆回来,不过是怕姮娥上仙这里出什么乱子。如今处理完了,顶重要的是往三十三重天见一见他妹妹和未来的准媳妇。   扶闻简直有苦难言,“一早说过了。”却也要殷凰仙姬肯听才是。   沥澄大致也知道一些,殷凰仙姬得天后娘娘的宠,一贯在这天界横行霸道惯了,比起当年的玉绯裳有过之而无不及。要让扶闻能够劝住她,也委实太为难扶闻了一些。   “我去见她一见,过后便往三十三重天去。你先去那里候着我,顺道交代华妆一句,叫她晚膳不必吃太饱。”   “是。”   沥澄一踏进正殿,就看见殷凰仙姬坐在那里闷不做声地哭。殷凰仙姬也算得上天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如今在这里暗自垂泪,若是叫外头人看见了,一定是要十分怜惜的。沥澄却不然,他自小管教玉绯裳,拜她所赐将女人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弄得彻底不相信了。先前绯裳哭的时候他还心疼一些,现在却是单单凭着她哭声高低就能够揣度出她是真哭假哭。殷凰如今这一哭,却是没将手段用到点子上头。   沥澄踱步过去,也不坐下,只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哭。   殷凰在他来之前就哭了一会,在他来之后,又哭了许久。便是她再是东海的女儿,也没有这样多眼泪供她挥霍。沥澄又干站着不说话,她再哭不下去,只得抽泣着,似真似假道:“你往下界去,也不跟我说一声。还带着华妆王姬去。你叫天界的仙家,他们知道了都怎么看我?”   沥澄眸光一闪,“天界上的人,并不知道我下界去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殷凰不妨他注意点在这里,心头咯噔一声,“自……自然是哥哥告诉我的。”   她的兄长乃是天界最为八卦的水德真君,如今她将这一茬推在水德真君身上,却也十分恰当。只是她却不曾料到,沥澄这一回下界去,瞒得十分隐秘。便是扶闻也不知道去向,水德真君就是想打听八卦,又问谁去?   沥澄一时细细想了一回,并不说话。殷凰却只当他说不出来什么,越发得了意。“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咱们却是要成亲的人。你便是不肯将我放在心上,也不能不将咱们东海放在心上。殿下,你这样做,莫不是想叫我东海寒心麽?”   听她一口一个东海说得顺溜,沥澄冷笑一声,“东海?别忘了你那东海是谁的东海!是我平日里是太好说话了,才叫你一点点骑到我头上来?别说今日我不过下界一趟,便是来日要抬百十个侧妃进门,你怎么敢有一句不好?”   六界之中,天帝手掌万物。自然什么都在他手下眼中。东海一家独大,沥澄早存了除掉东海的心思。殷凰仙姬竟然还敢用这个来威胁他,却不是上赶着自找死路麽?   “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殷凰一时被他吓住,眼泪刷刷往下流,这次却是真的。她感到十分委屈。“沥澄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你的妻子啊!”   “我什么都没说,”沥澄的语气很冷,瞧着殷凰的时候,眼中不由自主就带了些厌恶。“一切都是你同我母后说的,笑话,我的婚事,什么时候要交在被人的手里处置?”   殷凰气得嘴唇发抖,伤心地看着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只因她知道,沥澄说的都是真的。   他如今是天界的太子,六界之中除了天帝便是他最大。来日他是天帝,六界之中谁都要听他的话。这样身登九五手掌天下的人,怎么肯让自己的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   殷凰这才发觉,自己这一步是真的走错了。她竟然没能想透,沥澄不过是笑着温文尔雅,骨子里却是最为冷淡决绝的一个人。从哥哥那里刚听说,当年他不想欠任何人,为了目的决绝跳了诛仙台,她就应该明白,沥澄便是这样一个决然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牺牲许多东西,包括自己。   那么为了不娶她,他就是毁掉一个东海,又有什么?   “沥澄!”殷凰猛然起身,拽住他的袖子。眼泪落了一脸,瞧着十分可怜。她仰起头看他冷淡的面容,眼中尽数是祈求。“沥澄我错了,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只是一时糊涂,你不要将我方才的话当真。”   沥澄对她提不起丝毫的怜惜,漫不经心地抬手将她覆在自己衣袖上的手拂落。“便是我当真了,你当那些话,能够成真麽?”若是小小一个东海就能撼动天界,那他们也将天界看得太不济了。“先前不计较,不过是不想横生枝节。殷凰,如今你动了我最放在心上的人,我却是不想再饶你了。”   他说得隐晦,她却一下子听明白。脸上写满震惊失色,颓然地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连连摇首。“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就连佳仪都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沥澄低头看她,目光如电。“不知道欲魔是你派去攻击华妆的?殷凰,你真是将所有人都当傻子麽?”他不想再同这个女人多话,转身就要走。   殷凰却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腿,“沥澄!沥澄哥哥,你不要走……我错了,沥澄哥哥,凰儿真的知错了。你原谅我,我只是一时嫉妒!以后……以后我再不管了……沥澄哥哥,求求你不要……”   “放手。”   她用力摇头,死死抱住他。“沥澄哥哥,我是真的爱你,你回头看一看我,就一眼……”   沥澄转身,蹲下身,一点一点将她的手指拨开。“殷凰,爱不是你伤害别人的借口。”   “玉沥澄!”殷凰猛然拽住他的手,尖利的指甲在他手背划出好几道血痕。“你太绝情了!你眼里只有祁华妆一个吗?!她不过比我先遇见你一些,她当初做的,我也能做!甚至能比她做得更好!”   “与她做的那些事情无关。”沥澄将手覆在受伤的手背上,不动声色将那几道血痕抹去了。“便是她不做那些事情,我也一样喜欢她,只是当年我自己没能发现。至于绝情,没错,你就当我是这样绝情的人。除了祁华妆,如今谁也不能入我的眼。”   他已经迟钝了太多年,多到令他们二人要多承受两个轮回的苦楚。如今明白了,却再也不能放手。他一向是个很固执的人,遇见过自己最喜欢的,从此以后便再也不能退而求其次。   他爱祁华妆,那么殷凰在他眼里,便什么都不是。   他连一丝怜惜都不愿意给她,因为他怕华妆知道了会难过。“先前同你虚与委蛇,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一切都已经安顿好,我便不能再伪装下去。前些时候已经叫华妆很伤心,我不能再让她难过一分。”   殷凰嗤笑,“所以你选择叫我难过,我在你心里,就这样无足轻重吗?”说着,也不等沥澄回答,只自己继续往下说。“你真的,非她不可麽?”   沥澄点点头,“是,我就是非她不可。”   原本以为好歹能忍住一些时候,听见她这样斩钉截铁话语的时候,又忍不住流泪了。哭了太久眼睛生疼,眼泪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但是你们不可能了,你知不知道?”她大声朝他喊,非常狼狈,再也没有平日里娇柔美丽的模样。她现在想不到别的,只想要点醒面前这个男人。“祁华妆答应了席泽帝君的婚约!你究竟明不明白?”   “我明白,但是那又如何?”沥澄眼中闪过一抹肃杀,“我喜欢她,那么就一定要将她留在身边。”      ☆、第四十九回 若忘苦痛不堪痴妄,往事重头斑驳记忆      “沥澄,如果……”他已经说得这样决绝,他却还是不能够死心,对着他离开的背影轻声问:“如果那时候,陪着你跳了诛仙台的人,是我。如果那时候一直默默付出的人也是我。今日你会不会像喜欢祁华妆一样喜欢我?”   “没有……”   “不要同我说没有如果这样的话!便是只有一个可能,我也想要听一听。”便是利用了她,她也是一个人啊,也是会疼的。   只是在沥澄眼里,似乎只有祁华妆一人知道疼。   沥澄的手略微动了一下,终究还是冷淡地说:“不会。如论如何我都不会爱上你。”   说罢,抬脚就往殿外走。   殷凰仙姬伏在地上,宽大的衣袖遮住面容,无声哭到崩溃。“我早该知道的……你喜欢她,只因她是祁华妆。故而即使她身后什么助力都没有,即使她一丁点都不适合做你的天后,你还是要她。而我,便是我为你覆了东海,你也不能对我升起一丝喜欢。我早该知道,早该知道……”   她在自己身后哭得这样伤心,沥澄不是不愧疚。终究他是欠了殷凰的,只是他只能选择辜负她。人生在世,不可能不亏欠任何人。他虽为天地主宰,却主宰不了人心。   他停了停,却不过是十分短暂的事件,过后便兀自去了。他这样往前走,那厢宫里的伏流拿着一个食盒追上来。“殿下!”   他停下,“什么事?”   伏流是自小伺候他的,他大了就被派去伺候绯裳,委实和他们很亲近。上回沥澄不过同她说了一句,祁华妆爱吃桂花糕,她便记下了。将食盒往沥澄手里塞。   “里头是桂花糕,还有殿下爱吃的绿豆糕。三十三重天什么都不能缺,只是殿下风尘仆仆回来,也该吃一些好的。那一位,自然也是如此……”这一声那一位说得十分暧昧,沥澄在外头虽然脸皮颇厚,但是在如母的伏流面前,还是不免有些面颊发烫。   “伏流……”   “哎呀,那些话你都不必说,留着同她说去。去吧去吧……”一面说一面将沥澄往外赶。   堂堂一个天界太子,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像什么样子。沥澄无奈地摇摇头,拂袖将食盒收去。   祁华妆这一回来三十三重天,却看见了饮墨帝君。许是方才回来,衣裳上头有些尘土气。华妆走进崇林宫的时候,他正化了一盏水露丸与绯裳吃。   那味道不算好,绯裳苦的有些皱眉。“饮墨哥哥,我不想喝这个了,好苦。”   “你听话,”面对绯裳的时候,饮墨帝君委实连略大一些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喝了这个才好的快一些,怎么你想日日都在崇林宫住着麽?”   “我自然是不想的,”绯裳这下子连鼻子都皱起来了,“凌澈帝君总是板着脸,我瞧见他就很冷。”   这话一出来,华妆便是再迟钝,也察觉出有些不对。偏生饮墨帝君还没当回事,只继续哄她:“你快些吃了这个,好了之后就带你走,咱们不在这里住了。”   哄过绯裳吃了这一碗水,他方才起身。   方才许是太用心看着绯裳,他竟然没能察觉到祁华妆来了。这一回头才看见她,有些吃惊。“华妆,你什么时候来的?”   华妆不回答,只看见面色懵懂的玉绯裳。“绯裳?”   玉绯裳露齿而笑,那绝艳的一抹笑容,让华妆站立不稳,连脚步都有些踉跄。这种笑,华妆从下界回来之后,便再没在绯裳面上看见过。   她猛然看向饮墨帝君,“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声音有些尖锐,饮墨帝君道:“你不要吓到绯裳……”   “我问你是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绯裳还不是这样!她还是好好的!”   饮墨帝君顿了顿,“我们出去说,绯裳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   华妆重重吐出一口气,转头看见绯裳面上的表情十分疑惑:“你们这是怎么了?”   微微漾出一个笑,饮墨帝君柔声道:“并没什么事,你病了,她怪我没告诉她。你先睡一会,过会再让华妆和你说话。”   乖巧地点点头,“等等你来陪着我,我不想看见凌澈帝君,他好冷。”   “好,我等等就来陪你。”   华妆跟着饮墨往外走,饮墨还十分细心地将门关上。崇林宫的风太冷,将华妆的眼眸都吹得冰凉生疼。   “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饮墨的眼中这才有悲伤释放,“仙骨不稳造成的,你知道她一半仙骨在扶摇箫里头,一半在伏羲琴里头。如今回了天界这样久仙骨还不能回到身上,会有什么不一样是很寻常的事情。只是我们都不曾料到,她的反应,竟然是将她对凌澈帝君的情意,忘得一干二净。”   沉默良久,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件事太残酷也太仁慈,相当于将一切重新抹去,却要他们重新开始。   许久,华妆的语言有些艰涩:“哥哥现在,是什么想法……”   “我知道这兴许有些自私……”他目光温柔地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但是这一次,我很想自私一次。”   华妆怜惜他,却也不得不提醒他:“你不要忘了,她总有一日要讲一些想起来。届时,别说是凌澈帝君一个,还有冥界的驿汲帝君,也那样喜欢绯裳……”   “那时候……她若想要走,我自然放她走。便是一段回忆也好,我也要一些能够支撑我走过岁月的东西……”不然这满满仙途,满场的人生无边无际,他又该如何度过?   事已至此,他既然做了决定,那旁人多说也是无益。抬了抬袖子,取出崆峒印。   “崆峒印怎么在你这里?”   “太子交给我的。”她说的倒是若无其事。   “什么?”这回轮到饮墨帝君劝解她,“你们如今都是要各自婚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不清不楚,说出去叫众仙家怎么看?”   “哥哥!”华妆有些恼怒,“我同太子十分清白,不过是天界仙友的关系,再没别的。这崆峒印里头封着一只欲魔的魂魄,他特意叫我带过来,给绯裳修补仙骨用。还有,我若想要做的事情,便是天界人人都在说我嘲弄我都没什么干系。现在我不想同沥澄在一起,才顾及着王姬的身份体面。哥哥以后不要说这样的话,平白叫人吃心。”   “瞧瞧你,还跟哥哥生气。罢了,我往后再不说了。”接过崆峒印看了看,“里头封着欲魔倒是很好的一味材料。只是这崆峒印好歹是太子身边的东西,怎么十大神器一一化形,崆峒印倒是仍旧如此?”   “这倒不大清楚。”华妆也凑过去细细看了一回,印还是那个印,任他们翻来覆去看,愣是没能看出一朵花来。“你若不提,我都不曾想起这回事,莫非是太子在这印上头做了什么手脚?”   “并没做什么手脚!”却听见外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里头还带着一丝笑意,不是沥澄又是谁。   华妆同饮墨二人平白被这一声唬了一条,念及方才还在背后念叨,他这就来了,一时手忙脚乱,将崆峒印抛来传去,不知谁拿着才好。   沥澄见了,又是一阵好笑。朗声道:“崆峒,还不出来!”   一声出,便看见崆峒印上头发出一道光,不过一个晃神,便噗通摔出一个身量未足的男童来。他只穿了一个红肚兜,并上一条红裤子,赤足,脚腕上头带着两个金铃铛。娇娇嫩嫩地揉了揉眼睛,“叫我出来做什么,人家睡得正好呢!”   “噗嗤。”华妆被他娇憨可爱的模样弄得心痒,忍不住上前捏了捏他的肉嘟嘟的脸,笑眯眯地说:“好娇嫩的奶娃娃,来,叫声姐姐与我听。”   饮墨捂着脸觉得不忍直视。   沥澄却是笑着走过去,“你都多少岁了,叫他喊你姐姐,怎么不害臊麽?”   “你一贯都喜欢拆我的台,我委实已经习惯了。”华妆装作为所谓的模样,支起身子,顿了顿,又添补上一句:“你鸣越宫不是有事情,怎么这就来了?崆峒印里头的欲魔,我还没来得及交给哥哥炼化。”   “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明日就是即位大典,难免杂事多一些,问的人也多一些。我担心绯裳的身子,故而想着上来瞧一瞧。”   提到玉绯裳,饮墨的面色略微有些暗淡。沥澄十分警觉,“怎么,绯裳出了什么事?”须知他除了祁华妆之外,最为放在心上的,就是自己这个妹妹。说着就要往里头走,瞧着十分急切的模样。   “殿下!”华妆伸手拦住他,“绯裳刚睡下,这事情,本该是我哥哥同你说的。只是绯裳总是我挚友,我既然知道,便少不得要与你说一说。”   沥澄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不过是怕自己急切起来,说的话冲了饮墨帝君。他本意也并非如此,饮墨帝君并没有欠了他们的,如今却日日陪在绯裳身边。他委实并不是那样不识好歹的人。   故而尽管对她这样想自己有些不大愉悦,沥澄仍旧随着她往前走。   崇林宫的风很大,崆峒身上不过穿了一件红肚兜,委实冷得有些发颤。如今骤然看见沥澄随华妆往前走,连个眼神都不曾给自己,顿时很气恼:“哎,你就这样将我抛下了?”   沥澄十分诧异地回头,“怎么?”   崆峒气得跳脚:“我冷!”   “哦,你冷。”沥澄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那你且先冷着罢……”好歹等他先同华妆讲完事情再说。   崆峒:“……”   于是站在一旁被忽略得彻底的饮墨帝君,就眼睁睁看着一个奶娃娃,十分委屈地就地重新变作了崆峒印。诚然,饮墨帝君从未见过,这样稚嫩,这样不会发脾气的神器。   所以,这是应当说一声,沥澄运气好还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好?   华妆同沥澄走到崇林宫外,还未说话,就看见凌澈帝君从那厢走过来。只是平日里总是十分整肃的凌澈帝君,今日衣衫却有些褴褛,上头还沾染着不少血迹,瞧着像是方才同人打了一架的模样。   华妆看见了,顿时就有些佩服这个能将他打伤的人。凌澈帝君却是天界的战神,便是饮墨加上沥澄,也不过堪堪能同他打一个平手,这平手还是他不流血的。   只是这一次,却是什么人能让凌澈帝君见了血,华妆真是万分好奇。   这一好奇,就没能收敛住自己肆意的目光。   凌澈帝君面色很不好看,慢慢走近了,便听见华妆道:“你这是……我近日却也不曾听说紫薇大帝现世……”上一回凌澈将饮墨打伤,她头一个想到的也是紫薇大帝。所以说她这是……将紫薇大帝看做了一个十足的暴力分子吗?   沥澄听见了也略微有些默然,“你总是这样编排紫薇大帝,他若知道,出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抽你一顿。”   “这并不是我的血,”凌澈帝君却知道华妆在想什么,看了看自己衣袖上的血迹,冷笑一声。“我方才同覃微雨大了一架,这都是她的血。”   不论怎么说,微雨帝姬好歹是神族的帝姬。便是她罪有应得,也不能用这样暴力的手段去对待一个女子。沥澄有些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你这样,是不是有些过了?更何况覃微雨对你……”   凌澈帝君眉目之间浮现一抹厉色,“自从同妖族一战,我委实许久不曾亲自动手料理过人了。倒是叫他们忘了,我从前杀人时候不眨眼的模样。我不管她是谁,既然动了我的人,便该付出代价。以血偿血,乃是最简单的做法。”      ☆、第五十回 昨日闲愁昨日死去,费尽心思功亏一篑      凌澈帝君并未同他们多话,打了这一架,他现下最想的,便是看一看玉绯裳的脸。故而不过说了这句话,便径直往屋子里去。   沥澄望着凌澈帝君远去的背影,一时竟然有些怅然。“倘若你是绯裳,凌澈同饮墨帝君二人,你会选择哪一个?”   华妆笑,“这实在是很没道理的一个问题。我非绯裳,不会让自己走到这个地步。”说着,顿了顿,又接下去:“殿下,绯裳她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关于喜欢凌澈帝君这件事情,她忘了个干净。”   “什么?”沥澄不知道不过这短短一日,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面色骤然变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摇摇头,“具体的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如今我想要跟你说的,也并不是这个。”   “哦?”平静下来,将心头的焦躁藏起来。“那你想要说的,是什么?”   “饮墨帝君,是我的哥哥。如今摊上这样的事情,我少不得要私心一回。”   “你究竟想说什么?”   华妆望了望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头,有一抹淡淡的祈求。“我求一求你,不要告诉绯裳从前的那些事情。并不仅仅是为着我哥哥,也是为着绯裳不再重新痛苦一回。”   沥澄有些沉默,他也回望她,无端端就让人觉得有些疼。“华妆,什么时候,你我之间要用上求这个字眼?绯裳她是我的妹妹,她有权利知道从前的事情。”   “所以我求你!”不远处飘过来一朵雪花,天气骤冷。崇林宫的气温总是随着凌澈帝君的心情变化,如今这样冷,还下起了雪。华妆觉得,凌澈帝君现在一定是在伤心。“能够遗忘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许多人想都不敢想有这个机会。”   有雪花飘落到她头上,沥澄默默地伸手,将那片雪花轻轻拂落。他的声音也像是雪花飘落一般,寂静而冰冷。“所以你……你也想要有这个机会?”眼中带上一种浓郁的悲哀,“我听出了你话里话外的意思。你是不是很想要忘记我?忘记从前那样喜欢我的事情?”   他说的她心头一阵酸疼,猛然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白雪,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异样。   “先前是想过的,现在却连想都不敢想了。”   能够遗忘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情,而这一生,在感情这件事上头,幸运却从来没有眷顾过她。   “我可以解释……”沥澄张了张嘴,寒风吹进喉咙,无端端就一阵干涩。“我今日来就是为了同你解释。我同琴霜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殷凰也并不是我想要娶的人。”   “殿下!”她骤然打断他,抬起头的时候,面色有些冷漠。“这样的话,我都不想再听了。昨日种种,也都在昨日死去。殿下是要手掌六界的人,拘泥于这镜花水月般的儿女情长,又是何苦?”   “我便是要拘泥!”寒风越发大,席卷着他蓦然大起来的声音,叫人有些心慌。他猛然抬手把她抱进怀里,“我便是拘泥儿女情长,便是要你在身边,便是不让你嫁给席泽,谁能奈我何?”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日头高照,却不觉闷热。想来也应当如是,太子殿下的即位大典,合该隆重一些,盛大一些。   祁华妆一大早就被饮墨帝君从被窝里头挖起来,盯着铃铛为她上妆。对于饮墨帝君这个做法,华妆表示自己很不能理解。   “你让人将我弄得再好也没什么用处,左右今日并没我的戏份。”今日的重头戏却是在沥澄迎娶太子妃这件事情上头,华妆并不认为他会舍殷凰而选择自己。   即使……即使他先前说了那样的话。   “有没有,都要做好你身为王姬的本分。”饮墨帝君踱步过去,取了一支青玉簪子轻轻插在她发髻上。摆手示意铃铛不必再多添补什么。“这样就很好。华妆你既然身为王姬,便应当拿出王姬应该有的气度。总不能叫人笑话你。”   华妆默默看着他的动作,伸手去触碰发髻上的青玉簪子。那簪子是是尚好的仙器,摸在手里并没有寻常玉器的冰凉,反而触手生温,似乎还能感知到沥澄残留在这上头的气息。   没错,这青玉簪子还是当日她和沥澄一起遇见欲魔的时候,沥澄给自己的。只是没料到,在这样多步摇发梳之中,饮墨竟然一眼相中了这支簪子,并且还叫她带着去沥澄的即位大典。   华妆隐隐约约之中,竟然感知到命运的存在。   “我原本是不大相信命运的,只是现如今,发生这样多的事情,却叫我不得不相信。”   饮墨望了望镜子里头一脸高深莫测的华妆,“你这话说得太深奥,我听不大懂。”   “比如说命运注定让你的品味这样差……”华妆抬眼看了看插在头上那支簪子,“这样多精致的首饰,你偏偏选了一支最难看的。”   饮墨默默看了看那支青玉簪子,“是有点难看,只是好看的……你也要撑得起来才是……”诚然在哥哥眼里头,妹妹都是不大好看的生物,饮墨帝君也不能免俗。   被嫌弃的青玉簪子:“嘤嘤嘤嘤……”   便是再不喜欢,华妆也不曾逆了饮墨的心思,跟着他便要往外头走。在外头却看见一个很熟悉的人,背对着她站在落芳宫外头,雪白的梨花花瓣轻轻飘落在他肩头。自然,不会是沥澄。   “席泽帝君?你怎么在这里?”   席泽轻轻转过头来,扬眉而笑。“自然是来同你一起去沥澄的即位大典。”他一向不大喜欢打扮自己,今日却出人意料穿得十分细致。华妆今日仍旧穿蓝色的衣裳,他却也穿了一身浅蓝色的衣袍。长发以玉扣束起,瞧着很有些同华妆夫妻同心的意思在。   饮墨有意成全他们二人,故而略微笑了笑,便兀自御风去了。今日即位大典,玉绯裳也会一起出席。他也存着早一些去的心思,不想再看见她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来的突兀,华妆却并不大在意,只是走过去,将他肩头的梨花拂落。“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去,毕竟你不是十分喜欢看热闹的人。”   席泽抬手将她搂进怀里,招来一朵祥云便揽着她一起踏了上去。“诚然我是不大喜欢的,但是我更不喜欢将你一个人放在那种喧哗地方……也不喜欢天界那些男仙将眼珠子黏在你身上……”   不出所料,华妆同席泽二人一同出现,便引起了一阵骚动。二人原先便一直传出在一起的消息来。如今一起携手出席的即位大典,算是坐实了这个言论。   而水德真君因着自己妹妹殷凰的关系,虽说对于这样的结果十分乐见其成,却也不免分出一些心思来,瞧一瞧沥澄太子的反应。   玉沥澄的面色十分难看,隐约能用铁青来形容。今日是他的即位大典,自然打扮地比平日更华贵一些。原本左手拇指上头还戴着一只扳指,只是他瞧见两人一起走进来,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将左手背到身后,竟然硬生生将那只扳指捏成了齑粉。   水德真君看得一阵胆寒,不由为沥澄扼腕了一把。那样大的气力,手是有多疼?   二人引起的波澜,不多时便过去了。待到二人坐下,便又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若是众仙家不一边说话一边将视线投过来,华妆就觉得更好了。   “看到如今这个场面,我觉得自己来得很对。”   华妆却并不这样认为,“他们一贯喜欢看热闹,你随着我一起来,不过是为他们的下酒菜多一些佐料。左右都是要看的。”   席泽挑挑眉,环视四周,目光十分具有威胁性。众仙家接到这种沉默的挑衅,纷纷默契地收回了目光,眼观鼻鼻观心,端得让人觉得面前的菜多好吃一般。   “至少也能让他们知道知道,谁才是能够坐在你身边的人。”   华妆:“……”她实在很不能理解席泽这种霸道的性子是怎么养成的。   啪咔……又是一阵清脆的响声,所有人都装作没听见。水德真君默默地看了看太子,发现他面上的笑容已经僵硬,腰间佩戴的玉佩,已经横尸在桌上。   眼见着要失控,天帝起身,决意将即位大典提前一些。他讲话的时候,沥澄站在他前面。新旧两位天帝站在一起,瞧着就让人生出几分感慨来。   华妆心中也隐约有些感叹,“你看着,觉得怎么样?”   席泽仰头把酒倒进嘴里,“我觉得他提前让沥澄即位,是十分正确的决定。”倘若再继续让他们纠结下去,只怕沥澄身上的东西会坏的更多。   “今日我将天帝的位置交到沥澄手上,并不仅仅是为着他是我儿子。更是因为,他是能够将六界掌管得更好的人。另外,今日并不仅仅是新天帝的即位大典……”天帝话锋一转,面向众人,“想必自己也早有风闻,今日,新天帝即将选出新的天后娘娘,在这之后,我会和曦月退居太虚幻境。”   他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引得众仙家一阵哗然。   曦月天后起身,慢慢走到沥澄面前。她今日穿得衣裳极为华贵繁琐,长长的裙摆拖到地上。只是众人看的,却是她手中那柄玉如意。那玉色一看就是尚好的料子,周身仙气缭绕,是绝佳的仙器。然而它引人注目之处却在于,这是给下一任天后娘娘的信物。   谁能拿到这柄玉如意,谁即使新的天后娘娘。   众人看了看玉如意,又不约而同用艳羡的目光看向坐在一边的殷凰仙姬,出人意料,殷凰仙姬面色平静,眼中一潭死水。丝毫瞧不出喜悦的模样。      ☆、第五十一回 玉太子拒选太子妃,美姮娥白衣款款来      平日严肃威严的天后娘娘,在这大喜的日子,面上也多了几分柔和。“澄儿,去。”将玉如意递到沥澄面前,侧头扫视台下众人。“将这玉如意,交给你最中意的女仙。”   她原本以为沥澄会拿了这玉如意,便走到殷凰仙姬面前。殷凰是她最为看中的女仙,模样好,关键是家世也能配得上沥澄。然而天后娘娘却不曾料到,平日里乖觉听话的儿子,今日却并不打算顺着她。   沥澄并没有结果那柄玉如意,只是望着天后,眼中一派云淡风轻。“母后,你是不是认定了,我总是会听你的?”   “澄儿!不要在这种场合胡闹。”天后皱眉,“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我并没有胡闹。”倘若仔细看,便能看出沥澄眼中那抹冷色。“母后,可能你一直不大明白自己儿子的心思,我从未喜欢过整个人生都被你拿捏在手里。”   天后娘娘被他冷淡的言语说得倒退一步,她从未想过,沥澄竟然是埋怨他的。“你……你埋怨母后?”   “是!”他果决,“没有人喜欢被另一个人牢牢掌控,甚至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不能娶。即使那人是母后你,也一样。”   天后一双利眼扫向坐在不远处的华妆,华妆对上她狠厉的目光,一股凉意爬上后背。“你便是为着那个女子,要大逆不道忤逆你的母后?!沥澄!”话语变得尖锐,“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装作方才什么都不曾发生。拿了这玉如意,交到殷凰手里!否则你不要怪母后不讲情面!”   沥澄冷笑一声,挥袖一甩竟然将天后手上的玉如意甩落到地上。“不讲情面?你不妨想一想,你同我之间,还有什么情面可讲!”   “玉沥澄!我是你的母后!你怎么能同我这样讲话?”猛然回首望向站在一旁,一直作壁上观的天帝,面目略微有些狰狞。“你瞧瞧你的好儿子!便是这样对他母后的!你怎么还能看得下去?”   天帝默然,“我觉得沥澄做的很对,沥澄能够听从一个母亲的劝告,却不能看不见一个背叛者的手脚。曦月,你觉得,你在魔界做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麽?”   “你……”天后不可置信地摇头,看向沥澄,“沥澄,你……”   沥澄面无表情,他原本以为到了这一日,他是要不忍心的。却原来,这么多年,她已经将自己对她的母子情分,都磨损干净。“你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一锤定音,天后如遭雷劈。众仙者不不知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言谈之中讲到魔界,却不由引人一片哗然。当年魔界以一界之力,引得其余五界生灵涂炭。也正是因为魔界引起的那场战乱,仙界休养生息许多年还未曾缓过来。天界的舒帝姬更是险些陨落,如今不问世事在无音山住着。而现如今堂堂仙界的天后娘娘,竟然同魔界扯上干系,怎么能不叫他们震惊。   天后不可置信地连连倒退:“玉沥澄!我是你母后!是谁教的你这样不分尊卑上下?!”   沥澄看向她,道:“母后?我今日还肯唤你一声母后,却是为着往日的情分在。不知母后以一己之私,与魔界中人接触,险些叫魔君夙夜苏醒卷土重来的时候,可曾想过,我是你的儿子。想必母后你,没有。”   天后的面色变得有些狰狞:“我是为了你好,娶殷凰对你有什么不好?莫非你跟你那不知羞耻的父君一般,要为着一个女子同我闹翻了麽?”   她一声为了沥澄好一出口,便叫下头的众仙者一片哗然。须知原先他们还有些些许疑虑,如今却是明了,天后娘娘果真同魔族做了见不得人的交易。连带着瞧殷凰仙姬的眼神也由可怜变得有些不对头起来。   水德真君站在殷凰仙姬边上,从天后那些话里头隐隐约约想出了些什么,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忍不住问殷凰:“凰儿,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殷凰苍白着脸,仓皇地摇头:“不,哥哥,我没有,你信我。”   殷凰一贯没理也要给自己找出三分理来,如今却是这般模样,叫水德真君越发笃定了心里的想法。“殷凰,你怎么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你真是叫我失望。”   怎么能不失望!这是他族中最为看重的妹妹,如今却为了儿女私情将六界置于炭火之上。谁能饶她?   “母后……”台上的沥澄面容冷肃,一步步走近天后,一步步将她逼迫得无路可退。“儿子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很想知道,不知道你今日,能不能为我解答解答。”   “呵,”天后冷笑,“你还有想要问我的?我只当你翅膀硬的什么都不需要问了,我只当你什么都知道了。”   沥澄微微一笑,却让人看不出他心里是喜是怒:“其实我都知道的,只是仍旧不死心,还是想要问一问你。母后,自小你就不喜欢绯裳,甚至不许我同绯裳走得太近。当年绯裳被罚着下界的时候,我不在天庭。我如今回来,绯裳也归来,却仍旧少不得要问一句,母后你当日为何要将刑罚判得那样严重,叫她在下界生生世世受尽苦楚?莫非是真的要展现自己的公正无私?”   “放肆!”天后怒极,抬袖就是一掌,带着浓重锐利的仙气扇向沥澄的面容。沥澄被她打得脸往一侧偏去。“玉沥澄,你如今虽为天帝,我却仍旧是高于你的天后娘娘,谁给了你质疑我的权利。”   玉沥澄没有说话,她原本以为玉沥澄到了这一步,不会再往下说。却没料到,开口的竟然是天帝:“我给的,你待如何?”   天后一双利眸看向天帝,恨不得在他身上剜下一片肉来。“珲空,我知道,这么多年,其实你一直没忘记过她。”   天帝点头,一双眼睛冷淡异常,竟然寻不出一丝一毫对天后的情意来。“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   “那个贱人有什么好?”听见这句话,天后再不能维持寻常的仪态,大声嘶吼出来,一时竟然状若疯妇。“你也是,沥澄也是!一个两个都为了那些贱女人背弃我!玉珲空!姮娥那个贱人除了一张脸,还有哪一处比得过我?便是她生下的玉绯裳也不过是个小贱人,日日只知道闯祸!而你,你心里却只有那母女两个!我呢,我算什么?!”   “够了!”天帝听不得她如此诬蔑姮娥,厌弃地打断:“我同姮娥,原本就情投意合,若非你以水族并上魔族威胁与我,我如何能娶你?”   “那只是因为我爱你!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着这个。”天帝淡声道,“但是不可否认你也是为了你们水族的地位。儿女情长同家族比来,原本也算不得什么。故而你先前那样做,我认了。只是你不能再让沥澄陷入这个泥潭,更不能为了你水族的日后,逼着他娶你同族!”   玉沥澄心里头喜欢的是谁,他们都明白,偏偏天后她只装作看不见。眼里心底,只有自己家族的利益。   “我是为了他好!”   “你是为了你们水族好!”天帝望着她,像是能够看到她心里一般。“曦月,初见的时候你分明不是这这样,你又是何苦?”   “何苦?”天后自嘲轻笑,反问天帝:“你怎么还有脸问我何苦这两个字?分明,是我同姮娥一同遇见你的,你们两个,却一起背弃我!”   “今日姮娥也来了,你想不想见一见她?”   “那贱人也来了麽?”鬓角有一缕长发散落下来,她随手挽上去,再抬首的时候,又是一派高高在上的模样。无论如何她不想让自己失了体面,至少不能在姮娥上仙面前,让自己失了体面。她略微抬了抬手,立时有仙婢上前,将她扶了到位置上坐下。“广寒宫冷霜万里,倒不知她今日如何了。也罢,既然她来了,我便见一见她。”   一面说,一面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将目光扫向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玉绯裳。玉绯裳坐在凌澈帝君边上,低着头,天后瞧不出她有没有哭。   “你小时候总是爱问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如今你知道了?”   玉绯裳抬起头,却不见泪容。“小时候爱问的话,我如今已经忘了。多谢天后娘娘如今还记得。”   天后还要再说些什么,凌澈帝君却抬手揽住玉绯裳的肩膀,将她揽进自己怀里。警告般看向天后,另一只手动了动放在身侧的神农鼎,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天后自然犯不着同他再置什么气,将注意力收回来,却看见那个白衣绝色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正慢慢往她这边走。      ☆、第五十二回 上辈恩怨兜转偿还,牵绊情缘云开得解      台下静得一丝声音都听不见,姮娥上仙绝色之名流传已久,只是她久居广寒宫,一向不肯出来。如今骤然看见,她款款而来,众仙却发觉,她丝毫不曾辜负了那一句绝色。甚至光光绝色这一句,并不能将她的风华叙述而尽。   姮娥上仙缓步走到天后面前,那一步步都像是尖利的刀锋一般,割得天帝和天后二人的心血肉模糊。   “姮儿……”天帝一直站着,此时此刻见她终于走来,再也忍不住,垮了一大步,直接走到她面前。他们都是仙,对他们而言最为虚妄的就是时间。故而这么些年不曾相见,再相见的时候,他们依然容色如旧,像是分别只在昨日,没有一丝一毫改变。   “姮儿……”他呢喃出声,“你还是像从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姮娥上仙此刻竟然能笑得出来,她原本以为自己总是要好好闹一场的,原来终究也学会了平静。“容色如旧,却心两般。”说着,看向天后:“多年不见,你越发威风了。”   天后冷笑:“多年不见,你却依旧是这般惹人讨厌的模样。”   淡笑:“你讨厌我,我也未必喜欢你。只是这是咱们上一辈的恩怨,你何苦还要牵扯上下一辈。”   “我这人一向恩怨分明,玉绯裳既然是你女儿,那她早该有这个觉悟。更何况,她自己还要往我手里头撞。”   姮娥上仙望着她,面前的女子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明媚如春花的仙族少女,是这样冷血而无情的天后娘娘。姮娥上仙在这一瞬间终于清晰地认知到那个事实,曾经的曦月,终于死在了过去那些捉不住的时光里头。   “我如今竟然觉得,有些可怜你。”   “笑话!”天后的眸色狠厉,“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可怜我?我最讨厌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今日分明是来看我笑话的,却还能冠冕堂皇说出这些大话。”   “你错了。”她美目轻转,一种凉薄之气就从身上流泻出来。“看来是太久不曾相见,你已经忘记姮娥,究竟是什么样的性子。当日你待我好,我自然也待你好。后来你认定我背弃你,甚至以绯裳的周全来逼迫我久居广寒宫,原先那份情谊早被磨损干净。我这人是最不喜欢恨人的,也不喜欢将从前的事情记得太多若说特意赶来笑话你,我委实没有那样多的闲工夫。”   天后的脸上略有些异样:“那你今日过来做什么?”   姮娥上仙看向一直静默坐在一旁的玉绯裳,凄然道:“我不过是为着我的女儿。曦月,我竟然不曾想过你竟然言而无信!”她为了保玉绯裳一个周全才只身进入广寒宫,一待就是上千年。却没料到,终究她谁也没能保全住。   “若不是这小贱人跟了你的性子,妄自想要动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人,怎么会落到这个田地?”天后的笑容充满恶意,“说到底,她还是跟了你。”   一句话说的姮娥几乎连眼泪都要掉出来。她走到玉绯裳面前蹲下,颤抖着伸出手就要去触摸她的脸,还未触及,却被玉绯裳偏头躲开。   这让她越发心酸:“绯裳,我是你娘亲。”   玉绯裳眸色清冷,面色却惨淡。望向天后,“原来你并不是我母后。”   天后此时觉得无比快意,“哈哈哈哈哈,姮娥啊姮娥,说到底还是我赢了。你瞧瞧,虽说我今日如斯,但是你的爱人,如今依旧是我的丈夫,我依旧是名正言顺的天后娘娘。而你,你算什么?再说说你那女儿,生得举世无双又如何,还不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还不是认仇人做母亲?”   玉绯裳却兀自颔首,“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瞒得很好?”   她慢慢回过神来:“你不是什么都忘了吗?”   “忘了的事情并不是不存在,总是能想起来的。”她弯了弯唇,“很不幸,就在方才,我想起来了。”   “哦?”天后挑眉,“只可惜你想起来了,也什么都做不了。”   “我自然什么都做不了,也从来不曾想过要对你做些什么。诚然,也没有那个必要。你同魔族交易,甚至催发十大神器化形,这些证据哥哥统统都捏在手里头。教唆殷凰仙姬在下界饲养欲魔,甚至袭击华妆王姬的事情,哥哥也一早查出来了。”面色渐冷,“天后娘娘,是你自己走到这一步的,从来没人逼着你。哥哥,也不会再任由你无法无天下去。”   “沥澄是我肚子里头出来的!”天后眼中尽是得意之色:“嘴上说说罢了,怎么敢真对我动手?”   沥澄在一旁站了许久,算是将这场闹剧看了个通透。此时见在场众人又将目光放到自己身上,方才扯出一个冷笑来。“我既然选择今日将真相说出来,自然也没想着放过你。虽为天后,但是既然犯了大罪,便与众仙同罪。”看天后面色越发铁青,他又加上一句:“你放心,无论如何,我永远都唤你一声母后。”说罢,只略一扬袖,便有天兵天将现身,团团将天后围住,竟然是要将她捉拿归案的样子。   众仙者这才发觉,原来自己身边的并不是什么仙侍,全是沥澄手下的太子亲卫。   谁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能够大义灭亲到这个份上。   “太子殿下!”人群之中传出一声凄厉的呼唤,分开一条路望过去,却是一袭锦衣的殷凰仙姬。她面色仓皇想要往前走,水德真君拉她不住,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过去。   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保住这个妹妹了,就如同千万年前他保不住那个女子一般。   殷凰走到沥澄身前,竟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一面泪流一面祈求:“太子殿下,求你放过姑母。姑母她不过一时鬼迷心窍才会铸下这过错,太子殿下,殷凰也有错,殷凰不该阻挠你的婚事,殷凰不该异想天开妄想太子殿下娶我。殿下,求你饶过姑母,不要将她关起来。便是姑母千般不是万般不该,也是你的母亲啊!殿下!求您了!”   “凰儿起来!水族不做这样的事情!”天后厉声道:“只当我生了一个讨债的,伺候我再没儿子,只当我从来不曾生过!”   “姑母!”   沥澄面目坚毅,动了动唇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说出来。事情走到这一步,听到自己母后这样的话,他自然也是痛的。只是这世上的事情,并不是上位者一句赦免就都能够宽恕。天后此番做下的事情天理难容,他便是想要饶她,又从何饶起?如今魔族是否全然苏醒暂且不知,便是有着舒帝姬同子棱帝君相助,也难有十足的把握。倘若真因着这个生灵涂炭,天后有何面目再见天下人?   还不如将她现在关起来,好歹保住一条性命,否则来日再酿出什么罪责,只怕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啪啪啪!正当沥澄苦苦思索的时候,便听见场内传来一阵清脆的拍掌声。那拍掌声里头添上了仙气,显得格外响亮一些。抬头望过去,却不是那位最为潇洒不羁的妖帝席泽又是哪个?他边上还坐着神族的华妆王姬,这次的事情自然也牵扯到她,她却一言不发,只闷不做声坐在那里,像是那杯中的酒,是多么好的滋味。   见众人看他,席泽斜斜倚在座椅上,一只手还吊儿郎当地捏着酒壶。却丝毫不给人颓败的感觉,只有风流纨绔迎面而来,倒也不愧对了自己那个妖帝的名头。   他挑挑眉,“怎么,本尊这个掌,鼓错了?你们难道不觉得,天帝这一家子今日,乃是上演了一出无尚的好戏麽?”   沥澄皱起眉头:“席泽帝君,此事事关天下苍生,你如何以这副模样面对,难道不觉得有些不尊重?”   “不觉得。”他回答得倒是很快,“本尊为妖帝,咱们妖族从来不喜欢将天下苍生放在身上,要的是自己开心。这些事在平日里,本尊听见第一句转身就走了。若不是为着里头牵扯到华妆,本尊坐到现在做什么。只是没料到你这小子这样优柔寡断,到现在了还不能做出一个决断,倒是平白浪费本尊的时间。”   “我自然有我的思量,像帝君这般的远古神祗,自然不能明白常人的感情。倘若世间的事情真如帝君说得那样简单容易,又何来这样多无奈?帝君,其实你从来不懂。”沥澄这话里头,不无鄙视的意味。   他鄙视的乃是席泽不懂感情,只会睥睨众生。这样的人只能为一族之尊,却永远不能心怀天下。只因目光太过狭隘。   席泽不曾接话,沥澄深深望着华妆,话却是对着席泽继续说:“喜欢自在并没有什么,只是在自己自在的时候,也要想一想旁人才是。帝君,思量周全并不是优柔寡断,只是我要照拂的人事,比你更多一些。”   他这话,也是间接性说与华妆听。   先前对她那般游离的若即若离,并非他本意。只是先前怕打草惊蛇反而折损了胜算,务必要在今天将大头拿捏住,处理起旁的来,也更为得心应手一些。   他侧过身子,嘱咐天兵天将道:“将天后娘娘押下去,怎么处置,还要众仙家共同商定才是。”看向中仙者:“不知你们今日,对这个处置结果可还满意。”   众仙家先是一阵喧哗,而后商议一番过后,不约而同觉得他做的很好。   只道:“新天帝年岁尚轻,便能如此游刃有余,甚好。”      ☆、第五十三回 太子即位求娶天后,王姬不知玉簪定情      天后这厢被人押下去,那厢玉绯裳便轻声唤道:“哥哥。”   沥澄回过头看她,目光轻柔,“裳儿,哥哥在这里。”声音也很轻,像是怕说重了,就伤了她一般。   玉绯裳面色苍白,却依旧容色玉如。只消如今这般弯唇微微而笑,便美到无双。她的容色承自姮娥上仙,又比她更胜上五分,即使大病初愈,弱不胜衣,也让人挑不出瑕疵来。   “这里没有我的事了,哥哥,我要回去了。”   沥澄略有些担忧:“又不舒服了麽?”   她捂着心口略略蹙眉:“有一些,只是一些。”   “我送你回去。”凌澈帝君站起来,一双冷眸静静望着她。“我带你回崇林宫去。”   绯裳垂下首,只装作看不见他伸过来的手:“帝君,绯裳委实承受不起。还是不必了。”   多年以前,是她自己太高看了自己。到了这一步她才明白,本没有什么东西,必须要属于自己。也许从来也不能属于自己。   凌澈帝君面色有些不好看:“那你想去哪里?”   坐在边上一直作壁上观的饮墨帝君见势不好,倏然站起来,“凌澈帝君!”   “帝君。”这一声柔语,却是姮娥上仙。   凌澈帝君一贯不喜欢同人多有纠葛,只是姮娥上仙如今却是绯裳的生母,自然,他少不得要给她几分薄面。轻声道:“上仙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是这样……”姮娥上仙温声笑道:“我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绯裳,故而想要将她接回广寒宫住一段时日。那里清静一些,对她的身子也好一些。”   她是绯裳的生母,她既然这样说,旁人便没有反驳的理由。凌澈虽然想要留下绯裳,却也找不出理由,只得问:“绯裳……”   “不必问了。”绯裳答得很快,兴许,她从一开始就等着姮娥上仙说这句话。“我很愿意跟着姮娥上仙回去。”   凌澈帝君面如寒霜,阴沉如水。只是终究没说出什么来,末了只淡声道:“也好,等覃微雨的事情处置干净了,我就去找你。”想了想,又添上一句:“不要想着逃。”   “我能逃到哪里去呢?”她苦笑一声,从位置上起来。身上层层叠叠深深浅浅的绯色衣裳随着仙界的仙气轻轻飘动起来,弄得凌澈帝君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的确有些迟钝,从前她喜欢自己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发现过,原来她的美,这样能打动自己的心。现在她不再将自己放在心上了,他却反而察觉出来,并且一丝一缕化入肺腑,痛得有些难熬。   玉绯裳走到姮娥上仙身侧,“走罢。”   姮娥上仙点点头,领着绯裳转身。只是抬脚要走的时候,又忍不住回首看了看天帝。他还站在那里,像是松柏一般岿然不动。   见她回头,他终究忍不住动了动唇,哀戚地:“姮儿……”   姮娥上仙含泪扯出一个笑,“珲空,我走了。”   终究他们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只因缘分早在多年以前就写到终点,月老祠里头的红线,也都纠缠成死结。   只是当时已惘然,说到底还是错过了。时光不能重来,既然如此,也唯有隔着千山万水,道一句安好。   美貌倾倒六界的绯裳公主跟着姮娥上仙去了广寒宫,在场的仙者默默目送他们离开,即便是平时最为八卦的水德真君,此刻也说不出话来。   许久,天帝方才疲惫不堪地坐到位置上。“澄儿。”   “父君。”   “你母后的事情,已经了结了。魔族的事情,此时还不能见分晓。你既然即位成了新天帝,自然娶一位天后乃是当下最为迫切的事情。”扫了一眼尚且跪在地上浑浑噩噩的殷凰仙姬,“你既然不喜欢殷凰,就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仙。玉如意没了,你的青玉簪子总还是在的。就将那个,交给你中意的人罢。”   原本默默喝酒吃菜的华妆王姬,听见天帝这句话的时候,身子微不可见地有些僵硬。   她支起耳朵细细听,却听见沥澄淡声道:“回父君,那支青玉簪子早没了。”   自然没了……却在祁华妆头上插着……   天帝却不知道这一茬,十分惊异:“怎么?”   沥澄笑,“我已经将它送了人,并且是一个我很喜欢的人。”   华妆眼皮一跳,忽然觉得自己发髻里头插着的青玉簪子一瞬间变得有千斤重,重得几乎要将她的脖子压断。她皮笑肉不笑地看向饮墨帝君,饮墨帝君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肯看她。   好了,现在华妆完全有理由相信,饮墨是暗中帮着沥澄了。   天帝已经尝过不得所爱的痛苦,如今见儿子心有所属,自然很高兴,也笑:“既然已经有了中意的,更应噶加紧将她娶回来才是。是今日在场的女仙吗?”   “她今日就在这里。”沥澄转向华妆所在的方向,众仙家顺着他的视线往那边望,正看见传言之中已经同席泽帝君定亲的华妆王姬,头上戴着一支青玉簪子。众仙家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暧昧。   原本跌坐在地上的殷凰仙姬已经被仙婢扶起来,站到了一边。却没料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沥澄绝了她的心还不够,竟然还要当着她的面,当着众仙者的面,向华妆求亲。深深的怨恨从心底升起,殷凰觉得自己现在,是当真恨毒了祁华妆。   玉沥澄不管旁人心底怎么想,如今他眼里心里,都只有华妆一个。所担忧的障碍已经尽数扫除,他终于能够肆无忌惮说出喜欢她的话。他很高兴。   “华妆……”他低喃一声,迈步走到她面前。眼睛很亮,里头藏着无数对未来希翼。“华妆,我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喜欢你了,也终于能够当着所有仙家的面,告诉他们,你才是我想要娶的天后。华妆,我送的青玉簪子,你今日就戴在头上。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华妆慢慢起身,面色却有些古怪。席泽帝君坐在一旁盯着沥澄,一手将手中的酒杯捏了个粉碎。“玉沥澄,你这是什么意思?有眼睛的都知道祁华妆坐在我身边,她既然坐在我身边,就是我的女人,绝对不会嫁给你。”   沥澄并不看他,只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声:“如意姑姑也坐在你边上。”   席泽帝君被他噎住,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沥澄口中的姑姑乃是如意公主,珲空天帝的亲妹妹。她运道不大好,不曾袭了玉家出众的容色,便是连天界寻常一些的女仙都及不上。平淡无奇得很。席泽帝君最好美貌的女子,如意郡主自然不能入他的眼。   “华妆,”沥澄深情地看着华妆:“我只听你说的。”   华妆原本以为自己会躲闪他这样的目光的,却终究没有。她幽幽唤道:“沥澄。”   沥澄应了:“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他这样满怀期待,自己却注定要叫他失望了。“承蒙新天帝厚爱……”   “华妆!”她这话一出,沥澄就知道,她接下来要说出来的话,绝不是自己想要听见的,还未回神,便已经开口制止她继续往下说。眼中的暗淡一闪而过:“华妆,你不要拒绝我,我是真心喜欢你。你当年,也那样喜欢我的,我都知道。”   她点点头,“是,当年我很喜欢你。只是那也已经是当年的事情,沥澄,人总是不停改变的,更何况神族的岁月太过漫长,我不可能永远让自己一成不变。”自嘲地笑了笑,略微有些苦涩:“当年你为琴霜跳诛仙台的时候,我也跟着跳下去了,其实我并不是想要纠缠你。只是想着,你在下头一个人走轮回,只怕是要孤单的。当年我太喜欢你了,所以不舍得让你那样孤单。”   “我知道。当年的事情,我统统都知道了。是我不好,一直让你误以为我心里喜欢琴霜,一直让你伤心难过。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叫你难受。”沥澄上前一步想要触摸她的脸,却被她躲开。   华妆极其缓慢地摇头:“沥澄你一直很聪明,其实你早就明白时光回不去了,却还要望向回到从前。我陪你在下头走了两世轮回,我在你身上耗费的情感太多了,所以痛苦也多。既然回了天界,在那刻我就决定,再也不要喜欢你了。”有泪从眼中落下,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眼泪。“你看,其实咱们一直都没有缘分。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你却一直都不知道。兜兜转转回来了,兴许你是觉得愧对我,又兴许是下界两世让你有了一些错觉,错觉自己喜欢我。只是终究,我也已经不喜欢你了。你看,这不是无缘,又是什么?”   “不是错觉也不是愧疚!”沥澄脸上充满伤痛,“祁华妆,我很清楚自己喜欢的是你!是你祁华妆这个人,同别的没有一丝一毫关系!”   “那也同我没什么干系了。”华妆十分无所谓地笑了笑,分明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平白多出几分释怀洒脱来。“今日我说这些,只是想要让你知道知道,从前那些我不曾说出口的难过。”将头上戴着的青玉簪子拔下来,送到他面前。诚挚道:“还君明珠,此物归还。沥澄,我不会嫁给你。并且从此以后,你我再也不要有什么关系。”   沥澄看着她手上那支青玉簪子,声音很沙哑:“送出去的东西,我从来不喜欢收回来。既然送了你了,便一辈子都是你的。”   “你往后还会遇见许多人,你也会喜欢上别人。沥澄,不要说负气话。”   沥澄低着头沉默,众仙者皆有些恐惧这般寂静的场面,都觉得新天帝骤然遭此决然的拒绝,只怕是要发狂的。他由来是天之骄子,如何能承受这般的失败?就在此时,他却笑着抬起头。并无疯狂之色,只是那笑意充满凄凉伤痛。   “你错了华妆,我这人,从来不喜欢说负气话。喜欢别人?我不要!”他一向是十分温和内敛的人,即使在对待天后叛族同殷凰仙姬饲养欲魔这些事情上头,也都左右三分余地,轻易不会做到狠辣。只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却肆意张扬,像是这一声所有执着都要用在这上头。“祁华妆,我既然喜欢了你,就不会再喜欢别人,我不要,也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做。一辈子长得很,你方才也说了,于神族仙族而言,时间是最多的。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华妆王姬!”今日即位大典,琴霜了来了。方才的话,正是她说的。她一直站在远处,见二人竟然说到这个地步,终于忍不住出了声。“华妆王姬,多时不见,你还认得我麽?”   华妆点头,淡声道:“自然认得。”怎么能不认得呢?当年她那样嫉妒过的人,甚至如今还让沥澄怜惜的人。   “你们方才讲话,我听了一些。若是王姬还为着从前的事情,大可不必。当年,沥澄天帝助我,不过是因着欠了我父君一条性命。他不喜欢欠人,故而跳了诛仙台,其实不过是为了还清这份歉疚。”事到如今,要琴霜承认起那个事实来,也实在有些艰难。“沥澄天帝他,委实从来不曾喜欢过我。”   准确地说,当年沥澄不喜欢任何人,他只是不要自己欠了谁的。这个事实实在有些残忍。   祁华妆不料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有些愣。只是愣神过后,除了叹息,也再没别的。“这件事情,我倒真的不知道。只是现在知道了,却也已经没什么用处了。”   终究已经错过了,在现在知道哪些真相,也没有必要。   她抬手将手中的青玉簪子塞到玉沥澄手里,见他不肯握紧,只能将他的手握成一个拳头,认真道:“你不要松手,一松手,它就碎了。”抬起头来,目光温和,“好好保管着,遇到下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交给她。”   “祁华妆。”沥澄一字一句地唤她的名字,要将她的名字刻入血液肺腑,变成生生不息的脉动。他狠狠握着拳头,那青玉簪子的尖头处深深嵌入掌心,带来的剧烈疼痛让他越来越清醒,清醒到几乎绝望。“为了今日,我什么都算到了。我原本以为,我是天帝,那么天下的事情,都应该在我的掌控下头。而现在我总算明白,谁都没办法算好一切。终究你还是成了我的意料之外。”   华妆此时正要转身离开,听见这话,却不曾回头,只停住了脚步:“不可预测的事情太多,算计太多争得太多,只怕到最后也只是惘然。结局如此,你也该明白,执迷是最没有用处的。”说罢,想要继续往前走。   还未迈出步子,却被他从背后牢牢抱住。他在她身边的呢喃声,听起来太脆弱了,太伤悲了,几乎要叫她心疼了。“华妆,不要这样对我。从下界的时候我就很害怕你的背影,总是叫我有一种你一去不回头的感觉。华妆,不要走。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你不要这样,我求你。”   华妆几乎忍不住颤抖。终究她还是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却仍旧要维持着自己的王姬气度,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她听见自己漠然的声音响起:“沥澄天帝,我要走了,请你放开我。”连自己都觉得心狠。   他的手却更加紧了一些:“不!我不放开你!”倘若今日放开她,不知到时候他要如何才能再看见她!曾经他就犯过这个错误,在下界的时候,他一个错身,一个恍惚,她就走到了别人身边。他不能再让自己重蹈覆辙。   “华妆叫你放手没听见吗?”   席泽帝君面色冷凝,抬袖一挥,却是一道仙力重重往沥澄身上打过去。沥澄抱着华妆,只怕自己躲开要伤到她,只能硬生生、以自己的躯体承受了这道攻击。他虽吃痛,却不曾出声。在那道仙气尽数散去之后,才将祁华妆松开。   转向席泽帝君,沥澄危险地眯起双眼。“我一直敬你是位帝君,不与你多做计较。怎么,为着不叫战事起,姑且一直姑息着你。你如今越发肆意妄为,真当我天界无人吗?!”身上骤然爆出一阵威压,强大的仙气席卷,让他四周都有些扭曲。他原本是俊美温雅的面容,此时此刻竟然生出一种冰冷却夺目的霸气来。   边上有修为尚浅的仙家纷纷不能承受,如潮水一般往后退。修为略高一些的,也不过安好站在那里,面色尽数有些不好。   天帝乃是六界之主,本该是睥睨众生。平日不怒则已,如今发怒,常人如何承受这份怒意?   华妆也离他最近,首当其中,虽然强忍着,却还是苍白了面容,倒退了一步,倚在边上的天柱上才将身子稳住。只是在那股强大的仙气之中,连睁开眼睛都十分艰难。   至于琴霜仙姬,敖丙早在一开始见状不好的时候,就将她抱着带到了最边上,故而不曾波及。   沥澄见华妆不堪承受,略微收了一些势,反手将手中的青玉簪子投掷过去,正簪入她发髻之中。“一早叫你戴着,以后也不许还给我。”   那簪一入发间,便如碧水轻漾,温柔地将身上的伤痛抚平。许是出自沥澄手的缘故,再不让她觉得那威压难以忍受,不过感觉略微强烈一些。      ☆、第五十四回 终须一战满场失色,伤疤尚在如何夺过      强大的威压带来剧烈的风,华妆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她望着那个有些陌生的沥澄,有些恍惚:“沥澄,你……”   却见席泽站在沥澄面前,竟然也有些不支的模样。她有些愕然。席泽何人,席泽乃是伏羲大帝一截指骨化成的,承了他大半神力。平日在战场上,也一直威名赫赫,叫人闻风丧胆。便是凌澈帝君,只怕也只能堪堪同他大一个平手。凌澈帝君乃是战神,众仙者皆以为他的仙力,乃是天界最为强大的。却料不到,沥澄不过下界周折了这一圈,却能精进得这样。   只是席泽虽然也有些难受,比上旁人却好了许多。“平时倒是小看了你,我原先还以为,你没有爪子。”   冷冷勾唇:“只是没有给你看的必要。”言下之意却是,他尚且不曾将将席泽看成对手放在眼里。“我原先一直容忍你,不过是因着你从前都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更是敬着你的辈分,不想落一个不敬的罪名。今日你想要同我争抢华妆,却不能够。”   席泽挑眉而笑,妖异丛生:“怎么不能?这天下我放在眼里的人不多,祁华妆算是一个。既然我将她看入眼了,那将她抢过来,有什么不对?”   闻言,沥澄的眸光闪了闪,寒芒四射:“却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说罢,抬手将怀中的崆峒印取出来,周身的威压顿时又变强了一圈。便是连饮墨帝君,也开始有些承受不住。   “我原先不想同你打,怕有人说我为老不尊。只是……”将一直别在腰间的盘古斧取下来,顿时神力四溢,身旁一直牢牢压制的威压也退散开来。“只是你,倒是这样步步紧逼。”   “既然知道自己老了,怎么还有脸面祸害人家小姑娘?”沥澄反手一道金印打过去:“你如今知道自己年岁大了,为老不尊这个词,还真是衬你!”   席泽将盘古斧抵在身前,盘古斧承了那道金印,发出一阵剧烈的轰鸣声。一旁的仙家方才受过威压,如今还听见这般的声音,掺杂了神力,如何还能忍受,当下便捂着耳朵,纷纷忍不住痛呼出声。   接了这一击,席泽率先一斧子劈过去,却是下了十足十的狠手,一点也不怕将那位新即位的天帝劈成两半。沥澄却不曾借助崆峒印,勾起唇角,抬起另一只空着的手,便将那道飞过来的刃印握在掌心。再下一刻,又顺着方才的轨迹,往席泽那边扔过去。   “原本以为堂堂妖族的席泽帝君有什么大本事,原来也不过如此!”话中十分不屑。他想要打席泽已经很久了,如今得了这个机会,势必要肆意一些,酣畅淋漓才算完。   “不过是开胃小菜,厉害的在后头!”   那二人打得热火朝天,饮墨帝君却悄悄将身子挪到华妆边上。华妆此时正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兀自出神,便听见她那个十分无良的哥哥在耳边说:“你出什么神,想什么?”   华妆赏了他一个白眼:“你如今知道我是你妹妹了,让我戴那支簪子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是你妹妹。”   “这个……哈哈……”饮墨帝君干笑两声,“好妹妹,我自然知道,你不会跟哥哥计较这些。谁叫你哥哥喜欢人家的妹妹,叫人捏住把柄也在所难免。对了,你还不曾告诉我,你方才在想什么。”   华妆又看了看仍旧打得不可分解的两人,一来一往,已经有人受了伤,在这边看过去,都能看见鲜艳的血色顺着仙气飘散开来。   她细细思索片刻,方道:“我在想,传言席泽帝君有些没有学问,这话倒是真的。”   饮墨帝君的嘴角忍受不住地抽搐:“你从哪里瞧出来的?”   “原本……原本为老不尊就不是那样用的,难怪沥澄借着这个嘲笑他。”   这时候饮墨倒真是有些同情席泽帝君了,被华妆瞧不起不说,。她还要连带着夸一夸沥澄……这个情敌当得真是十分痛苦。   饮墨帝君略带同情地往席泽帝君的方向望了望,“一个是你先前喜欢的人,一个是你来日的夫君,他们在这里打架,你真的不劝一劝?”   华妆也顺着他目光望过去,不过是十分短暂的时候,沥澄同席泽却已经好几个来回,身上的血色已经渐渐渗透出来。崆峒印同盘古斧不断轰鸣,像是染了血色,反而越发激起战意来。   “沥澄一向很懂得分寸,他决意做的事情,谁能劝得住他?想必他今日同席泽撕破脸,也不单单是为着我。何苦自恃过高,劝他,难免不叫人看了笑话。”   “你这话说得不地道。”饮墨劝她道:“不要这样固执,华妆,你们的事情我一直看在眼里。沥澄他从来不会为一个姑娘做得这样,便是先前的琴霜仙姬,你方才也听见了,那是为着偿还。对你,他才算是用了十足的心意。他那样看重你,你连劝都不肯劝一劝?好,就算不肯劝沥澄,好歹出声制止一下席泽,他如今正对你好的时候,想必听你的。不要叫他们这样打下去,如今魔族之事尚未处置干净,再横生事端不好。”   华妆只垂首不语,兀自伸手摸了摸发间的青玉簪子。那簪子却像是通了灵识一般,自发有一股仙气往她手指上缠绕。华妆心间一动,未及细细思虑,便朝着二人方向脱口而出:“还不快些住手!”话已出口,便暗自着恼,觉得很不好。   二人已经停住,再不好,也唯有硬着头皮往下说。她一罐贯彻的主旨便是,丢脸不打紧,却不能失了王姬的气度。“魔族之事尚未平息,你们怎么能在这里使小性子!”   “华妆!”沥澄最先反应过来,落到华妆身旁,脸上有些哀怨:“华妆,你瞧瞧,他将我的肩膀都劈开了。”   华妆朝他干笑一声,分明是你自己先动手的。   他既然这样,席泽帝君自然也不甘示弱,也落到华妆另一侧,十分委屈地指着自己额角:“打人不打脸,他竟然打我的脸。你瞧瞧,华妆你瞧瞧,这里疼得很,我是不是要破相了?”   分明额角连个包都没有起来,只是略微有些红罢了。   华妆如今只想仰天长啸一声,问问自己当日是造了什么孽。只是在场的还有许多仙家,华妆只能硬生生将胸口那口老血咽了回去,面上却挤出一个笑来:“我实在有些累了,这便回落芳宫去了。先行一步……”   一面说,一面伸手想要将发髻中的青玉簪子□□。   却听见沥澄在边上冷声道:“你敢拔下来试试?”   她的手顿时僵住,侧过头望了望沥澄的表情实在可怕。方才见识过他生气的模样,华妆觉得自己如今实在很不适宜去捋他的老虎须。   “我并不是想要将它拿下来,只是有些不稳,故而扶一扶。”说着,将那支青玉簪子又往里头推了推。   “最好是这样。”沥澄眼神如刀,面上却是笑意温和,只是十分诡异,看着就让人莫名生出一阵颤栗来。“你既然累了,就先回去。其余的事情,过了今日,咱们再好好谈。”   他说话,极少这般具有压迫性。华妆一时愣然,竟然说不出话来。席泽帝君却往前走了一步,正将华妆同沥澄隔开,“妆儿和你并没什么好谈的,你想要说什么,只管与我说就是。”侧了侧头,“妆儿既然不舒服,先回去就是,这里有我。”   他有意叫她妆儿,想要将彼此的亲密展现给沥澄看。却不知道华妆听见这一句妆儿,胃部委实有些抽搐。登时伸手将祥云招来,一脚踏上去。原本慢吞吞的祥云今日竟然分外快速,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看不见华妆的身影。   华妆这一路走来,倒是十分清静。想来也是如此,天界之上,略微有头有脸的仙家都去新天帝的即位大典了,自然路上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等。华妆心底乱的很,却也不曾回落芳宫去,只一路往诛仙台去。   她心底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要往诛仙台去。兴许是因为,多年以前,她同沥澄的爱恨,是在诛仙台结束。   诛仙台前头人迹寥寥,那两棵曾经枯萎黯淡过的凤凰木,不知何时又重新开出绯橙相错的花朵。仙气缭绕之下,花骨朵纷纷绽开,远远望去像是穿了一件盛大华美的霓裳。   如多年前一样,走到这里,她忽然就裹足不前,像是再没有一丝一毫气力支撑着自己往前走。她甚至隐隐约约觉得,只消再往前一步,就又能看见绯裳凄凉的背影站在诛仙台前头。   她怕极了,害怕绯裳再度回过头来,对着自己说,你来晚了。   华妆缓步走到那两棵凤凰木前头,摸索着树干,声音略微有些空洞迟疑:“我从前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这样胆小的人……”   说到底,沥澄还是心底最深刻的伤疤。说忘说忘,终不能忘。      ☆、第五十五回 折辱何来不过自给,花朵纷落终究消散      “你原本也不是什么大胆的人,喜欢了他,反而叫你生出几分底气来。”   华妆侧头望过去,却是琴霜仙姬。琴霜仙姬方才见她出来,也一路跟着她出来,看她来了这诛仙台,说不惊异是真的。   琴霜仙姬缓步走到她身边,“我并不是跟踪你,只是觉得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很有必要解释解释。”   “倘若是想要解释多年前你同沥澄的纠葛,大可不必。”只这一句话间,已经将方才失魂落魄的模样金顺收起。再抬首,她依然是那个风华无双气度无二的华妆王姬。“先前的事情,我如今并不是很在意。”   “是麽……”琴霜仙姬扯了扯嘴角,伸手探上她将才触摸过的树干。“我原本以为你会说得更潇洒一些,会骗我,从前的事情,你都忘记了。”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一贯都喜欢说实话。”将肘间的卷云绫往上拉了拉,华妆说得那叫一个大言不惭。想必从前为了出去玩,诓骗饮墨帝君肚子疼要休息的事情,她都已经忘记了。   “你的意思是,从前你都还记得麽?”   “自然,我都记得,从没有忘记过。”眼见琴霜仙姬眼中闪过激动,却又淡声加上一句:“只是再记得,也是从前的事情。我当日为了你代嫁给席泽帝君,虽然婚事未成,婚约终究还在。多年前我已经任性过一回,在婚礼上头给了席泽天大的羞辱,甚至随着沥澄跳了诛仙台。多年之后有幸重归天庭,自己先前许下的承诺,自然也该遵守才是。”   “可是沥澄他那样深爱你!你心底真正爱着的,一直爱着的,也是沥澄不是麽?”琴霜仙姬十分激动,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自主大起来,甚至有些尖锐。“既然相爱,就应该在一起。我是没法子了,你触手可得,为什么不肯珍惜?”   “琴霜仙姬!”华妆面色一冷,便是连声音也像是笼罩了万里寒冰,平白就叫人打颤。“倘若你父君不曾战死,你也是堂堂一族郡主,如何能说得出这样轻巧的话来?何为承诺,一诺千金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我祁华妆是神族的王姬,代表的就是神族这一族。神族王姬同妖族帝君联姻,你当时小孩子过家家麽?”冷笑,“琴霜仙姬,这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是要排在爱这个字前头的。”   所有人都为爱痴狂想要肆无忌惮,只是这世上,又有谁能够真正肆无忌惮?   琴霜仙姬低着头,耳畔一支粉白宫花摇摇晃晃地颤抖,下一刻就要落下。华妆伸手,轻轻替她将宫花扶正。   “琴霜……不要再让自己掺杂到这些事情里来。照理,我是应该厌弃你的。若非你,我同沥澄想必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只是现在,我却很羡慕你。”   琴霜仙姬愕然抬头,“羡慕我?”冷笑出声,“你羡慕我什么?是羡慕我始终不得沥澄所爱,还是羡慕我终归要嫁给自己不爱的男子!还是,你羡慕我这样身世不明,寄人篱下的惨淡?呵,大话人人都能讲,你可知道我心里的苦麽?”   华妆静静望着她,并没有被她这样近乎挑衅的言语惹怒。琴霜仙姬却越发疯狂,伸手抓住华妆肩上的衣料,便质问:“你是羡慕我,还是可怜我?其实都是一样的!不过是……不过是借着这个折辱我!”   “从没有人会折辱你,你的耻辱,都是自己给的。”华妆将她推开,冷淡道:“连你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怎么能让别人看重你?更何况,你身上其他的,原本也没什么值得我侧目。我羡慕的,不过是你嫁了东海三皇子。敖丙一向醉心书画诗词,你得他这样对待,本就是值得人羡慕的一件事。只是你自己终究不够知足聪明,反而将之变作了自己的悲剧。”   “你是为着敖丙来劝我麽?”   “你却也别将自己看得这样重,劝你?我犯得着什么?只是不想让沥澄同我当年的牺牲白费,一个两个为了当日那件事跳了诛仙台,末了你却还不能知足,非要逼着自己往火坑里走。”   这一句话说得太过重,重得像是冰霜打在身上,让人的心都开始变凉。   “我知道,你们一向都不大看得起我。”说话的时候,隐约叫人觉得有些凄凉。“我其实也看不起自己。原本以为自己是最聪明的人,却原来我的伎俩,别人都看在眼里。只是我虽然让你们不耻,却总也有一颗心,也是会疼的。当年是我对不住沥澄,故而现在,我才想要他过得好一些。”   见她如此,华妆也难免心有戚戚然。“沥澄其实现在过得很好。你不要觉得事事遂心才是过得好,唯有懂得放手和失去,才是世道的永恒。”   “我不知道这些!我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感情这种东西是要去争取的!你没有争取,怎么就知道你们不能在一起!同妖族联姻,也不见得会比同仙族联姻来的好一些!”琴霜却仍旧不肯死心,“华妆,算我求你。我求求你,不要让沥澄这么难过。”   兴许是说话的声音太大了,有一朵橙色的凤凰花打着旋儿飘落。华妆不由自主摊开掌心,那朵花轻轻落在她掌中,带着不可思议的柔软触觉。   她微微一笑,翻转掌心,眼见着那朵花瓣从掌心飘离,飞向远方。她望着那朵花,意有所指地道:“这里得两棵凤凰木,沥澄出生的时候,天后娘娘种下了一棵橙色的。绯裳出生的时候,天帝又种下了一棵绯色的。凤凰花常年不败,承天界仙气,俨然是天界那两位殿下、公主的化身。这花朵承了仙气,便是飘落下来,也能飞得更远一些,不会轻易落地。只是终究,都是要落地的。”   她说的隐晦,琴霜仙姬却能明白她的意思,连连摇首:“不,你这样,沥澄要难过死了。”   “他不会难过太久的……”因为除了失去她,他还有许多事情要苦恼。他会是受人爱戴的新天帝,所以他不能容许自己,沉溺儿女情长。   她最懂他。      ☆、第五十六回 看轻看重有舍有得,是爱是恨缘起缘灭      地牢里头十分安静,只有顶上水滴缓慢低落在地上的声音。那水滴慢慢凝聚成水洼,四处都是这样,简直没一处干的地方。   殷凰仙姬摊开手掌,借着外头透进来的朦胧光线,望见原本白皙柔嫩的手掌,已经变得脏污。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哥哥你还劝我……劝我不要怨恨天帝,说我今日有这样的处罚,已经算很轻。只是你却不明白,我怎么能不怨恨他?先前我有多喜欢他,如今就有多怨恨他!”   “怨恨一个人,却不是光光嘴上说一说就能有用的。”伴随着这声音的,还有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你来了。”将手掌收回去,殷凰仙姬站起身子,面向那人。来人就站在牢房外头,这地牢的光线太过昏暗,根本看不真切面前的人是谁。殷凰却像是一早知道一般,轻声道:“我料想你也该来了。”   “你还是有些聪明之处的,否则本尊也不会选中你。”那人略一甩袖,墙上原本熄灭的油灯,便一盏盏亮起来。   在昏黄的灯光里头,殷凰仙姬总算看清楚了面前男子的面容,眯起双眼:“果然是你,席泽帝君。”   席泽帝君往那门上的锁望了一眼,那锁便轻轻脱落。迈步进了地牢,“连仙术都不加持一个,沥澄是看中你不会逃,还是还看轻你了?”   殷凰仙姬在这地牢里待了已经好几日,体力实在已经有些不支。同席泽帝君说话也不过是强撑着,如今已经撑不下去,只能勉力扶着墙,让自己慢慢坐下来。   “他不是看轻我,是太了解我。他料定了,我不会逃,或者说是,我舍不得逃。”   席泽帝君蹲下身,“怎么,舍不得逃,又不敢放手一搏?”   殷凰仙姬回视他,先是面无表情,而后竟然慢慢生出一个阴冷的笑意来:“我倒是很愿意放手一搏,如今倒有些害怕帝君舍不得。”   “我有什么舍不得,有舍才有得,这个道理我比你明白得多。”   “帝君果然是狠心的人。”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屈指一算,这世上成大事的人,又有哪个不狠心?便是说一说前一位天帝,嘴上说得再好听有什么用处?为了神仙两族的来日,还不是眼睁睁看着姮娥上仙被所在广寒宫里头,日日年年。   殷凰仙姬得了自己最想要听的一句承诺,当下便不再多话,只伸手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   “到底是天界的东西,便是瓶子也做得不一般些。”把玩着手中的小瓷瓶,席泽帝君似笑非笑,“瞧瞧这抹象牙白,真是好看极了。”   殷凰仙姬到底是没了气力,只堪堪倚在身后的墙面上,急促地喘息。墙上阴冷得很,她却再顾不得了。只将心思尽数方才那瓷瓶上头:“这里头装的是太上老君那里的离魂丹,博闻强识如帝君,自然应当明白这药丸的用处。”   缓缓起身,“若非我着饰晥妖君透露出去,你怎么能知道离魂丹的好处。”说罢,便抬脚往外走。“如今这形式,你在地牢里带着最合适。”   否则出了岔子,沥澄第一个怀疑到她头上。   “帝君!”眼见着席泽那抹青金色的衣袍缓缓出去,殷凰仙姬竭力喊住他。“帝君,离魂丹如今唯有一颗,来之不易,还请帝君不要心软,反而叫殷凰的功夫白费了。”   席泽帝君回头一瞥,目光如电。“本尊自有处置,何时轮得到你来置喙?”   席泽终究是出去了,殷凰捂着有些发闷的心口,心情却一时大好。席泽帝君总算是要出手了,祁华妆那贱人还能躲得过去麽?一想到她往后再不会在天界看见祁华妆,她的心情怎么能不好?   她几乎忍不住当下就要笑出声来。   席泽帝君到落芳宫看望华妆的时候,她正睡着。   “怎么妆儿近日很喜欢睡觉麽,我昨儿来,你也是用这个理由打发了我回去。”   看着面前这尊瘟神,铃铛实在有些头痛,却也唯有硬起头皮:“回帝君,许是在天宴上头被仙气伤到了身子的缘故,王姬这两日总昏昏沉沉,精神实在不好,不能面见帝君。”   她这一说,席泽面色便有些不好:“身子不好还不叫老君来看看?”   “前两日受仙气所累的仙家众多,王姬觉着是小事,不想再劳烦太上老君,便搁置了下来。”   “这如何使得。”抬脚就往落芳宫里走。   “帝……帝君……”铃铛竭力想要拦住席泽,却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席泽只做看不见,面不改色地往里走,“进去看一看她我才放心,走开一些,铃铛,你挡路了。”   落芳宫仍旧和先前一样,深深浅浅的蓝色帷幔萦绕了整个寝殿。铃铛却不曾哄骗他,华妆是真的在睡觉。那一层层帷幔都放得很严实,站在外头丝毫看不见里面的光景。   落芳宫里头也有仙婢倾慕席泽帝君许久,见他过来探望自家王姬,十分激动。未及他开口询问,便自发道:“王姬刚睡下,帝君若想看王姬,还需轻轻地才是。”   说罢,自将最外头的帷幔撩起来,对铃铛投过来恨铁不成钢的视线视而不见。有了这样一个头,后头的仙婢自然更自觉一些,纷纷将帷幔撩开。因华妆刚睡下,故而请安的话免了,只纷纷屈膝行礼,让席泽再度感叹仙界里的仙婢□□得好,一个两个都这样懂规矩。   却不是妖族里头的妖婢,行事大胆,他宫中尤甚,个个都想着往他的床上爬。   最后一层纱幔撩开,席泽迈步进去,正看见华妆躺在软榻上头安静睡着,只是眉头紧蹙,瞧着很不舒服的模样。   方才进来后,身后的层层帷幔已经再度放下。席泽此时倒也不怕让别人瞧见了,再传出什么难听的风言风语来,直截了当坐到榻边。只抬手在华妆头顶一挥,便看见她眉头舒展,睡得更沉了一些。   “小东西,便是在天界,也不当这样不长心眼。”席泽只怕自己都不曾察觉,语气之中多少宠溺。“瞧瞧你睡得这个模样,便是有人将你卖了,只怕也不能醒过来。”   这话确实有实据。六界的人只消略微认识一些华妆王姬的,都不难知道,华妆王姬她有两个弱项,说出来最容易引人耻笑。其一就是她最喜欢睡觉,没事的时候去寻她,十之八九是在软榻上面躺着。另一个好一些,却也没好上多少。别看她容色生得这样美,字却写得丑得登峰造极。都说字如其人,这话却不能套用在祁华妆身上。   席泽想到这一茬,便忍着笑去捏华妆的鼻子。捏住好一会,想必华妆也觉得呼吸不顺畅,使劲左右偏头,却终究没醒过来。   “这辈子造了什么孽,才叫我喜欢上你。”席泽低叹一声,俯身将华妆抱起来,倚在自己怀里。许是不大舒服,她嘤咛一声,又在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方才停住又沉沉睡去。   席泽望着她笑了一时,想起袖中的瓷瓶,笑意又渐渐敛去。“你来日知道了,想必是要怪我的。不过并没有什么,既然如此,我就让你再也想不起来好了。这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说着,下定决心一般,将那小瓷瓶从袖中掏出来。哄骗一般:“来,吃了这个,我就带你回妖族,妆儿,你说好不好?”   华妆现下收了他的昏睡诀正睡得天昏地暗,自然不会回答他。席泽便道:“你如今不说话,我便只当你答应了。如此,往后便再不能后悔。”拔了瓶塞,从中倒出离魂丹来。那离魂丹却也奇异得很,有一股难言的异香不说,通体竟然还是隐约的胭脂红色。瞧着很漂亮。   席泽细细看过一回,确认无误,便捏起离魂丹,往华妆嘴边放。本以为她睡着,好歹要经过一番周折擦能让她吃下去。却不料推到她口中,她便自发咽了下去。席泽竟一时有些无语。只怕是那股异香让她以为是什么珍馐……又或许,她连做梦都在吃麽?   “妆儿……”席泽用力将她抱住,眼中闪过阴霾。只是里头有太多深情不悔,就连阴霾都掩藏不住。“妆儿,离开这里,你想必是要害怕的。没关系,我会陪着你。你知道……我是很喜欢美色的一个人。但是我答应你,往后有你在身边,我再不会看他们一眼了。好不好?”   华妆仍旧在他怀里沉沉睡着,只是越来越沉,连呼吸声都渐渐微弱下去。伴随而来的,是她口鼻处渐渐有一团浅白色的光团凝聚起来。席泽瞧了瞧腰间的盘古斧,示意它将那团光团收好。末了还威胁了一句:“你若敢将她吃了,我就敢将你吃了,你信不信?”   腰间的盘古斧轰鸣颤抖了一声。   怀里的身躯渐渐失了生命的迹象,席泽兀自将她抱进,妄想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去温暖她渐渐冰冷的身子。“妆儿,前尘旧事,咱们尽数忘记在今日。”      ☆、第五十七回 黄粱一梦年华正好,尘缘几度桩婳成画      “公主!桩婳公主你在哪里?快快出来罢,奴婢求你了。”暗云宫澜坞殿内,一帮妖婢正急得团团转。恨不得跪在地上,只求着桩婳公主快些出来才是。   席泽帝君不久就要回来了,若是让他知道桩婳公主又偷偷溜出去……妖婢们便是想一想都觉得可怕,纷纷发抖打颤。   这厢正找着,那样帝君那抹青金色的衣袍已经有一角飘进了澜坞殿。   妖婢纷纷跪地,颤声道:“帝……帝……帝君……”   席泽锐眼扫过众人,也不多言,只径直往内殿走去,从床下揪出一个穿黛蓝衣裳的小人儿来。   那小人儿被席泽帝君满脸煞气地揪出来,竟然也不怕,反而揉身过去,一把将他腰身抱住,娇娇俏俏地唤:“哥哥,你总算回来了。桩婳很想你。”   席泽帝君的眼皮挑了挑,反手将她拎开。“是啊,总算回来了。一回来就看见你在惹事。”四处张望一番,“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他离去时还洁净有条的澜坞殿,如今东西东倒西歪,还散发着一股异样的味道。席泽帝君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   桩婳公主堪堪长到席泽帝君腰间,见他生气,吐了吐舌头,再度上前将他腰身抱住:“我想要出去找哥哥,他们都不让我去。”一面说,一面指控一般,一一扫过仍旧跪在地上的妖婢。   “胡闹!”席泽帝君一把将桩婳抱起来,挥挥手示意妖婢都下去,坐到榻上。“我是出去打仗的,你来了像什么样子?”   桩婳公主十分不可置信地张大嘴:“你竟然害怕失了面子?”   “不是为这个!”席泽捏了捏她的鼻子,“是怕人伤了你。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更何况这一次,乃是仙族同魔族的战事。”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仙族同魔族打仗,是他们的事,同哥哥你有什么干系?”   “小丫头,这是大人的事,问这样多做什么?”拍了拍她的屁股,席泽笑道:“我出去才几日,婳儿又胖了。”   桩婳平素最不喜欢别人说她的容色如何如何,翻身便从席泽身上下来,坐到一旁。席泽见状,心知不好,反倒倾身过去哄她:“好了,咱们不说这个。”   桩婳越发来气:“怎么不说这个!我偏要说!他们都说,哥哥是为着我这张脸才认我做妹妹,我一直不信!”   “那是他们胡说的话,你原本也不该信。”   “可是我看见了!”   她这话一出,席泽的眼神便锐利起来,沉声道:“你看见什么了?谁给你看的?说!”他抓着她的臂膀,一副不问出来誓不罢休的模样。   桩婳公主深深皱起眉头:“哥哥你抓痛我了!”好不容易从他手下挣脱出来,她坐得离他略微远了一些,方才道:“我看见了天界那位华妆王姬的画像!”说着便有些落寞地抚上自己的脸,“果然我和她很像……”   席泽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不是为着这面容才认你做妹妹,若不是喜欢你,我不会将你留在自己身边。”   “哥哥喜欢我,我一向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这份喜欢,是不是占了别人的光!”她尚且是小孩脾性,说着说着便有些想哭,声音也不由带上了哽咽:“华妆王姬……确然生得美……哥哥喜欢她,也是很在理的事情……只是哥哥不该骗我!”既然是因为这面容才认她,就应该老实告诉她才是,不应该让她在虚伪里头过了这样久。   “祁华妆已经羽化了!”席泽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将她的一根筋扭转过来才是,“你吃她的醋很没有道理!”再没有比这个更没道理的事情了。   桩婳竭力忍着,不肯让自己哭出来。“我自然知道她羽化了,不然你早娶了她,怎么还有心思教养我。”   “桩婳!”席泽再不能忍,倾身过去,将她抱进自己怀里。“怎么成日都想着这个?你是我最心疼的妹妹,如今我眼里唯有桩婳,没有祁华妆此人。要说多少遍你才能记住?”   桩婳只闷在他怀里不说话。   的确,他实在已经说了许多遍了。只是说得再多,也堵不住妖族这悠悠众口。百年前妖族的席泽帝君倾心上古神族王姬祁华妆的事情,实在并不是什么秘密。据说当年席泽同如今的天帝当着神仙两族的面,结结实实打了一架,便是为着那位大名鼎鼎的华妆王姬。原本席泽帝君同华妆王姬据说已经是定亲了,指日可待的功夫就要迎娶回来做帝后的。   谁料天有不测风云,华妆王姬好好在落芳宫里睡了一觉,却再也没能起来。据说当时席泽帝君同天帝的怒意,几乎染红了天界的半边天。却半点没能查出来,直接成了一大谜案。   席泽帝君许是伤心过了头,一直闷闷不乐,回妖族之后也一直在暗云宫待着不出去。五十年前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却领着一个修为不纯的妖姬回来。说是饰晥妖君失散在外多年的妹妹,席泽帝君顺理成章认了她做义妹,取名桩婳,封为桩婳公主。   门面上的功夫算是做足了,只是桩婳公主的容貌一日日长开,那眉眼却是越来越像华妆王姬。再合着桩婳这个名字,正是华妆倒过来念。自然有人要想歪。席泽帝君平日里对桩婳公主的宠爱,就已经引得许多人不满,怎么也不会少了嚼舌头的人。   席泽帝君一个不慎,就有人在桩婳公主面前胡言乱语。虽然已经明令禁止过不许乱说,只是这流言却又如何堵得住呢?   叹了口气,席泽帝君哄她道:“好婳儿,告诉哥哥,是什么人让你瞧见了那东西?”   “不是别人给我看的。”桩婳闷声闷气地道:“是我在饰晥哥哥房里找到的。他藏在匣子里,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   闻言,席泽的面容有些阴沉。祁华妆的画像,对于饰晥妖君而言,实在算得上是宝贝。他诚然已经倾心华妆许久了,藏着她的画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席泽帝君很生气。   桩婳公主醒着的时候,尚且能忍住这股怒意。将公主哄睡之后,却是忍无可忍,展露无遗。席泽帝君生气起来的时候,就会想要找人打架。可巧他一贯不是喜欢压抑自己的人,既然想要打架,那么就一定要打了,才算完。   故而次日凌晨,妖婢们将梳洗的东西准备进殿的时候,饰晥妖君委实已经被帝君他打得只剩下一口气。只能看看撑在一根硕大的柱子上头,哀戚地望着席泽帝君。   “你……你好歹告诉我一声,为了什么这样折磨我?”天可见怜,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无辜啊。前段时日席泽出去打了一仗,他万万没想到,席泽回来竟然还有余力打自己一顿。难道近些年魔族竟然真的这样无用,让席泽的精力无处发泄了麽?   饰晥妖君简直要哭了。   捧着水盆同毛巾的妖婢是见过大阵仗的,也见过饰晥妖君被打得狼狈的模样,却诚然不曾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一时腿脚有些发软:“帝……帝君……”   席泽帝君回过头看了一眼:“已经是晨起的时候了?”   “是……”   饰晥妖君一脸悲愤欲绝,他竟然活活被席泽虐待了一个晚上,作孽啊!   席泽帝君喃喃了一声:“桩婳也该醒了。”冷眼看向饰晥妖君:“今日算你走运,日后做事要长些脑子。”   饰晥妖君欲哭无泪,忽然有些感激那一位,顶着他意中人面容,却一直不讨他喜欢的桩婳公主。   眼见着席泽帝君转身要走,饰晥妖君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飞扑过去,没能扑到他身上,却还是成功抓住了席泽帝君的衣角。“你……你好歹告诉我一声……为什么?”   席泽帝君偏头俯视他:“你不知道?”   悲愤:“我真的不知道!”   蹲下身子:“祁华妆的画像,是谁给桩婳看的?祁华妆同我先前有婚约的流言是谁传出去的?桩婳同祁华妆长得相像的面容,又是谁说出去的?饰晥,我一向对你宽容,但是这次,你不该触碰我的逆鳞。”   边上的妖婢听得一头冷汗,一想宽容?原谅他们眼拙,实在看不出来。   这其实是有些可笑的一番话,饰晥妖君却听得生出一种怨愤,忍着身上剧痛坐起来:“当年华妆尸骨未寒,你就带回了这么一个……说她不是替身,你是要骗我,还是骗你自己?”   席泽帝君慢慢站起来,“你一直不喜欢桩婳,这我知道。但是桩婳从来不是什么替身,你应该很清楚!我没有必要骗你!”   “嗤。”饰晥妖君咧开嘴,口中的鲜血染红了原本皓白的牙,显得有些凄惨。“你以为自己能够瞒一辈子,只是终归,假的就是假的。她就是长得再像,也不是华妆!席泽,你枉为帝君,其实也不过是胆小的鼠辈。华妆不明不白死去,天帝至少还一直追查她的死因,你却偏安一隅,找了一个跟她相像的小丫头,哄骗自己她还活着,甚至还一直在你身边。这不是胆小,又是什么?”   席泽的面皮略微有些抽搐:“我懒得跟你解释!”扔下这句话,反身就走。桩婳就要醒了,知道自己已经从战场回来,她醒来见不到他是要哭的。   想到这个,略微有些无奈。这么些年,她实在已经被自己宠坏了。   一脚迈出殿门,席泽帝君已经察觉到异样。往殿门边上一看,心里顿时有些慌乱。“婳儿……”   桩婳公主站在殿门边上,衣裳还未穿好,雪白的寝衣,面色同那衣裳,却是一样的颜色。她没有看席泽帝君,只是平视前方,目光堪堪触及到他腰间的一方玉佩,有些飘忽。“其实我从来不奢望些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   “婳儿!”席泽帝君上前一步,桩婳却倒退。他只能无奈停住:“婳儿,我没有骗你。”   桩婳吸了吸鼻子,仰起头勉力微笑:“你总当我是小孩子,其实我也已经一百岁了,是应该明白事情的时候。”   “你一点都不明白!”席泽委实有些怒了,“就比如现在,你就在糟蹋我的心意。”   “是麽?只是那心意只怕也不是给桩婳的,是给那位,我无缘得见的华妆王姬的。仔细想一想,其实我是很幸运的。得了这样一张,同她相像的面容,才能遇见哥哥你。”桩婳低下头,“我应该是要满足的,但是知道了这些事情,却仍旧忍不住想要哭。”   “桩婳!”席泽见她伤心,跨步上前将她抱了起来,往澜坞殿走。“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样子,你从来不是谁的替身,只是我的桩婳。你一向是很相信我的,怎么在这个事情上面,总是犯傻?”   “呜……”桩婳将脸埋向他的胸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怎么相信你?你告诉告诉我!”   这千百万年来,席泽从来不曾遇见过这样让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可是现在他遇见了,不仅无能为力,还这样心疼。   快步走到澜坞殿,席泽抱着她往榻上坐,心痛地吻她的额角。“桩婳,不要哭,不要哭了,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你不要哭。让你瞎想,还不如我自己告诉你。”   桩婳略略止住哭声,却仍旧有些抽噎:“当……当真麽?”   疼惜地用指腹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当真。”   她一把握住他的大拇指,用劲很大。恶狠狠地咬牙:“我和那个华妆王姬,真的很像吗?”   她终究还是最在意这个,“你不是看过画像了吗?”   “我要你亲口对我说!”   点头:“是,你和她很像。”自然应该是像的,原本……原本就是……   桩婳咬了咬唇,“你、你很喜欢她麽?”   席泽的面色有些古怪,他竟然不曾预料到,桩婳一百多岁,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曾经是。”   桩婳相当疑惑:“那你的意思是,现在不喜欢了……为什么现在不喜欢了?”      ☆、第五十八回 故事戏听再说重头,拍案惊奇爱恨纠缠      席泽刮了刮她的鼻子,笑得有些妖孽:“自然是现在喜欢你了。”   “你……”桩婳面色有些红,她一向胆大妄为,竟然不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脸红的时候。“你这话说的不真切!骗人的!”   还真是……席泽认输了,只能全盘托出,继续哄她:“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做什么没有把握的事情。与其说是我不再喜欢华妆王姬了,不如说是我放弃了。放弃的原因麽……我知道你一定是要问这个的。大抵是因为,她不喜欢我的缘故。”   桩婳听得长大了嘴,面部表情十分丰富:“她不喜欢你?她竟然不喜欢你?妖族这样多妖姬妖婢,我从未见过看见你不脸红的。华妆王姬是什么人物,她竟然能够把持住不喜欢你?我实在,实在太佩服她了!”   “……”席泽已经开始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为了博取同情,将这个告诉桩婳。还不如编个幌子骗她,更好一点。好了,现在桩婳肯定要要问——   “华妆王姬她不喜欢你,那她喜欢谁?”   席泽帝君眼中滑过一抹痛苦,他就知道,一定是这个问题!   只是事到如今,也只能如实交代:“华妆王姬她从前就一直喜欢仙族的天帝,自然,他那时候尚且是仙族的太子。当年华妆王姬为了他跳了诛仙台,又陪着走了两世轮回。这般情比金坚,实在连我都要感动了。”   如今席泽帝君他说起慌乱来,却是连一点草稿都不用打了,说得那叫一个得心应手。   桩婳却不大容易被他这样哄骗过去,疑惑地盯着他的脸,想要从上头找出一些说话得迹象来。席泽帝君一脸真诚地看着她,眼中写满了:我这样真诚这样诚实,你难道不相信我麽?太伤我的心了。   找了半天没能找出来,桩婳有些泄气:“这次就相信你。”   “小丫头!气糊涂了,连哥哥都不叫了?”   桩婳瘪瘪嘴,语气却相当认真:“呐,我方才做了一个决定。从今往后,我再不喊你哥哥了。便是要喊,也只喊你席泽。”   席泽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软软被念出来的时候,席泽一瞬间感知到了那种微妙的感觉。原来怦然心动,是这样神奇的感触。席泽眼中闪过柔软:“你是我的义妹,竟然敢这样没大没小?”   “那我从今日起,便不再是你的妹妹了。虽然我知道你如今可能真的不喜欢那位华妆王姬了,但是先前你待我那样好,总少不了她的缘由在。我很不想要这样的幸运,觉得像是施舍一般。”说到底,桩婳其实是个很有骨气的人。   当然,她的骨气很大一部分在于,窝里横。   她如今正在别扭的时候,席泽却也不想再强迫她。只恨恨咬了她的脸一口,磨牙道:“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我再不管你了。”   这自然是气话,说出来气桩婳的。   陪桩婳用过早膳,席泽借口战事繁忙,将自己关在镶御殿内,嘱咐人连桩婳都不能放进去。众人皆以为帝君在里头忧心妖族的未来大事,却不料他不过站在窗边出神。耳中回旋的,却一直是桩婳方才那句扣人心弦的席泽。   席泽由盘古一根小手指骨所化,一身武力不凡非常人所能比外,其身份地位也摆在那里,实在不容人小觑。能有那个辈分唤他一声席泽的人,实在少之又少。掰着指头数数,也不过那么几位。如今桩婳这样唤他,实在是很出格的一件事。   但是他竟然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甚至很喜欢她这样喊自己。   席泽这时候方才觉得,原来命运有些时候真的是那样奇妙不可言说的一种东西。如今的桩婳同先前,实在很不同,他却仍旧喜欢得这样。   不过承了她一声轻唤,便心情激动不能自抑,同人界那些初入爱河的毛头小伙一般。   他喃声道:“我原先觉得,肯定是从前杀孽造得太多,才遇见你这样一个劫数。如今却觉得很好,没有比这个再好的劫数了。倘若是为着这个才叫我遇见你,那杀孽再多一些,也是无妨。”   素雨吃过早膳回来,便觉得今日澜坞殿内安静得有些离奇。挪到站在殿门口的素风身边:“如今却是怎么个形式,尊上回来,怎么反倒这小祖宗反倒安静了?”   素雨同素风皆穿着一身胭脂粉色衣裳,却是一百年前席泽帝君一手□□出来的,五十年前桩婳公主来了,就一直伺候着她。平日里谁的话都不用听,什么也不用管,只听席泽同桩婳的吩咐。若不是桩婳公主五十年前才出现,他们几乎都要以为,席泽帝君是专为着她才□□了这么一双得力妖婢。   桩婳公主自出生便不曾见过父母,是席泽帝君将她接到暗云宫一手教养长大。自小被宠得无法无天,只消席泽帝君在宫里,却不在她身侧,她就能闹个天翻地覆。今日却这样安静,平白生出几分古怪来。   素风努了努嘴:“方才尊尚陪着吃了早膳,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叫公主想得这样入神,连调皮捣蛋都忘了。”   这偌大一个暗云宫,只怕也唯有帝君才能将她制住。素雨了然点头,神神秘秘地将嘴贴近素风的耳朵:“说到这次尊上回来,你却知不知道,是为着什么缘故?”   素风十分诧异:“我自然不知道,难不成你知道?”   “嘘!”将食指贴在嘴上,示意素风轻声。“我也不知道,是方才伺候帝君的妖侍十二无意说漏了嘴。说是天帝因当年华妆王姬之死,一直对咱们尊上至今尚未有一位帝后之事耿耿于怀,想必是觉得有些愧疚。近些时候,却一直想要将仙族的冰露公主嫁过来呢。”   素风听了,目光顿时发亮:“此事当真?我听闻那位冰露公主,乃是蘅芜帝君的嫡亲妹妹。人生得很美,很拿得出手。因年长了华妆王姬一些,当年华妆王姬未出生前,酷爱穿蓝色的衣裳。只是后来华妆王姬出生后,再无人能胜她穿出蓝衣的风貌,故而改了。难不成天帝是因着这一茬,才要将冰露公主赐婚给尊上麽?”   素雨对于素风今日的观点很以为然:“没料到你平日愚笨,今日竟然还能有些聪明之处。我也觉得是这样。”十分高兴:“听闻蘅芜帝君一向不喜欢娇惯他那位妹妹,尊崇的乃是最为严苛的教导,故而冰露公主为人十分端庄正派。若是尊上娶了冰露公主为帝后,也不失为是一桩佳话。”   “谁说不是呢?只盼着帝君早日从华妆王姬羽化的阴霾之中走出来才是。”素雨望了望桩婳:“桩婳公主一向贪玩爱闹,冰露公主风评一向很好,想必届时也不会为难公主,会对公主很好。能有这样的嫂嫂,实在是幸事。”   这二人絮絮叨叨,竟然已经将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说得十分靠谱,不由让人感叹女子八卦功底之强大。   那二人靠着柱子却是讲了一早上的八卦,十分诧异这一早上桩婳公主竟然都不曾开口讲话。眼见着是午膳十分,若是换了平时,桩婳只怕一早嚷着饿了。如今却仍旧坐在凳上,无意识拨弄着耳边的流苏,兀自出神。素雨同素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有些担心。   “公主半天没动一动了,莫不是病了?”素风问道。   “病了?她平日里好得连妖兽都能打死。”一面说一面又望了望她,原本坚定的声音也变得有些迟疑:“不是……真的病了吧?”   二人放不下心,缓步走近她。素雨示意素风叫一叫桩婳,素风却决然摇首,目光之中摆出的意思十分明确:你素日同公主关系最好,你来叫最为合情合理。   素雨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伸手拍了拍桩婳的肩:“公主?公主?公主!公主你同素雨说说话,不要吓素雨!”   素风也并上一起喊:“公主,是用午膳的时辰了!”   素风这一声十分管用,桩婳当下醒过来,做张望状:“今日午膳吃什么?”   还有心思吃饭,看来没出什么大问题。二人这才松了口气,素雨上前揉捏她的肩膀:“公主坐了一早上了,不觉身上酸疼麽?”   “你这么一说,倒真有些疼。”指了指左肩,“往左边来一些。”   “公主方才想什么,这样入神?奴婢同素风唤了好几声,公主都不曾理会。”   “我在想天帝!哎呀!”   素雨实打实被她这一声想天帝吓得不轻,手一下子失了准度,将桩婳捏得叫出声来。“公……公……公主想天帝做什么?从不曾见过,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的人!”   桩婳见她这样激动,疑惑非常:“你这样激动做什么?”   “有吗?奴婢激动了吗?素风,我激动了吗?”   素风诚实地点了点头。   素雨干笑:“我只是……只是好奇公主突然提到天帝。”   “唔,方才席泽同我说到天帝,哎呀!素雨你今日是怎么了!”桩婳怒视素雨,只当她是故意的。可怜素雨还不曾从想天帝那句话中淡定下来,又听见了这么一声直白白的席泽……   只能装傻充愣:“今日吃撑了,手有些抖。方才,方才公主说尊上提到天帝?”   点点头,“是了,他同我提及了。说是华妆王姬不喜欢席泽,反倒喜欢天帝。故而我在想,那位沥澄天帝,究竟是怎么样一个风貌人物,才能得华妆王姬如斯厚爱?”以手撑颚,一脸向往,眼中明晃晃写着花痴二字。“想必……想必是为十分丰神俊朗的天帝,说不准比席泽还生得好看一些。真想见一见他……”      ☆、第五十九回 王姬画上绝世无双,缘分口中辗转模样      桩婳公主一心都想着如今的天帝究竟是如何一个风姿卓绝的人物,便是连午膳都吃得有些潦草。幸而仙族的使者来了,将席泽帝君绊住,否则素雨素风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像帝君解释才好。偏生桩婳不肯安分,用过午膳就要往外跑。   素雨堪堪将她拦住,笑容有些勉强:“公主……公主出去做什么?”   “怎么,我现在连出去都不能了?”   “不……不是不能……只是公主不是午膳前头还想着仙族的天帝,怎么用过午膳反倒要乱走了呢?”天可见怜,同她出去闹事闯祸比起来,素雨其实更乐意她待在房间里头苦苦思索。   桩婳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我想了一早上也没想出什么来,可见这不是在我能力范畴里头。还不如出去问一问别人,兴许还能知道得快一些。”   “公主!公主要去哪里啊!”桩婳方说完,就往外跑。素雨拦不住她,又不能对她动手,脚程也实在跑不过她,同素风二人在后头追得苦不堪言。   桩婳头也不回:“恒势殿!”   “恒势殿……恒势殿?!”素雨一时还未曾反应过来,“公主不可啊!公主今日不可去找饰晥妖君啊!”可怜的饰晥妖君今晨方才被帝君狠狠揍了一顿,公主若现下再去,只怕明日他们就要为饰晥妖君收尸了啊!   桩婳哪里肯听他们的,绕过一出月亮门,还抽出空来回头朝他们扮了个鬼脸:“为什么不行!我偏要去!”   桩婳心里头打得主意却很好,饰晥妖君那里既然有华妆王姬的画像,那么自然也能有天帝的。她其实并不想做什么,只是很想看一看那位天帝的模样。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听见那位天帝,就觉得心里头像是有小虫子在蠕动一般。那股冲动指引着她,叫她一定要看看他的模样。   伴随着素雨素风不断阻止的喧哗声,桩婳一路跑着去了恒势殿。这厢刚润润刚服侍了饰晥妖君睡下,就听见外头的喧闹声,当下便有些不虞。刚刚迈出殿门,跑过来的桩婳收势不及,便直直撞到了她身上。   润润被她撞得有些胸闷,好不容易缓过来,看见是桩婳,登时胸口再度闷了一下。“怎么又是你?还嫌害饰晥殿下不够麽?”   素雨素风追上来,正听见这句话。素风还忍得,素雨却忍不得:“你怎么同桩婳公主说话的?”   “我怎么说话?就是这个样子!桩婳公主,倒是好一个公主!不过是借着他人的福分往上爬的东西,竟然还敢害我们殿下!”   “你!”素雨指着润润的鼻子要骂回去,便被素风扯了一把。   “你同她置什么气,还是快将公主带回去是正事。”说着,便看向桩婳方才站着的地方。“公主呢?!”   桩婳一早在他们吵闹的时候偷偷溜进了内殿,她自小在暗云宫里头长大,每个殿里头有几块砖头都清楚得很,自然最明白饰晥妖君如今是在哪里。   内殿里头窗子紧紧关着,光线昏暗,只点着一只小蜡烛。饰晥妖君睡在软榻上头,一条毛毯轻轻盖腰腹之间,上身□□,雪白的纱布已经被血浸染,一圈圈绕在身上。   只看了这一眼,润润就已经进了殿门,将桩婳往外拉:“殿下在休息!你不许打扰他!”   “谁许你动我!”桩婳反手将润润挥开,面色冷淡,眸光清冽,平白就生出几分锐利的颜色来。她师承席泽帝君,一招一式都是他亲自教导,这一挥的威力自然不可小觑。润润竟然被她挥落在地上,捂着心口吐出一口乌血来。却还是她用了三分力,不想同润润多计较的缘故在。   “你敢伤我!”润润怒视她。   好整以暇理了理方才因为那一挥,有些落下的披帛,桩婳淡声道:“不过是处置一个目无尊卑的妖婢,有什么敢于不敢的。”   润润的眼里简直要冒出火来:“你别仗着尊上宠你,就目无下尘。”   桩婳不屑地扯出一个笑来,她甚少这样笑,今日却也不知怎么了,十分心浮气躁。“我便是要仗着席泽宠我,你待如何?”   润润预料不到她这样无耻,呐呐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那厢饰晥妖君却已经被这样的动静吵醒了,睁开眼睛,挣着往上坐了坐。看见桩婳站在那里,眉眼之中凉薄流转:“你来我这里,有什么事?”   桩婳走过去:“先前饰晥哥哥给我看了天界华妆王姬的画像,让我觉得你是个很见多识广的人。故而今日有件事情思之不解的时候,就想要来问一问饰晥哥哥。”   饰晥妖君挑眉看向地上的润润,润润奋力站起身子:“没有拦住她,是奴婢护主不利。”   “你就是……这样问我的?”饰晥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一时手滑。”桩婳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看起来十分无辜正直。   润润气得简直要翻白眼,手滑!她居然能用这么无辜的表情说自己手滑!她委实这辈子没有见过这样无耻的人!   饰晥妖君也一时有些无语,喃喃道了一声:“这一点上头倒跟她有点像。”   桩婳没听清:“你说什么?”   饰晥妖君军不理她,只道:“润润,你先下去。”   “殿下!”   “下去!”   “是。”   看润润有苦难言地退下去,桩婳也道:“素雨素风,你们也下去。”   闻言,饰晥妖君的目光倒有些惊异:“什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会让素雨下去。”   桩婳耸了耸肩,表示并没有什么。只走到他面前,在软榻上坐下。“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不提还好,一提又觉得疼痛非常。“不关你的事。你想要问什么,问完了赶紧走!”饰晥实在不喜欢她这样同华妆相像的面容在自己面前,只消看一眼,都觉得疼得撕心裂肺,无以复加。   可悲的是,他分明知道面前的不是华妆,不过是席泽帝君做出来的一个复制品,有的时候却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会错认了她,以为她就是自己心爱的华妆。   “你还是这么凶,不过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了。原来你喜欢着那位华妆王姬,是不是?”   饰晥一张脸顿时冷下来:“她的事不是你能够胡乱揣测的,有事问,没事滚!”   “好了好了,我真的有事情要想问你。”见饰晥要翻脸,桩婳忙道:“我是想要问你,有没有如今天界天帝的画像?”   饰晥正扯着纱布的一头看自己的伤势,陡然听见这句话,震惊地失手猛然扯了纱布一下,痛得他呲牙咧嘴,还不忘了问:“你打听他做什么?”   “怎么你们一听见我要问他,都是这么个反应。”桩婳蹙眉不解,“打听一个人还要有什么缘由?我只是很想知道知道,不行吗?”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伤口再度裂开,饰晥左手凭空一抓,抓出一个小瓶子来,用牙咬开瓶塞就要往伤口上撒。   华妆从他手中夺过小瓶子:“你这样子很浪费,我来罢。”   还不待饰晥反应过来,就看一个黑色的头顶在自己眼前。桩婳低着头,细细将浅黄色的药粉往上头上面撒,十分仔细认真的模样。“往后席泽再打你,你认个软,他就不会了。”   饰晥唯有苦笑,小公主,那是对你。   低头看去,却看见她头上的步摇不停得晃动。坠下的流苏最末端有个银蓝色的冰种玉珠,有一下没一下地扫在自己胸前。   饰晥陡然觉得有些心痒,又有些心疼。“我有时候,觉得你跟她,没一处相像的地方,你一点都比不上她。但是有的时候,又觉得你和她很像。桩婳,你要是真的是她,多好。”但是他知道,她绝对不是她。   当年那个风姿绝代的华妆王姬已经悄然羽化。   药已经上完,桩婳抬起头,捏紧了手心的小瓷瓶,“我不是她,从来就不是她。”   饰晥妖君支撑不住一般,软软躺下去,合上双眼:“是,你不是她,你也比不过她。你想要知道天帝的事情麽……上次给你看华妆的画像,那个小匣子里头,有个暗格,你打开……”   桩婳听了他的话,心念一动,身上披帛便飘飞起来,直直飞到他说的那个小匣子前头。那匣子细长模样,披帛一圈圈将之缠绕起来,缓慢移到桩婳面前。披帛散开,匣子轻轻落到她手上。打开盖子,那里头是一副画卷。桩婳已经看过,这是华妆王姬的画像。取出来,又在里头细细察看一番,果然看见里头有一方凸起,一按上去,便另有一条长板弹出来,上头还托着另外一副画卷。   桩婳看着饰晥妖君的目光顿时就有些……诡异……“你竟然将天帝的画像藏得这样好,便是心仪的华妆王姬,也不曾动用这般的心思。”   饰晥妖君嘴角抽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怕被帝君看见!他若见了,天帝的画像还能存的好好的?将两幅画像放在一起,不过是为着圆一圆华妆的心愿。他们生不能在一起,死了,画像能摆在一起也是好的。”   “你的这番心意,真是叫人感动。”桩婳看着他,目光十分意味深长,一副我懂的模样。   “你的眼神不是这样说的……”   桩婳将画卷打开,卷轴至底,激起心内春水波澜一片。   画这幅画的人,显然功底很到家,玉沥澄的一双眼睛,被他画得缠绵悱恻,却平添凄凉。发髻略微有些散乱,青丝散落,像是随着风飘起一般。华眉飞入发髻,俊美无铸,一双嘴唇尤其薄。只一身黛青色常服,瞧着寻常,上头却是一道道的相思灰色祥云纹。最为出彩的是那双手,瞧着十分修长,手里却捧着一抹海色的披帛。那披帛一半被他捧在手上,一半却堪堪垂到地上。   饰晥闭着双眼,轻声道:“这画像,画在华妆羽化后的第十个年头。在此之前,天帝他一直不肯相信华妆去了,只将她的尸身保存在自己的鸣越宫里头,一门心思寻救她的法子。第十个年头,华妆的义兄饮墨帝君终于认了华妆羽化的事,与天帝大打一场,终于将他打醒。饮墨帝君将华妆王姬的尸体带回三十三重天,只将华妆的卷云绫留给了天帝。他手上捧着的,就是。”   桩婳看得有点入迷,忍不住伸手触摸画中沥澄的脸:“他长得真是好看。”   “好看?”饰晥无声笑了笑,“或许吧,不然华妆也不会,对他一见钟情那样多年。”   “天帝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桩婳一门心思将目光放在画像上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见他的脸,就移不开目光。甚至生出一种熟悉感来,像是许久之前就已经认识他了。“我小时候是不是见过他?”   “哈?”饰晥妖君这次总算没能忍住,嘲笑出声:“你这是在说笑麽?还是看他长得太俊了,生出幻觉来了?帝君将你带回来的时候,你还是颗蛋!难不成你在蛋里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记事了。算一算,你要是见过他,也只有在那时候了。”   桩婳像是听不懂他的嘲弄一般,手指仍然眷恋地在画像上头摩挲:“他应该是个很好的人。”   “我其实同他并不是很相熟,但是天帝的名声在天界好,却是出了名的。听闻他十分爱怜天下苍生,为了神仙二族,不惜忍辱负重多年,终于大义灭亲,将勾结魔族的亲生母亲同未婚妻处置料理了。并且还听闻,天帝也是个很痴情的人。据说当年碍着他生母的原因,他不能告诉华妆王姬自己喜欢她。在那之后,便当着众仙者的面,向华妆王姬求亲了。”   “求亲?”桩婳总算回过神来,“不是说当时华妆王姬是席泽的未婚妻麽?那她应承了天帝的求亲麽?”若她就此琵琶别抱,选了沥澄,桩婳反倒要有些瞧不起她了。   饰晥妖君张开眼,里头隐约有些温柔的色彩浮动。“没有,华妆她不是那样的人。华妆她,其实当时还喜欢着天帝,只是因着先前应承了帝君的婚约,故而她拒绝了。她当时说,有些东西是要放在感情前头的。”   桩婳恻然:“她做的很好,只是……”望向画卷上眼带伤悲的人,“天帝肯定是要伤心的。”   饰晥妖君惨然而笑:“伤心?若这个也算得伤心,那后头的事,岂不是要叫他难受死了?当日帝君用天帝争抢得多厉害,即位大典上那一架,多少仙家因此动了仙元受了伤。只是终究,他们谁也没能得到华妆。在那之后,华妆的身子一直不大舒服,喜欢睡觉。听说前一日帝君还去看过她,第二日她仍旧贪睡,一觉睡下去,就再也没能醒过来……”   “查不出原因来麽?”   “太上老君也查不出事什么由头,帝君他拂袖就回了妖界,一百年来再也不踏足天界。而天帝,据闻他当日伤心欲绝,不顾形象抱着华妆王姬的尸身三天三夜,还是凌澈帝君并上饮墨帝君将他强行拉开。华妆王姬去了,天帝却仍旧以天后之仪迎娶了她,安置在鸣越宫里头。”   不过简短的三言两语,桩婳却听得心惊肉跳。心内一阵猛烈的疼痛侵袭上来,双手颤抖,画卷落地,捂着心头面色难看。   饰晥妖君翻身坐起来,将她扶住:“你怎么了?”   她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听你这样说,心口就疼得厉害。”   “桩婳?桩婳!”   桩婳唇色泛白,依在饰晥妖君怀里,许久才缓过劲来。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沾湿,黏黏腻腻地贴在身上,带来一阵不洁的异样感。   面上的血色渐渐回来,唇色却仍然白得骇人,双眸却很亮。她慢慢支起身子,费力弯腰将画卷捡起来,而后起身:“饰晥哥哥,你这幅画,能不能送给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模样实在苍白脆弱,更何况是那样同华妆像的面容,饰晥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你喜欢就拿去,只是不能让帝君看见。”   仔细将卷轴卷起来,她小声道:“你放心,我会好好藏着,绝不会让他看见。”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却隐约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她现在其实并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不过是依着直觉。“出来太久,我这就回去了。”   “桩婳!”难得看见她这样乖巧柔弱的模样,饰晥也不由生出一种怜惜,叫住了走到门口的桩婳:“你心口这样疼,别忘了看一看。”   桩婳回头轻笑:“并不是什么大事,想来不过是心悸。近来席泽他事情很多,饰晥哥哥不要将这个告诉他,平白让他分心。”   “知道了。”饰晥原本也没想着告诉席泽,吃了这次的苦头,他再不会在席泽面前提桩婳半个字。   桩婳点了点头,迈步出了殿门,却又回头,眸光十分真诚:“饰晥哥哥,谢谢你……告诉我这样多。其实我知道你不大喜欢我……”   “我……”饰晥看着那抹黛蓝身影渐渐远去,竟然说不出话来。      ☆、第六十回 夙愿怎解不忘初心,别后此去君语卿卿      席泽帝君不过一顿午膳不曾陪着桩婳用,到了晚膳的时候,就觉得桩婳有些不大高兴。往素风素雨那里看了一看,两人摆摆手示意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原本麽,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桩婳公主同饰晥妖君交谈的时候,将他们赶出了门。谁有那个胆子去偷听他们说话?   席泽望着闷不做声只有一下没一下扒饭的桩婳,她最喜欢的菜就摆在面前,也不见她动筷子。当下就觉得,事情真的有些不对头。   “桩婳?”叫了一声,她却没有应。“桩婳?!”声音略大了一些,这下总算有反应了。   桩婳回过神来,呆愣望着席泽:“怎么?”   席泽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是不是病了?怎么瞧着闷闷不乐的模样?”   “我只是在想事情。”   收回手,席泽十分惊异:“怎么,你竟然能够想事情了?我原本以为,你除了吃喝玩乐,旁的什么都不会。”   若是换了平日里,得席泽这一声嘲弄,桩婳必然是要恼的。只是今日,她却一反常态,只将一双眼睛望着席泽,十分期待的模样,便是连饭也顾不上吃了。   “席泽哥哥……”   这一声哥哥叫得席泽简直寒从心底起:“你……你有什么事只管说出来,这样阴阳怪气做什么?”   桩婳面上的笑简直要甜得腻死人:“哥哥,我听闻今日天界的使者来了,近来你是不是要去天界?”   “是要去一趟。你问这个做什么?”   “哥哥将我带上……”一句话还未说完,就看见席泽两道锐利的眼刀扫过来。   语气十分具有压迫性:“你方才,说什么?”   “我……”桩婳咽了咽口水,重复:“我想要去天界……”   “不许!”席泽这回算是听仔细了,当下便一口拒绝:“除了暗云宫,你哪里都不许去!”   桩婳原不过是存着侥幸问一问,却被席泽激出几分执拗来:“为什么?自小你就不让我出去,先前还说是年岁小,这理由一用就用了一百年!我听妖婢们说,你一百岁的时候,已经将妖界打了个遍!”   “你我不一样!”席泽猛然起身,大喘几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桩婳,你先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这样想去天界?”   他这模样实在少见,桩婳一时有些呐呐:“我……我很想见一见天界的天帝,听闻他……啊!”   她只说了想见天帝二字,席泽便一掌将桌上的菜尽数挥落,惊得桩婳忍不住叫出声来。边上候着的妖婢也纷纷跪下,面面相觑不知道桩婳说了什么,才让帝君这样生气。   席泽面目狰狞:“不许你出去!”   “我就是要去!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桩婳又惊又怒,完全预料不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如今这样一个场面。   “说了不许就是不许!”席泽甩袖,“从今日起,桩婳公主不许踏出澜坞殿一步!她若闹腾不吃东西,只管饿着。一两日饿不出什么毛病来!若是看不住她……”后头的话他不曾说尽,跪在地上的妖婢却纷纷赶到凉意骤起。   桩婳今日很不高兴,她自出生便一直随心所欲,并没有人敢给她气受。只是今日这样对待她的,却是一直十分宠爱她的席泽帝君。桩婳觉得自己委实有些难受。   这份难受表现在……席泽帝君原本以为她是要绝食抗议的,却没料到,她越难受,反倒越喜欢吃东西。半夜三更睡不着觉,还让素雨给她端糕点吃。   素雨站在一旁看她狼吞虎咽,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公主近来已经胖了许多,今日还这样吃,只怕腰身又要粗一圈呢。”   桩婳公主是个小美人,然而……却是个胖美人。   她原先是很在意的,今日却有些顾不上,只一门心急将左手的桂花糕往嘴里塞,另一边还贪心不足地咬了右手的黄金糕一口。嘴里含着糕点,含糊不清地道:“粗就粗罢,我心里难受,你还不让我吃东西麽?”   素雨叹息:“公主,不是咱们做奴婢的说你。好歹公主也长到一百来岁了,也该懂事一些,不能总让帝君操心。”   这话她听得委屈,好不容易将嘴里的糕点尽数咽下去,转过头哀怨地看着素雨:“我哪里让他操心了,只是想要出去看一看,他都不肯。你见过哪家的公主日日被关起来的?”   “帝君是为了公主的安全着想。”   “你总是向着席泽,我不同你说!”愤懑望向一旁安静如雕塑的素风:“素风,你说话看事情最为公平,却说一说,今日的事情,算是我错麽?”   素风简直躺着也受伤……   踌躇道:“诚然,今日公主说话难免有些小孩脾性,只是依着奴婢看,帝君实在也有些易怒。孩子大了,总是要出去见见世面。帝君将公主日日关起来,也不是道理。更何况今日的气,还生得有些古怪。”   “有什么古怪的!他这样□□,不就是怕我走出去,别人看见了,有人说他养了一个华妆王姬的替身在妖界麽!”桩婳说得煞有其事,“我都知道的!”   素雨听了,却反驳道:“绝不是这样,帝君从不怕人说闲话的。”这么些年来他手上血腥无数,说他闲话的人难道还少了麽,何曾见他放在心上过。素雨劝道:“照我说,却还是帝君为着公主着想的缘故在。公主想啊,帝君不日就要迎娶冰露公主为帝后了,那来日公主就要多一位嫂嫂。若是再这样不知礼数,让嫂嫂知道了,不觉羞愧麽?”   桩婳初时还有意无意听着,听见冰露公主要嫁给席泽帝君做帝后了,却猛然抬起头来,眼中神色多少有些复杂:“什么冰露公主?席泽要娶帝后了,怎么不跟我说?”   “帝君还不曾同公主说过?”素雨一愣,“奴婢也是听帝君身侧的十二透了一句。想必是要来日给公主一个惊喜呢。”   素风也笑着点头:“公主不要担心,冰露公主是天界蘅芜帝君的嫡亲妹妹,听闻这位冰露公主被教养得很好,不会亏待公主。”   二人觉得这是很好的一件事情,桩婳听了,心里却有些异样。原来席泽是要娶妻了,原来他是因为要娶妻了,才开始对自己不好了麽?他若娶了冰露公主,冰露公主来日再为他添上一儿半女,他们一家三口,便是和美的一家。桩婳再在这里待着,却是有些多余。   原本就很不高兴的桩婳,变得更不高兴了一点。   “公主?”素雨最先看见她难看的面色,小心翼翼唤了她一声。   桩婳却连手上的黄金糕都吃不下去,一下子扔到盘子里。   “公主不吃了?”不对头啊,才吃了三块,怎么就不吃了?   “不吃了!”桩婳没好气地道,翻身睡到床上,卷起被子将身子牢牢裹住:“我要睡了,你们都出去!”   素雨端起盘子,走到门口却仍旧有些担忧:“公主……”   桩婳将耳朵捂住,连声喊:“出去!出去!出去!”   素雨同素风面面相觑,又互相摇了摇头,表示实在不能理解今日桩婳公主抽的是什么疯。   桩婳并没有睡着,准确地说,她今日其实根本睡不着。不过蜷缩在被子里头,待到外头再听不见一丝一毫声音了,方才传出一声抽泣声来。   她自小被父母抛弃,是席泽帝君捡到了尚且是一枚蛋的她,带回暗云宫,一手教养长大。在桩婳心里头,席泽面上是哥哥,其实她心里拿他当父君看。如今骤然要娶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女子,平白就让她觉得,自己又要再度被抛弃一回。她实在,对被抛弃这回事,有很深的一个阴影。   更何况,他竟然还不将这个告诉自己。若不是素雨不慎说漏了嘴,桩婳全然有理由相信,他会瞒着自己到他成亲。   寝殿的窗子不曾关上,幽凉的风不时吹进来,几乎要将心房都吹凉。桩婳翻身坐起来,望着窗外想了一时,撇撇嘴:“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你不再喜欢我了,我走就是了。”她一向是很言出必行的人,既然存了这个心思,索性站起身来,将寝衣换作平日的衣衫。   环视一周,发现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带走的。她在澜坞殿住了这样久,席泽什么都给她最好的,送来的东西也很多,却没有一样,是真正属于自己。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其实并不属于自己,其实这一百年来,她都依凭着席泽的宠爱而活。总有一日失去他的呵护,她就一无所有。   她不要自己变作这样,所以她逃了。   今夜妖界气候凉爽,清风无雨,是个适合私逃的好日子。暗云宫外头守卫遍布,寻常人进不来自然也逃不出去。桩婳公主,却是席泽帝君一手□□出来的。   故而她十分淡定,快捷迅速地将肘间披帛甩了过去。妖侍不料竟然有人敢闯出暗云宫,一时不慎便被放倒了一大片。   “什么人?!”众妖侍聚起来往那厢一看,却看见并不是什么歹徒。   一个穿着黛蓝宫装的女子站在那里,风起衣舞,新月如雪,端的是一派无上的倾城风华。长发飘飞起来,露出一张姣若芷兰的面容来。   妖侍不认得这张面容,却认得这身蓝色的衣裳。暗云宫里能穿这一身衣裳的,唯有桩婳公主一个。   众妖侍纷纷行礼,心中却叫苦不迭。今日执勤的人,却到底是倒了怎么样一个血霉,才能遇见这样一档子事啊?换了别人打伤他们的兄弟,他们早就一拥而上将他打得二佛升天。只是如今站在这里的,却是席泽帝君最宠爱的桩婳公主。   “还请桩婳公主回澜坞殿,尊上不许公主出宫。”   桩婳反手卷起披帛,将偷偷溜走想要去告诉席泽帝君的一个妖侍拦下。“去哪?我走不走,他许不许都没有用处!我既然今日要走,存的便是不回头的这个心思!你们若不让开,我就只能打得你们让开。”   “你的口气倒是很大。”边上响起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含着几丝说不出的戏谑。   桩婳听见了,顿时就身子一僵。面前的妖侍却松了一口气,席泽帝君来了……   “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连看都不敢看我了?”席泽的声音不威自怒。   桩婳慢慢转过头看向他。再这样一个月夜里头,席泽的容色在月色下显得很美。他一向是生得美的,她一直都明白。她的脸有些白:“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席泽唇角一动,动了动手指,凭空便是一道妖力往桩婳那里打过去。桩婳的脸被打得重重偏向一侧,左颊登时高高肿起来,看着有些可怕。   “你说错话了,重新说一遍。”   桩婳被他打得很疼,眼里却一片倔强,她一向是这样的,吃软不吃硬。他要逼她,她却不要被他逼。“我没有错!便是你让我说再多次也是一样!”   席泽的面色十分难看,“汤桩婳!”他甚少连名带姓唤她的名字,这次,却是动了真怒。“你就那么迫不及待想要离开我?那个天帝有什么好的,你不过见了他一幅画像,就这样神魂颠倒?!”   “同他并没有十足的干系!我今日想要走,不过是因着我不应该在这里。”   “怎么不应该在这里?你在这里已经住了一百多年!”   桩婳别开头,“一开始就是错了,为什么还要一错再错?要娶冰露公主,你大可告诉我。何苦瞒着,反倒叫我多心?”   “你从哪里听说的?”席泽重重皱起眉头,跟在他身后的十二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这实在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桩婳转身得毫无留恋,“我要走了,你不要拦我,你也拦不住我。我不是想要去天界,只是很想出去看一看。”   她其实很聪明的,知道席泽最根本在意的,是不想让她去天界。那她就不去了,只是也不能再继续留在妖界。   妖侍见状不好,纷纷围上来阻她的路,却听见席泽道:“不必拦她!”   时至今日,席泽委实有些失望。“你当真要走?”   桩婳头也不回,只点头:“我走定了。”   “甚好,甚好。”席泽大笑出声,“原来我这么些年,不过养了一只小白眼狼。你想要走,就走。我不会再拦你。只是汤桩婳你想清楚,今日走了,往后要回来,却很难!”   桩婳的脚步顿了顿,席泽眼中闪过一抹光亮。她却终究没有停下来,继续迈步向前,决绝得像是再也不会回来一样。席泽眼中的光芒渐渐暗下去,在桩婳的身影消失之后,变成了浓郁阴毒的颜色。   “十二。”   “是……”十二竭力抑制住自己想要发抖的冲动。   “我这人,眼里最揉不得沙子。”   十二再也没能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尊上饶命!”   “放心,你的命留着还有用。”凉凉地说:“桩婳出了暗云宫,却不能出我的视线。”   此话一出,十二当下明白:“是,奴才会牢牢跟着桩婳公主!”   总算还算得上聪明。   席泽点点头,转身往镶御殿走,只是面上浓稠的阴暗,却如何都化不开。“我今日,总算明白了错付这回事……”   桩婳乃至出了暗云宫,都有些觉得不真实。她完全预料不到,困了自己一百多年的地方,出来竟然这样容易。容易得有些虚假。   这实在太不像是席泽的做风了,按照他的性子……还有什么比有人从他指缝之间私逃,更为让他恼怒麽。   这一晚折腾得有些过了,桩婳站在暗云城城门口,简直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没有筹备筹备就猛然出来,她实在有些冒失。   城门边上有个守城门的妖官,见有个穿着蓝色衣裳的妖姬站在城门口许久却不动,不由心下生疑。走过去,道:“你是什么人,站在那里做什么。”   那妖姬听见他的话,将脸别过来看他。妖官这才将她容貌衣着看清,登时惊异。看着妖姬身上的衣服,还有生的容色,绝非寻常。想必是城里哪个有名头的妖君府里的。   桩婳不期被他唤住,这一夜又发生了这样多事,瞧着便有些孱弱。“我……我想要出妖界,却不知道怎么出去。”   妖官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瞧你这模样,也不像是寻常杂妖,身旁没有伺候的妖婢?”   “他们都不曾跟出来。”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将发间一直戴着的一支步摇拔下来,送到哪妖官手里。“我第一次出门,不大认识路。劳驾,只消告诉我一声,怎么出妖界。”   那妖官也不是瞎子,手中的步摇一看就是好东西。没曾想值夜还能遇到这样好的事情,将步摇往怀里藏了,十分心满意足地道:“这个不难。你出了城门之后,往东走两三百里路。那里有个大镜子,唤作绝世镜。那就是妖界的出口。只是不知道你,要往哪个界去?”   这个还真没有想过。   他看着她也委实有些可怜,道:“罢了,帮人帮到底。且告诉你一声,如今妖界并上仙界,在同魔界打仗,这三个地方,你不要去。神界也不是寻常人能去,鬼界阴气太重。依我看,你这样的,还不如去人界顽一顽。所幸,你身上的妖气也不重。”   她这一百年来,从来不曾动手杀生过,身上的妖气自然浅薄。得了这妖官这个举荐,登时也觉得人界是个好出去。   “你说的很是,我这便往人界去。多谢你,我唤作桩婳,你唤的是什么?”   “桩婳?这名字好古怪,我的常见,黎佐!你现下去不了,城门却要凌晨才开。却先去城内,寻个地将就着打发一晚。”      ☆、第六十一回 环佩铃铛心门未响,遇戏中人不度情关      闹了这样一场,夜色却还浓稠。   席泽帝君站在澜坞殿里头,感觉自己简直是彻头彻尾变作了一场笑话。澜坞殿一切如旧,甚至桩婳掀开的被子,还是她离开时候那样拱起。   恍若主人不过出去遛个弯,不多时就能回来。   但是席泽却知道,只消这一出去,桩婳便乐不思蜀,不会太早回来。   想到这个,心内就有些疼痛。   “素雨……”他沉声唤。   原本站在柱子后头装木头人的素雨只好动了动,走到他身后:“尊上。”   “桩婳带了什么走?”   “公主什么都没有带走,空身走的。”这实在是实话,桩婳真是连一身衣裳都不曾带走。察觉到席泽身上越发浓郁的压迫气息,素雨急道:“想必公主只是一时贪玩,稍稍过些时候气消了就回来了,故而不曾将东西带走。”   “气消了?”他冷哼一声,转过身来。“我倒不知道自己还有哪里对不住她,她竟然还敢生我的气。”   素雨小心翼翼地望了望他的面色,“想必……想必是因着尊上拦着公主不让她出门的由头。孩子嘛,总有一段时候是这样的。越不让他做的时候,他就越要做。”   席泽听出味来:“你的意思是,她原先并不是很想出去,是我一味拘着她,她才狗急跳墙,跑了?”   素雨:“……”都过了这么些年了,帝君他的成语还是用得这样混乱。   久久得不到素雨的回应,席泽锐眸一扫:“怎么,不是这样?”   “是是是!”素雨急急点头,“奴婢料想是这样。”   “这样……”席泽略一沉吟,“倘若是这样,想必她很快就能回来。”   桩婳极少耍小脾气,若是耍了,倒也没什么打紧。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往往不经意见就已经消除了。   这厢席泽帝君仍在思索,那厢素风却进来禀报:“尊上,凝瑶妖姬正在殿外候着,可要请进来?”   “凝瑶?她怎么来了?”诧异过后,便挥袖:“不必,我在镶御殿见她。”原先凝瑶妖姬就不大喜欢桩婳,如今桩婳虽然不在澜坞殿了,倘若她回来知道凝瑶妖姬进了这里,说不准是要恼的。   在妖界,厉害一些的妖找一个女妖双修,却是十分合情合理的事情。席泽帝君虽然一贯爱打架,却也是个爱女人的妖帝。这样算来,其实他是一个很正常的男人。并且身为妖帝,陪着他双修的女妖简直如过江之鲤数不清楚。而这个凝瑶妖姬,却是最得席泽帝君喜欢的一个。这么些年来,席泽帝君身旁的女妖来来去去,陪伴在他身旁一直没能被换下去的,也唯有凝瑶妖姬一个。认真算起来,凝瑶妖姬陪在席泽帝君身旁的时候,原比饰晥妖君还要长久一些。   这样一位得宠的妖姬,却在百年前席泽帝君捡回一个蛋之后,渐渐失了宠,甚至十天半月也见不到他一面。这个蛋,自然就是如今的桩婳公主。就为这个,凝瑶妖姬和桩婳公主一直不大对付,在桩婳公主百岁之后,也甚少来暗云宫。如今骤然来了,席泽帝君自然有些吃惊。   出了澜坞殿,席泽帝君就看见院子里的梨花树下头,背对他,站着一个人影。花瓣雪白,她穿着绛红色的衣裳站在那里,却是亮丽的一处风景。   席泽帝君慢慢走过去,“凝瑶。”   背对他的人缓慢转过身子来,发髻里头嵌了许多铃铛,这一转动,就叮当作响,听着很悦耳。凝瑶妖姬的容色艳丽非常,在妖界这样妖娆美人辈出的地方也自成风韵,拔得头筹。凝瑶妖姬,实在不曾辜负了妖族第一美人这个名头。   她望见席泽就笑:“尊上。”笑得十分妩媚,一面笑,还一面将身子依偎到席泽怀里去。席泽原本想推开,却触碰到她温热的指尖,眼里闪过一丝柔软,终究还是依了她。“听闻尊上让小娃娃伤了心,故而凝瑶特意来看一看。”   “你还是这样,爱看热闹。”伸手环上她柔弱无骨的脊背:“还如从前一样,喜欢穿绛红色的衣裳。”   凝瑶妖姬抿着嘴:“尊上还记得,凝瑶很高兴。”   “先回镶御殿去。”席泽作势要松开她。   凝瑶妖姬却将手摊开:“你从前都抱我去镶御殿的,后来说被桩婳公主瞧见了不好,就不再肯抱我了。今日她不在,我要你再抱抱我。”   望了她一时,他不动,她却也就保持着那个姿势不肯动。面上一派:你不抱我,我就继续这样。“总是拿你没办法。”席泽终究还是弯腰将她横抱起来。   凝瑶妖姬环住他的脖子,在他怀里笑得像是偷了鸡的小狐狸,相当满足。   镶御殿同澜坞殿离得近,不多时就到了。席泽俯身将凝瑶妖姬放到软榻上,失了这样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有些怅然若失:“这条路怎么这么近。”   席泽在另一侧软榻上坐下,“你今日来,总不能单是叫我抱一抱你这样简单?”   一手撑在面前的小桌子上,凝瑶妖姬饶有兴味地望着他,细细观察过一回,方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看着你?”   “你经常这样看着我,我已经习惯了,不大想问为什么。”   无奈摇首:“你总是改不了这个自大的毛病。其实我不过是想要看一看,你究竟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席泽帝君。”   席泽帝君挑挑眉,唇角勾起一个邪笑:“得出什么结论来?”   “我有点不大认识你了。”   “哦?这话却是怎么说的?”   轻轻拂过小桌子上头缺了一角的漆,她若有所思道:“这漆,是桩婳公主磕掉的罢?帝君先前……不是会教养小孩子的人。如今因为一个桩婳,却已经变得不像你了。”   席泽面色一凛:“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抬起头,“我只是想要说,如今桩婳走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帝君可以变回从前那样,杀伐果决,不为儿女情长所扰。我原本以为,九天之上的华妆王姬已经是一个特例,听闻她羽化的消息,还高兴了许久。却没料到,华妆王姬去了,帝君却带回一个桩婳公主来。诚然,帝君想要有个帝后恩爱,咱们也不能说什么。我却见不得,帝君你一次两次都这样难过。”   “难过?”对这个词,他有些不屑:“我不难过。”   “不,你难过的。华妆王姬尚且不说,咱们都知道她的心在谁那里。桩婳公主……她也只拿帝君当做长辈。帝君的心思,她不会懂的。”   这正是凝瑶妖姬最想要说的。他有喜欢的人,那很好。但是她实在见不得,他喜欢的女子竟然不喜欢他。既然如此,那个女子就不配享有他的宠爱。   席泽站起身来,留给凝瑶妖姬一个背影,“你这些话,我都听到了。以后不要再说,若是桩婳听见,她又要不高兴。”   她不料席泽竟然仍旧如此执迷不悟,猛然起身,激声道:“你竟然还想要她回来?!帝君!她不回来才是最好的!半路出身的小妖,原就不配在帝君身边。帝君待她那样好,她竟然还不知足,想要逃开!既然逃开了,帝君又何必再让她回来?!她根本就配不上帝君!”   “配和不配,也不过在我一句话里面。我说她配,她就配!”花了那样多心思才将她安放到自己身边,倘若就这样三言两语就放开,那才是真正的笑话!   凝瑶妖姬不可置信地摇首:“帝君……”   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来,又是新的一天。   桩婳站在绝世镜边上,觉得自己有些害怕。她从来不曾出过妖界,不过一时意气出来,如今真的走到这一步,却怕了。   她却没能犹豫多久,身后有妖一叠声地催,守在边上的妖侍就有些不耐烦:“究竟去哪里?”   她只得道:“去人界。”   闻言,妖侍略有些吃惊地望了望她:“瞧着挺漂亮,怎么脑子有些不好使?在这里守了这样久,头一次听说有想要去人界的。”   先前黎左还说让她去人界,如今这妖侍却又是一般说辞,桩婳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曲折。暗暗将左手手腕上的玉镯子取下来,眼见着妖侍眼睛发亮,就含笑往他嘴里塞。   “劳驾,我实在想要去人界。”   妖侍得了好处,自然欢喜。见这镯子也不是凡品,当下往怀里揣了,将绝世镜一处的通道打开。“往这里走出去便是。”   桩婳点点头,面无表情走进去,心里却暗暗滴血。看来这世上终生都喜欢贪小便宜,不过一天,她身上的东西便已经悉数散去。看来到了人界,想法子赚钱想必最为紧要。   方才那妖侍却也不是全然哄骗她,去人界的妖真的极少,一路走来都没看见一个同路的。桩婳一面觉得前路迷茫,一面又觉得这样甚好。想必不会有妖跟在自己身旁,向席泽暗中传信了。   出口是一处僻静的小树林,桩婳一走出去,就觉得无比荒凉。果然是一个隐藏通路的好地方,荒凉得连一只鸟都没有。   “我倒真不知道往哪里走,有了!”她喃喃了一声,便伸手将一旁枯树上的枯枝折下来,随意一抛,“枝尖往哪里指,我就往哪里走。”   树枝被高高抛起,然后轻轻落地。落在地上,却正正指的是西南方向。既然天意如此,自然,桩婳便顺着天意往下走。   她走得自在,却不知道一直暗中跟在她身后的十二见她往西南方向走,大大松了一口气。擦擦额上急出来的汗,简直有些欲哭无泪。“尊上,这次回去之后,我一定改掉那个嘴碎的坏毛病!”   走西南方向,却是对的。   越走越人声鼎沸,再绕过一条小径,眼前便豁然开朗。正是市集,现下在人界,却正是最为热闹的时候。   将近用午膳的时候,酒楼里丝丝香气顺着风飘出来。桩婳用力吸了一口气,倒真觉得有些饿了,抬脚就要往酒楼走。猛然一抬脚,没能抬动,再用力一抬,抬是抬起来了,却听见脚后跟一声惨烈的嚎叫:“来人呐,杀人啦!我胸口的骨头都要被她踢断了啊!”   这嚎叫声成功引起众人注意,正巧又是人最多的时候,看热闹的自诩主持公道的人便将桩婳团团围了起来。桩婳猛然听见这个声音,十分诧异地往后一看,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面色脏污衣服破烂,头发油腻腻地团在一起,实在叫人看不出来男女。   “你是什么人?”   那小孩一面捂着胸口,一面死命拉着她裙角:“这都看不出来吗?我是乞丐!你方才踢了我一脚,将我胸前的骨头踢断了,你要赔我的钱!”   桩婳皱了皱眉,这才想起方才脚后跟那阵怪异的感觉,原以为是裙子缠住了脚,原来是被这乞丐抱住了。“我不是故意踢你,谁叫你趁我不注意抱住我的!”   “你听听!听听!”乞丐嚎叫得更为大声:“你踢人还有理了?”面向众人哭喊:“大伙都评评理,我一个乞丐不过想要两个铜板,这是招谁惹谁了,平白惹来这一脚!”   围观人群中顿时一片议论声响起,有个大娘走出来,扯了扯桩婳的衣袖,道:“姑娘,伤了人就要赔偿,正是这个理。依我看,这小乞儿伤得也并不是很重,姑娘意思意思,给两个钱就是了。”   “谁说的伤得不重!我骨头都要断了还不重麽?”乞丐得理不饶人。   桩婳委实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泼皮,也不曾被这样多人团团围起议论过,委实有些面红耳赤:“我没有钱。”声音极地。   “什么?”   “我说我没有钱!”这回声音大了一些,叫边上的一干看客都十分惊愕。   短暂沉寂过后,声音却越发大了起来。这回却不是方才那个大娘,愈多人开始指责她:“看你一个姑娘家,穿得这样体面,伤了人竟然连两个钱都不肯拿出来?”   “简直是世风日下!他虽为乞丐,却也是一条人命!你怎能如此伤他?”   “伤人赔偿!我们不信你身上一个钱都没有!”   “对!不信!我们不信!”   “我真的没有钱!”华妆急得简直要哭出来。怎么没有人告诉过他,人界竟然是这样不讲道理的?   人群越说越激动,甚至有些人已经伸出手要强抢桩婳身上的东西,也有人嚷嚷着说要押桩婳去见官的。桩婳有心要躲,却又躲不过,想要动用术法,却又恐用力不当,伤了他人性命。实在万般为难,异常狼狈。   眼见着事态要失控,横里却生出一双手来,将桩婳同众人隔开来。那双手生得白嫩异常,染着水红色的凤仙花甲色,看起来就让人觉得十分赏心悦目。伴随着这双手出来的,还有一个轻柔的女声,声音虽然轻柔,却正正让在场的人听了这真切:“什么事这样吵闹,赶巧今儿澄公子在这里,自然为你们主持公道。”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却叫一干人等悉数静下来。人群往后退开几步,桩婳这才顺着横在自己身前的一只手,看见了说话者的模样。   娇娇俏俏的一个少女,只穿着一件寻常的碎花夹袄,下头衬着石榴裙。唇角弯弯勾起,平白就让人生出几分亲切来。   “姑娘,你没事吧?”那少女将目光从人群中收回来,原先略略微笑着,看清桩婳的模样过后,却登时僵在那里,震惊失色。“你……”   少女愣愣望着她许久,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转头看向来路。   桩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却看见是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男子站在那里,面如冠玉,眼中秋水横生,却是绝世的风姿。而这位生得这样绝世的男子,如今却像是看见鬼了一般,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桩婳看。脚下还有一把折扇,想必是方才从他手里掉落的。   这男子的容色瞧着十分眼熟,偏偏又想不出是在什么时候见过。桩婳与他对视许久,绞尽脑汁方才想起,这不就是那副画上的人!   却是同如今天界的天帝,一般无二的面容。   如今恍若看见鬼的,诚然已经变作桩婳了。   看见她震惊的面容,玉沥澄反倒回过神来。不过是暗中来人界找一找华妆羽化的缘故,却不料竟然会看见同她长得这样像的人……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了一时才敢抬脚走过去。顾不上安抚方才还在激愤的人群,他直直走到她面前。“你认识我?”   他同自己说话了。   桩婳的心不知觉猛然跳动了一下,再度面红耳赤,却同方才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她迟疑道:“玉……玉沥澄?”她还不曾傻得将他天帝的名号搬出来,想着他若真是,既然埋藏了身份,必然有他的道理。   却不料这一声出,直接让玉沥澄有些热泪盈眶。骤然用力将她抱进怀里,狠狠往自己这里压,声音之中包含着说不出的思念沉痛:“华妆,你终于回来了。”   被他抱进怀里的时候,桩婳一阵怦然心动,竟然全然忘记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像是全世界只余下身前这个拥抱。然而他一声华妆却让她骤然惊醒,如云端堕入地狱。   “你放开我!”想要将他推开,却撼动不了他的臂膀。“我的名字不是华妆!我叫桩婳!”   “华妆不要闹了……”沥澄将唇贴近她,千言万语,所有炽热的言语在这一刻都失去踪影,只余下一句反复的:“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第六十二回 欢喜相遇此间蹉跎,涉水跋山祝愿永久      今日于府的气氛相当诡异。一直洁身自好片叶不沾身的澄公子,今日竟然带了一个女人回来。并且还是个生得相当美的女人,看着澄公子对待她的模样,简直好得有些过分。于府上上下下的侍婢,皆是咬碎了一口银牙。   玉沥澄直接无视桩婳说自己不是华妆的言语,直接将她带回了他在人界的府邸。桩婳瞧着还有些不大愿意的模样,只被沥澄一句,左右你也没地方去,住店是要银子的。只这一句话,就将她口中的话打了回去。被他带回于府的一路上,她都十分哀怨。只怨恨自己出来的时候,为什么不了解了解情形。东西不拿,钱总是要拿一些的。也不至于让自己陷入这样看人脸色的局面。   沥澄知道她心里有些不乐意,只当自己看不懂。“饿了吗?”   桩婳一时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愣了一愣:“什么?”   “瞧你不大高兴的样子,想必是饿了。”嘱咐方才那个少女:“伏流,你去拿一碟子桂花糕来,好歹先垫一垫。”   伏流应了一身,自转身去了。伏流这一走,桩婳同沥澄站在一起,却有些说不出的尴尬。她实在不是这样小家子气的人,却不知为何,只消他一个眼神,便叫她紧张的不能自已,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走了这些路,你肯定累了。走罢,我陪你去花园里坐一坐。”牵起她的手,无视她纠结的面容,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将这个牵手视作理所当然。   桩婳十分纠结,“澄公子……”   “唤我沥澄……”   “沥澄……我觉得这样不大好,你能不能先放开我?”一面说,一面低头看二人紧牵着的手。   沥澄一派淡然自若,将说瞎话的本事发挥到了一个极致:“你不认识路,我牵着你。”   僵笑,“我跟在你后头,不会走丢的。”   “不行,这里的路有些难走,倘若我松开手,你只怕要摔跤。”   “不会的!”桩婳有些着急,“你放开我罢,我肯定能走得很好。”   诚然妖族是一个十分开放的地方,里面的女妖一个个都十分热辣。但是桩婳自小被养在暗云宫,虽说一向喜欢胡闹,在这种男女有别的事情上头,却不大喜欢含糊。如今沥澄牵了一下她的手,她已经觉得面红羞涩,实在不想再继续牵着。   “好罢,我将你放开。”正好走到一座小桥上,沥澄听她此话,便将她的手轻轻松开。声音有些惆怅:“我原先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这样讨人厌的人……你竟然连碰一下我的手,都不愿意……”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见他误会,桩婳心急想要解释。   “你不要再说了,其实我都明白。”声音十分落寞,一面说一面快步往下走去。   “你等等!”桩婳急着想要同他解释,见他走了,自然急切地追上去。刚迈开步子,脚下却像是踩到了一颗小石子,直直往前面摔过去。   虽然这座桥很小,却也是高起的地方,这样一摔下去……桩婳有些不敢想,害怕地闭上了双眼,全然忘了自己其实是会术法的妖。   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一个温热的怀抱将她牢牢抱住,像是能够为她抵挡所有的风雨一般。桩婳紧紧闭着眼睛,耳边传来沥澄含笑的声音:“这样害怕?到现在还不肯睁眼睛。”   桩婳这才将眼睛睁开,入目便是沥澄胸膛上一片青色的衣裳。她抬起头,望见沥澄正低头笑望着自己,一双眼中溢满笑意。便是从前在暗云宫,厚面皮的功夫修炼地多到家,这时候也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我……”   沥澄没让她将话说下去,松了怀抱,却又牢牢将她左手扣住。“都说了我牵着你,不听话的下场,如今你见识到了?”   面色绯红地被他牵着走,桩婳回过头看了一看方才害得自己跌倒的地方,十分平滑,却也没什么东西,怎么她偏偏就……摔了……更何况如今这个形式……沥澄究竟是什么意思?桩婳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够用。   如今人界正是秋季,百草枯败的时候。花园里头唯有松柏还苍劲青翠着,边上好些树木已经开始掉叶子。花园里有摆着一方石桌,石桌边上摆着四个石凳子。桩婳站在石桌不愿开外,有些迟疑。   “怎么不过去?”   桩婳看了看沥澄,又将目光投到那石桌上:“我原先从来不曾来过这里的,见到这石桌,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熟悉。”   沥澄眼中略有波澜,嘴上却说:“这样的摆设到处都是,许是原先在什么地方见到过,不过有些相像罢了。”   摇摇头:“我从来没有出过门,若是见过,我肯定记得。”   “那么……”声音有些低:“一定是你从前的记忆作祟……”他说话的声音太低,桩婳不曾听清,问了一声:“你方才说什么?”   “并没有什么。”牵着她在石凳子上坐下,眼睛没一时舍得离开她。分别了这样久,她终于再度回到自己眼前。   玉沥澄甚至觉得太过不真实,可是伸出手去触碰的时候,她分明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一样的眉眼音容,一样的黛蓝衣裳。身量却不再像从前一般,变得矮小了一些。玉沥澄也有一刹那怀疑过,是不是只是一个长得像一些的人,其实面前这个,并不是华妆。这怀疑却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对上她的视线,同她说了一两句话,他就确信,面前这个自称汤桩婳的便是祁华妆无疑。千改万变,人心难变。   他看得自己有些怪异:“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他温声道:“先前错过了那样多,我想要补回来。”   “你说的话我听不大懂。”   她说出这句话,沥澄甚至有一种流泪的冲动。她已经将从前都忘了,曾经她爱他那样深,曾经她那样想要遗忘他。如今她却真的忘了。   在得知她死讯的时候,他明白了痛不欲生究竟是什么模样。如今她再度回到自己面前,即使往事皆忘,却已经让他感激涕零。   他从前总是想要许多,天下苍生的安好,还有她别无二意的深爱。他什么都想要,所以什么都在算计。事至如今却终于明白,原来那些算计来的,他一点都不在意。他想要的,只是她能够在自己面前。   原来他要的,这样少。却珍贵到可以用全天下交换。   桩婳尴尬地将视线投向一旁的树上:“这树是梨花树?可惜已经谢了。我最爱梨花树,在妖界我的住处就种了许多梨花树,从来不会谢。”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她自然不再需要隐瞒自己是什么来历。却没看见,在她提到妖界的时候,玉沥澄眼中闪过的煞气。   席泽虽为帝君,这事情却做得实在太叫人不耻。他竟然胆子那样大,敢私偷王姬的神魂!沥澄狠狠握出一个拳头,千万年了,他极少有想要杀人的时候。如今,却很想尝一尝席泽帝君的血,是不是比寻常六界生灵的,更好闻一些。   脑中这样想,面上却不露出分毫。只随意望了望那几棵枯树,便如枯木逢春一般,迅速抽出翠绿的嫩芽,凝出一个个洁白的花骨朵来。不多时雪白的梨花已经开了一树,并且凉爽的秋风吹动,纷纷扬扬飘洒下来。   桩婳惊喜地看向沥澄,笑道:“你是怎么做到的?真厉害!”寻常人便是修为再厉害,也不能违反时节让人界本该凋零的花儿开放。便是暗云宫中那两棵常年不败的梨花树,也是宫中两棵修妖的梨花妖变的。如今沥澄不过一个眼神,却让梨花悄然绽放,怎么不让她惊异。   得了她的喜欢,沥澄自然很高兴:“天帝是六界之主。”   所谓六界之主,自然掌管六界所有生灵。诚然他一向不喜欢做什么特权的事情,看见她欢喜的笑颜,此时却觉得,能让她欢喜,没别的事情比这个更紧要了。   所谓天下苍生,若能换她回到自己身边,便是拱手讨她欢,也并没有什么。   他原先竟然不曾发现,自己是这样一个做昏君的好坯子。   “这样违背时气,不会受天谴麽?”桩婳原先是看过六界的条规的,虽说他是天帝,却也有些担心。   沥澄勾了勾唇,原本温润俊美的面容,此刻竟然生出一种狂妄来。“谁敢?”其实这事,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过喜欢上一个女人,想要让她开心开心。六界之主做事,还要得谁的同意么?   “公子……”伏流端着桂花糕上来,后头还跟着好几个侍婢,手里都端着各式各样的糕点。“未免桩婳姑娘吃不惯,故而特意让人多准备了一些。”   沥澄点点头,“很好。”想必一盘子桂花糕,也不够桩婳吃的。   桩婳原先是不饿的,如今骤然看见面前这样多糕点,顿时有些馋了。拿起一块桂花糕往嘴里塞,动作委实算不上好看,沥澄却看得温情脉脉。果然秉承了华妆的性子,华妆也贪吃,最喜欢的糕点,是桂花糕。   抬手化了一盏茶在她手侧:“这是吓煞人香,你尝一尝,还喜欢麽?”   桩婳两只手都捏着糕点,实在腾不出手来。伏流见状要喂,沥澄却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俯身往前取了茶盏,自将茶水未到她嘴边。   桩婳一时噎住,好不容易才将糕点咽下去,愣愣的看着沥澄。而被她看的人一派无动于衷:“不是渴了麽?”   “啊?哦……”脑子全然转不过来,低头就着他的手喝了半盏茶。思路有些混乱,再抬起头的时候,沥澄已经重新坐下。   “这茶,喜欢麽?”原先她是最喜欢的。   桩婳点点头,“很好,很香。这味道也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沥澄眼中划过一些异样的神采,“那这糕点呢,喜欢吗?”   说到吃的,眼中顿时大放异彩:“这糕点简直太好了,特别是这个桂花糕,比我原先在妖界吃的还好。”自然是好的,伏流做桂花糕的手艺,便是天界也没人及得上。   “既然喜欢……”伸手将她耳侧一缕掉下来的头发挽上去,“就留在这里,好不好?”   “留在这里?”   点点头,“留在这里陪着我,我一个人,实在有些寂寞。”   桩婳若有所思地望了望边上,一群看着沥澄面色羞红的侍婢。什么叫做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就是!再一转眼,那些侍婢看向自己,那种眼神,简直像是狼看到了肉骨头!桩婳咽了咽口水,她有些害怕。   “怎么,你不肯陪我吗?”听起来实在有些可怜。   桩婳被这样的声音迷惑:“我……我自然是肯的……只是……”只是实在不能在这里长久呆着……   “那你就留下来了,就这么说定了,不许反悔!”不待她将后头的话说完,沥澄电光火石之间已经决定了她的去留。   桩婳沉默。   沥澄道:“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她仍旧不说话,只默默低下头啃自己的桂花糕。去留都已经被决定了!她还能说什么!   将面前一盘子桂花糕吃干净,桩婳才抬起头,轻声道:“我觉得有些事情,很有必要告诉你听一下。”   “恩?”她这样郑重,沥澄坐直了身子,预备着好好听一听。   “我委实并不是天帝你一心恋慕的那位华妆王姬,诚然,能被你这样对待,其实我有些希望自己是她。但是我实在并不是。大抵是容貌有些相像的缘故,许多人都将我认作是她。但其实我是席泽帝君的妹妹,唤作汤桩婳。自小就在妖界长大……”说到这里,实在有些难过。“我是汤桩婳,不是祁华妆。”   隐隐有些要哭出来。   从小到大已经有无数人说她是祁华妆,也有无数人说席泽帝君是因为华妆王姬的缘故,才对她这样好。可是原先她听见了,只是想要质问席泽,同席泽闹一闹。如今在沥澄面前,想到沥澄也是因为华妆王姬的缘故才对她好,却不由觉得伤悲。   她有些希望自己是那个被他千宠万爱的华妆王姬,又想要他认清楚自己并不是华妆王姬,是汤桩婳。更希望他在知道自己是汤桩婳之后,还能这样对待自己。   她不喜欢自己像是一个盗窃者一般,偷了别人的喜欢给自己享用。即使她很想要那份喜欢。   “我知道你不是。”沥澄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将她抱在怀里。“我知道你并不是祁华妆,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是汤桩婳,我很清楚。但是你似乎不大清楚,我这样对待的,一直是桩婳。对你好,也不过是因为你是你。更何况这实在并不是多好。”   她如今既然说自己是汤桩婳,他就认同了她是桩婳。左右他喜欢的,一直是里面那个芯子。这具身体是谁,实在没什么紧要。   “你说这样的话,其实我心里是很窃喜的。但是又很害怕,怕你是因着华妆王姬的缘故,才这样骗我。”   “华妆实在已经是从前了,见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你并不是华妆。却还是,很喜欢你。”他抱着她的力道更大了一些,这番话委实说得正气盎然。   桩婳坐在石凳子上,被他抱在怀里,抬手正好能环上他的腰。闷声闷气道:“骗人,方才我分明还听见你抱着我唤华妆王姬的名字。”   “是吗?”   “是!”控诉。   “想必是你听错了……”   分明是一句很容易让人发笑的话,桩婳却仰起头,十分认真地看向他:“我也希望自己是听错了。因为我发现,其实自己挺喜欢你这样的人。兴许我方才不曾听错,兴许你心里其实还喜欢华妆王姬,但是那也并没有什么紧要。”   得了她一句挺喜欢,沥澄相当高兴。将她抱起,自己坐在她方才的凳子上头,让她坐在自己怀里,牢牢扣住她的腰肢。“这又怎么说?”一面说一面觉得这个动作实在很好,原先他竟然是木头麽,连这样有情趣的事情都不曾与华妆做过,实在浪费了那么些好时光。   桩婳仰着头,“我其实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消与我在一起一段时候,你就会明白。我是妖,而且年岁还这样小。以后我还有许多时间,很有信心能够让你真的爱上我。也有信心将从前华妆王姬留在你心底的痕迹,统统抹去。”   她是有信心的,让沥澄从今而后,心底只有她一个人。   沥澄低头看着她,目光之中含义深沉。这样的桩婳,很容易就让人想起从前勇往直前的华妆王姬。也是这样意气风发,随着他跳了诛仙台。沥澄想起易世镜里头看见的影像,眼眸微动。   忘记了从前,其实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他深深望着她,“桩婳。”   “什么?”   “我现在很想亲一亲你。”话音落,便低头含住了她的唇瓣。   桩婳初时还有些愣神,后来却心跳如雷,不由自主闭上了双眼。这样的亲吻,她很喜欢。微风扬起一丛白色花瓣,随着风轻舞飞扬,落在他们身上。   像是经历千万年的涉水拔山,终于为他们下了这样一场祝愿的花雪。      ☆、第六十三回 娇气也好甘为伊下,后路铺就宝帘未遮      桩婳睡着了,是沥澄哄着睡着的。他坐在她榻边,轻轻看着她安静的睡颜,觉得得到祁华妆羽化消息的百年来,再没有一刻,能比得上现在舒心。   原来过去那一百年,他并不是活着,只能算得上是苟延残喘。   “华妆……”忍不住低低呢喃一声,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命运这样优待我,兜兜转转竟然还是让你来到我面前。”   既然再度走到他面前,那么他再也不会放开她的手。便是化成飞灰也好,也要纠缠在一起,生生不息。   “陛下……”一旁传来伏流刻意压低的声音。   沥澄掐指念了个口诀,将桩婳睡着的软榻单独辟开来,站起身往外间走。   外间的蜡烛方才已经熄灭了,沥澄只一走出去,便逐一亮起来。烛光暖黄,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现出一种影绰的清俊俊美。   随意做了,抬手幻出一盏茶:“都查清楚了?”   “是。”伏流点头道:“同陛下料想的差不离。桩婳姑娘的确是一百年前被席泽帝君捡回去养的一颗蛋。席泽帝君将桩婳姑娘认作义妹,一直养在暗云宫里头。原本是见都不让外人见的,昨儿桩婳姑娘同席泽帝君吵了一架,这才出来。明面上看着是一个人,实则暗中有个妖侍跟着,修为并不是很低。”   “他倒看重她。跟在桩婳身后的人都处置干净了?”   “都已经处置妥当。”伏流眼观鼻鼻观心,一一将事情说得清楚。“那个妖侍是服侍席泽帝君最为妥协的一个,唤作十二。奴婢已经将他关了起来,预备着让陛下亲自处置。至于席泽帝君如今身旁伺候着的,像是十二的亲弟弟,十三。”   抿了一口茶水,将茶盏放到桌上,沥澄面上一片冰冷。“不必交给我处置,问出他传信给汤席泽的渠道,然后将他除掉。”   他这个除掉说得十分漫不经心,伏流闻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他。“陛下!”   挑眉,“嗯?”   “陛下一向仁善!”伏流急道:“甚少伤人性命。更何况十二是席泽帝君手底下的人,若是除掉他,只怕要惹出麻烦。”   “麻烦?”勾唇冷笑,“我正怕汤席泽不找上门来。他既然敢这样对待华妆,就该知道知道后果。他动了华妆的神魂,让我们分开这样久,我便是杀他一个妖侍以儆效尤,有什么大不过的!”   伏流终究有些担忧:“陛下身为天帝,今日违背世界擅自让梨花盛放已经算是违背天条,今日再要杀生,只怕要遭天谴!”   “天谴?”眯起双眼,面上瞧着一片狂肆,丝毫不若平日里,温润的表象。“我既为天帝,我便是天。便是天谴,又能奈我何?”   伏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好些时候方才挤出来一句:“既然陛下认定了桩婳姑娘就是华妆王姬,预备着什么时候接王姬回天界?”   这却是一个大问题。   莫说桩婳就是华妆王姬这个身边,便是不是,天帝既然喜欢她,自然要接回天界。只是桩婳如今却是妖族的人,妖族在仙族一向地位低下,倘若接回去,只怕又要引人非议。   沥澄一时也实在有些纠结,皱了眉略想了片刻,道:“其实将她放在人界更好一些,只是我总不能放心。魔族还蠢蠢欲动,倘若伤了桩婳,更是不好。我此番下界也不过是为着寻她,如今既然找到了,自然要快一些回去。罢了,你先回天界预备预备,明日她睡醒了,我就将她带回去。”   “是。”伏流自知自己此时再说些什么只怕都是无用,只转了身想要回天界交代事情。堪堪走到门口,却又被他叫住。“陛下还有事要嘱咐?”   沥澄摩挲着桌上的茶盏盖,淡声道:“不要忘了将落芳宫的铃铛同抚弦带到鸣越宫,她从前最喜欢那两人伺候。至于饮墨帝君那里,你透一些口风,一面她见到自己哥哥的时候,帝君再说出一些不好听的来。”   他这一说,伏流又是一惊。她先前觉得自己作为伺候天帝这么多年的一个仙婢,在面对许多事情的时候,都已经能够做到处变不惊。即使面对最为骄横的殷凰仙姬,也很有自己的一套做法。只是如今,面对这样一个将心思全然投放在桩婳身上的天帝,她却觉得,自己还需要再回炉锻造锻造。   看她站着不动,沥澄道:“你有什么话?”   “陛下不将桩婳姑娘送到落芳宫去?再不济也该让她在留凰宫住着。”   沥澄一脸诧异:“难道我的鸣越宫竟然这样小,连桩婳住的地方都挤不出来麽?”   伏流僵在当场:“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不是,你就好生去料理罢。”沥澄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来,“劳烦你。”   伏流如遭雷劈,直到回到南天门门口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有些回不过神来。   水德真君得了下界布雨的命,正要去人界。只一出南天门,就看见了神色恍惚的伏流。他一向是个十分喜欢八卦的仙者,如今见了,自然好奇。走上前去,便拍了拍伏流的肩膀,将她拍醒。   “伏流!”   伏流这才回过神来,看见面前一脸寻求若渴的水德真君,心里又是一阵淤塞。“水德真君……”   水德真君满脸灿烂的笑意:“瞧你方才那样恍惚的神色,怎么,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我方才走路撞在柱子上了,一时有些头晕。”这说的都是什么!伏流简直恨不得将自己的嘴缝起来。   水德真君自然知道伏流轻易不肯将事情说出来,便自揣度道:“可是陛下那里有什么事,许是,寻到了华妆王姬的轮回转世麽?”   果然不愧是天界八卦的鼻祖,一猜一个准。伏流强笑道:“水德真君真是说笑,谁不知道神族只一羽化,便是还能有轮回转世的机会,也不过奈何桥,同人界并没有什么关系。如今陛下在人界,又如何是为着寻华妆王姬呢?”   眼见着水德真君还要再说,伏流抢先开口:“陛下交代了事情,奴婢这就先行一步,告退。”   她既然拒绝得这样干脆,饶是水德真君面皮厚,也实在再说不出什么追问的话来。更何况布雨的时辰立时就要到了,他也唯有转身往人界去。   却说什么叫做无巧不成书?水德真君下界布雨,却正是京城。他站在云端上布雨,远远就看见人界有一处宅子自传出一阵仙气,周身还萦绕着一股紫气来。   这却正是紫气东来,是极好的兆头。   水德真君掰着指头算了一算,天界统共能散出这股紫气的也没几个,如今在人界的,能对得上号的,也唯有如今的天帝。   当下一个激灵,匆匆布过一回雨,便往那里去。   水德真君来的时候,桩婳初初睡醒。于是他便亲眼瞧见了,一贯在天界面相温和却待人冷淡有距的天帝,如何伺候着她梳洗了一回。   桩婳一贯喜欢睡懒觉,纵然睡得自己醒过来,妖婢们伺候她梳洗的时候,却还是免不了受一回起床气。   沥澄在边上看了她一个晚上,见她醒了,便将外头伺候的侍婢唤进来。有个侍婢端了漱口的青盐同茶水上来,另一个抬了手正要端到桩婳边上,便看见一只手凭空拿了过去。沥澄一面扶着桩婳的身子让她靠向自己,一面将青盐递到她面前。   “桩婳……醒一醒了……”不可谓不好言好语。   桩婳虽醒了,意识却还未回炉。只往沥澄肩上一靠,软声撒娇道:“我困得很,手也没有力气,你帮我……”   边上一干侍婢愤愤不平!不过是从路边捡来的一个姑娘,略长得美一些!他们澄公子好心好意将她请回来住着,如今大清早地还唤她起床。她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竟然还敢让公子替她梳洗!是可忍孰不可忍!方才那个原该服侍的侍婢走上来,僵笑道:“公子何曾伺候过人,奴婢来罢。”   桩婳却将脸往沥澄怀里一躲,瓮声瓮气:“不要你!就要沥澄!”   听听!听听!竟然还敢直呼公子的名讳!实在大胆!侍婢们小心翼翼地望了望沥澄的面色,只觉他面沉如水只怕是要生气了。却不料他下一刻便绽开了一个十分温柔的笑意,将东西递到侍婢手里,自取了软柳枝沾上青盐递到桩婳唇边。   她倒真有些愣愣地,他含笑道:“怎么,不是叫我伺候你吗?张嘴……”   他这般,她反而羞涩起来,一把夺过软柳枝往嘴里塞,含糊道:“不劳烦你,我自己来。”   无奈地望着他,沥澄摇摇首,将茶盏递过去。桩婳就着他的手漱过口,便道:“我饿了……”   “知道你醒过来就想吃东西!”拧了她肉呼呼的脸一把,“先去换衣服,待会子领你出去吃。秀儿,领姑娘去挑衣裳。”   旁的他能帮衬,这却是不能了。虽说他很想搭一把手……   心情大好地往外走,站在院子里,察觉到旁人的仙气,面上的笑意也不曾淡下来:“既来了,怎么不出来?”      ☆、第六十四回 见天后水德君错愕,遇故人笑颜写相思      水德真君委实已经看得呆住了,听见沥澄说话,方才收起惊愕的表情,默默从一座假山后头走出去。“陛下。”   沥澄在一旁的石凳子上坐下,幻出两只杯盏,一壶茶水来。“你这喜欢听墙角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改?”抬袖将杯盏里注满茶水,一盏往前推:“坐。”   水德真君受宠若惊,今日不过是下来布雨,兼着探听探听八卦,怎么竟然这样三生有幸,能够喝到天帝为他倒的茶水。   抬眸望了望:“不坐?”   “坐!自然是坐的!”水德真君笑嘻嘻地撩起衣摆,坐到沥澄面前。   沥澄默然不语,他这话,怎么听着总让然感觉有些奇怪?   这茶是好茶,异香扑鼻,入口不觉苦涩,茶水入腹,清甜不绝。水德真君的心却不在这上面,只喝了一口,就试探着问:“陛下……这屋子里的……是未来的天后娘娘?”   沥澄一双利眸望着他,直直望得他窘迫异常,只恨不得方才那句话不是自己问得才好。端起茶水,掩饰一般往嘴里倒。   却正是这个时候,听沥澄缓缓道:“你对我房中事,很有兴趣?”   “咳咳咳咳……”茶水猛然呛入气管,水德真君放下茶盏,揉着胸口那块地方,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面色通红。抬起眼哀怨地看向沥澄,眼里隐约有一片水雾,却是连眼泪都咳出来了。   好不容易才止住咳,水德真君拼死要为自己挽回一些颜面,哀嚎一声:“陛下!”   不动声色抬了抬眼:“嗯?”   “陛下!”水德真君倾身上前,将沥澄的衣袖一把抓住。换来沥澄一个凌厉的眼神,又颤巍巍放开。“陛下,虽然我是个十分喜欢打听八卦的仙家。但是对陛下房中的秘事,实在没有什么兴趣!”   沥澄恍然:“你是说,你没有兴趣?”   水德真君含泪,“我没有兴趣。”   “既然没有兴趣,那就不要问。”   水德真君愣在当场,只想问沥澄一句,现在说有兴趣,还可以麽?   却是他百爪挠心的时候,那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最先走出来的是两个侍婢,房门大开,一个黛蓝色的影子便快速飞了出来,直直扑到沥澄怀里。   水德真君还能听见她天天腻腻撒娇的话:“沥澄我饿了我饿了,你说了带我出去吃东西的!”   一向十分正直不近女色的天帝陛下低下头,将那个黛蓝的人影抱在怀里,一手托着她的屁股,往上托了托。说话的声音十分宠溺:“就馋得这样麽?这里的桂云坊里早膳做得最好,想吃麽?”   黛蓝人影仰首亲了天帝陛下一口,脆生生道:“想吃!”   水德真君不由自主抖了抖身子,想要捋起袖子看一看,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还在不在。   “且等一等。”沥澄将那个人影放下来,“先打个招呼。”   水德真君这才看清面前的人影。却是娇娇俏俏的一个少女,眉目如画,语笑嫣然。梳着垂鬟分肖髻,左侧一溜小发辫,更显出几分娇美可爱来。这是一个生得很美的少女,放在四海八荒里,除了绯裳公主,只怕也难寻出比她更好看来。   这却不是最让人吃惊的,水德真君惊异的却是她同华妆王姬近乎一般无二的面容,简直双生子一般,一怕华妆王姬站在边上,单看面容,也让人看不出真假来。   水德真君惊讶得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张口结舌地看着沥澄:“陛……陛……陛…陛下……”   沥澄连个眼神都吝啬投给水德真君,只柔情默默地望着那个少女:“桩婳,这是天界的水德真君。”交代了这一句,方才看向他:“水德,这是妖族席泽帝君的妹妹,桩婳公主。”   水德真君惊恐地看着沥澄:“陛下!我实在不曾听说过,妖帝竟然还有一个妹妹!”   作为一个八卦的仙家,竟然不曾听说过,这是件多么打脸的事情啊?!   桩婳站在沥澄边上,看着面前的男子千变万化的表情,一时有些惶惑:“他……他是你们天界的仙家?怎么看起来有点傻?”   沥澄搂着桩婳的肩膀,轻声道:“你不要这样直接说出来,水德听见了是要伤心的。虽说我也隐约有些这样觉得,但是我们在心里想一想就行了。”   一面说一面搂着桩婳往外走:“乖,我带你去桂云坊吃东西。”   水德真君厚着脸皮,一脸郁猝地跟在二人身后,喃喃道:“陛下,我已经听见了!你们说旁人坏话的时候,就不能避着一些麽?”   沥澄只作听不见。   桂云坊的早膳最为有名,虽说价钱高一些,却总是人山人海地等着。桩婳今日醒得迟了,沥澄带着她赶到的时候,桂云坊前头已经被团团围住,里头也早已经座无虚席,熙熙攘攘看着很热闹。   “澄公子今日竟然自己来了,平日不都是伏流姑娘带回去的麽?”   沥澄同水德骑了马,桩婳原是要同沥澄共骑一匹的,沥澄却见不得她太过劳累,嘱咐她一路坐轿子过来。她哪里是坐得住的,见轿子停了,便迫不及待要窜出去。如今人界还不兴大家闺秀抛头露面,桩婳要出来,边上的侍婢慌忙要拦她,却哪里拦得住?   桩婳两步并作一步,快速跑到沥澄面前。沥澄见状,只能无奈地伸手拧了拧她的鼻尖:“又胡闹。”说着,将她搂到怀里,面带微笑地对着面前的老板娘说:“伏流回老家去有些事情,赶巧我的小妻子刚到京城,很想要出来玩一玩,故而将她带出来吃早膳。”   闻言,那风韵犹存的老板娘面上闪过失落,却又强打起精神,笑道:“原来是澄公子的夫人,瞧瞧,就是不一样,真是美。夫人瞧着也不大,今年几岁了?”   桩婳同沥澄跟在她身后往里走:“我今年一百……”   沥澄一把将她的嘴捂住,顶着老板娘狐疑的目光,嗔怪道:“她今岁二八。一贯喜欢胡闹,爱说一些稀奇古怪的。”   老板娘了然:“尊夫人年纪这样小,玩性重一些也是寻常。”领二人到楼上雅间:“澄公子今日吃些什么?”   二人落座,沥澄对桩婳说:“可有想要吃的?”   桩婳把玩着桌上的筷子,胡乱摇头:“我不懂这个,你随意帮我点一些就是了。”   沥澄一听,索性道:“既然是这样,将你们店里有名的糕点上一些来。粥麽,今日就吃玉竹粥罢。”   水德真君默默坐在一旁,心里无限苦涩:陛下,你是不是已经将我忘记了?   老板娘以帕掩口,笑得眯起双眼,娇声道:“咱们桂云坊有名的糕点多着呢,瞧着夫人的模样也不像是个能吃的。便是澄公子富可敌国,也不兴这样挥金如土啊。”   “这算不上挥金如土。”看都不看老板娘抛过来的媚眼,只一门心思看着桩婳:“我只是想看一看她喜欢吃什么。”   “澄公子真是爱护妻子,看得奴家都有些艳羡。”老板娘面上略淡下来,嘱咐下人去准备早膳。自己却仍旧倚在门口,面上难免有些哀戚之色。   桩婳玩腻了筷子,抬起头来,望了望老板娘,又望了望沥澄。   “怎么了?”沥澄问。   桩婳歪歪脑袋:“这个老板娘,是要跟我们一起用早膳吗?”   沥澄瞥了老板娘一眼,老板娘笑道:“夫人客气,奴家已经用过早膳了。”   沥澄将目光收回来:“不,她不同我们一起吃。”   他这话一说,桩婳更加疑惑:“不同我们一起吃,却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   老板娘的笑意僵在脸上:“夫人,奴家是这里的老板娘。”   “我知道啊。”桩婳点点头,十分无辜:“怎么,我竟然不知道这里有这样的规矩。每个客人吃早膳,老板娘都要在边上看着的麽?沥澄?”   被指名的沥澄摇头:“我并不知道有这个规矩。”   老板娘道:“澄公子同夫人是贵客,下人难免不懂事,奴家怕他们伺候不好。”   “是这样。”桩婳恍然,微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不要那些下人服侍。沥澄服侍我吃东西就很好。”   “……”老板娘险些一口血喷出来,她说的委实并不是这个意思。   说了这样一通,见她还不走,桩婳蹙眉:“怎么,老板娘还不走……是不是,因为你早上没有吃饱,所以想要跟我们再吃一顿?”   将她说得如饭桶一般!老板娘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偏偏面上还不能展露出分毫:“不,不用了……你们慢用,奴家再去下面看一看,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置。”   这样不动声色之间打发了一个情敌,水德真君简直要拍手叫好,看桩婳的眼神都有些诡异。他原先一直以为这个所谓的桩婳公主不过是同华妆王姬相像一些的一个公主,却没料到这个事情的做法和刻薄的说话方式,竟然也很像华妆王姬。莫非不是相似,而是转世麽?   水德真君一头雾水地看向天帝,想要从他面上寻出一些因果来。   沥澄承了他这个缠绵的眼神,面色正直:“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嗯?”水德真君一个激灵。怎么天帝是要告诉他始末了麽?   却听见沥澄老神在在地道:“我实在没有断袖之癖。”      ☆、第六十五回 念往事说与谁人听,思往后帝后同俯瞰      水德真君十分紧迫,连带着有些悲愤。他委实不过是喜欢探听一下八卦,招谁惹谁了,平日里一向温和的天帝陛下,竟然要这样开他的玩笑。   一时早膳上来,才将他的注意力引过去。   沥澄自抬袖要去盛粥,一旁随侍的侍婢走上来:“公子,奴婢来罢。”   “不必,你们都下去。”将粥放到桩婳面前:“这里的玉竹粥很好,昨日看见你睡得有些不稳,吃这个能好一些。”   桩婳一手捏着包子,一手拿着筷子夹菜,委实腾不出手来,当下便道:“我腾不出手了,你喂我!”   水德真君手一抖,一筷子咸菜立时落到桌面上。沥澄刚端起粥碗要喂,凉凉一个眼神扫过去:“你今日对我,好像很有意见?”   “不敢不敢!”水德真君笑着打哈哈,“下仙不过方才布了一回雨,有些累了,故而手抖。”   “你手抖?”桩婳眼神一亮。   水德真君自觉有些危险:“是……是啊……”   把碟子里的咸菜尽数夹到他粥碗里:“那你多吃一点……”   水德真君:“……”远日无仇近日无冤的,这是为着什么?   沥澄只做看不见,任由她胡闹,趁着空送了一勺粥到她嘴里,“如何?”   桩婳点头:“很好,比起妖界的,像是更好吃一些。”   沥澄微笑:“其实比起天界的也更好一些。”   歪歪头有些不解:“妖界也就罢了,天界的,仙神二族都在的地方,怎么竟然不如人界?”   “桩婳公主有所不知!”总算有他说话的份,匆匆咽下嘴里的粥,水德真君抢声道:“人界做东西用的是心,天界妖界用的是术法,这又怎么一样?便说是天帝陛下府上的伏流,她做的桂花糕如何那般好?也是因着她从不用术法的缘故在。”   水德真君自觉说得很好,望着桩婳一副求夸奖的神态。桩婳倒是很给他面子,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看来术法其实也并不是很好。”   沥澄仍旧面带微笑,继续往桩婳口中送粥,口中说出的话却像是刀片一般,有些凛冽:“水德。”   “在,陛下有什么话?”   “你并不是哑巴……”   水德真君有些疑惑:“我本就不是。”   “所以你可以不用这样急着说话!”言下之意是,你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   桩婳像是很喜欢看水德真君吃瘪一般,咯咯笑出声来。她今日胃口很好,吃了一个包子,还喝了一碗粥下去,并着还用了几块糕点。吃到八成饱,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我饱了。”   沥澄喂她用过一碗粥,正自己用的时候,听见她这样说,不由蹙起眉头,犹觉不足。“用得这样少?”   “不少了!”桩婳摸了摸自己鼓起来的肚子,有些哀怨:“我已经很胖了。若是在妖界,席泽只怕这些都是不许我吃的。”   “你哪里胖了?”又夹了几块糕点过去,“既然喜欢,就多吃。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才好看。”   水德真君诧异地端详着面前的桩婳,这个公主委实是个胖美人,怎么她浑身上下,哪里不胖麽?   沥澄这样说,桩婳心里其实很高兴。伸手拿了糕点吃,嘴上却还忍不住矫情:“我不这样了,你就不喜欢了?”   含笑抬眸看向她,薄唇轻启:“你猜一猜?”   将头一扭,“我不猜。”   水德真君的手又是一抖,一筷子咸菜尽数落到桌子上。   抬手将她落到前面的一缕碎发绾回而后,温声道:“你什么样子,我都是喜欢的。”   早膳还未吃罢,就听见外头有侍婢道:“公子,伏流姐姐回来了。”   “让她进来。”   伏流得了这一声应承,自推开门缓步走进去,又将门合上,方才行礼:“陛下,桩婳公主。”   水德真君默默咬着筷子内心泪流满面:我是死的吗?   沥澄刚吃完一碗粥,将碗筷放了,一门心思看桩婳吃东西,觉得这是很有趣的一件事。许久方才问伏流:“事情都办好了?”   “是。”伏流眼观鼻鼻观心,只做看不见席上两人你侬我侬的模样:“已经将铃铛同抚弦请到鸣越宫,他们听见桩婳公主要去,都很高兴。”   “饮墨帝君那里?”   “帝君自然心里也很高兴,嘱咐陛下带公主回天界之后,一定带去三十三重天给他看一看。”   桩婳抬起头,“饮墨帝君?”   伏流道:“饮墨帝君是神族的帝君,常年隐居三十三重天。因着身份尊贵,故而请陛下带公主去见他。”   撇撇嘴,看向沥澄:“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回天界去?”   “怎么,你不肯跟我回去?”沥澄面上仍旧带笑,倾身过去,幻出一方帕子来,细细将她手上的细末揩干净。   手被他握着,桩婳一时有些面红:“我……”   沥澄不紧不慢地又添了一把火:“不跟我回去,怎么嫁给我?”   这话一出,在场三人尽数猛然抬头看向他。桩婳喃喃一声:“沥澄……”   水德真君同伏流皆是震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陛下!”   伸手慢慢描摹桩婳的侧脸,“你们,有什么要说的?”   “陛下三思!”水德真君虽说一贯八卦,碰到大事的时候,却从来不含糊。如今碰到天后这档子事上,更是严肃正经。“陛下!天后娘娘一贯是从仙族同神族之中挑选出来,同妖族联姻,那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伏流也道:“便是席泽帝君的义妹,也委实不能嫁给陛下做天后!陛下心里喜欢公主,我们都知道。给一个侧妃也不是什么大不过的事,只是侧妃,却万万不能啊陛下!”天界之中有嫁给妖族的,那是下嫁,是妖族无上的荣耀。却少有妖族嫁给仙族的,便是嫁了,也不能做正妻。这确是规矩,不能更改。天界是最终是规矩同尊卑的,绝不能乱套。   沥澄冷笑,望向水德真君:“你说,我不能娶桩婳做天后?”   水德真君连连点头:“陛下不可妄为。”   冷冷道:“你的意思,是一定要娶你的妹妹殷凰?”   水德真君一时语塞,不可否认他还是存了一些这样的意思。面色发白,却总算是明白了天帝请他吃这顿早膳的意思。撩起衣摆重重跪在地上:“陛下恕罪。”   “你有什么罪。”将目光扫向伏流:“你也这样想?”   从未见过天帝这般模样的伏流瑟瑟发抖,忍不住噗通一声,也跪倒在地上:“陛下,奴婢不敢。只是礼不可废,陛下要娶妖族的公主,实在礼法不容。”   “礼法不容?”沥澄嘲弄地咀嚼这四个字,伸手缓缓将面前的筷子捏在手里把玩。只一手里,便碎成齑粉。淡声道:“既然我要做的事情都礼法不容,那这礼法,想必是陈旧得不堪了。既如此,就废了吧。”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叫跪在地上的二人生出一阵惊涛骇浪来。   伏流膝行过去,一把将沥澄的衣袍下摆抓住:“陛下!便是给了侧妃的位置,也并没有什么。只消陛下给了公主真心,这实在没什么两样啊陛下!”   “我却觉得很两样!”自他们说这一茬起,便在一旁吃东西的桩婳终于吃了十成饱。慢悠悠将筷子放下,似笑非笑地看着沥澄脚下的伏流。“我们妖族做事情一向很随性,我既然喜欢了他,他也喜欢我,就一定要做他身旁独一无二的人。这世上不凑巧的事情太多了,难得有这样凑巧的,我为什么要屈尊?”   起身走过去,蹲到伏流面前。他们如今是平视的,伏流却仍然觉得,她其实是在俯视自己。“再说了,你们将这个位置看得重,其实放在我这里,我并不是很想要天后的位置。我其实,不过是想要做沥澄唯一的正妻。”   伏流花容失色,望向沥澄,沥澄微微而笑,一派气定神闲:“天帝这个位置,其实我也并不是很想要。”若非当日东海水虎视眈眈,他不会轻易接了这个位置。平白……平白叫他的华妆受了这样久委屈……目光有些复杂,说到底,他是有些恨这个位置的。   “我想要的,只是桩婳在我身边。”   他们这样的,实在太难看见白头的时候。只是神仙二族寿命虽长,却总有一个尽头。沥澄如今最想要的,只是与桩婳十指相扣,静候羽化的时候。对于他们这样千帆阅尽的人而言,地位权势,都已经变成空谈。   “沥澄……”桩婳虽小,却也听得出这些话里的分量,实在有些动容。忍不住起身坐到沥澄边上,轻轻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有你这样的话,我觉得已经很满足。”   她终究还是太年少。   沥澄深深看着她,不由自主握紧了她的手掌。“不要说满足,桩婳,你其实可以永远不满足。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誓言这种东西,太虚无缥缈了。我给你的,一定要你能握在掌心,真实可依。”   比如说,与他并肩而战的资格,和一同分享的荣光。   他是手掌六界的天帝,她就要是睥睨天下的天后。他们一起俯瞰这个世界。      ☆、第六十六回 妖族公主俏露风华,水族仙姬心冷成灰      桩婳虽然贵为妖族的公主,却从来不曾去过天界。席泽帝君倒是常去,她原来也有几次想要跟过去,却总是被席泽帝君以这样那样的借口将她打发了。故而桩婳竟然一次都不曾到过天界。   引着她迈下祥云,沥澄听见桩婳所说的话,心里对席泽实在有些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你哥哥总不许你来天界,你却不曾同他闹过?”   “怎么没有闹过?”十分气恼的模样,“我次次都同他闹,他却从来都当我是小孩儿的脾性,没有一回放在心上。其实我是很想要来天界看一看的,总说天界便是端酒送茶的一个仙婢,也生得很美。”   沥澄有些好笑:“原来你是来天界看美人的,若是为着这个,倒也不用来天界。你瞧瞧,天界最美的人,不久站在你面前麽?”   桩婳委实有些无语:“一向都听闻天帝温和正直,怎么竟然没有人传你这样自恋?”   ……   今日南天门当值的两个守卫手里拿着武器,却有些瑟缩,像是拿不住一般。面带惊恐地看向渐走渐远的两个人影,不敢相信方才走过去的那个,竟然是平日里那样高不可攀的天帝陛下。   伏流怜悯地看了看两人得表情,多好的孩子,竟然活活被天帝刺激得傻了。摇摇头加快脚步,跟上两人。   水德真君却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其中一个守卫的肩膀,深有感触地道:“我方才,其实也有些觉得这个陛下是假的。”眼中出现痛苦:“但是很不幸,他的确如假包换,是真的。”   今日沥澄将桩婳带上天界来,本也并没有想要瞒着谁的意思。甚至还特意选了一条仙家走得多一些的路,好叫他们也认识认识桩婳。   却怎么叫冤家路窄呢?两人一路走过去,最先迎面赶上的,竟然是殷凰仙姬。   桩婳远远就看见一个身姿曼妙的人影缓缓走过来,由远及近,能够越来越清晰地看见她清美的容色。这也是个美人。只是这个美人看着就有些不好相与,与桩婳四目相对的一刻,更是震惊得像是见了鬼一般。   “你怎么在这里?”脱口而出。   桩婳不解:“怎么,你原先认识我麽?”   殷凰仙姬十分不屑:“谁要与你认识!”望向沥澄:“陛下,这等妖姬,如何能近陛下的身?”   沥澄看了她一时,方才淡声道:“怎么你对桩婳像是很熟悉?竟然知道她是妖族?”   “我……我不知道……只是看她这个狐媚样子,不是低贱的妖族,又是什么?”   这却着实强词夺理,沥澄眼神锐利,他就知道当日华妆的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殷凰却还未看懂沥澄的面色,一味想要诋毁桩婳:“陛下,这低贱的妖族不配站在陛下身边!”   “我做什么事情,也要经过你的允许吗?”目光投向后边匆匆赶过来的水德真君:“你们兄妹两个,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水德真君额上顿时出了一头细密的汗,快步过去拉着殷凰仙姬就跪倒在地:“陛下,殷凰年岁还小,她一贯不懂事,陛下是知道的。”   沥澄不说话,近些年殷凰仍旧如从前一般不懂事。他原本以为先前在即位大典上吃了那样一个大亏,她能稍加收敛一些。却不过好了几日,后来又开始恃宠而骄起来。水德真君一向八卦,却从不过分,故而在天界的交情很好。这些年他一直用殷凰仙姬年岁小这个由头,一般却也没什么人同他多做计较。   这是天界众所周知的事情,却叫桩婳有些不能够理解。转头望向沥澄,一副一头雾水的模样。沥澄察觉到了,低下头轻声问她:“怎么了?”   桩婳看了看跪在地上,目光却仍旧愤恨不已的殷凰仙姬,“我方才听水德真君说,殷凰仙姬年纪还小,所以要宽恕宽恕她?”   他一愣,旋即道:“是这样。”同水德真君并上天帝相比,殷凰仙姬实在算得上年幼。   恍然大悟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面上挂起微笑,“水德真君,其实我今儿才一百岁。”   “这……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桩婳也不先答他的话,只含笑看向沥澄,一派从容的模样。“你说过,想要我嫁给你,是不是?”   虽说不大明白她究竟要做什么,沥澄仍旧依着她的话往下说:“你只能嫁给我。”   “那既然这样,你是不是什么都要依着我?”   “只要你高兴。”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十分满意地点点头,“记住你现在说的话。”拎起裙摆慢慢走到殷凰仙姬面前,绕着她转了一个圈子,方才在她身侧站定。含着笑,饶有兴味地问:“我方才听你说,我是低贱的妖族?”   “呸!”殷凰仙姬狠狠一口唾沫唾在她裙摆上,眼中饱含鄙夷:“就凭你这样卑贱的妖类还敢上天界来,竟然妄想要陛下娶你,简直自取其辱。”   一句话说尽,还未来得及得意,一道凌厉的掌掴便迎面而来,殷凰仙姬有心要躲,却偏偏那掌力之中掺杂了术法,将她丝丝缕缕牵绊住。她惊恐发觉自己竟然躲不过去,硬生生受了这一掌。白皙如玉的面容迅速红肿起来,有些狰狞。只动动嘴,便是剧烈的疼痛。   “公主!”水德真君哪里容她这样欺辱自己的妹妹,迅速将殷凰仙姬瘫软下来的身子扶住,瞪着桩婳:“你怎能这般侮辱殷凰?!殷凰她年岁……”思及桩婳方才说自己只有一百岁,硬生生将那句年岁尚小咽了回去。   桩婳轻轻松松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十分镇定。“你想要说的,其实我已经知道了。年岁尚小是个无往不利的东西,我汤桩婳身为妖族的公主,一贯最喜欢胡闹。闯了祸,我哥哥席泽帝君也喜欢用年岁尚小这个来搪塞别人。只是如今,我比殷凰仙姬她更小一些。故而应该要宽宥的不是她,是我,你说是不是?”   水德真君看向沥澄,沥澄一双眼睛温柔望着桩婳,只做看不见这里暗潮涌动。他咬咬牙,“你这是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她笑,“水德真君这话说得真好笑。”俯身伸手掠过殷凰仙姬红肿的半边脸,殷凰仙姬眸带惊恐,她手掠过之处,都带来一阵火燎一般的疼痛。桩婳语气很无辜:“方才殷凰仙姬说我,是卑贱的妖族。可知卑贱的妖族,都不大喜欢讲道理。我更甚,从来随心所欲,想杀谁就杀谁,要打谁,更是从来不肯思索,先动手打了再是!”   她竟然将杀人打人说得这样云淡风轻!殷凰仙姬恐惧地往水德真君身后缩,她原本以为,桩婳同华妆长得一般无二,脾性也应该如华妆一般,雷声大雨点小才是。被她扇了这一巴掌殷凰才明白,原来桩婳同华妆这样不一样,她竟然是这样狠辣的人。只不过……看着温顺……   桩婳的话更是提醒了她,妖族都视命如草芥!更何况汤桩婳还是妖族的公主!   桩婳看着殷凰仙姬的动作,似笑非笑地道:“原来殷凰仙姬怕了?我方才看你那样气势汹汹,原来你也是怕的?”   被她这样说,便是再没胆子的人,也生出几分孤勇来。殷凰仙姬死死握着水德真君的臂膀,从他背后露出一双眼睛来,怨毒道:“你以为自己算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仗着陛下现在疼惜你!倘若没了这样脸,陛下看都不会看你一眼!如今真是世风日下,连个替身角色都这样嚣张!”   殷凰仙姬原本以为,这几句话再不济也会让桩婳好生发作一番,毕竟谁喜欢做一个替身呢?却不料桩婳竟然对这件事情知道得通透,听见了仍旧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地望着她。只是眼神越发冷下去:“你也就这点本事。我一向不喜欢做替身,却可怜有些人连做替身的本事都没有。”转身回望一直站在那里作壁上观的沥澄:“便是替身又何如?一日是替身,总不能日日是替身。我一向不喜欢什么让步和自知分寸,只知道勇往直前。如今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汤桩婳,总有一日他心里剩下的,也只有我汤桩婳!”   “你太天真了!”殷凰仙姬不顾扯动嘴角带来的疼痛,连声大笑,“汤桩婳,什么叫做不知天高地厚?!祁华妆那样的人,便是活着,你也胜不过她!更何况,她还是个死去的人!”从前她还敢和祁华妆针一争,如今却连争的勇气都没有。因为死去的人在活着的人心底永远完美无缺,终生不能超越。   “是你自己愚蠢!”勾起唇角,这一刻却真的如妖姬一般,刹那绽放出一种绝美来。“我这人从不相信命运,更何况是已经被扯断了线的命运。做都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先入为主妄下定论?不过你的确是要认一认命!因为命中注定,你先前胜不过祁华妆,如今也胜不过汤桩婳。”   殷凰仙姬大受打击,倚在水德真君身上,连连喘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了。”沥澄终于淡淡出声,缓步走过来。殷凰仙姬投去一个万般可怜的目光,他却半分都没有接收到,只将桩婳的柔夷轻握住。“在这里闹了这样久,不累吗?”   “怎么不累?”桩婳依到他怀里,却恍若放此案不过南柯一梦,她仍旧是这样娇娇俏俏的小公主,只会撒娇的。   “既然累了,我们就回去。”声音听着虽淡,眼神却有无限爱怜。   说罢,他搂着桩婳,目不斜视地从殷凰仙姬身边走过去。分明是不急不缓的步子,殷凰仙姬颤抖的手,却抓不住眼前他飘过的浅青衣角。      ☆、第六十七回 过往云烟风吹轻散,容色成双花开并蒂      沥澄带着桩婳到鸣越宫的时候,铃铛同抚弦已经在里面等着。鸣越宫富丽堂皇,很有天帝住处的派头。宫外仙气缭绕,宫门前正摆着两条玉黑龙,雕得栩栩如生,目光炯炯有神,像是下一刻就要腾云飞起来一般。匾额高高挂起,上头鸣越宫三个字金光闪闪,笔锋却同这样气势博大的宫殿迥然相异,反而秀美婉约,却是女子最常写的梅花小篆。   “这上面的字同你的这宫里的气势实在不大相称。”桩婳笑道,“不过这个字,看着却跟我的很像。”桩婳也喜欢写梅花小篆,细细一看,那匾额上面的字,竟然和自己写的很像。   沥澄抬头望了那匾额,很有些缅怀的意味在:“这是我当年三千一百岁时候的生辰,华妆写了遣人送来的。”如今字还在,人也已经兜兜转转,终于被他带到这鸣越宫前头。   话音刚落,就看见宫门里走出两个仙婢来。却也是生得仪容不俗,身量纤长,很有仙界侍婢的风范。其中有一个,看见桩婳之后最为激动,眼中含泪,最先扑过来,跪倒在地上。   “奴婢铃铛,原先伺候着先天后娘娘华妆,如今陛下特意将奴婢调来伺候桩婳公主。”   另一个也跪倒在边上,虽说没有铃铛激动,却也隐约泪湿眼眶:“奴婢抚弦见过桩婳公主。”   这样的阵仗,桩婳有些惊异。望了望沥澄,若非铃铛提醒,她还真是要忘了。当日华妆王姬羽化,沥澄却仍旧娶了她做天后的事情。   沥澄察觉她一样的目光,只紧了紧环住她腰身的手臂,淡声叫他们起来:“桩婳初来天界,你们不要吓坏了她。进去准备一下,伺候桩婳沐浴。”   铃铛先前在华妆王姬处伺候,方才只是一时太过激动,故而不曾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如今跪了这一刻,已经尽数将心神收归好。一边擦眼泪一边和抚弦一起起身:“奴婢这就去。”说罢,匆匆往宫里去。   沥澄也扶着桩婳迈上台阶:“这里高一些,小心。”桩婳虽略胖一些,不及华妆清瘦,却到底身量未足,瞧着未免太过稚嫩。便是牵着手,也堪堪到他胸口腰腹处而已。这宫门前的台阶却因着要造势,故而极高。沥澄自然有些担忧,只怕她迈不上去。   桩婳一手被他牵着,一手拎起裙摆小心翼翼往里走。里头的仙婢仙官重重,早已经得了信,一早站成两排,只等着陛下带天后娘娘回来。见桩婳被沥澄牵着走进来,虽未长成,却已隐约看得出绝色的姿容。更难得的是跟同先前那位福薄的天后娘娘长得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简直是为解陛下相思之苦,量身打造的。怎么能不叫这一干人等,纷纷心内唏嘘。   只一迈进宫门,仙婢仙官就纷纷下跪:“恭迎桩婳公主。”   沥澄微笑温声:“其实我不大喜欢听别人叫你桩婳公主,不过也不用等多久,待我去月老祠择一个良辰吉日,快快将你娶进来,往后他们就都喊你天后娘娘了。”   裙摆曳地,黛蓝衣裳随着走动,略微飘扬起来。桩婳现在其实是很高兴的,却仍旧要问一句:“你先前,娶了华妆王姬?”   颔首:“你想见她?”   猛然摇头,带动头上步摇一阵晃动:“不想,我并不想要见她。”   替她将步摇扶正,扶着她又往上夸了两三级台阶,正走到正厅。“你今日就是想见也不能见,华妆一直被安置在三十三重天净音宫,她哥哥饮墨帝君那里。不过你见不见她都一样,左右你和她长得很像,照一照镜子就看见了,不必走那样远。”   铃铛从右侧的回廊转出来:“已经准备妥当,请公主移步梨薛殿沐浴。”   桩婳对铃铛还有些陌生,不由看向沥澄。赶巧这时候伏流从外头回来,附耳在沥澄边上说了几句话。沥澄便道:“你先去,有什么事就叫我。我这里有些事情,处置好了就去找你。”   桩婳这才去了。人影一走远,伏流就捧出一个小匣子来:“陛下,正在里头。”   拿过来开了一条缝,望了望里面的东西,沥澄点点头:“你做得很好。殷凰仙姬那里如何?”   “殷凰仙姬一回铃兰宫就紧闭宫门,现下宫里除了佳仪,再没别人。”   面上一片阴冷:“她终究还是意难平,妄想得到一些本不该属于自己的。”   伏流心内暗暗叹了口气,规劝道:“到底是陛下母家的妹妹,有时候也实在不能做得太过绝情。佳仪那里已经探出口风来了,当年太上老君那里缺的一丸离魂丹,的确是殷凰仙姬偷偷拿走的。”   “一早料到是她。”沥澄毫不惊讶,只将那匣子收回袖中。“当年她养欲魔的事情没有多做计较,就已经是给了这个母家妹妹十足的面子。她不肯珍惜,我也没有办法。欲魔之事,想必也是席泽的手笔。呵,他倒是煞费苦心,却终究不能如愿。”   “席泽帝君千算万算,却没料到人心不可算。先前华妆王姬心里并不喜欢他,便是经他一手□□出一个桩婳公主,也不会喜欢他。”这种事最不能勉强,便是席泽神力滔天又何如,该笨的地方却还是这样笨。   沥澄但笑不语,眼中却是一片嗜血,只消让他找到机会,必定也要让席泽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伏流另岔开话题,问道:“如今离魂丹一事已经有些头绪,陛下预备什么时候让桩婳公主魂归?”   沥澄细想了想,忍不住自嘲轻笑出声:“伏流,其实我实在是个很自私的人。其实我是不大想让她魂归的,只因她如今往事尽忘,什么对于我们而言都是一个新的开始。没有过往的伤害,也没有曾经的别恨。只是这样对她,却实在不公平。她原本是高高在上的神族王姬,却因我才被席泽记恨,掠去魂体,变成低人一等的妖族。甚我想要娶她做天后,还一片质疑之声。伏流,其实一直都是我对不住她。”   “陛下……”她一直服侍沥澄,沥澄一向温和豁达,遇见华妆之后,却似乎总是会感到无能为力,患得患失。她实在是很心疼沥澄的。许多人都说他对不住华妆,兴许是真的对不住。只是在那之前,他先辜负了自己的深爱,先对得住了天下苍生不是麽?故而他便是自私一回,又有什么大不过?   “陛下既然如此,就先瞒一瞒。索性等事情都查清楚了,再万无一失地去做这件事。以免到时候出口了岔子。也可以多些时候陪伴桩婳公主,好叫甜蜜的时候再多一些。”想想也知道,桩婳魂归华妆,届时将过往尽数想起来,想必是要再度纠结一番的。   桩婳能这样随意自在,也是因着自己不再是神族王姬的缘故,不必再担负一族的脸面。华妆却不能,她时时刻刻都要将神族放在自己前头。   “先瞒着罢,谁走漏了风声,我就要谁死!”抛下这句狠话,沥澄转身往右边的回廊上去。估摸着这些时候,桩婳也该洗好了。   到梨薛殿门口的时候却仍旧殿门紧闭,门口守着两个仙婢,看见沥澄过来,其中一个不由抬袖掩唇,笑道:“桩婳公主还不曾出来,陛下真是爱怜公主,只分开了这样一时半刻,都坐不住。”   沥澄心情很好,还能笑着同那仙婢调笑几句:“我如今眼里心里都是她,她不在跟前,怎么能坐得住?”   话音刚落,殿门大开,里头伺候的仙婢将沥澄迎进去。桩婳方才沐浴过,只穿了一件薄纱长衣,斜躺在软榻上,脸上一片慵懒的绯红。却是万种风情,只在这一望之间。   沥澄禁不住放轻脚步走过去,斜坐在软榻面上,伸手摩挲她的面颊。“先前人界有个叫李太白的诗人写过浣一句诗,我先前一直不相信有那样的风情,如今却总算能够明白。”   倾身过去靠在他臂弯里,把玩着他流散下来的碎发,娇声:“什么诗?”   “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云雨枉断肠。”   边上的仙婢们纷纷掩着嘴笑,桩婳被笑得有些害臊,忍不住飞了个眼刀给沥澄,羞到恼怒的模样:“你总是喜欢说这些不正经的话,放在就听见你在殿外说那些没羞没臊的。”   “天可见怜,”她这番模样太惹人爱,忍不住低头在她唇瓣上亲了一口,“我说的都是实话。”   边上的仙婢笑得更大声。   “你再这样,我就恼了!”赌气翻身面向墙面。   “桩婳,不要生我的气。你看看,我还给你带了礼物。”说着,从袖中取出那方小匣子来,递到她面前:“打开看看。”   桩婳一咕噜坐起来,“什么东西这样神秘。”却看见里面是一支仙气缭绕的青玉簪子。簪身上头细细雕刻出龙相缠的模样,看着意头就很好。那玉也通透,拿起来细细一看,竟然隐约能透过这玉看见自己的手指。并不是很鲜艳的东西,桩婳一眼看见了却很喜欢,像是这东西原就应该是自己的。      ☆、第六十八回 青玉簪成也应嫉恨,红颜不老共君久长      桩婳捧着那支青玉簪子,双手有些颤抖。   沥澄道:“怎么,你不喜欢吗?”   桩婳收拢掌心,将那支簪子合到自己胸口。“我很喜欢。”微笑,“从前在妖界看见华妆王姬的画像,她头上也戴着这么一支簪子。后来听饰晥哥哥说,这是你送给华妆王姬的。先前我总有一些吃味,觉得她有过的,我永远也不会有。如今你放到我面前,其实我是很高兴的。却到底心酸。想必是,我太矫情了。”   一方面她想要从前沥澄给过华妆的所有,另一方面却又很不想要拿哄过华妆的东西,来哄她。   听见那句心酸矫情,沥澄委实已经明白,她心底在想写什么。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安抚道:“这原不是华妆的那一支,我给你的,自然都是独一无二的。”   沥澄并未骗她。曾经赠华妆的那支簪子,上头并没有凤凰纹。当年他送华妆的时候,曾经与她说,待到来日,自然打了更好看的与她。这只青玉簪子,是在华妆羽化后打的。用了最好的玉,注了他将近一半修为进去,细细雕刻了许久,才将那纹路刻好。只是玉簪在眼前,却再不见佳人巧笑倩影。   在看见桩婳的第一眼,沥澄就知道,原来一切都有定数。故而他回到天界的第一等要事,就是让伏流去凝仙池,将一直在里头润泽仙气的玉簪取出来。   “桩婳,你若有什么不高兴,自然都与我说。”沥澄抚着她光洁的额头,“我很不愿意让你不高兴。”   桩婳闷声道:“我并没有不高兴,你不要将我想得这样小心眼。”   沥澄笑着宠溺道:“自然,咱们桩婳最大气。来,戴上看看好不好。”   一直站在一旁的铃铛见状,递了梳子过来:“方才公主梳洗,头发还散着呢。”   桩婳将身子坐直,背对沥澄。沥澄轻轻顺着长发,慢慢往下梳理。桩婳的头发生得好,乌黑浓密,长长的一大把,沥澄一手堪堪握住。   “想梳什么样子的?”   桩婳偏了偏头,笑意微微:“你会梳什么?”   沥澄的手顿了顿:“其实你未来夫君我的手,是很巧的。你常常梳的,我都会。”   “好端端的学这个做什么?丱发会麽?”   沥澄自然是会的。被自己来日的小妻子这样鄙夷,沥澄当下就动手将她头发绾起来,势必要让她改变这个看法才是。   不多时将最后一枚小银夹夹到她头上,沥澄看了看效果,颇有些自豪地命铃铛将镜子取来。“瞧瞧,还瞧不起我麽?”   沥澄亲自为她梳头发,桩婳其实是很高兴的。望了望镜子,的确很好看。她却看不得他这样骄傲的模样,撇撇唇道:“我看着,却也并不是很好。”   “那是因着没有带上这个。”沥澄反手,轻轻将那支青玉簪子簪入她发间。这样简单的一支簪子,只说得上干净通透,只一入她发间,就让她流光溢彩,连容色都变得更鲜明起来。   那簪子上头萦绕着一团仙气,桩婳虽为妖族,仙气绕体,却也觉得很舒服。原先她在妖族是听过的,仙妖如今虽然和谐许多,先前却一直不对付,说是天生的死对头。故而妖碰见仙气,总是要受一些伤的。如今她同沥澄在一起,还簪了仙气这样重的一支簪子,却并没有事。却让她十分困惑。   桩婳将这话说与沥澄听,沥澄眼中闪过一抹隐痛,却硬生生忍住,只伸手将她再度抱到怀里。“想必是因着桩婳原本就是为了嫁给我的,故而老天也不敢太难为你。”   边上的仙婢传出一阵闷笑,被他这样一打岔,桩婳将方才那个疑惑忘了,嗔怪道:“你总是喜欢贫嘴。”   “我只同你一个人贫嘴。”   正互相逗乐的时候,伏流进来,行礼道:“陛下,公主。”   沥澄将面上的柔情收起来,略微有些整肃。放开华妆,略整仪容,叫伏流起来:“什么事?”   “陛下,冰露公主求见。”   “她来做什么?”沥澄皱眉。这个冰露公主原先一直跟着蘅芜帝君住在三十三重天,原先是没什么交集的,却没料到近些年蘅芜帝君竟然说冰露公主年岁渐渐大了,三十三重天仙者少,只怕她来日嫁不出去。故而将她送到第九重天,也好热络热络,多积攒一些认识的人脉。沥澄没料到,只是这一热络,冰露公主就直接热络到了自己面前。见天的走到自己面前,嘴上却总说是偶遇。沥澄烦透了她,故而寻了个由头,想要将她打发去妖界祸害席泽帝君。她算是安稳了一段时日,今日却又寻到门上来,实在叫沥澄有些头痛。   伏流也知道这一茬,冰露公主打不得骂不得,还要好生供着,却也真是尊佛爷。思量着道:“想必是因着陛下今日将桩婳公主带回来的缘故。”   闻言,铃铛当下也不屑地哼笑一声:“公主一来,陛下又待公主这样好,以天后娘娘的待遇叫人伺候着,冰露公主如何坐得住?”   桩婳在一旁听得糊涂,出声问:“冰露公主?我原先在妖族也听说过她,说是要将她嫁给我哥哥席泽帝君做帝后的。听闻她性格很好,怎么听你们意思却是,她不大好?”   “性格很好?”沥澄听得不由笑出来:“这却又从何说起?诚然蘅芜帝君,他的教养是很好的。她那个妹妹,却实在半分他的优点都没有继承到。”   铃铛也上前,揉捏着桩婳的臂膀,“冰露公主在外头看来,一向很好,只是在内里,熟识她的却都知道,不过表面上装得像一些。”   伏流思虑道:“既然陛下不想见她,奴婢先去回了冰露公主。若是再叫她等着,想必外头又要传出一些流言蜚语来。”   桩婳有些渴了,扯扯沥澄的袖子唤他拿一盏水来。沥澄回身在边上的小几子上拿了茶盏,桩婳就着他的手喝了许多,一面还抽出空来问:“你们快些说一说,我对她倒是很好奇。”   铃铛抿嘴笑:“这事公主大可不必问奴婢,陛下最为清楚。”   疑惑地看向沥澄:“怎么你最清楚?你同她是什么干系?”   他方将她剩下的半盏茶喝了,放了茶盏苦笑道:“干系?我只盼着一辈子不遇见她才好。原先我是不大认得她的,近些年她来了第九重天,才算是看清了。从前只听闻蘅芜帝君有个妹妹教养很好,很有些当年神族华妆王姬的风范,举止之间很大方尊贵。只是近些时候她平平缠绕着我,还同我说一些很风情的话。想必是我年纪大了,实在不能接受她这样的举止。我其实是,很厌恶她的。”   缠着他是一点,另一点却是冰露公主喜欢装作华妆王姬的模样,实在叫他喜欢不起来。   人总是要有些自己的风骨,才好。   说了这一段话,就听见外头有些喧闹的声音传过来。二人抬眸往外望,不约而同有些不解。鸣越宫是什么地方,竟然有人敢在此喧哗。   有个人影快步进来,却又是伏流,眉头紧紧皱着,很不高兴的模样:“陛下,奴婢实在不想叫她打搅了陛下同公主。只是冰露公主她身子太娇弱,只晒了这一时半刻太阳,竟然晕过去了。”娇弱这两个字,音调却转得奇怪。   桩婳忍不住笑出声:“她的身子也太娇弱了点。”今日却是阴天。   伏流接着道:“既然冰露公主晕过去了,自然不好再叫她回去。只能扶进鸣越宫来,好生伺候着。以免坏了陛下温和的名声。”   点点头:“甚好。也是用晚膳的时候了,不必送冰露公主回去,留她下来吃一顿晚膳。也好尽一尽我补偿的心思。”   这话一出,众人却都明白沥澄的意思。伏流道:“既然这样,奴婢嘱咐厨房做一些冰露公主最爱吃的桂花鱼。”   见伏流匆匆下去,桩婳挑眉望向沥澄:“冰露公主想必不是真的喜欢吃那个桂花鱼?”   “正是,我的桩婳真是聪明。”将桩婳搂过去抱在怀里,狠狠一口亲在她额上:“冰露公主最不喜欢吃这个。”   铃铛在一旁,看得又是欢喜,又有些心酸:“桂花鱼是华妆王姬喜欢的菜色。冰露公主的作为实在有些可笑,她一面觉得模仿华妆王姬很好,能够得到些自己没有的东西。一方面又不想十足十都像王姬,在一些小东西上头,只消王姬喜欢的,她都不愿意碰。华妆王姬最喜欢梨花,九重天有许多梨花,冰露公主来了,就叫人将梨花树移开。”   “啊?”桩婳躺在沥澄怀里,听得咋舌:“我也很喜欢梨花。花儿开得好好的,不曾招她啊。若是就这么移除了,多可惜?”   “那些梨花原就是陛下为了缅怀华妆王姬种的,一棵棵都是亲手,如何能容她这样糟蹋?陛下自然不肯,下令叫任何人都不许碰这些花。冰露公主也不再敢造次。”   桩婳皱了皱鼻子:“就是要这样才能让她知道知道分寸,就是不喜欢人家,也不能拿旁的东西撒气,这样最是叫人嗤笑的。”   “桩婳倒是很有正气。”低下头去与她鼻尖相触,含笑:“我瞧着,想必是为那些梨花叫屈。往日鸣越宫女主子不在,种许多花也没人看。如今你来了,明日我与你一同,在这宫里多多种一些,可好?”   桩婳自然高兴,凑上去快速亲了他嘴唇一下:“很好,我很高兴。”      ☆、第六十九回 沦为陪衬不舍终舍,取乐玩笑一念之间      冰露公主这一晕,时候却也并不是很久。沥澄不曾去看她,只将伏菱拨过去伺候她。不过半盏茶的时候,冰露公主嘤咛一声悠然醒转。鸣越宫里的仙婢都是知道冰露公主为人的,只是心里知道,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   伏菱见她醒了,只作欣喜的模样,凑上去看她:“冰露公主醒了?”   冰露公主被她扶着坐起来,十分柔弱的模样,倚在她肩头。抬着双眼环视四周,再对上伏菱的目光,顿时水雾一片:“沥澄他……竟然连看都不想来看我一眼?”分明眼泪已经摇摇欲坠,却强忍着不肯叫它落下。   一愣,转手从一旁的小仙婢手上拿过一盏水:“公主先喝口水润一润,实在并不是陛下不来看公主。如今同魔族虽退,却终究虎视眈眈。陛下万分忙碌,故而抽不出空。还请公主理解陛下。”   她虽知道这是假话,奈何是沥澄身旁的大仙婢说出来的,便是觉得不好,也不能说出什么来。只能强笑着喝了几口水,仍旧慢悠悠躺下去:“仍旧觉得晕的慌。”   伏菱替她将被子盖上:“若觉得不舒服,公主再小睡片刻就是。眼见着是要晚膳的时候了,陛下今日特意嘱咐厨房做了公主爱吃的菜。公主如今不舒服,只怕又是吃不成了。”语气十分惋惜。   她一把攥住伏菱的手:“你说什么,今日陛下要留我在鸣越宫吃早膳?”   点点头十分无辜:“陛下一早交代下来。”   冰露公主双眼发亮,拉着伏菱的手道:“伏菱,我忽然觉得头也并不是很晕,你扶我起来,我想梳梳头发。”   伏菱扶了她做到镜子前头。冰露公主看着空空如也的妆台,一时犯难。这是鸣越宫的偏殿,一向没有人住的。如今她也不过是在这里暂且停留休憩,没有梳妆的东西,十分寻常。   她现在有些后悔,没有穿好看一点的衣裳过来。头上的簪饰也很寻常,并没有出彩的地方。   “伏菱。”冰露公主看着镜子,抚上自己的面容,很有些淤塞:“你瞧瞧,今日的打扮,是不是不大好看?”   伏菱缓缓替她将略微松了的发髻紧上:“怎么不好看,很好看。冰露公主生得美,其实装束并不是很重要。”   冰露公主笑:“伏菱说话真是好听。”   不多时昴日星君收拾东西回家也用晚膳去了,冰露公主委实已经等了许久,夜幕擦黑,才看见伏流不急不缓走进来。   伏菱唤了一声:“姐姐。”   伏流点点头,朝冰露公主行礼:“公主,晚膳的时候到了,陛下差奴婢来请公主。”   冰露公主起身,言语之间瞧着却是一派沉稳的模样:“我这就同你去。”   她走在前头,伏菱同伏流二人跟在她身后。偏殿同用膳的品乐殿离得有些远,虚得七绕八绕转过许多长廊才能过去。冰露公主十分紧张,这长长的一段路,只能寻一些旁的来消散一些注意力。   “伏菱,你同伏流,是嫡亲的姊妹麽?”   伏菱不料她竟然问这个,略一愣神之后才恭敬答道:“奴婢同伏流姐姐是并蒂莲,姐姐早成人形,我在一年后才成形。若是这样算,应当也算是嫡亲的姊妹。”   “这样。”她不过略问一问,眼见着品乐殿近在眼前,便轻飘飘地将这一茬揭了过去。   品乐殿灯火通明,异常辉煌。一早有长长一排仙婢同仙官站着伺候,以备不时之需,长长的一串看过去十分壮观。冰露公主从未被沥澄留下来用膳,故而今日看见这般阵势,很有些震撼。更别提这些仙婢在外头个个都是略微有些脸面的人物,如今竟然只是在品乐殿提着灯笼,伺候一顿晚膳。   冰露公主提着裙摆走过去,十分小心翼翼:“陛下每次用晚膳,都这样声势浩大吗?”   “并非。”伏流不动声色地微笑,这般温和的笑意之中,却暗暗藏了一把刀:“陛下想来喜欢简单一些,平日里用晚膳从不叫这样多人伺候……”   话未说完,冰露公主已经快要走到殿门口。听着伏流的话,她心里无比欣喜:莫非……莫非陛下是因着今日我来用晚膳,才这样大的阵势麽?陛下如此厚爱……   一脚踏进殿门,面上红润的笑意就顿时僵住,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中充满不可置信。   有个穿着黛蓝衣裳的少女坐在沥澄身边,她预料之中,那原本应该是她的位置。如今却被另一个人坐着,还得了沥澄温柔无双的笑容。冰露公主这厢看过去,不过看见她半边侧脸,那道轮廓分外柔和却很鲜明。只一眼,就能看出无上的仪容风姿,倾城绝色。   那人缓缓将脸转过来,唇角含笑,眼带水波,却是脉脉柔情,只微微一笑间便是绝代的风华。梳着丱发,不过最为简洁的少女样式,头上簪的那一支青玉簪子,却让冰露公主眼眸刺痛,恨不得从她头上拽下来就地摔碎。   冰露公主站在殿门口,气得几乎颤抖。面前这个少女,她凭什么!竟然!竟然能戴上那支青玉簪子!她从前在凝仙池见过一回,沥澄是碰都不让人碰的,如今,竟然这样轻巧就给了她!   冰露公主却还想着这是在沥澄面前,强自忍住,挤出笑来:“陛下,这是谁?”   那少女正坐在椅子上把玩筷子,等着传膳。如今听她这样问,十分惊异地看向她:“你竟然不认识我?我听他们说,你今日来,是专程为着看我的?”   冰露公主虽早已料到,却未曾想到她竟然是这样直言不讳不给人留面子的性子,“妖族的桩婳公主?”   桩婳嫣然一笑,如花盛绽:“你若唤我来日的天后娘娘,我想必更开心一些。”   “……”冰露公主没有再说话,她委实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   沥澄轻咳一声:“既然冰露公主来了,就先坐下。想必桩婳也饿了,”转头,“伏流,传膳。”   伏流应是,与身旁小仙婢耳语几声,小仙婢又转头说与下一人,一一传下去,方才有仙官拖着食盘上来,慢慢将菜肴放到桌上。   桩婳坐着不动,也不牢边上的铃铛动,只对沥澄说,自己要吃那道菜,沥澄自然夹了喂她。   “公主真是年岁小,瞧着天真可爱,连吃菜都要人喂的。”冰露公主表面上温柔大度,实则恨不得将受伤的筷子拗断。   桩婳从不是傻的,听出她话外的嘲笑之意。当下朝她望过去,不愿辜负了她这一句天真可爱,俏声道:“其实我自己会吃东西,就是不会吃东西,原也有仙婢在身边伺候着。只是既然沥澄在我边上,我就很想要沥澄来照料我。这原不是会不会的缘故。”斜眼睨着沥澄:“你会不会觉得委屈。”   沥澄含笑:“有时候是有一些的。”眼见桩婳面色不好,又添补上一句:“其实我偶尔有时候,也想要你伺候伺候我。”   话音刚落,一筷子桂花鱼已经携着风送到他嘴里,筷子另一端捏在桩婳手里,却是笑得促狭:“怎么,我伺候你吃的,味道是不是很好?”   桂花鱼是下界苏城的名菜松鼠鳜鱼演化,酸甜的味道。沥澄最不爱吃酸的,当下苦笑皱眉。   “不许吐!”   却是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只能硬生生咽了下去。过后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桌上的茶水喝过一大半,方才恨恨拧着桩婳的脸咬牙切齿:“桩婳……你做这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生你的气?”   桩婳仰起脸:“你敢生我的气?”   “我不敢……”无奈松开手,“先让你得意一些时候,等天婚成了……”   不久后天帝大婚,娶的仍旧是神族的华妆王姬。桩婳那时候才明白,沥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后悔,却也再来不及了。   一声脆响打断了他们,却是冰露公主失手,甩了酒杯。“抱歉,一时没能拿住。”   桩婳一脸怜悯地看着她,她恼怒:“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冰露公主看着年轻,原来竟然已经老得这样了?仙族的驻颜术,实在高超。”   冰露公主面色极差:“我才三千岁。”   “我知道的,冰露公主你并不老,不用再说了,我明白的。”   你的表情却并不是很明白的样子。冰露简直有苦难言,十分想问一问沥澄,她若掐死了面前这个女人,需要到牢里住多少时候。   “桩婳,”沥澄暗中与桩婳咬耳朵:“其实冰露公主真的只有三千岁。”至少比他年纪轻。   “我知道的,只是气一气她。”   “她如今看着很生气的模样。”   “怎么,你是天帝却也害怕吗?”   沥澄点点头,“我害怕的。”   “不怕!”拍拍他的臂膀,“我会保护你的。”   沥澄像是偷到了鸡的狐狸一般,笑意相当满足。   冰露公主阴沉着脸,默默将面前的桂花鱼送了一筷子到嘴里。果不其然,她很不喜欢这样甜的菜,吃到嘴里甜得发腻。隐约让她有些作呕。偏偏筷子转来转去,也并没有自己喜欢吃的菜。   她终于明白,沥澄将自己留下来吃晚膳,不过是为着羞辱自己!他看轻自己的心思,瞧不起自己这样的人。他喜欢穿那个黛蓝衣裳的桩婳公主,故而……他将自己留在桩婳公主面前,任她玩笑着取乐!      ☆、第七十回 兄长翻脸骗局撕裂,永世旁人难入心房      桩婳又吃了一筷子桂花鱼,抬起头看见冰露公主苦大仇深地看着自己,不由抖了一抖:“冰露公主?”   冰露公主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来:“什么?”   她面含担忧:“是不是这个菜有什么问题,才让你吃了,面色变得这样难看?”   狠狠咬牙:“不…是…”   “那……”转念想想:“还是你原本就不是很好看,是我将你想得太出色了的缘故?”   桩婳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想的很对。冰露公主如今十分庆幸自己不久前,曾经拜读过一些关于华妆王姬的书籍。很晓得这种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怒意,抑制不住,也要忍。   原本她是想要强自忍下来的,奈何听见外面有人过来通传:“陛下,席泽帝君来了。”   沥澄闻言,却是不咸不淡的模样:“也该来了。原本以为还要更早一些,是我高看了他。”   听见席泽帝君来了,桩婳很高兴,高兴之余,却还不忘了将沥澄放在夹给她的一只虾子吃掉。“哥哥来了?”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阵巨响,一侧殿门摇摇欲坠,另外一侧很不争气,直接倒下激起一片尘土。   一片尘土里站着席泽帝君,手里拿着一把斧头,面上一片狰狞的怒意。   桩婳诧异:“哥哥,你做什么拿着把斧头?”   这话一出,席泽帝君的气势愣是少了半截。   席泽帝君闭了闭眼,有些忍无可忍:“你闭嘴。”望向沥澄:“将我妹妹还给我!”   “晚了。”他凉凉道了一声。倚在椅背上,接过伏流递来的丝帕擦了擦手。“你的妹妹桩婳公主,已经嫁我为妻。如今天界再无妖族的桩婳公主,唯有天界的天后娘娘。”   桩婳不解地看向他:“我已经嫁给你了?”   沥澄望着她笑:“忘了?在人界的时候曾经让你写过一个帖子。”   “自然记得,你说那是来天界的通关文牒……”陡然醒悟:“那个帖子?!”   淡然点头:“是我天界的婚约文书。”   席泽咬牙,恨不得活活将面前这个老神在在的玉沥澄撕碎了煮汤喝。“你竟然骗桩婳签文书,她才一百岁!”   “一百岁实在不小了。”沥澄一本正经:“我一百岁的时候,已经开始四处平定战乱。”   “她同你怎能相比!无论如何,这门婚事我不会同意!”   “哥哥,你为什么不同意?”桩婳戚戚然问他,“我是真心喜欢沥澄,并不是往日胡闹一般。”语毕,又看向沥澄:“原来你一百多岁就四处找人打架了,我如今却这样轻松自在,实在心里愧疚。”   沥澄被她说得好笑,分明并没有什么哀色,她却偏要说得这般可怜。“你若想要,我也可以带你去打架。”   连连摆手,“不不不,打架这个事我其实不大喜欢。我的时间不能这样浪费了。”桩婳的时间怎么样才能不算是浪费了?消耗在玩闹同吃上头,才算是不辜负了这大好的年华。   旁人尚且不知,她却是这样想的。   两人在这里打情骂俏,席泽却看得怒火中烧,抬手就是一斧头劈在饭桌上,正将冰露公主面前的东西劈了个碗钵皆碎。   一直坐在那里装作自己不存在,只默默看戏的冰露公主招了这飞来横祸:“……”   “你们当我是死的吗?”席泽帝君一字一句地问,里头含着滔天怒意。   桩婳终于看向他,却带着十足的疑惑:“哥哥,其实我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生气。”   “呵,不知道?”席泽帝君冷笑,“我自己好好护着养了一百多年的妹妹,今日竟然要已经嫁人了。你说我为什么生气?!”   “为这个?”桩婳站起身,慢慢走到席泽帝君面前。“这个的确是我对不住你,但是哥哥你如今既然来了天界,正好吃我一杯水酒。”   她仍旧和从前一样,还是稚嫩的眉眼音容。同在暗云宫一般,穿着黛蓝色的衣裳。她缓慢地走过来,席泽却觉得,她的每一步都踏在自己心上。步步都让他疼痛。他一手养到一百岁的少女,她如今站在自己面前,说要嫁给别人,还让自己留下来喝她一杯喜酒。   席泽帝君看着她许久,突然说:“我后悔了。”   “什么?”一声出,席泽帝君就已经用力将她抱进怀里。声声似肺腑中出来:“我早该知道!我一开始就不该拿你当做妹妹!早就该告诉你,其实我一直像爱着一个女人一般爱着你!”   “不!不!”他这番话简直要吓死桩婳,她连连挣扎,“你放开我!你疯了!”   沥澄见状,知道不能再默然看着,上前抢人。席泽帝君这一抱用了十足的力道,故而桩婳已经觉得疼了。而沥澄却也不知怎么地,上前一拉一抱,甚至看不清他的动作,就已经将桩婳抱在怀里。   桩婳委实已经被吓得狠了,沥澄轻柔抱着她,她却仍旧有些发抖。他添了温声软语哄她:“别怕,是我。桩婳,是我在抱着你。”   “沥澄!”桩婳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太上老君治疯病麽?我哥哥他疯了。”   席泽帝君听她的话,句句诛心。“桩婳,我没有疯!你从出生我就喜欢你,否则怎么会将你带回宫?先前只是怕吓到你才没有告诉你,如今你不声响嫁了别人,我没必要再瞒下去。”   她将脸埋在沥澄怀里,躲避着不说话。她总是喜欢逃避问题,以为不听不看不想,那问题就不存在了。   “可你终究还是吓到了她!”沥澄一双冷厉的双眼,像是寒月一般,望过去已经就叫人心底结霜,一阵颤栗。“她在心里一直拿你当哥哥,我娶了桩婳,自然也会很敬重你。这原本是很好的事。”   “很好的事?只怕对你来说是好事!桩婳是我的,我一手将她养大,她原本就该属于我!”拎起斧头又要劈过去,“你若不还,我就杀了你!”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沥澄抱着桩婳,侧身躲开一击。原本就破烂不堪的桌子,这下却彻底粉碎了。   听见这剧烈的响动,桩婳猛然颤栗了一下,将头抬起来,面色凄厉:“你们不要打架。”   席泽帝君果然暂且停手,将斧头背在身后:“桩婳,跟我回去。”   桩婳仍旧依偎在沥澄怀里,却是摇着头:“我不会跟你回去,在知道了这样的事之后,更不会跟你回去。哥哥,我一直当你是哥哥。”   “以后不是了。”   “多久以后你都是哥哥,你也只能是哥哥!”她大喊。   席泽帝君面上一片阴霾:“我一直纵容你……”   “既然这样……”桩婳再度流下泪来,“为什么不肯再纵容我一次。我一直都是很喜欢哥哥的。”   苦笑:“但是只是哥哥,是不是?”   桩婳脸色煞白。沥澄看得心疼,虽然不想再这时候打扰,却仍旧忍不住说:“你不要逼她。这是我和你的恩怨!”说着,将桩婳交给一旁的伏流。“照顾好桩婳。”   伏流伸手将桩婳扶住。   他看向席泽,目光冷凝:“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出去,不要吓到桩婳。”   冷月映影,本该漆黑的院子里,如今却灯光影绰。两个男子相对而站,长发无风自起,无端端就让人觉得有些肃杀。   “我知道你会来,却不知道你会这样逼桩婳。”   听见这话,席泽帝君简直要冷笑:“你杀了十二。这不是你一贯的作风。杀他,只是为了引我来天界。”   沥澄将手负在身后,一派沉静如水,泰然自若。“没错,因为我有些话,想要问你。”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缓缓用衣角擦拭锋利的斧声,雪亮的斧身闪过锐利的光,映衬着他嗜血的目光。“你从来不笨,这次猜的也很聪明。没错,汤桩婳就是祁华妆。我将华妆的魂魄调出来,一手造了桩婳。她是我养大的,是我的。”   “她从来不是你的,就是你养大的,也不是你的。”暗中摩挲手中的崆峒印,“其实我很想同你打一架,但我一直强忍着。桩婳不是从前即位大典上波澜不惊的华妆,我们相争,她会难过。我不愿意她难过。”   席泽帝君狠狠握住盘古斧,“难过不难过,总是会过去。我只要她在我身边,别的,她开心与否,我并不是很在意。”他要的从来不是心,而是人。因为喜欢,所以一定要留在自己身边。   “无论如何,我今日绝不会让你再带走她。”   “绝不会?玉沥澄你看好了,她如今是汤桩婳,并不是从前的祁华妆。你强自将从前的爱恨加在她身上有什么意思?更何况,你根本分不清自己现在看着的,究竟是谁。”   “分不清的是你!我一直很清楚,无论是祁华妆还是汤桩婳,我们都彼此相爱。而你,”目光嘲讽,“你永远走不进她心里。我们的爱恨从来不会变成从前,而你永远都只能是旁人!”      ☆、第七十一回 谁是谁非紧要无关,倾城一笑竟如从前      冰露公主站起身,略微拂去自己身上沾上的木屑,缓步走到桩婳面前。伏流站在一旁,牢牢将桩婳护住。“冰露公主。”   勾起一侧唇角:“你倒是很肯听陛下的话。”仍旧看向桩婳,“你究竟是谁?”   两人出去,桩婳已经定下心神,“我是汤桩婳。”   冰露公主忍不住笑出声来,十分嘲弄的模样:“既然你说是,那就是好了。只是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他们肯对你这样纵容。为什么华妆王姬手下的铃铛和抚弦,也对你这样好。”   “冰露公主!”伏流骤然出声将她打断,目光隐约有些怒气:“还请公主说话三思。”   这打断,却已经迟了。桩婳已经生疑:“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想要我告诉你?”她仍旧笑,只是笑得十分阴冷:“有的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也有的人真的糊涂,却让所有人都想瞒着。并不是她不能知道,只是他们都疼惜她,怕她知道了难过。我虽然很想你难过,却也并不想要告诉你。”   桩婳目光冰冷地看着她,不置一言。冰露公主反倒有些惊异:“你竟然……这样冷静?!”   “你当我会低声下气求你?”示意伏流往边上去,她又往冰露公主那里走了两三步。伸手将她发髻中的一支步摇拔下来。那步摇是金的,凤凰雕刻得逼真,翅膀做成最薄的样式,走动起来那翅膀还能上下颤动,瞧着分外好看。凤凰通体金黄,唯有凤目上两点,却是亮丽的红宝石。“你看,你这支凤凰簪子很好看,其实我很喜欢,但是我不会问你要。因为我活了一百多年,唯一没学会的就是怎么附小做低。那些事情,我很想知道,但是我不会求你告诉我。”   冰露公主原本就是想要看着她求自己,却平白被她这番话气得面色煞白。一把将簪子夺回来,“你喜欢这个簪子?”用力往边上一扔,那金簪登时摔断。“那我就不要它了。”   “那是你的事。”桩婳淡淡道,拎起裙摆往外走,却被她拉住。   “你要去哪里?”   “放手。”   “陛下不让你去外面。”   伸手将她的手拂落,“这并不干你的事,却是我的事。他们之间的事,与我相干。”说着,不再理她,只往外去。伏流同铃铛知道拦不住她,只能匆匆跟在她身后。   刚走到院子里,就看见一道强光闪过,定睛一看,却是席泽帝君手持斧头重重砍向沥澄。   “沥澄!”桩婳忍不住嘶喊出声,只觉脑中再想不到别的,唯有面前这一幕。她的哥哥,正在用斧头劈她这辈子最心爱的人。   沥澄原本聚精会神准备对付这一击,骤然听见她的声音,手脚竟然一顿。“桩婳?”反手用崆峒印将那道光刃打回去,纵身过去将桩婳抱住,“不是让你在殿里待着,出来做什么?”   桩婳又气又急,抓着他的手臂,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确认他没有受伤方才道:“我若不出来,你们打算打到什么程度。”   “我们并不是真的打架,只是切磋切磋。”   “切磋,斧头都用上了你跟我说切磋!”   “桩婳,那是盘古斧。”   席泽帝君拿着盘古斧,施施然走过来。在月光下,眉目中怒意丛生,却显得更耀眼好看了一些。只是他再好看,却打动不了桩婳的心。“谁要跟你切磋!我一向奉行的是打架就好好打,今日更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桩婳:“……”   沥澄漠然望着他,月光如雪,映在他俊美的脸上,更显出一种如玉的光泽来。这样好看的男子。他望了席泽帝君一时,吐出两个字来:“莽夫。”   “你说什么?!”那柄斧子直直指向沥澄:“不要以为桩婳在这里我就不敢打你!”   沥澄不为所动,淡漠道:“桩婳在这里,我不想跟你动手。更何况,你也打不过我。”   席泽帝君虽为妖族帝君,承了盘古的七八分神力,沥澄终究也是六界之主。堂堂的天帝,他虽不能胜了席泽,席泽却也打不过他。这是相对的。   微风骤来,吹动他们的衣摆。桩婳黛蓝的衣裳被吹起,飘起一层朦胧的蓝色。“你们先把不要吵,我想问你们一句话。我同华妆王姬,究竟是什么关系?”   此话一出,不期然让两个男人的面容都僵了一僵。   沥澄率先道:“桩婳,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席泽帝君更是大声道:“你同她没有任何关系。谁教你问这样的问题。”   “没有人教我,是我自己觉得有些奇怪。”桩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她离开沥澄的怀抱,慢慢走到两个人中间。那里正好有个石桌,石桌边上还绕着三个石凳子。略用衣袖拂了一拂便坐下。抬手一挥,整个院子登时灯光大亮,石桌上面也现出一盏灯笼。“你们是不是,都觉得我很笨?所以一个两个瞒着我的时候,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   沥澄慢慢走过去坐到她身边,伸手将她的握住。目光很真切:“桩婳,我从来不觉得你笨。”   席泽帝君见不得两人时时刻刻甜腻,也走过去在她另一侧坐下,手上的盘古斧哐当一下扔在石桌上。“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从前就一直在想了。”桩婳对上沥澄的目光,她的眼睛已经红了,就连眼里的水光都有些潋滟。“我同那位鼎鼎大名的华妆王姬,究竟有什么关系。”强自逼着自己挤出一个笑来:“我是看过她的画像的,若说只有两三分像,还能骗骗自己,说是偶然。只是许多事并在一起,却不能说是偶然。你们从前喜欢同一个人,如今却都说喜欢我,我其实并不是很自恋的人,故而这样好的事情,也要想一想背后究竟藏着什么。”   沥澄的手一紧,嗓子有些干:“那你想出什么来?”   侧头望了席泽帝君一眼。他紧紧盯着自己,双唇抿起成一条缝。她苦笑着继续往下说:“苦苦思索了很久,才算是有一点头绪。传言说华妆王姬心里喜欢沥澄,却同哥哥有婚约。到最后既没嫁给沥澄,也没跟哥哥在一起,还莫名其妙就这样羽化了。我能想到的,唯有一个原因。想必是华妆王姬她心里真正喜欢的是别人,同那个人未婚生下了我。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我母亲死了,哥哥怜悯我,才将我领了回去养大。华妆王姬的身体如今在三十三重天的饮墨帝君那里,帝君前些时候说想见我一面,他同王姬又是兄妹的情分……想必饮墨帝君就是我父亲,是不是?”   沥澄:“……”   席泽:“……”   凉风吹过,卷起一片落下的树叶,对着那个故事,显得十分凄凉。   桩婳的声音颤抖:“果然是这样麽?”   沥澄轻咳一声:“桩婳,我觉得来日应该介绍你认识一个人。”   “什么人?”   他木着脸:“天界的司命星君。”   “为什么要认识他?”   “他编造风月故事也这般狗血,若是看见了你,你们一定会相见恨晚。”   席泽帝君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我一早告诉过你,不要看太多人界的杂书!什么古怪的东西都在你脑子里!饮墨帝君同华妆……也亏你想得出来!”   桩婳面无表情,对着沥澄说:“难道不是这样?”   “的确不是这样。”伸手抚上她头顶,“桩婳,你不要总是胡思乱想。”   “不想让我胡思乱想,你就告诉我,我究竟是谁!方才冰露公主就这样问,她绝不会无缘无故这样说!”她死死揪着沥澄胸前的衣服,“你不告诉我,我就要胡思乱想。”   冰露公主?!很好!沥澄眼中划过莫名的光,再低头看着桩婳一脸纠结,很有些心疼。“桩婳,我不想看见你不高兴。”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会高兴。但是你告诉我,或许我会高兴。”   沥澄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温柔却略带伤感:“好,我告诉你。其实我本来也没想瞒你多久。”   “不行!”席泽帝君骤然出声,声音之中却是浓浓的不赞同。“那些都是从前的往事,跟桩婳没有一丝干系,你不能告诉她!”   “为什么不能!那是她的记忆,她有权知道!”沥澄起身,将桩婳横抱起来。“即位大典之后我就明白,我以为好的,桩婳并不一定觉得好!所谓相爱,最重要的就是相互这个词。你又为什么,一定不想让她知道?”   “我……她知道了从前,肯定会难过……”   沥澄站在那里冷笑,让人遍体生寒:“那笔账我还没找你算。难过?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管桩婳难过不难过,你只是害怕。因为你知道桩婳晓得从前的事情之后,只会更加爱我。并上那些尘世的爱恨一起。你害怕桩婳会决然不要你。”   席泽帝君闻言,大笑出声:“笑话,我汤席泽活了这几十万年,从来不曾害怕过!”   沥澄抱着桩婳转身:“你会害怕的,你现在就在害怕。”      ☆、第七十二回 不说离分不说后悔,再说从前再说深情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由于尚未通过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如果您已经享有了【邀您评审】的权限,您可以登录主站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审核正确还有晋江点赠送。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第七十三回 三十三重层层宫阙,王姬一梦唤醒百年      三十三重天一如既往,寂静得几乎连雪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仙气凛冽,伏流同铃铛等仙婢举步艰难。桩婳的修为比他们更小上一些,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舒适的地方。   “果然。”沥澄将她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略理了理,微笑道:“你原本就应当属于这里。”   席泽帝君的面色相当难看,他心里有千千万万个不愿意,却终于就还陪着桩婳来到这里。似乎只千万年前的哪一个相见,便注定他今生都一直要妥协。但是他不愿意妥协。   沥澄回头交代仙婢:“你们留在这里。”三十三重天,实在不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地方。   净音宫仍旧是那个净音宫,清静非常,宫门紧掩,望过去有些斑驳。一个仙童倚在门口沉沉睡着,也不过是身量未足的模样。委实……让人觉得有些凄凉……   桩婳不知为何,忽然就觉得有些心疼。蹙眉道:“饮墨帝君好歹是个帝君,怎么过的这样落魄?”   “落魄?”沥澄笑,“兴许是落魄罢。饮墨帝君一向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伺候的仙婢仙官也很少。从前因着有华妆王姬那个妹妹在,故而还是有些排场的。他舍不得华妆吃苦。只是后来,绯裳离开天界,华妆也羽化而去,他自然一心修自己的修为,再没心思管这些。”   “绯裳是谁?”   “是我妹妹。”默默她的头,“玉绯裳,是饮墨帝君最喜欢的人。好了,去敲门罢。知道你来了,饮墨帝君一定是很高兴的。”   自待在沥澄身边后,桩婳除了睡觉吃饭亲力亲为,他实在没叫她做过什么事。如今却让她去敲这个门,她有些不解,却仍旧上前。先是推搡了那小仙童一把:“醒醒。”   小仙童只以为是自己的好友,揉着眼睛醒过来,嘟囔道:“做什么?没见我睡的正香?”剩下要骂的话,全都梗在喉咙里。目瞪口呆地看着桩婳:“你……你……你……你怎么……”   桩婳没料到饮墨帝君竟然还招了个结巴在宫里。   那结巴却磕磕绊绊,终于将一句话说完整:“你怎么活了?”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蹙眉,“饮墨帝君在里头吗?”   “帝君正在里头打坐清修……”到底是净音宫里的,虽说惊异无比,却还能顺带便将桩婳的话回答了去。   刚要叫他进去通传,就听见沥澄道:“桩婳,不要通传,你直接进去。”   迟疑回头望了望沥澄,又望了望紧闭的门:“这样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他欢喜还来不及。”   既得了这话,桩婳自然听他的。伸出双臂用力往里一推,那大门看着严实,这一推却是吱呀一声,已经换换往里开了。   那小仙童又是惊吓:“不可啊……”还未说完,便绝一股柔和却坚决的仙气将自己包裹起来。当今的天帝陛下在仙气外朝着自己笑得温润无双:“你再睡一会罢。”话音落,他便沉沉睡了过去。   将小仙童平放到地上,却见桩婳已经往里面跑去,不见人影了。沥澄抬脚也往里走,迈过门槛的时候总算还记得门外一脸阴霾的席泽帝君:“你还要在外面站多久?”   席泽帝君咬咬牙,也抬脚往里走。无论如何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便是想要逃避,又能如何?   桩婳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双腿却像是会引路一般,带着她绕过好几个弯,来到一个偌大的殿门前。同方才的宫门想必,这殿门却还是簇新的。油亮的朱红色,上面正面的大钉。芳华殿三个字,写得娟秀婉丽,梅花小篆,同沥澄宫门匾上那三个字,如出一辙。   她想自己已经知道,这里是谁的住处。   颤抖着伸出手覆在殿门上,初初触及,殿门前萦绕的一层仙瘴便轻轻荡漾开一层波纹。再下一刻,殿门打开。从这里望过去,满院子皎洁的梨花盛大开放,无风自起,在空中飘扬着不肯落下。这洋洋洒洒一空的花瓣,竟然没有一片落到地上。   像是为了给谁的回归,一个盛大的迎接。   桩婳在这一刻很害怕,恨不得转身就走。但是抬脚却是往里面去的,这诡异的场景,竟然一分都无法阻挠双腿往里走的举动。   双脚迈进去,那空旋转萦绕的梨花花瓣,便轻轻落下。不曾激起尘埃,唯有轻柔缓和。   往正殿里走过去,绕过一个弯子,终于看见寝殿。推门而入,迎面而来就是满屋子垂下的帷幔,最外头的颜色最深。她撩起一道往里走,果然里面一道,浅了一些。   她有些想哭。   终于明白,为什么梨薛殿里面,要有那样奢华的帷幔。原来不是沥澄喜欢,是华妆的喜欢。   原来在她去后,沥澄一直喜欢着她的喜欢。   桩婳原本以为自己是要悲哀哭泣的,却没有。她竟然有些感动。   在这旖旎奢靡的帷幔之中缓慢行走,每一道从手上掠过,都没有灰尘,唯丝滑冰凉,触手柔婉。最后一道是纱幔,握在手心略微有些粗糙。她握着感知了片刻,终于撩开,将里面影绰的景象看清楚。   那是一张的暗红色的床榻,用了上好的紫檀。上面雕刻的花纹精致繁复,只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上品中的上品。帐帘柔婉垂下,上面的花鸟绣得逼真,摸上去都察觉不到针脚。只是这一切美好夺目的东西,在撩开帐帘看见里面的人的时候,都已经失去意义。   有个女子沉沉睡在里面,长发未挽,零散披散在枕上。她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却丝毫折损不了任何一丝风华。没有眼睛里的光亮,却已经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这分明同自己是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相貌。偏偏却又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同来。这个女子的美,已经不像桩婳这般稚嫩娇艳。倾于一种端丽华美,虽相貌美,却难以生出锋芒。   桩婳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样多人曾经说,华妆王姬是天界最为端庄贵气的神女。名副其实。   身后传来响动的声音,往后一看,沥澄已经到了,身后还跟着面色难看的席泽帝君。沥澄动手一挥,那些帷幔便被挂起。整个芳华殿顿时亮堂许多。   沥澄缓缓走过去,与桩婳并排而站。时隔多年,再看见华妆王姬的尸身,他眼神仍有挥之不去的隐痛。“华妆……”   席泽帝君日日对着桩婳稚嫩的面容,虽原就是一样的,却终究许久不曾看见过华妆王姬真正的尸身了,也很有些动容。忍不住上前,“妆儿……”   华妆王姬身上还是一身浅蓝色的衣裳,那海色卷云绫还在她肘间乖乖卧着。   她还是……这样美得让人心笙摇曳。   桩婳面无表情地看向沥澄,“我究竟是谁?”   沥澄的目光终究悲切:“我以为你看见华妆就会明白。”   “我不明白!”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她现在的思绪已经接近紊乱,实在连一个头绪都理不出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要在这里。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沥澄仍旧望着她,“你就是华妆。”   桩婳觉得自己方才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目光之中的疼痛迅速加剧:“我说你就是华妆,祁华妆!你根本不是什么妖族的桩婳公主,是汤席泽他骗了你!一开始就是个骗局!他待你好,认你做妹妹,都不过是处心积虑。”   桩婳猛然看向席泽帝君,眼中有太多不可置信,声音都害怕得颤抖。“他说的,是真的吗?”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这真相刚刚开始揭开,他就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让桩婳来到三十三重天,他杀了沥澄将她抢回暗云宫去日日锁着不是很好麽?为什么……他要一时意气,妄想看一看,桩婳知道一切之后,还会不会跟沥澄在一起。   其实这根本就是早就知道结局的事情。   他闭了闭眼,轻声说:“我喜欢你,这是真的。”   “呵……所以除了这个,再没别的是真的,是麽?”桩婳忍不住笑出声来,倒退一步,脚被绊住,跌坐在那软榻边上。   见她跌倒,席泽帝君忍不住出声:“桩婳!”   “你放心!”她道,“我没有跌在你的华妆王姬身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   桩婳不理她,回身看向华妆王姬的尸身。伸手慢慢摸索她的面容,“我从前,一直很想自己是她。因为这样,就再没别人说我沾她的光。我对她,又怨,又向往。却没料到竟然真的有这一天,自己这样好运气,能够变成她。”   原来汤桩婳就是祁华妆,原来命运反反复复,在红尘中颠簸流转的,从来只是一个人。   桩婳觉得悲哀。   自己一点都不记得属于华妆王姬的从前,她所铭记的,都是作为桩婳时候的事情。现在忽然告诉她,自己是另一个人,汤桩婳是不存在的。   她觉得自己真的,要有点承受不住。   还有沥澄……抬首,对上沥澄爱怜的目光。   她竟然无论作为谁,都这样深爱他。甚至害怕他厚此薄彼,更爱哪个多些。命中注定,他们要相爱。      ☆、第七十四回 兄妹得见也非温情,渐行渐远浩劫已现      桩婳颤抖着手,想要出触碰他。却发现距离太过遥远,她实在触碰不到他。只能颓然放下,中途却被沥澄截住,他走近了几步,用力将她手掌握住。   她眼中盈盈泪光,只依着这一握,便双双落。“沥澄,你是不是很想祁华妆回来?”   “现在不想了。”他道,“原先我是很想的,甚至于将自己的寿元分一半匀出去也并没有什么。只是如今,我却不想了。桩婳,你在我身边,那我再没别的祈求了。”   这原本是劝慰的一句话,却让她哭得更厉害。这哭是无声的,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疼。“即使站在你身边的并不是真正的华妆王姬,也无所谓麽?”   “你叫做什么其实并不是很重要。”与那些外在的称谓无关,他喜欢的一直是她这个人。“你若想要重新回那个壳子里,我也会替你想办法。桩婳,别哭。”   桩婳果然抽噎着将泪止住,“这是你说的。”又道,“其实我私心想一想,这样一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年轻了许多岁,也很好。”   沥澄默然:“……”   外头传来脚步声,沥澄轻声道:“估摸着时间,饮墨帝君也该来了。”说罢,将桩婳拉起来。“乖,我知道你很累,好歹站起来见过饮墨帝君再坐下。”   “啊?”桩婳这才想起自己还坐在软榻上,起身站直身子。   外头走进来一个穿浅灰色衣裳的男子,分明是瞧着有些暗沉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像是会行走的水墨丹青。越走近,那男子的面容越清晰。说不出的仙风道骨,说不尽的流光仙气。   他的面容并不是多出色,却又一种自成的气韵。   合在一起,便是这样出尘的男子。   桩婳竟然忍不住往他那边走近了几步:“你是……饮墨帝君?”   饮墨帝君含笑望了她一眼,旋即看向沥澄:“你终究还是带她来了这里,我原本以为,你会瞒得更久一些。”   沥澄倒是老神在在:“她想要知道,我就不会再瞒她。”从前隐瞒了她即位大典时候的事情,她同席泽帝君黯然定下的婚约,让他痛苦了半辈子。   饮墨帝君收回目光,摸了摸桩婳的头顶:“既然知道了,叫一声哥哥来听。”   她十分乖巧:“哥哥。”   饮墨帝君很高兴,席泽帝君的脸色简直就像是锅底灰,走过去一把拽起桩婳的手:“真相知道了,过去也知道了,快跟我回妖界。”   将他的手甩开,面容冷淡:“不,我还有许多话想要问。”   他不耐:“你还想问什么?”   “当初……”缓缓道:“是你杀了我?”   他眉眼一痛:“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如何看不说,我只问你,究竟是不是。”   “不是!我怎么舍得杀你?”席泽帝君怒喊,“神女若羽化,便是与天地同在。这样待你,我怎么舍得?我只是用了离魂丹!”   离魂丹其名,桩婳是听说过的。便是没有听说过,也能从这个名字里头,探出一二分那东西的作用来。   “说什么舍不得我呢?”桩婳忍不住嘲笑他,“你终究还是最舍不得自己。”   席泽帝君只想着将她带回妖界,本就不耐回答这些。当下横眉:“无论如何,你今天一定要跟我回妖界。”说着便伸手要去抓她。   桩婳的手脚功夫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见他动手心里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当下紧紧闭眼,心中一片恐慌凌乱,只能在混乱中大喊一声:“沥澄!”   话音落,面前有一道风过去,身子一轻,却是被人挪到边上。她兀自不敢睁眼,却听见饮墨帝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还当你换了一个壳子中用了多少。睁开眼睛看看,这景象多少有些眼熟。”   这才颤巍巍抖着眼皮将眼睛睁开,沥澄此刻正同席泽打得不可开交,桩婳所见,唯有两道气泽相互争斗,一时竟然分不清楚谁是谁。桩婳侧头看向饮墨帝君,他却看得津津有味,一分想要上去帮忙的心都没有。   “你就这样站着?”   饮墨帝君诧异:“否则?”   桩婳比他更诧异:“你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   他一头雾水:“若是闭上眼睛,就什么都看不见了。”诚然他的修为已经练到闭目视物,却并不想将力气耗费在看打架上头。   桩婳气得再不想同他多话,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和魄力,竟然反手抓起饮墨帝君一只臂膀,抡圆了膀子用力将他投掷出去。   只看见饮墨帝君一脸诧异不可置信,再下一刻身子已经飞进混乱的战局里。原本就已经斗得不可开交的两道光影,变成更为混乱的三道。   期间不时听见里头传来:“你不在外面看着桩婳,进来做什么?”   “我和玉沥澄的事情不许别人插手!”   “是桩婳扔我进来的!”   堂堂两位帝君以为天帝,这一架实在打得既混乱又不光彩,简直像极了稚童一言不合打架滋事的样子。   桩婳原是将饮墨帝君扔进去劝架,却没料到他们三个人还能打得这样如火如荼。她表示有的时候真的很不能理解男人的任性,还有那个看着正经出尘实则有些傻乎乎的饮墨帝君,真的是自己原先的哥哥麽……说实在的,她有些嫌弃。   所以找了个椅子坐下,看那三道影子仍旧缠在一起打架,桩婳越看越觉得眼皮子抖。不多时忍不住靠在床头睡过去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看打架这个事其实也是气力活,稍有不慎就是要无聊的,下次一定要备着一盘子桂花糕。   桩婳沉沉睡过去,那三人便分了开来。饮墨帝君尚好,他不过是进去劝架,只是略有波及,身上倒没什么实质性伤害。   沥澄同席泽,身上却都多了不少血口子。那血汪汪流下来,不过一刻,便自动收住,唯余下狰狞的伤口。   沥澄挥手罩了一层隔音仙瘴在桩婳身上,冷冷望着席泽,率先开口:“今天你带不走桩婳。”   席泽不怒反笑:“带不走?笑话。玉沥澄你信不信,你今日不让我带走桩婳。来日魔族进攻,我妖族作壁上观的后果?!”   他听了却也不慌,只站在那里,很有些稳操胜券的模样:“我今日既然敢同你撕破脸皮,本也不曾想过还要与你结盟。汤席泽,后果如何,都是我自己选的。”   “甚好。”他面上的阴霾越发浓重,瞳色渐渐变得赤红。此刻看来,如何还是妖帝,分明像足了魔族!   饮墨帝君见状陡然一惊:“不好,他要入魔!”   沥澄反手就要将崆峒印印上去,却已经来不及。下一刻席泽帝君已经满身魔障气息,甚至连盘古斧的刀刃上,都染上一层诡异的暗红。   席泽帝君哈哈大笑,却形同鬼魅:“玉沥澄,记住你自己今日说的话!来日战场上,我等着你将桩婳拱手相让。”说罢,竟然幻作一道黑红的影子,径直往外去了。   “他竟然……”   收回崆峒印,沥澄淡声道:“他孤高狂妄,桩婳两世都不肯放心思在他身上,他入魔,也并没有什么稀奇。”说着走过去,将桩婳横横抱起来。低眉看她,目光柔和不少。“后来发生的事情,不要告诉桩婳。”   “你还不打算让桩婳归位?”望了望在他怀中睡得正好的桩婳,“说到底她终究是华妆。”   苦笑:“其实我总是很不愿意她重新做回王姬,作为桩婳这个身份很好,她自由自在,什么都不必想。但是作为一族王姬,要背负的事情太多了,我委实有些舍不得她劳累。”   饮墨帝君眼含担忧:“若是桩婳想要归位呢?”   扬眉浅笑:“那也不妨。她想要的,我都会给她。她所要背负的,我都可以替她守着。前半生她曾为我颠沛流离,后半生我想让她安稳自在。其实我一直很想向她证明,我是这样喜欢她的,她没有爱错人。”   归根结底,谁都没有爱错过谁。   只是命运让他们一再错过,也一再相遇。   饮墨帝君叹了口气,送他们出去。三人走出去,那道道帷幔便无声落下。再度将那个曾经绝代风华的王姬掩在里面,安静沉睡。   仍旧将殿门紧闭,饮墨帝君道:“说来有些奇怪。席泽帝君既然已经入魔,今日想必能够直接将桩婳带走。却为何只孤身走了?”   “他的心,早已经扭曲了。既然他得不到桩婳,这样痛苦,他就要让桩婳痛苦,也让我痛苦。”席泽帝君原就不是最爱桩婳,他最爱的一直都是自己。“他今日不带走桩婳,是想要勾结魔族,来日举兵攻打天界,他想要让我在战场上放弃桩婳。”   以一个妖族的公主,换天界的和平。多合算的买卖。   沥澄闭了闭眼,低头吻在桩婳额头上。“历史重演。”   饮墨帝君默不作声,将沥澄送到净音宫门口。望着他渐行渐远,他忽然道:“神器醒,浩劫始。沥澄,我想我已经知道,这浩劫是什么。”      ☆、第七十五回 婚约已成婚书签过,诺言不改誓言不悔      “我想我已经知道,这浩劫是什么。”这是饮墨帝君目送他们离去的时候,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桩婳仍旧沉沉睡着,沥澄坐在软榻边上,静静看她沉睡的模样。桩婳和华妆,其实是有些不同的。桩婳的美,其实更一团稚气些。   “怎么办呢?”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她的脸,入手温热,唯此才能确认,她是真实存在自己面前的。“原本……是想要等你慢慢长大的。只是现在看来,我有些等不及了。”   话音落,桩婳正睁开双眼。她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却只听见半截。故而一醒,便问她道:“什么等不及?是不是我睡了很久,所以你等不及,先将午膳吃了?”   “你就想着吃!”又爱又恨地拧拧她的鼻尖,“你抬眼看看窗外,究竟是吃什么的时辰了?”   窗子大开,窗外夜色正浓,一弯新月挂在天上,将这浓稠的黑夜映照出一层霜白。桩婳收回目光,顿时怒了:“你竟然不叫我起来吃午膳!”   “冤枉啊!”沥澄只觉有趣,双眼含笑面上却十分委屈的模样。举起手来忍不住叫屈:“我叫了,只是你不愿意醒。”   桩婳一时无言:“我竟然……睡得这样沉?”   “好了。”沥澄将双手伸过去,拉起她来,“既然没吃上就在晚膳上一起吃回来。正巧,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要与你说。”   她起了身正在穿鞋,闻言问道:“什么事?”   这厢他已经走到门口,“你跟来就知道。”   方才睡着的时候,沥澄已经将她的头发拆散了。她从枕边将那支青玉簪子摸出来,随手完了一个发髻,便匆匆跟着他跑出去。   夜色正稠,明月如霜挥洒下来。更为空灵的,却是满空飞扬的雪白梨花花瓣。那花带着星星点点的光辉,旋而不落。沥澄站在一棵梨花树下头,那满空的梨花像是一场盛大的雪,涉水拔山来到这里,为她绽放一场绝世的美。   沥澄缓缓朝她伸出手,即使在战场上厮杀过那样多回,这依旧是一双洁白如玉的手。他的手掌纹路很浅,看起来干净又宽和。桩婳忍不住缓步走过去,将手放进他手中。   “沥澄……”   “桩婳,其实我们已经签过婚书了。但是在我心里,仍旧觉得自己欠你一场盛大的大婚。”   桩婳看着他的眼睛:“我记得,早上离开的时候,院子里还没有这样多梨花树。”   他眸如新月:“放此案趁着你睡着的时候,我种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声势浩大的人。”   “但是我喜欢。”他道,“我喜欢给你这样盛大的风华。也喜欢借着这个告诉天下人,你是我玉沥澄的天后娘娘。”   桩婳眼中隐隐有泪:“其实你已经娶过我一次了。”在她作为华妆王姬的时候,他已经娶过一回她的尸身。   “那样怎么够呢?”他的笑意太过温柔,让她以为自己是在做一场美梦。“从前你不知道我的心意,以后我都会原原本本告诉你。桩婳,你愿不愿意,再隆重奢华地,嫁我一次?”   她自然是愿意的,含着泪点了点头。“其实我隐约觉得,这像是做梦一样。但是又觉得,这其实是很真实的。如果是梦,我也认了。沥澄,求你,永远不要让我再有醒过来的机会。”   在这一瞬间,桩婳忽然觉得,从前那些事情,一点都不重要。她究竟是谁,也并没有什么相干。从前她嫉恨的,如今都已经属于自己。从前她仰望的,如今也在自己身边。   她满足了。   那一晚天界所有人都就着浓稠夜色,看了一场洁白美丽的梨花雪。兜兜转转的花瓣里面,不过是映衬一场错过多时的爱情。   唯有殷凰仙姬,跌坐在铃兰宫大门口,不顾仪态,揪着裙摆嚎啕大哭。   佳仪要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抓住臂膀:“她终究还是回来了,无论我做了什么,无论这么多年陪在他身边的究竟是谁。只要她一回来,他最在意的,就只是她。”   “主子,你累了,奴婢扶你进去休息。”虽说是铃兰宫,倒是是天帝的地方。她如今在这里说了什么,第二日就要传到天帝耳朵里面去。   殷凰仙姬挥开她的手,哭声却止住了。只跌跌撞撞扶着殿门一侧站起来。一侧披帛已经垂落到地上,瞧着落魄又狼狈。她满脸是泪,那悲哀更是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我知道你想劝我什么,我也知道如今水族今时不同往时,不再是我能肆无忌惮的时候。只是如今他们两情缱绻,我一个伤心人,连哭都不能哭一声吗?!”最后一声诘问,竟然尖锐到沙哑。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担心主子的身子。”   她扶着门框又哭又笑:“有什么用?玉沥澄那样的人,我究竟做过什么,他早就知道了。他留着不发落我,只是暂且发落不了我。或者说是,他想要来日将我交给那个女人发落。那我今日说什么做什么,又有什么两样?佳仪,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一开始我就不该听姑母的话。如果我没有听姑母的,以为命中注定我要嫁给来日的天帝做天后娘娘,是不是,我会过得比较好一些?”   佳仪终究不是当事人,听了她这样悲怆的问话,也唯有一句叹息。“原本也并没有这个如果。君上并上君后他们,谁不是从小告诉你,来日是要做天后娘娘的人。自小主子就是这个念头,长成后又真的欢喜陛下。话又说过来,陛下那样的人,倘若真喜欢了,谁能放得掉?”   便是华妆王姬再傲然的性子,不也兜兜转转,最后仍旧回到他身边麽?   她的眼泪仍旧止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一滴一滴,迎着那些飞扬的白色花瓣,变得无比凄凉。“总说捉弄人的是命运,我一向是不肯相信的。我是仙,命运这种东西,本就应该拿捏在我们手里。只是到头来,终究也不得不承认,都是一个命字。命中注定沥澄于我不过是水月镜花,命中注定沥澄和那个女人,要相爱。”   她的哭声又渐渐大起来,佳仪劝她不住,十分揪心。却看见那厢正是水德真君走过来,脸上写满疼惜。看见殷凰仙姬扶着门框哭,他快步走到她面前,将她抱入怀里。   “殷凰,我就知道你在哭。不要哭了,没什么大不过的。他不要你,多的是人要你。”   她揪着他的衣裳,哭得几乎力竭:“哥哥!我哭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姻缘,更是我水族的去向。哥哥!你想想我对祁华妆做过的事情,想想我让他们错过了多少年!”   “殷凰你不要慌!”水德真君皱眉握住她的肩膀,心下却暗自一惊。才多久,殷凰的肩膀就已经瘦弱得这样了。更是心疼:“殷凰,你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听闻席泽帝君已然入魔,魔族并上妖族如虎添翼。难道陛下要在这样危机的时候,处置我水族吗?”   殷凰呐呐:“可是……沥澄现在娶了她!”还以这样郑重盛大的方式,昭告天下人。   水德真君扯出一个冷笑:“娶了又怎么。陛下是什么人?他倒是真心喜欢祁华妆,却终究不是当昏君的料。为一个女人置天下苍生于不顾,他若真如此,我水族也没有归顺他的必要了。”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想反!   “哥哥!”殷凰用力抓住他一只手,用力之大,让修剪得圆润无比的指甲都深深嵌入他皮肉之中,流出血来。她睁大双眼,看着有些可怖。“哥哥,你绝对不能那样做!”   “你到现在还想着他?别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   “他不爱我是他的事!但是我要爱他!这是我的事!”她的样子看起来已经有些疯魔,“哥哥,水族若真的有那么一天,只求你将我逐出水族!”眼中一派义无反顾,“你就当我是猪油蒙了心,我已经顾不上族人了。父君母后爱我多年,我却均不出一丝爱来给他们。因为我全心全意都在沥澄身上。”   面对水德真君失望的目光,她说不出求原谅的话来。只是对沥澄的爱意汹涌如火焰,便是将自己焚成灰烬,也要将粉尘粘在他鞋底,才算是一个心满意足。   “他那样厌恶你……你做了那样多事情……也不缺这一件了……”   “我可以伤害天下所有人,也可以为了得到他的爱害死他心爱的女人。但是我不会伤害他一丝一毫!哥哥,我的爱或许是疯狂了一些,但是也不仅仅是占有!即使他来日请我去天宴上头喝他和祁华妆的水酒,我也无怨无悔。”   兴许她是怨恨沥澄的,但是那份怨恨放在爱面前,实在是很不够看的。她是个不忠不义不孝的人,却偏偏不想有一丝对不住玉沥澄。   到最后她终于如愿,终究她没有对不住他,还让他欠了自己一辈子。      ☆、第七十六回 大战在即凄厉送行,物是人非幻境太虚      天界众仙齐齐站在南天门口,皆是十分整肃的模样。   桩婳站在最前头,面前的男子穿着银白铠甲,头发高高束起,仍旧如百年前一样,面如冠玉,意气风发。桩婳眼中有泪光,面上却非哀容。   号角声已经响起,第三遍再响起的时候,就是他要出征的时候。   终于,她轻声开口:“一百年了,终究,这一天还是要来。”   “这一百年的平静,已经算是偷来的。”玉沥澄伸手,替她将头上的青玉簪子扶正。“一百年,我的夫人,生得越发美貌。”   她也伸出手,最后为他整理装束。他今天就要离开,面对魔族和妖族的进攻。胜负难定的一场战役。“我的夫君,也依旧这样俊朗。天下无双。”   第三遍号角声响,耳边传来战士高呼的喊声。他们要出发了。沥澄将桩婳搂过来,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然后转身振臂高呼:“出征!”   身后是桩婳凄厉的声音:“沥澄!我怀孕了!所以,你一定要回来!”   闻言,沥澄的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只是坚定地说了一声:“桩婳,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沥澄远去,桩婳颓然失力,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是铃铛站在她身后堪堪将她扶住。“天后娘娘如今有身孕,更要小心调理身子。陛下,不会有事的。”   她苦笑,“我知道他会没事,也知道他很有能耐。却仍旧,忍不住要为他担心。”转身往里头走,“凌澈帝君,还是不肯出战?”   提到这个,铃铛也委实有些担忧。“前两日陛下已经三番四次派人去催请,却仍旧没有回应。依奴婢看,想来是要绯裳公主来请,才有些用的。”   当年即位大典之后曾经天界最娇艳的小公主玉绯裳,跟了姮娥上仙回月宫。而凌澈帝君数次登月宫却始终不得见,想必是要借着这个由头,见一见玉绯裳。   桩婳摇摇头叹息:“诚然,我对从前的事情还不是很记得。但是我是很了解沥澄的。他平日里不提,我却知道,他心里一直很喜欢这个妹妹。所以他宁可孤身上战场,也不会委屈绯裳公主。”他绝对不会想要,自己如今生活平静的妹妹,再度看见那个男人。即使这代价是失了凌澈的帮助,自己九死一生。   “奴婢只是不明白,陛下怎么不请饮墨帝君出山。饮墨帝君战力虽不及凌澈帝君,却也是万里挑一的。”   她没有再接着铃铛的话往下说。铃铛不明白,她却是很明白的。为什么沥澄,不会动饮墨帝君出山的念头。他实在是,是已经算好了许多条路。甚至料到,自己万一在战场上回不来,那么好歹有着一个饮墨帝君,能够护她周全。他不愿意让她有一丝后顾之忧。   那厢有个人影匆匆跑过来,跑近了一看,却是抚弦。   抚弦快步跑到桩婳面前,急促道:“天……天后娘娘……舒帝姬来了,正在鸣越宫等娘娘去见她。”   桩婳略有些吃惊:“舒帝姬?她为什么要见我?”   铃铛头疼扶额,可怜这位天后娘娘桩婳,虽说同华妆王姬是同一个人,当年那些事情,却并不是很清楚。因小声道:“舒帝姬原先同华妆王姬一同在子棱帝君座下求学,二人是同门的师姐妹。”   她听得不由张嘴吃惊,一面招来祥云往鸣越宫里去,一面道:“这样听起来,我从前倒是很厉害的。”   不多时就回到鸣越宫,桩婳走进正殿的时候,就看见那位传说中的舒帝姬正坐在位子上吃茶。偏偏她坐也不肯好好坐着,却是侧坐在椅子上,腿斜跨在椅子的扶手上。脚上没有穿鞋子,最为勾人眼球,小巧洁白,入眼细腻。说是玉,却比玉更活色生香一些。   舒帝姬,是一位美人。   察觉到桩婳走进来,她头也不转,只将茶盏放下,轻声说:“你这里的茶,没有我无音山的好。”过了一时,见桩婳仍旧不说话,终于将脸别过来看向她:“站在那里干什么?不认识我?”   桩婳这才走过去,坐在另一侧的位置上。立时有仙婢奉茶上来,她端起尝了一口。那茶略微有些烫嘴,便又放下。“说实在的,我如今这个身子,的确不认识你。”   不动声色看了她一时:“你的事,我都听说了。这次来是想要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去无音山避劫。你听好了,从前你来求过我,想要让我和子棱帮着天帝逃过这个劫难。”   挑了挑眉,“看现在这个阵势,你很辜负我当年的期望。”   舒帝姬目光暗了暗:“有些事并不是我们能做主。当年我去过魔界一回,但是并没有看见夙夜。他并不愿意见我。诚然我是很不愿意帮天帝的,但是却想帮一帮你。没奈何,却是这个结果。”   端起茶来,那茶水温温的,如今吃着最好。   见她不动声色,舒帝姬又道:“无音山的茶,比这里的好很多。”   略扯了扯唇角,却终究没能将那笑意扯出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所以呢?”   “无音山的桃花酿,也是你从前最喜欢的。”   “舒帝姬有话就说,毕竟我现在不比从前,理解力并不大好。”说白了就是现在的智商有些不够用。   足尖往上一挑,两条腿快速在湖青素裙下打了个圈,舒帝姬便快速站了起来,走到桩婳面前。“所以我要带你走,这次的灾祸很大。”   她望了舒帝姬一时,这次终于笑出来,却显得有些决绝。“灾祸算什么?我既然嫁给沥澄了,就没想着自己躲避,反而要他一个人面对。”   舒帝姬面色冰冷:“你还不明白。”   淡笑道:“该明白的,我都明白。”   “都明白?我看不见的。你知道为什么妖族不出兵麽?你真以为席泽帝君那样不可一世的男人,遇到这样下不来台的事情,会肯回到妖族,不理世事吗?桩婳,你是装天真,还是真天真?”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桩婳有些慌乱,随手将茶盏放在桌上,茶盏盖歪了,里头温热的茶水溅在她手上。铃铛上前来要替她擦手,却被她格开。“我累了,我要去休息了。”说着就快步往前走,竟然是避之不及的模样。   “汤桩婳!”舒帝姬在背后高声叫住她,“汤席泽已经成魔!”   猛然回首辩驳:“你说谎!”   “我犯不着骗你!玉沥澄瞒着你一百年,是不想你知道了难过。但是我不相信你一丁点都察觉不到,谁能装聋作哑一辈子?更何况,我从来不相信你是愚笨的人。”   桩婳眼中有层层伤悲蔓延开来,是的,她早就知道了,却一直骗着自己说不知道。但是……“你究竟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来救你,也顺便救一救这天下苍生。”   “我不相信你。”缓步往后退,一字一句地道:“天下苍生都是天帝的臣民,天下苍生,有沥澄。”   “要是玉沥澄现在还会顾及天下苍生,我怎么会来?”舒帝姬痛心疾首,一步步接近她。“你现在还不明白,汤桩婳,你就是六界的劫难!你就是那个劫!就是因为你,原本温润宽和的天帝沥澄,才会置六界众生于不顾,也要护你周全!就是因为你,原本自在潇洒的席泽帝君,才会一时愤而入魔!”   “你骗人!”   “我没有骗你!”桩婳已经退到门口,退无可退,她却愈发走近。在桩婳眼里,她现在的模样,就像是鬼界来索命的恶鬼。“你知不知道沥澄为什么不让你的魂魄归位?因为祁华妆是六界的劫难!六界亡,则灾破!到时候最先死的就是你!可笑他竟然以为,让你待在汤桩婳这个壳子里面能改变什么。一向聪明的天帝陛下啊,他是知道却偏偏要犯这个错误,那个劫难,可以叫祁华妆,也可以叫汤桩婳!因为你就是劫难!”   你就是劫难。   这句话在桩婳脑海之中不断回旋,不断轰鸣。她捂着耳朵想要将那些话隔在外面,却一点用都没有。舒帝姬的字字句句,还是顺着指缝,一字不差地落到耳朵里。   她不由自主地摇头:“沥澄……沥澄……”一声呼唤出,泪水已涟涟。“如果我真的是劫难,沥澄早就应该杀了我。我听人说的,当年沥澄那么爱我,还不是欺骗我,把我放在天下苍生后头……”   闻言,舒帝姬面上终不免显出悲哀:“因为他爱你,所以不想再失去你一次。”   泪水肆意汹涌,她甚至无法思考,只能拽着舒帝姬的袖子诘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舒帝姬的目光越发悲哀:“因为他爱你,所以不愿意让你知道了,难过。他很怕你会因为这个,离开他。”   放开她的袖子,桩婳跌坐在地上,以袖掩面,状若疯癫。“沥澄!你总是喜欢说我傻,但是你我之间,究竟傻的人是谁?”   缓慢蹲下,伸手擦她脸上的眼泪。“你们两个,都很傻。桩婳,其实我并不喜欢当救世主,因为这世界上糊涂人太多了,真正明白事理的反而不多。我最想要救的,其实是你。跟我走。太虚幻境的入口处在无音山,你父君和母后交代我,带你去太虚幻境避世。”      ☆、第七十七回 争来夺去双手空落,镜花水月都是幻象      席泽帝君睡着了。   凝瑶妖姬坐在一旁看他,只觉满心凄然。自从他入魔之后,甚少有这样安然入眠的时候。她望着他,觉得因着他,自己都有些变得不认识自己。   躺在软榻上的席泽翻了个身,眉心那一朵红云妖亦非常,正是入魔的标志。他未睁眼,只道:“看什么?”   凝瑶妖姬俯身过去,发髻中嵌着的银铃叮当作响,散落的发丝掉落在他脸上。“我在看你。”   他笑了一声:“虽说我生得好,你瞧了这么些年,还没瞧够吗?”   她仍旧坐回去:“我只是觉得你很累。”同如今的天帝打仗是一件容易的事麽?即使他入魔,与魔族结盟,一时半刻只怕也攻不破天界的万马千军。   更何况如今玉沥澄的修为,更在他之上。   他睁开双眼,那眸光仍如从前,十分锐利明亮。即使入魔,他也同那些魔族,很不一样。“既然知道我累,那我交代你一件事情,你愿不愿意帮我?”   “那要看是什么事情。”   似笑非笑的眼神:“若我让你去天界将桩婳偷偷劫出来,你肯不肯?”   “你不怕我会伤心吗?”她定定望着他,末了忍不住扯出一个笑来,“罢了,我早该知道。”   坐起身子,伸手将她肩膀揽住。“凝瑶,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嫁给我。”   “怎么,你现在肯娶了?”   “只要你将桩婳带到我面前,我就娶你。”   她倒吸一口气:“你不娶她了?”   他冷笑一声,眼中一派冰冷的恨意:“她已嫁天帝,有什么资格再嫁给我?”   凝瑶妖姬望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恐惧。只是只为那一句娶,她仍旧暗中去了天界。   他算得倒是好,天帝出征,带走绝大部分精兵。如今天界正是力虚的时候,她从中带走桩婳,正好是凑四合六的买卖。到时候便是玉沥澄找人,也找不到他头上去。   席泽帝君千算万算,却没料到桩婳如今已经不在天界,早被舒帝姬带往无音山。   无音山如旧,山下是皑皑白雪,唯有山上无音观前头盛开得灼灼其华。舒帝姬领着桩婳往无音观里走,七绕八绕到最里面,却看见晴仪穿着霓裳彩衣站在那里,边上正是一个能将整个人容纳进去的大镜子。   桩婳走过去,“这就是太虚幻境的入口?”   舒帝姬点点头,只是这个头点得实在有些迟疑。她一罐觉得有情人不能成眷属是很悲哀的事情,她同云子棱苦痛那样多年,自然也不想桩婳和沥澄痛苦。只是终究,这个恶人还是要她来做。   桩婳如今已经镇静下来,面无表情站在那里,颇有一些当日尚且是神族王姬时候的风范。这一百年来,沥澄总是当她仍旧是那个一百岁的汤桩婳,时时刻刻都要护着她。却不知她早已经知道,他暗中背负着魔族的重重威压,面上却仍旧要对着她温柔浅笑。   其实她早就明白,但是既然他要自己不知道,那么她就装作不知道。   她望向舒帝姬,眉眼冷淡,是一双妙目。“你预备什么时候将我送进去。”   “等子棱将你原来的身子带过来。这样久了,总是要魂归原位才好。等你生下这个孩子……”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有响动声。三人往外一看,却正是云子棱,白衣雪发,怀中抱着一个穿浅蓝衣裳的女子。华妆王姬的身子已经死了将近两百年,如今睡在云子棱怀中,却不见僵硬。   舒帝姬蹙眉:“你怎么将她抱过来。”   云子棱走过去,将华妆的身子放到桩婳怀里扶着。而后对着舒帝姬道:“怎么连华妆的醋你都要吃,越发小性了。”   舒帝姬瞥了他一眼,往桩婳那边走过去。“饮墨帝君舍不得你,故而不来送你。你放心,这些事我们没有告诉沥澄,他如今,正在战场上等着回来见你。”   只一提到沥澄,桩婳心中就有些酸楚。“能瞒他多久,就瞒他多久罢。进了这太虚幻境,我就不是这世上的人了。”   “桩婳……”到底是自己的师妹,舒帝姬实在不忍,牢牢将她抱住。站在一旁的晴仪忙将华妆王姬的身子扶过来。“我是在舍不得你。太虚幻境这个地方,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你不要怨恨我,我也不想这样。桩婳,你不要怨恨我。”   “我知道,我不怨恨你。”她同沥澄之间,仔细想来其实也不过是一场错过。怨恨得了谁?“我是六界的劫难,本就应该早早死了的。沥澄爱怜我,才将我护了这样久。”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微笑,只是其中苦涩太多,看着让人心酸。“有的时候我甚至还会想,沥澄是不是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所以为了护住我,才要登上天帝那个位置。其实他,是很不喜欢这样位高权重的。”   云子棱叹了口气,也缓步走过去。如从前安慰自己的小弟子一般,轻轻摸了摸桩婳的头。“你不怨恨舒儿,这很好。只是让舒儿将你送入太虚幻境的是你父母,他们其实很喜欢你,你也不要怨恨他们。”   舒帝姬也在一旁点头:“言诺姐姐当初生你的时候,是很高兴的。后来一生下你,他们就知道你是这场浩劫了。他们原本可以那时候就将你带进去,但是他们有私心,想要让你多见识见识这人世间的风貌。如今让你进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不怨恨他们。”这是实话,“我一直不明白有父母是什么滋味。现在听说他们这样疼爱我,其实很高兴。其实这样进去了,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很放不下沥澄。”   镜子前头刮起凛冽的寒风,卷动衣袂,飘起的时候甚至迷住双眼。   桩婳茫然地看向镜面:“已经到时候了?”   舒帝姬轻轻松开她,“桩婳,你去吧。想必你父君母后,已经在里面等着你。”   桩婳将华妆王姬的身子扶住,转身往镜子里面走,堪堪触碰到镜面,却又回过头,将头上的那支青玉簪子拔下来交到舒帝姬手里。   “簪子是两支,你帮我交给沥澄,就说……就说我来太虚幻境里等着他,不论多久,我都愿意等他……”说罢,便是连舒帝姬的回答都不敢再听。抽身回去,脚步迈开,整个人便消融在这镜面之中。   太虚幻境,是多数上仙上神最后的归宿。他们都心甘情愿走进这里,告别人世所有繁华。   凝瑶妖姬到了天界却听说舒帝姬已经将桩婳带走,心中暗道不好,匆匆赶到无音山,却察觉不出一丝一毫属于桩婳的气泽。   急急飞身上去,却正看见舒帝姬并着云子棱和晴仪三人从无音观里出来,行色匆匆,像是要赶到哪里去。   略一走神,一道神力便重重打过来,正击中胸口,将她打得滚落到地上。   舒帝姬方才送走了自己的师妹,心情委实很不好。如今望着她,双眼如锋芒:“真是可笑,什么时候我这无音山也是你们妖界的小妖精能够踏足的?!”   “舒帝姬……”凝瑶妖姬捂着胸口强自站起身来,“席泽帝君一直很看得起帝姬,时常与我们提起帝姬的风貌。如今看来,帝姬却并不是很给妖族的人面子。”   她这番话,若是换了旁人,只怕要听得感激涕零。只是舒帝姬是什么人物?当下便冷笑道:“我要他来看得起我?说实在的,我倒是很看不起他!堂堂一族帝君,喜欢一个女人,竟然要用那么下作的手法。时常与你们提起我?正好,我正赶着去见他。”   凝瑶妖姬大惊:“帝姬要见尊上?”   “自然是要见一见。桩婳被他逼得进了太虚幻境,我正要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呢。”舒帝姬含笑,话里话外却冰冷彻骨。“你来我这无音山做什么?”   凝瑶妖姬知道当下这个形式,便是她再隐瞒也是无法。只能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轻声说:“帝君想要见桩婳公主。”   “那要让他失望了,桩婳进了仙神二族才能进的太虚幻境,一辈子不能出来。从今而后,他们合该是再不相见的命运。”   凝瑶妖姬面色惨白:“帝君要伤心死了……”   舒帝姬不理她,只招来一朵祥云与云子棱一同踏上去。对晴仪嘱咐:“晴仪,你去天界报个信。”   晴仪点头应是:“帝姬这就往战场去了?”   “他们打得不可开交,却苦了人界的百姓。夙夜造孽,我劝不住他,就要亲手杀了他。”   说罢,二人去了,只余下一抹影子。晴仪有些不忍,过去扶住凝瑶妖姬:“你还是回去吧,好歹安慰安慰席泽帝君。”   舒帝姬二人赶到战场的时候,果然看见那厢黑烟翻滚,两方厮杀,正是一派混乱不堪。魔君夙夜倒是不在,战场上领队的是沥澄和席泽。两人拿着神器打得血浪层层,那仙力凛冽,震得一干小兵纷纷退开,在他们周围根本站立不住。   云子棱反手将轩辕将抽出来,一剑刺过去,那锋芒锐利神力浩荡,竟然将两人分了开来。   “子棱帝君?”沥澄十分惊讶,“你怎么在这里?”说这话的当口肩头的伤口渗出大片鲜血,迅速顺着身上的铠甲滴落下来。      ☆、第七十八回 挚爱成劫六界何干,镜前镜后双泪纷纷      “你们不用再打了。”舒帝姬冷笑上前,“桩婳已入太虚幻境,你们再打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此话一出,沥澄和席泽面上都是不可置信的样子。舒帝姬见他们不信,勾唇道:“怎么,你们不信?”   沥澄低着头,手中的崆峒印金光烈烈,上头已经染了血,正缓缓顺着那四方的印往下滴。原本高高束起的长发已经尽数垂落,遮住了半边侧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桩婳不会离开我,她说会等我回去。我不要相信你的话,我不信!桩婳说过,她绝对不会抛下我。”   一支青玉簪子送到他眼前:“桩婳说要你好好做你的天帝,来日等你归隐的时候,她自然在太虚幻境里等你。无论多久,她都会等你。”   “啊!”   看见那支簪子,沥澄几乎瞠目欲裂。然后便一把将簪子夺过,另一只手捂着脸,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声,震耳欲聋,却无比凄凉。   脱力一般重重跪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捧着那支簪子,一向在人前守礼温润的天帝,泣不成声,伤心欲绝。“汤桩婳!那我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思?”   舒帝姬看着他,分外震惊:“桩婳猜的果然很对,你果然一早就知道她是六界的劫难。”   “是!我一早知道了!”沥澄猛然抬首,双眸之中充满血丝,竟然是掩不去的刻骨恨意。“若不是为了她,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天帝?当年我回到天界,知道华妆是南宫凝舞的时候,饮墨帝君就已经告诉我,说祁华妆就是六界的劫难。说什么留着她,总有一天六界会毁在她手里?”沥澄大笑起身,狼狈不堪地环视四周:“这天下苍生,都要我对他们仁慈。但是我的华妆呢?我的桩婳呢?她何其无辜?就要背上这莫名其妙的命运!上苍可曾对她仁慈过?”   “你不相信命运,所以,拼死也要将她留住?!”   “命运算什么东西?若我即位成天帝,六界都是我掌控的,我就是命运!华妆的命运,也应该由我来写!我拼死隐藏了这样久……这样久……”说到最后,已经变作喃喃,竟然已经有些疯癫的模样。“为什么……她要自己放弃?只消再多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一定会大退魔族……”   席泽帝君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也能从这番对话之中听出一二分来。只是终究很不敢相信,询问舒帝姬的声音之中,充满颤抖:“你说,桩婳进了太虚幻境?”   “没错。”点头点得十分爽快,“席泽帝君,你的梦也该醒醒了。这世上从没有汤桩婳,由始至终都是祁华妆。她今日入太虚幻境,为的也并不是天下苍生。只是因为……她不想看沥澄难做……”   “太虚幻境?哈哈哈哈哈……”席泽帝君仰天长笑,狠狠一斧头劈开边上的一排小兵。“汤桩婳,为了玉沥澄,你真是什么都肯!那我打这场仗还有什么意义?啊?你告诉我?!”   自然没有人能回答他,他行为虽然疯狂,眉心的魔族印记,却越发淡了下去。原本他对得到汤桩婳便不过是一念偏执,如今她谁都不要了,他入魔,也不再有什么意义。   没有得到回应,他颓然低头。盘古斧迅速缩小,化作一道金光钻入他袖中。“罢了,反正我……从来也没有赢的机会。”说罢,竟然看开一般,化作一道光芒,兀自去了。   妖族帝君此去,妖族自然打乱。群龙无首,面面相觑之下,竟然迅速如退潮般退了兵。   沥澄已经力竭,依靠在一株枯树上,将崆峒印丢在一旁,捧着那支青玉簪子,竟是痴狂呆愣的模样。   舒帝姬捅了捅子棱帝君,面带惊异:“他莫不是疯了?”   摇摇头叹息:“机关算计,甚至做了自己最不喜欢的天帝,只是为了将华妆留住。如今却双手空空,换了是我,只怕也受不住。”   “那怎么好?好歹也是华妆喜欢的人,你劝劝他?”   子棱帝君走过去,吸起崆峒印,“起来,这场仗还没打完!”   玉沥澄如今心如死灰,却是动都不动,只是略动动嘴皮:“打仗?什么仗?”   “华妆去了,你还有六界。”   “六界是什么……”   “六界是你的责任。”   冷笑:“就是这个所谓的责任害了华妆,就是这所谓的责任一日日压着华妆。魔族想要天界,拿去好了。我最想要的,他们能还给我麽?”   他要的,从始至终不过是一个祁华妆。他们却吝啬得,从来不肯放他与她好好过。   “听着玉沥澄!”劝他不肯听,子棱帝君也不由气恼。“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小情小爱这一种东西!想想你父皇,想想你母后!再想想你一直心疼的妹妹玉绯裳!天下苍生里头,有太多你要护着的人了。站起来,好好打完这场仗。来日,你总有机会见着华妆和你的孩子。”   玉沥澄泪雨纷纷:“我要的……不过是世上这一种小情小爱。”话虽如此,却仍旧站起身来。仙气绕身,在下一刻已经满身净洁,银白色铠甲也已经褪去,只一身寻常的青色衣衫。   “这六界从来不属于我……子棱帝君,我将它交给你了。”   “什么?”子棱帝君震怒,“玉沥澄!”   他竟然是一派看破红尘的模样,微笑道:“这六界我从来背负不起,想要护的,没有护住,那我做这个天帝,还有什么用?”说罢,竟然抬袖招风,再一转眼,已经御风去了。   “玉沥澄!”子棱帝君待要追上去,舒帝姬却将他拉住。   “别追了,他这是往无音山去了。”   子棱帝君望了望舒帝姬,两人眼中也是一派同情之色。“其实他们大可以一同进去的,这太虚幻境一万年才开一次,还要有缘的人才能进去。华妆到底事事都为沥澄考虑,进去的时候还想沥澄一定是要担心六界安危的……竟然不肯让他知道……”   舒帝姬望着沥澄离去的方向,很怅然地说:“华妆……其实不大相信沥澄愿意为了自己放弃六界苍生……如今却是证实了,六界苍生在他眼中,委实连华妆一缕头发丝都算不上。他如今去就去了,左右他的心,也从来不在当天帝上。”   谁能想,这一场声势浩大的仙魔大战,竟然是这样啼笑皆非的一个结局。魔族,竟然已经不战而胜。   去无音山的方向,沥澄是知道的。他很久之前来过一回,如今这样心慌意乱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还能记得路。这实在是很可喜可贺的一件事。   遥遥在无音山顶,就感知到一团妖气。沥澄本以为是席泽帝君已经先他一步而来,落下的时候,却看见不过是一个穿着绛红色衣裳的女妖。   女妖察觉到仙气,迅速看过来,铃铛作响:“天帝陛下?”   沥澄道:“如今已经不是。你是谁?”   “你不认得我?”想想又觉十分好笑,“自然,陛下这样的,也不大可能认识我。我是妖族的人,凝瑶妖姬。”   这个名头倒是听说过,原先是席泽帝君身旁伺候着的一个宠姬。却一直没看见我,如今见到了,却是在这样一个情境下头。   凝瑶妖姬眯了眯眼:“你来这里,想必已经知道你那位天后娘娘入太虚幻境的事了。我还以为你来的时候,会很狼狈。现在看来,是我想错了。”   提及华妆,沥澄眼中就有温柔的光芒。低头扫视自己身上,看见没有脏污的地方,方才放下心来。“华妆喜欢干净,我要以自己最好的模样去见她。”   凝瑶妖姬十分嗤之以鼻:“她又看不见。等等……你说华妆?你迎娶的天后不是汤桩婳麽?”   沥澄不再理她,只抬脚往无音观里走。面带微笑,如当年般,长身玉立,面容俊美。眼中虽有伤悲,却到底是很高兴的。   七绕八绕,总算找到那面能容纳全身的大镜子。毫不起眼的古铜镜,划痕斑驳,看着就饱经沧桑。伸手摸上镜面,也一派平静,甚至连一丝仙气都不曾泄露出来。   “华妆,我来见你了,你高兴吗?”倾身过去,将整个人贴向那面镜子。镜面冰冷,却让他隐约有种怀抱祁华妆的错觉。“我终于孑然一身,能够只将你一个放在心上。其实我一直放在心上的,也只是你而已。但是你,其实一直都不大相信我。”   眼泪顺着眼角落下,滴落在镜面上,那滴答声无端端清脆得很。   “华妆……如果我早就知道你注定要踏进这万丈归墟,那我宁可不要做这个天帝,也要陪着你进去。不过现在也没什么,一万年而已……你从前等我那样久,我自然也愿意等你……”   太虚幻境里,也是同样的镜面。祁华妆整个人依在镜面上,望着镜中玉沥澄的影像,轻笑着抬手,用手指描摹他的眉眼。   描完最后一笔,双泪弹落君前。   ———————————全文完 2015年12月31日晚20点30分—————————      ☆、番外一      席泽帝君迎娶天界的冰露公主那一日,正是个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冰露公主坐在花轿里头,红盖头下的脸色宛若朝霞,眼中满是娇羞与满足。   三万年前仙魔大战,当时天帝玉沥澄将六界众生交给子棱帝君之后,孤身离去,再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处。原先日日想着从天后手中将他抢过来的冰露公主顿时绝望,连带着在天界等玉沥澄回去的殷凰仙姬,在听见这个消息后,也绝望大笑三声,呕出一口血来入了佛道。   不过佛家愿意受她这个弟子,冰露公主觉得,这也是十分可笑的一件事。殷凰仙姬想开了,自己却仍旧没有。子棱帝君同舒帝姬早在一起了,也没她什么事。她就将主意打到了席泽帝君身上。   席泽帝君当年痛失所爱,闭门不出了三万年,终于将当日的伤口调理得算是好一些。子棱帝君施加压力之下,竟然同意了这门亲事。   这样来之不易的归宿,冰露公主自然分外珍惜一些。   只可惜还没高兴多久,花轿就停了下来。冰露公主十分疑惑地将帘子撩开,迎亲队伍走的是天路,自然不可与凡姐同日而语。按着寻常规矩,是不会停住的。   喜娘陡然看见冰露公主伸出头来,大惊:“公主,快将红盖头盖好。”   “究竟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强笑,“不过是前头有块大石头将路拦住了。”   冰露虽然仍旧疑惑,却不好再问下去,正要将头收回来的时候,却听见那边传来一个娇俏的女声:“让开,我说过了,不想伤你们性命。只要这个轿子就是。”听着娇嫩,想必还是十分稚嫩的少女。   只要轿子这话,听得冰露又惊又怒。活了这么些年,都没听见有人好端端是要抢新娘子的轿子的。   轿夫是妖界派来的,最不知道忍耐两个字怎么写,当下呵斥:“小娃娃不懂规矩,这是妖后的轿子你也敢抢?”   冰露小心撩开面前的轿帘一角看过去,却是一个穿着藕荷色上衣的少女,下身系一条月牙白长裙,腰身纤细,瞧着盈盈一握的模样。梳着一头凌云髻,剩下的长发胡乱散在脑后。风吹发动,肘间挽着的一条鹅黄披帛也兼并着飘飘飞扬。最让冰露吃惊的却是她那张脸,简直同当年的天后有七八分相像,只是这架势,却不是很像她。   “妖后的轿子?”少女冷笑着抽出腰上软剑,那软剑弹动数下,反出闪闪银光,再下一刻,那个出言不逊的轿夫就被她挑到了一边。衣裳已经破了,脖子上的肌理也伤了一些,性命却是无虞。反手将那柄软剑负在身后,她扬眉道:“我今日抢的就是妖后的轿子。要么将轿子留下,要么将命留下,你自己挑一个。”   这下却不得不让冰露出来主事,众人纷纷看向花轿,喜娘只能将轿帘撩开,“冰露公主,这可怎么是好?”   冰露公主一手握着红盖头,一手扶在轿门上,竭力道:“你是谁,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是谁?其实你是想要问我身后站的是谁吧?诚然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但是我却不大想靠着父母的名头做事。你只要知道,我唤的是絲珞就是。”   “絲珞姑娘……”   “谁跟你说这样多废话!”剑尖直直指向冰露,“我要的是这个轿子!”   冰露紧紧抿着唇,“你不要欺人太甚!诚然你看着很有些本事,但是我是妖后,你怎敢如此辱我?!”   絲珞侧了侧头,喃喃道:“你不肯下来?那好,我看你是要我将你打得下来!”   冰露面色惨白。她虽是蘅芜帝君的妹妹,却是许多人伺候着的一位公主。修为术法之流,她不过学了个皮毛。若是认真算起来,只怕连天界寻常的仙姬都比不过。席泽帝君对这门婚事也不是很看重,并不曾派遣什么高手来迎她。不过是妖界最为平庸的妖侍。絲珞不再与她多言,只花费一些时候,就将那些迎亲的人打了个人仰马翻。   不多时,絲珞已经逼到冰露面前。絲珞眼中的不屑,竟让冰露觉得有些眼熟。还未细细思索,那柄软剑就已经冰凉地贴到了自己脖子上。   “不要动!”   冰露顿时吓得花容失色,惊恐地望着她:“你……”   絲珞微笑着说:“不要动,仔细我这个剑不长眼睛,要是划破了你细嫩的脖子,可就不好了。”   这哪是小姑娘,分明是魔族一般恶毒的人。冰露何曾受过这般委屈,简直恨不得哭出来:“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只想尝尝坐这个轿子的滋味。”收回长剑,倾身过去,在她惊惧的目光之中,一个刀手将她劈昏过去。“这样不中用的妖后……”   用软剑指向一旁的喜娘:“你!把她身上的衣服给我扒下来!”   “啊?”喜娘张大嘴巴,十分不可置信。抢了轿子还要衣服,莫非这个叫做絲珞的少女,她是爱慕席泽帝君许久了,一心想着要嫁给他,故而来抢亲麽?这可真是……   喜娘一面扒冰露身上的衣裳,一面用莫名的目光看着絲珞。妖族一向民风开放,若是遇上喜欢的,自然要大声说大力抢。比起这个娇柔不堪的冰露,喜娘觉得面前这个强悍的少女,更得她心意一些。   絲珞穿上那身嫁衣坐到轿子里,四个轿夫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安抚那个仍旧昏睡在地的冰露公主,还是抬了这个假新娘往妖界去。听闻先前帝君他迎娶那位琴霜仙姬的时候,也被人冒名顶替了一回。众人不由对自家帝君抱了几分怜悯,到底是做了多少孽才次次都遇到这样的事啊?   迎亲队伍迎着絲珞进妖界的时候,委实很出乎絲珞的意料。没有满城欢庆也就罢了,竟然连最为常见的吹拉弹唱都没有。莫非原先的正主新娘,竟然这样不得席泽帝君的喜欢吗?   进了城不多时就到了暗云宫,守在门口的妖侍望了望那轿子:“这就是天界来的冰露公主?你们方才已经看见过公主了,怎么样,美不美?”拱了拱轿夫的手。   轿夫十分郁闷,冰露公主自然是美的,却委实没有如今轿子里这个假新娘美。这却叫他怎么说?因而没好气地道:“好看怎么,不好看怎么,左右不是嫁给你!还不让开!帝君正等着呢!”   平白讨了个没趣,望着那一行队伍远去的背影,妖侍啐了一口:“不就是个倒贴来的公主,还正当自己是什么正经的妖后了。呸,谁能比得上当年的桩婳公主!”   并没有新郎出来迎她,轿夫径直将她的轿子抬入一处宫室,喜娘要将她扶出来。她盖着盖头已经憋屈了一路,如今到了,自然不愿意再委屈自己。猛然将盖头掀开,兀自踏步出了轿子。忘了四周,都是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抬头看她的妖婢。   “汤席泽呢?他怎么不出来见我?”   众人听见她直呼席泽帝君的名头,纷纷吓得瑟瑟发抖,恨不得将脸贴在地上。喜娘忙伸手想要将她嘴捂住,却被她躲开,只能恨恨跺脚:“你……你怎能直呼尊上的姓名。”   絲珞道:“名字取来不就是让人叫的?我虽然是个公主,平日里他们却都叫我絲珞的。”   絲珞?跪在地上的妖婢尚且不知方才的一桩事,只当自己听错了,新娶进来的妖后,分明是唤作冰露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由生疑。   喜娘简直恨不得就地将她掐死,也省得她乱说话。但是很明显,她是打不过絲珞的。喜娘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竭力挤出笑来:“公主累了,奴婢先扶你进去休息。”   “也好。”方才还不觉得,她这样一说,絲珞还真的觉得有点累了。   众人不想再捋她的胡须,只将她扶进去,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纷纷退了出去。   以至于席泽帝君在晚上终于想起他这位新娶回来的妖后,踏进冰露殿见她的时候,冰露殿里面的迎亲队伍并上新娘,已经跑得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席泽委实觉得有些奇怪,随手招来一个妖婢:“怎么,妖后还没接回来?”   “回尊上的话,已经接回来,娘娘正在寝殿等候陛下。”   “喜娘?”   “喜娘他们说身子有些不舒服,故而先走了。临走之前,还说祝尊上同娘娘百年好合……”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席泽。   席泽挥挥手示意她下去,抬手将寝殿的门推开。里头是一片艳红,蜡烛点了许多,影影绰绰的影子被放大了映在墙上,显得有些失真。   往床榻那里走过去,席泽帝君沉默了。   这真的是舒帝姬信誓旦旦承诺了,说是贞静无双,仪态姿容都能与华妆王姬相比的冰露公主麽?   一个穿着嫁衣盖着红盖头的女子毫无仪态地睡在床上,衣裳已经被她自己□□得满是褶皱,床上的被褥也已经乱成一团。红盖头下下巴处那隐隐约约的亮色……莫非是口涎麽……   席泽帝君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